[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9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4
第五九〇章 謝鐸刊書

    沈溪陞官的消息不脛而走。

    以前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相約過來給他祝賀,不過因為翰林院裡很多人依然對沈溪抱有成見,過來的人並不是很多,好在朱希周、王瓚、倫文敘等熟悉的人都來了,在沈溪的府上一起飲宴。

    剛開始氣氛尚算熱烈,大家要維持個表面和氣,席間滿是歡聲笑語。

    但喝到後來,酒意上頭,許多人看向沈溪的目光就不對了,除了羨慕嫉妒恨外,便是自怨自艾,為何人家就能陞官,而我只能在翰林院中籍籍無名,蹉跎時光?

    因為朝廷並未將張濂貪贓枉法和佛郎機人犯邊的事公開,沈溪的功勞只是在朝廷中高層官員中流傳。朱希周等人看來,沈溪之所以陞官如此快,跟他年歲與太子相仿,且為東宮講官是分不開的。

    翰林官想要出頭,只能擠破頭去爭取經筵官、日講官這些能經常接觸到皇帝,為皇帝解答疑難問題,表現才學和能力的職位。

    但經筵官和日講官要求極為嚴格,翰林出身只是基本的條件,品德和才學都得是出類拔萃,在儒學界擁有一定聲望……就算沈溪才學不錯也沒資格,不過他走了狗屎運,竟然成為東宮講官,這個職位的要求便低多了。

    但除了沈溪外,別的東宮講官無一不是在翰林院中供職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的老學究,這些人也都是苦熬很久才出頭,像沈溪這般順風順水的絕無僅有。

    「沈諭德,近來禮部右侍郎、國子監祭酒謝老大人抵達京城,聽聞你與謝老大人有舊,不知何時能一起前往拜訪?」

    朱希周想與沈溪一同去拜會謝鐸,說完滿含期待地看向沈溪。

    謝鐸身為禮部右侍郎,同時與內閣大學士李東陽是知交好友,是茶陵詩派的代表人物,再加上他半生致力於教育,門生故舊遍佈天下,使得謝鐸在儒學界名聲無人可敵,謝鐸一來,人人都想去拜訪。

    不過謝鐸對官場中那些請託宴請的事深惡痛絕,到京城後仍舊保持在南京時的狀態,平日交往的都是多年至交,餘者除了公事外,對於私下裡的拜訪一概不招待,因此即便是翰林官,想見謝鐸也非常困難。

    沈溪搖頭苦笑:「不是在下不想幫忙,實在是謝老先生不喜歡見客,若以後有機會的話,倒是可與諸位一同前往拜訪。」

    朱希周不喜歡勉強別人,見沈溪為難,也就不提此事。

    觥籌交錯間,不知不覺大家都喝醉了,酒宴散了後,沈溪親自送人出府,一個個平日斯文儒雅的翰林,出門時東倒西歪,一點兒正形都沒有,這是恰好街口過來個老者,見到這般情形,掩鼻不已,然後退到一旁的牆壁下……天子尚且避醉漢,更何況一個老學究?

    朱希周等人並不知道來人是誰,只當是沈溪家人,各自相扶回去。

    等人走遠了,老者看了沈溪一眼,搖搖頭道:「酒能亂性,還是少飲為宜。」

    沈溪恭恭敬敬地行禮:「謝師教訓的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朱希周等人巴望能見到的大儒謝鐸,謝鐸身後跟著個俏生生的小廝,正是一襲男裝的甯兒。

    見到沈溪,甯兒有些羞怯地低下頭。

    沈溪看了甯兒幾眼,沒從她身上看到什麼現眼的變化,強行按捺下心頭的好奇,陪同謝鐸進到院裡。

    謝鐸四下打量一番,帶著幾分羨慕:「你住的地方,倒是寬敞雅緻。」

    沈溪知道謝鐸一輩子最大的心病是住房問題,眼下到了京城,謝鐸只能暫時住在國子監內相當於後世公房的官宅,想來居住條件不是很好,見到寬敞的院子,難免心生感慨。

    沈溪道:「這是舍內家中的舊宅,贖回來後,便暫居於此。若謝師不嫌棄,搬過來住也可。」

    謝鐸擺擺手笑道:「這像什麼話,難道我會不識相過來打攪你們夫妻恩愛嗎?走走,到裡面說話去,好些日子沒見你,我聽人說及你在泉州城的作為,甚為唏噓……你可算是異類啊……」

    這算是讚賞嗎?

    謝鐸稱讚人的方式還真獨特,居然誇讚人「異類」。

    外院大客廳,謝韻兒正在幫丫鬟收拾碗筷,見到沈溪陪同一名老者進來,不由帶著幾分驚奇……這才剛送走一批,怎又進來一位?

    不過作為沈溪的正室,見到客人後她自然而然地過來行萬福禮,沈溪笑著介紹:「謝師,這便是舍內。韻兒,謝師便是我經常提及的謝老祭酒,如今官居禮部右侍郎,同時擔任國子監祭酒。」

    謝韻兒臉上帶著幾分欣喜,趕緊再次行禮:「同宗之人,見過謝老先生。」

    「同宗?哈哈,沈溪,原來你娶了謝家的閨女,好,好啊。」

    謝鐸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這年頭同姓之人互相都有種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感覺,彼此間不自覺會多一份親切,沈溪作為「謝家的女婿」,謝鐸感覺兩人關係又親近幾分。

    沈溪道:「謝師見笑了。」

    沈溪陪同謝鐸到會客廳裡面的書房坐下。謝韻兒趕緊讓丫鬟沏茶,本來家裡來了客人,作為家眷應該迴避,不過既然來的是謝家的長輩,又對她這般親切,謝韻兒立即表現出一個晚輩應有的恭敬,親自為謝鐸奉上茶水,這才退下。

    等人出了書房門,謝鐸才笑著說道:「沈溪,這次過來,是想問問你在泉州的事情,我聽說……泉州知府張濂,是你查辦的?」

    沈溪把大致情況一說,謝鐸嘆道,「要說張濂此人,學問還是不錯的,我看過他當年中進士的文章,那叫一個花團錦簇,可惜誤入歧途。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要引以為戒。」

    沈溪恭敬應了,抬頭時見到謝鐸臉上滿是欣慰,應該是慶倖沒有看錯他。

    沈溪知道,謝鐸不會平白無故到他家裡來拜訪,就算要見,只管派人送封請柬來就行了,完全不用如此大費周折。

    沈溪突然記起甯兒的賣身契還沒交與謝鐸,便將此事說了,謝鐸臉上有幾分慚愧之色:「老夫並非為此事而來。」

    只是「老夫」這麼一個平平常常的稱呼,就表明謝鐸的態度:我已經老了,你所想的事沒有發生,我不過是把甯兒當作婢女看待。

    沈溪笑道:「就算謝師不說,學生也沒有送禮留一半的道理。」

    沈溪起身到門前叫來謝韻兒,讓妻子從他房裡把甯兒的賣身契拿來,然後親手交給謝鐸,謝鐸瞟了一眼便疊起來收好,這至少說明甯兒在他身邊還是很得體,讓他感到滿意。

    謝鐸這才將自己的來意說明:「之前你在南京時送給我的書,我仔細看過,發覺其中有諸多可取之處,可惜印製太過粗糙,而且缺少點評,顯得不夠厚重……這次我是想與你商議,重新整理後刊行。你意下如何?」

    沈溪有些驚訝,之前的印本是他在國子監的舍友孫喜良為他宣揚文名而特意印製,總數不過印了一兩百本,除了送了幾本給他外,餘者都在國子監內流傳。現在謝鐸竟然也有這個心思,讓沈溪受寵若驚,不敢置信地問道:「謝師要刊行拙作?」

    謝鐸點頭:「與其敝帚自珍,不如將其大力推廣,讓人知道你的才學。你如今只是頂著連中三元的名頭,很多人並不知曉你在文學方面的造詣。看過那些個精彩的故事後,我覺得假以時日,你的成就必不在那些方家之下。做學問,就是要趁早,等到我這般年歲,才知很多事都已經晚了。」

    沈溪何嘗不想早點兒揚名,可有些事情急不得,想在儒學界打響名頭,首先是要有輿論基礎,或許謝鐸可以幫他在一些名流大儒面前提一句為他揚名,但更多的是要他拿出切實的東西出來,讓人知道他有真材實料。

    謝鐸又道,「我已與一些舊友探討過你的書,都對你很有期待,便商量好,湊一些銀子,重新將書刊行……剛開始也不需要印太多,主要是送給南北兩京的儒學名家以及朝中大員,有我出面,他們會賞臉的。」

    沈溪起身行禮:「學生何德何能,能令謝師為學生刊書奔走?」

    謝鐸笑道:「這也算是機緣巧合吧,誰叫你我之間有緣呢?你雖然年少,不過你我相識時日非短,你如今有了一些成就,將來在官場上必然大有作為,但現在你光華不露,說是一塊璞玉也不為過。」

    沈溪聽了不由大為感動,謝鐸本身沒什麼錢,居然為了幫他主動出資要幫他重新刊印《閱微草堂筆記》,還要利用他的人脈資源,幫他在儒學界揚名鋪路,這是怎樣的情分啊。

    與謝遷相比,雖然謝遷對他也有諸多幫助,可利用的成分終歸多一些,沒有謝鐸這樣不計回報。

    沈溪道:「刊印書稿方面,謝師毋須擔心。學生主要是懇請謝師為書作序,然後對各篇文章做一些粗略的點評!」

    「好,好。」

    謝鐸老懷大慰,顯然為《閱微草堂筆記》作序以及批註,他早就想過了。

    本來一本類似於志怪小說文體的書籍,就算刊印後也不會在儒學界引起多大的轟動,不過有謝鐸這樣的名家作序,還對每一個篇章進行點評,儒學界就會重新審視這部書當中所蘊藏的內容,無形中將書籍的檔次拔高。

    謝鐸跟沈溪說了說出書的細節,又道:「老夫請幾位舊友,讓他們一同作序以及點評好了,回頭我讓子元過來一趟,有事情他會對你說。」

    謝鐸口中的「子元」,是兵部員外郎何孟春。

    何孟春是弘治六年進士,後來官至吏部侍郎,是嘉靖初年大禮議中被革職大臣之一,為人剛直不阿。

    何孟春同時也是茶陵詩派的代表人物,他是湖廣郴州人,少年時在李東陽門下求學,謝鐸也曾教過他學問,弘治六年中進士,算是謝鐸半個學生。

    沈溪馬上感覺到謝鐸到京城後的諸多好處,不說別的,有了謝鐸幫忙,沈溪在儒學界揚名的速度加快不少。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謝鐸的人品和見識,跟他交往的人無不是朝廷大員以及名流大儒,有謝鐸代為引介,那沈溪在朝堂中便不再只是個遭人妒忌的「大明朝最年輕狀元」,而可以結交到一些有才能和見識的大臣,建立起自己的人脈。

    「此事如此便說定了,老夫也該回去,年老後為人師長,實在有些力不從心,你有時間的話去國子監走走,跟老夫敘敘話,到底你身兼翰林修撰,在國子學進出應該很方便。」

    謝鐸與沈溪一同往外走,謝鐸又道,「近來太學之中,有一名學子,名叫嚴惟中,才學頗為不錯。你在太學供學有半月多,應該認得才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5
第五九一章 蹴鞠的另一種玩法

    聽謝鐸說起嚴惟中,沈溪心想:「大權臣嚴嵩嘛,我跟他是有所交際,但遠算不上熟悉。小嚴同學去年沒考取進士,如今還是個在太學供學的舉子,離他位極人臣還遠著呢。」

    嚴嵩給沈溪留下的印象,是此人看起來老實巴交,但為人衝動易怒,不過在察言觀色以及奉承人上卻很有一套,看起來就像是個勤奮好學的乖乖男。

    或許正是他那善良的外表,容易讓先生先入為主,認定他是好學生,也因此為謝鐸賞識。

    沈溪點點頭道:「入讀國子學期間,學生曾與他一同探討過學問,此人才學是有的。」言外之意,人品可不怎麼樣。

    謝鐸卻沒聽出沈溪話中的深意,笑著點點頭:「難得太學中有如此人才,這可比南雍的學子好太多了。」

    謝鐸如今是京師北雍的國子監祭酒,之前他還當過南雍祭酒,當然會對比南北兩雍的學生。

    理論上來說,南直隸教育水準領先全國,所以南雍的學子品質應該更高才對,不過因南雍並非天子腳下,充斥了更多的蔭監和例監,再加上處在繁華的江南學習風氣浮躁,治學沒那麼嚴謹,讓謝鐸感覺南雍魚龍混雜。

    而北雍則有太學作為標竿,國子學的普通監生自然沒法跟太學的學生比較,首先他們的起點就不同,太學生可都是過了鄉試的舉人,屬於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人傑。

    沈溪送走謝鐸的次日,一大早何孟春便來與沈溪說關於刊書的細節。

    在徵得沈溪同意後,謝鐸的辦事效率驚人,直接找人準備印書,沒有絲毫拖遝。

    沈溪與明朝大文學家何孟春便在這種情況下相識,雖然何孟春比起沈溪更早進入官場,但其實何孟春年歲也不大,何孟春十九歲便中進士,如今不過才二十六歲。

    在官職上,二人都是從五品,並非是上下級,見面自然少了許多客套。

    何孟春言語間對謝鐸很恭敬,表示謝鐸在這一兩日便會將其餘幾名大儒所作的序以及相關點評整理好,正式予以刊印。

    沈溪聽這意思,謝鐸並不打算讓自己出錢,一概事宜都不過自己的手。

    沈溪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拿了銀子與何孟春,讓他帶回去用以刊印書籍,但何孟春拒不收下。

    「……不好對謝老祭酒交待。」

    何孟春對謝鐸言聽計從,並未領受沈溪的好意。

    沈溪心想,謝鐸這次刊印書不會給他帶來一文錢的利潤,因為書印出來後都是送給那些朝廷大員以及名流大儒點評和收藏,若讓謝鐸如此破費,不知該如何回報。

    回頭跟謝韻兒一說,謝韻兒笑道:「謝老先生盛意拳拳,相公何必為難呢?待以後多送些禮物過去不就好了?」

    沈溪嘆道:「身為朝官,互相間送禮不太合適,當初我將甯兒送到他身邊侍奉,也主要是因為謝師賦閒不在朝堂,如今我再送禮,就算他老人家礙於情面收下,卻會給他的聲名蒙上污點,實不可取。」

    沈溪想了想,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暗地裡收買為謝鐸刊書的那家印刷作坊,找到掌櫃,商量好由自家出錢,謝鐸那邊只是象徵性地收一點就行了,反正謝鐸對於印書到底要花多少銀子並不太瞭解。

    不過既然花了銀子,就要想想如何收回本錢,或許回頭可以找找京城的書商,看看可否販賣《閱微草堂筆記》,如此一來說不一定能讓謝鐸賺上一筆。

    《閱微草堂筆記》畢竟集故事性和學術性於一體,有很高的收藏價值,這種書籍一般販夫走卒不太喜歡,反倒是讀書人在領略志怪故事的同時,還能從中學到學問,應該有一定的銷路。

    沈溪為官之後,已經許久沒涉及過營商之事,眼下突然要為刊書而費心,一時間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好在沈溪幫惠娘經商,經驗豐富,派人出去聯絡,沒用多久便將刊書的事情辦妥,如此一來,就算謝鐸刊書也不會花太多銀子,算是對得起老先生的一片苦心。

    ……

    經過兩天休息後,沈溪重新回到詹事府供事。

    雖然他官升一級,但仍舊為東宮講官,所以就算他現如今為右諭德,他的任務也依然是在東宮教書。

    至於詹事府內的行政,他可以過問,但卻不想牽涉太深,敬而遠之最好。

    六月初九,沈溪前往東宮,給太子上他返京後的第一堂課。

    少了王鏊這個講官,東宮也未有新的講官增補,講官數量保持在八人,原來王鏊所教的內容交給別人,沈溪只是領回他原來的差事,繼續教太子二十一史。

    沈溪之前幾堂課,一次能把一本史書籠統地講一遍,可放別人來,能讓一本書教上三五個月,直到太子把史書中內容幾乎照本宣科背誦出來為止。

    「嗯?」

    這天朱厚照打著哈欠到擷芳殿後殿上課,突然見到講官的面孔不是以前熟悉的那些,仔細一瞧認出是沈溪,馬上咧開嘴一笑,「這不是沈溪嗎?嘿,又回來了?」

    就好似老朋友打招呼,朱厚照顯然對沈溪的到來持歡迎態度。

    當然,朱厚照依然不怎麼喜歡沈溪的講課內容,他高興的是沈溪見識淵博,可以教他有趣的玩意兒,僅僅只是沈溪說的蹴鞠就讓他玩了快一年,只是久了沒以前的激情,但也比別的東西有趣得多。

    「太子,上課要認真,快給先生行禮。」

    劉瑾從門口跑了進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看起來對沈溪極為恭敬,實則瞅向沈溪時,眸光中帶著陰損與憤恨。

    沈溪在泉州的時候沒讓劉瑾貪墨到銀子,這一趟千辛萬苦,最後只是讓他重新回到東宮擔任太子朱厚照的侍從,這讓劉瑾極為不忿。

    最初他還為沈溪擊退佛郎機人救了他一命而感到幾分感激,但心理扭曲之人感激只是一時的,只有恨才會銘記於心。

    或許是弘治皇帝的吩咐,沈溪再回來上課時,每堂課多了一樣事情,就是太子必須要對講官行禮請安。

    尊師重道是儒家的傳統,可讓本身是熊孩子卻又是大明皇位繼承人的朱厚照給先生行禮,那就很不自在了,但這次面對沈溪,他倒是認真行禮,然後坐下來道:「本宮聽說宋朝人蹴鞠很厲害,沈先生,今天不妨講講《宋史》。」

    朱厚照耍了個小聰明,讓沈溪講《宋史》為假,讓沈溪教給他怎麼玩蹴鞠才是真。

    沈溪道:「作為學生,太子你無權決定課業內容,今日所講,乃是《史記》。」

    「《史記》?裡面有沒有蹴鞠?」

    朱厚照聽了頓時有些不耐煩,難得沈溪回來,他想讓沈溪教他怎麼玩,現在倒好,沈溪要講跟玩根本不沾邊的《史記》,裡面什麼本紀、世家、列傳之類的他毫不關心,當即虎著臉。

    只想讓沈溪識相一點……就算裡面沒「蹴鞠」,你也最好講講蹴鞠,因為這才是我愛聽的內容。

    「回太子殿下,《史記》中並無蹴鞠。」沈溪一臉正色地回答。

    朱厚照有些惱怒地看著沈溪,不過他剛因不老實聽課,被老爹叫人打了屁股一通,這時候尚有理智知道不能對先生無禮,當下只好耐著性子聽沈溪講課,可還沒等沈溪講到一半,人已經睡著了。

    「太子,課尚未講完。」

    朱厚照突然感覺腦袋疼了一下,驚醒後抬起頭來,迷惘地向四處看,就見身後給他搧風的小太監正掩口偷笑,摸了摸頭,霍然站起:「誰打我的頭?」

    劉瑾的目光頓時落在沈溪身上,朱厚照怒視站在他面前的沈溪,喝問:「沈先生,你為何打本宮的頭?」

    沈溪道:「太子不認真聽講,於課堂之上與周公相會,不予以警醒,如何為人師?」

    「周公是誰,讓他出來,我要好好教訓他一下!」朱厚照氣呼呼地道。

    沈溪本以為過了半年,朱厚照的性格會稍微沉穩些,誰知道仍舊是當初那副頑劣不堪的老樣子。

    沈溪回到講案前,繼續講他的課,朱厚照則因為這一鬧,沒了睏意。

    師生二人就這麼百般無聊賴到了中午,沈溪這邊要到偏廳吃飯,朱厚照也要回宮吃飯後午休,卻見朱厚照叫人拿出個蹴鞠,一腳便將其踢向沈溪。

    或許是長期訓練的緣故,就算距離有些遠,朱厚照也能準確無誤地踢過來,但沈溪卻輕鬆避開,順手將地上的蹴鞠撿了起來。

    「太子可有試過兩隊進行比試?」沈溪問道。

    朱厚照瞪著沈溪,我讓你在課堂上講蹴鞠,你卻跟我講什麼《史記》,你這麼不給我面子,我憑什麼要回答你問題?

    但朱厚照不明白沈溪這麼問的用意,所以冷聲道:「比試什麼?看看誰踢得準嗎?你有本事就跟我比試一下,保管沒我厲害!」

    沈溪沒說話,卻將蹴鞠放在地上,一腳朝朱厚照旁邊的桌子踢了過去,蹴鞠不偏不倚,正好從桌子下面穿過,沈溪問道:「太子為何不接住?」

    「你踢得那麼快,我怎麼接?」朱厚照不滿地把蹴鞠撿回來,一腳又踢過去,這次卻被沈溪穩穩抓著。

    朱厚照大叫,「你耍賴,踢蹴鞠哪裡有用手的?」

    沈溪道:「我是守門員,當然可以用手。」

    「守門員?」

    朱厚照對這名詞相當地陌生。

    沈溪道:「若兩方比試,可以設球門於場地兩側,互相之間對局,踢中對方球門多者為勝,除守門員之外,旁人皆不可用手,雙方互相爭搶,不得以武力加以侵犯,可設一名中間人為裁判,以裁判決定雙方爭執。一局比試以一炷香為限。」

    沈溪說的玩法讓朱厚照聽了目瞪口呆。

    「劉公公!」朱厚照突然高聲叫道。

    「哎,太子殿下,有何事喚奴婢?」

    劉瑾急忙跑過去,他已經意識到,沈溪的話又打動了小主子,一到這時候,就是下面的人忙活的時候。

    朱厚照叫嚷道:「按照沈先生說的,趕緊給我準備,我要跟人比試,看看誰射球門射的多!」

    劉瑾苦著臉道:「殿下,這都晌午了,外面是太陽地,要玩也等吃過午飯,休息好後等太陽落山涼快些再去啊。」

    「不行!」

    熊孩子要玩,不管是颳風下雨還是太陽地,都是阻攔不了他的。

    劉瑾被逼無奈,只能叫了幾名平日陪朱厚照踢蹴鞠的小太監過來,讓他們分成兩隊,至於球門和球員好辦,不過裁判方面則犯難了。

    「就由臣,先來當一次裁判,讓太子明白其中的規則。」沈溪拱手行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5
第五九二章 戶部可是苦衙門

    課餘時間陪太子玩蹴鞠,在沈溪看來未嘗不可,但以為如此就可以讓小太子勞逸結合增加其讀書興趣,並不現實。

    朱厚照搬到擷芳殿之後,缺少父母的管教,就算平日裡的先生也不敢對他有所打罵,孩子的天性是貪玩,沒有外在的壓力,難以令其靜下心來讀書。

    下午沈溪仍舊講《史記》,朱厚照汗流浹背坐在那兒聽,旁邊劉瑾等人拚命給他搧風,他還不時催促快點兒,把劉瑾累得夠嗆,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怨恨。

    還沒到下課時間,朱厚照便尿遁,等沈溪再見到他時,人已在花園裡跟一群小太監踢球,由於引入了新玩法行規則,玩得比以前更帶勁。

    沈溪收拾好講案從擷芳殿出來,剛回到詹事府,就有人通傳,說是請他講完課後去一趟戶部,說是有什麼案子問他。

    沈溪心想,張濂的案子已移送刑部,如今戶部讓自己過去,多半是詢問贓款和髒銀的情況。

    沈溪心裡沒什麼底。

    如今兩位戶部侍郎,跟著馬文升收復哈密有功的前甘肅、陝西巡撫許進和賄賂外戚登上高位的高明城都外出公幹沒有回來,又恰逢夏糧入庫,戶部尚書劉大夏必然忙得緊,料想應該是下面的人見他。

    等到了戶部衙門,沈溪才知道這次召見他的是戶部堂官,也是在此番泉州之行再次「坑」了他一把的劉大夏。

    與以往見到劉大夏時不同,眼下的劉大夏沒了優哉遊哉的閒情逸致,眼睛有血絲,一臉憔悴,可見忙壞了。

    弘治皇帝在不恰當的時間將他的副手許進調出去辦差,戶部郎中和主事有近半在外面奔波賑災,很多事情需要劉大夏親力親為……至於高明城,由始至終劉大夏都沒有讓他接觸權力,當個菩薩供著就好。

    沈溪滿腹疑問。

    劉大夏這個時候找自己過來是為什麼事情,莫不是又有差事派遣?

    可自己畢竟是翰林官,與劉大夏不在同一個系統,劉大夏就算需要他做事,也得考慮跨部門的問題……為戶部辦差重要,難道給太子講課培養儲君就不重要了?

    劉大夏道:「……你從福建回來有些時日,一直無暇見你,雖說你逮捕泉州知府莽撞了些,但鋤奸除惡,及時化解了民怨,算是為朝廷立下一功。」

    沈溪行禮謙讓:「劉尚書過譽了。」

    劉大夏就事論事,詢問了一些關於泉州風災和蟲災的事情,沈溪將沿途所見所聞詳細告知。

    劉大夏聽過之後嘆息道:「經過查證,泉州府縣的糧倉,裡面的糧食大多是張濂強迫當地士紳以及商家將糧食放入其中充面子,如今隨著糧食物歸原主,結果有大半成為了空倉,剩餘半數也不充盈。」

    「地方有災情,朝廷卻無法拿出糧食賑濟災民,雖然陛下免去該府稅賦緩解民怨,但到底糧食不是說有就有,在沒有收成前,災民如何過活?沈溪,你從泉州回來,可有聞聽地方商賈幫忙賑災之事?」

    張濂貪污的手伸得很長,一邊要政績,一邊卻連府庫的糧食都不放過,私下倒賣大半。謝遷跟弘治皇帝彙報說什麼地方府庫充盈,跟真實情況恰恰相反。

    弘治皇帝想把泉州府庫的糧食北調用於華北和中原地區賑災,亦或者用於北關戰事,如此看來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溪行禮道:「回劉尚書話,泉州地方商賈賑災,系由汀州商會主導,賑濟災糧籌集了大約六千石,主要是從江西和湖廣地區購買,但即便如此,也屬杯水車薪。且賑災糧運到地方後,官府多有剋扣。另外,福建風災和蟲災,其實並不止泉州一府,若泉州減免賦稅,周邊府縣或有不平之聲……」

    沈溪說的是他親眼見到的情況。

    福建這兩年大小災一直沒斷過,泉州府之所以顯得特別嚴重,是因為張濂橫徵暴斂令民怨沸騰,以至百姓不事生產,可周邊府縣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現在朝廷只是減免泉州一地的賦稅,其餘州府肯定會有人不滿……憑什麼泉州可以減,我們就要在災荒年景仍負擔沉重的賦稅?

    汀州商會是可以幫忙賑災,可是僅僅憑藉商會之力能幫到的終歸有限,官府一向視商人為草芥,商會調撥點糧食過去,地方官府不先賑濟災情,先給扣下大部分挪作他用,這都是常有的事情。

    劉大夏點頭道:「看來,戶部得上奏,請調江西、浙江府庫的糧食南下,以緩解災情。」

    沈溪心知肚明,弘治皇帝採納他的建議想通過減免稅賦解決眼前的困窘,劉大夏如此做無異於是在打弘治皇帝的臉。可他畢竟人微言輕,主意又是他出的,此時不好隨便對劉大夏指點什麼。

    劉大夏又問了關於張濂髒銀以及佛郎機人戰利品數量的問題。

    沈溪急著回京,離開泉州時張濂的家產尚在清點中,髒銀只能由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來追查,沈溪大概猜想到,如今地方上已經把具體數字報上來,劉大夏問他,是想從他口中得到印證。

    「二十萬兩銀子怎麼都跑不了……」

    沈溪將自己大概揣測的數字報上,劉大夏皺了皺眉,未予置評。沈溪不知福建承宣佈政使司方面是否有剋扣和瞞報,可佛郎機戰利品的問題卻很清楚,張濂把戰利品的數量相對誇大了些,想從商戶手中敲詐一筆錢貨充作戰利品。

    都是一筆筆糊塗爛帳。

    連沈溪也察覺劉大夏的焦躁,不當家不知這世道的艱難,當家後恨不能把一文錢掰開成兩文花。

    眼下的劉大夏,當的是整個大明朝的家,朝廷上下所有進賬、開銷、用度,都得由他來負責,可大多數時候都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每一筆帳下面都會有不同演算法,說白了就是剋扣多少的問題。

    劉大夏問清楚所有事情,這次的會見就算結束,在送走沈溪前,劉大夏問道:「我曾經問過你,是否想到戶部供職?你才能卓越,應該多做些實事加以鍛鍊,而不應該留在詹事府空耗光陰……」

    劉大夏的話沒有說完,但大概的意思是,詹事府這種地方工作純粹屬於「混吃等死」。

    這或許是一個實幹之臣對翰林體系官員的一種偏見。

    沈溪剛中狀元時,劉大夏就曾問過他是否願意到戶部當差,那時候他不過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就算到戶部,最多也只能當個正六品的主事,很可能要被調到外地。

    眼下沈溪已晉陞為從五品,平調的話應該是戶部員外郎,為戶部清吏司郎中以下副官。

    總的來說,到戶部辦差是非常辛苦的,經常要到全國各地公幹,一到徵收賦稅時,別說顧家,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

    對於劉大夏的抬愛,沈溪心存感激,當初他福建鄉試解元還是劉大夏幫忙保住的,但現在他畢竟只是少年之身,在朝廷為官最好是做些腦力活,務實的話身體吃不消不說,威望也不足,所以只能婉拒劉大夏的好意。

    「學生在詹事府供職日短,尚需磨礪,只能辜負劉尚書的厚愛。」沈溪行禮致歉。

    劉大夏默默點了點頭,對沈溪,他一直都非常欣賞。

    沈溪能以少年之身,幫他解決不少難題,在他眼中是個有實幹能力的人,就算眼下沒辦法把沈溪調到戶部任職,以後依然可以委派沈溪做事,就好似泉州這趟公差一樣,只要他有命令,沈溪從來都沒有推搪過。

    沈溪從戶部衙門出來,心裡暗自慶倖,好在沒頭腦發熱接受劉大夏的好意,若他到戶部來,別說自己辛苦,家裡的兩位嬌妻也要跟著守空閨。

    沈溪心想:「如今就算要進六部,最好也是進禮部,別的衙門口,就怕是少年才俊雄姿英發進去,累得跟個孫子一樣心力憔悴未老先衰出來。」

    「以前總覺得六部是京官快速晉陞的最佳途徑,現在看來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同樣可以有作為,以後還是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才能在這種務虛的衙門向上爬吧。」

    或許是泉州之行讓沈溪感覺不寒而慄,眼下他真不想為了快速晉陞而太過拚命,想他十三歲中狀元做官,如今才一年已連升兩級,這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留在詹事府多做幾年,等到十七八歲時外調地方,在太子朱厚照繼位之初避開京城的權力風暴便可。

    打定主意後,沈溪對於什麼劉大夏的欣賞、謝遷的賞識,通通都拋諸腦後,安心當幾年翰林官,做做學問,在儒學界留下一點兒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不過謝鐸那邊可以多走動,相比於劉大夏和謝遷,謝鐸眼下對他的幫助會更大些。

    沈溪回到詹事府,將講案整理好後才回家,結果沒到家門口,就看到江櫟唯站在胡同中央的大樹下等他。

    這次江櫟唯乘官轎而來,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隨從帶了十多名,給沈溪一種耀武揚威的感覺。

    玉娘站在沈宅門前,未上前迎接,顯然她知道江櫟唯來者不善,不想趟渾水。

    「江鎮撫?久違了。」

    以前沈溪見到江櫟唯,需要仰視,那時他初入官場,被正五品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壓得死死的。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沈溪已是從五品的官員,作為詹事府供職的翰林官,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其地位要比官階高許多,眼下沈溪的身份與地位,已不單單是跟江櫟唯平起平坐,甚至要壓江櫟唯一頭。

    「沈諭德好大的官威,派人來請都不往,非要本官親自出馬?」江櫟唯一上來就擺官架子,沈溪只能認為其底氣不足,聲厲內荏。

    沈溪淡淡一笑,行禮道:「在下不知江鎮撫何時派人來請過?」

    江櫟唯冷冷地往玉娘瞅了一眼,似乎邀請他的事情是由玉娘代勞。

    沈溪三番兩次破壞江櫟唯的好事,尤其是把高明城推到外戚一黨,使得對高明城的追查無果而終後,江櫟唯對沈溪就懷恨在心。

    如今沈溪官升一級,又是堂堂正正的翰林官,而江櫟唯雖然升得快,錦衣衛又號稱天子親軍,卻依然不過是正五品的武職,嫉妒心更甚。

    江櫟唯冷聲道:「沈諭德從福建省親回來,貴人事忙,眼下京中宵禁,不日城中便會戒嚴,凡商貨一律由官府調配,這裡本官想要提醒沈諭德一句,切勿知法犯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6
第五九三章 走私案

    京城會戒嚴的事,其實沈溪早就預料到了,畢竟韃靼火篩的五萬騎兵已經進犯到了家門口。

    一旦京師戒嚴,為了防止商人囤積居奇,官府會嚴控物價,所有商的價格都會由官府調控,統一在早晚兩市對外出售,若是戰事緊張,甚至會把城內所有商家的貨物收為公有,只象徵性地給一點兒錢。

    沈溪第一想法是,你這傢伙提醒錯人了?

    汀州商會主要是在江南發展,並未把觸角真正延伸到京城,我如今身為朝官,你跟我說這些作什麼?

    但仔細一想,江櫟唯所說的應該是周胖子。

    以周胖子的唯利是圖,想發戰爭財不是沒有可能,可因此而說這責任與他有關,江櫟唯明顯是在扣屎盆子。

    沈溪道:「在下不明白江鎮撫之意,似乎本人以及家族沒有生意和財貨在京城,何以會知法犯法?」

    江櫟唯臉上帶著幾分冷漠:「沒有?據我所知,沈諭德可是汀州商會的少當家,而汀州商會在京城的生意有不少,值此外夷犯邊之際,只怕有些人會置朝廷法度於不顧,私販貨物,到時候追究起來,可別說本官沒有提醒。」

    沈溪眯著眼打量江櫟唯。

    明知道周胖子的經營跟自己扯不上邊,卻非要把周胖子的個人行為生拉硬拽到汀州商會頭上。

    江櫟唯是否會在周胖子販運貨物上給予便利,回頭再緝拿歸案,然後責任全都歸於汀州商會?

    沈溪冷冷地回敬:「江鎮撫的提醒,在下謹記。不過在下也要提醒江鎮撫一句,若是怕有人於戰時謀取私利,應該多去盯著商賈,而不是對著一位朝中同僚耍威風。」

    「正有此意!」

    江櫟唯冷笑幾聲,連招呼也不打,徑直鑽進轎子,揚長而去,十幾名錦衣衛顯然知道沈溪身份,匆匆向沈溪行了個禮,然後跟上轎子離開。

    沈溪望著轎子走遠,收回目光,腦子裡滿是疑問。

    玉娘走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對沈溪行禮:「周當家近來在運送官糧的船中大量夾雜私貨,涉嫌偷稅漏稅,已為江大人知悉,江大人卻故意不加查處,非要等沈大人回到京城後再提及,似乎是有意為難。」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江櫟唯針對自己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自己還未狀元及第踏足官場,僅僅是得到劉大夏的欣賞,就被江櫟唯處處刁難。

    而今周胖子為非作歹,正好可以把責任嫁禍到汀州商會頭上,然後給自己潑一盆髒水,這符合江櫟唯錙銖必較的性格。

    若是以往,就算周胖子夾雜一些私貨以避稅,被追查最多是罰錢了事,可如今時值戰爭期間,可謂國難當頭,被江櫟唯拿出來說事,罪責不小。

    這也是江櫟唯突然找上門來的原因。

    可沈溪有些不太明白,若江櫟唯想用周胖子的事來打擊他,為何會主動說明?

    先禮後兵?

    沈溪道:「玉娘就沒對周當家加以提醒?」

    玉娘苦笑著搖頭:「奴家剛回京,許多事也是才聽聞。再者,周當家身為商賈,又擔著為戶部運糧之責,就算圖私利,也輪不到奴家去管,反倒會讓江大人覺得奴家通風報信,與周當家有利益往來。」

    沈溪笑了笑,別說是玉娘,就連江櫟唯也曾多次收受周胖子的好處,誰敢說自己是乾淨的?

    或許周胖子就是覺得,既然你們收了我的禮,就該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沈溪道:「那勞煩玉娘為我與周當家約一下,由我當面跟他說。」

    玉娘蹙眉道:「沈大人不怕因此惹來麻煩?」

    沈溪淡淡一笑,玉娘和江櫟唯收受過周胖子的禮物,他可沒收,江櫟唯要誣陷自己與周胖子有利益輸送也得要有證據才行。

    不過沈溪想來,若江櫟唯真有心害他,倒是可以脅迫周胖子承認給自己送過錢,因周胖子本就掛在汀州商會名下,非要將夾雜私貨的事賴著說是受自己指使,還說送了禮,真心不好解釋。

    沈溪暗自惱怒:就你江櫟唯會耍陰謀手段,我就不會了?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沈溪道:「玉娘代為安排就是。」

    ……

    兩天後,京城戒嚴,城門封閉的同時,每天城中只有早晚兩市,允許百姓到特定的地方進行交易,城外民眾一律不許進城,同時對非京城戶籍的人嚴加進行盤查,以禁絕韃靼人的細作。

    城中大小路口都設卡,除了有牒或者急事的人,在非特定時間到街上行走,動輒要挨板子,若有過激的舉動,可以就地格殺。

    官員去衙門、上朝,乘轎的倒還好說,沈溪這樣全靠步行的人多少會受到影響,每到關卡都必須要出示官牒,設卡的人還經常換班,每次去都是生面孔,只能乖乖地停下來接受檢查,麻煩得不得了。

    好在沈溪在詹事府的差事比較輕鬆,不是每天都必須去詹事府坐班,在京城戒嚴後,沈溪乾脆只在為太子講課時才去詹事府一趟,其餘時間選擇留在家裡。

    一直到六月十六,沈溪才見到周胖子。

    此時周胖子仍舊承擔著為戶部運糧的任務,跟以往一樣,夾雜私貨,在沈溪看來,商人圖利簡直到了不怕死的地步。

    這天的會面,是在崇門內晚市口的茶寮,平日大小商舖均關門歇業,就算是晚市,也只有很少店家開門,因為所有商舖都怕官兵拿著官府的公直接到鋪子裡索取貨物。

    沈溪把事情一說,周胖子笑呵呵道:「沈大人過慮了,戰時營私,乃是殺頭的大罪,草民豈會知法犯法?」

    沈溪打量周胖子,神色陰晴不定:「是嗎?那周當家可否解釋一下,為何前日所運官糧,船隻的吃水深了兩尺有餘?」

    周胖子臉色一緊,他沒想過夾雜私貨的事會被沈溪知道得如此清楚,既然沈溪能查出來,官府肯定也會知曉。

    周胖子辯解道:「官府運糧臨時多上了些,並非草民刻意為之,實在是……如今船隻人手緊張所致。」

    他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被江櫟唯盯上了,以為運送的是官糧,給足了錢就不會有人追查,或者是查到後有人擔著,於是便胡作非為,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幫他的人會害他。

    沈溪道:「從四月中韃靼人犯邊,到今日,周當家運了幾批糧食?」

    周胖子想了想,道:「大約有七八批,前後有六七萬石糧食。沈大人莫不是有事……這裡有在下小小的孝敬,送與沈大人,以前沈大人總不肯笑納在下的好意,草民便派人去南方汀州商會的銀號中存了些銀子,這是銀票,請沈大人務必收下。」

    說著周胖子從懷裡拿出銀票,擺在桌上,都是五十兩一張,足足一遝,加起來差不多有上千兩銀子。

    周胖子等於是把銀錢千里迢迢送上門,如今把銀票送來,只是作為憑證,現在不需要沈溪收銀票,只需把銀票毀掉,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周胖子寄存在銀號的銀子歸為己有。

    這說明周胖子送禮,很是下了番心思。

    像周胖子這樣的官商,對於政治投資向來是不遺餘力,他堅信在官員身上花的銀子跟所收穫的利益成正比。而那些在送禮上小家子氣的人,通常要不了多久便會被當權者厭棄。

    沈溪將銀票推了回去,道:「周當家賺錢不易,還是留著買棺材板。」

    周胖子大驚失色:「沈大人為何出言嚇唬草民?如果草民哪裡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只要提出來,必定盡心竭力……」

    沈溪道:「那你可知道,朝廷正在查你夾帶私貨的事情?」

    周胖子愣了愣,馬上低下頭一番盤算,似乎在揣摩沈溪這番話的用意。

    要麼是覺得禮物太輕,想多跟他討要,所以出言恐嚇;要麼確有其事,現在提醒他,是讓他小心,不過既然大費周章提醒,回頭就得送上更多的禮物作為酬謝,這裡裡外外就要多給沈溪銀子。

    周胖子一笑,當下把手上的銀票一撕,道:「沈大人說的極是,草民不該如此莽撞為您送上孝敬,您看……草民這不是醒悟過來了麼?至於朝廷的追查,望沈大人多幫忙走動……」

    話剛說一半,江櫟唯從茶寮外面走了進來。

    周胖子大感意外,看看江櫟唯又看看沈溪,心想:「莫不是沈大人與江大人約好的?」

    「兩位,這是在談何事啊?」

    江櫟唯臉上掛著淡淡的嘲諷笑容,往地上一瞧,「哦?這地上居然有撕毀的銀票,想來是沈諭德公正無私,拒絕了周當家的送禮?」

    周胖子嚥了口唾沫,眼下被江櫟唯撞見他行賄,那江櫟唯那份便少不了,一下子又要破費不少銀子。

    沈溪沒有起身,只是拱拱手當作見禮,江櫟唯的到來並未出乎他的預料,周胖子是玉娘請來的,玉娘有什麼動靜,瞞不過江櫟唯的眼線。

    沈溪道:「江鎮撫,如此湊巧?」

    「還真是挺巧的,本官奉命追查不法商賈於外夷犯邊之時私運貨物之案,到崇門這邊的集市來問問,碰巧遇上沈諭德和周當家……可是本官的到來,令沈諭德要急著將銀票撕毀?」

    江櫟唯語氣和緩,不過態度卻咄咄逼人。

    周胖子臉色變了變,道:「江大人錯怪沈大人了,這銀票是草民撕的。草民本想送禮與沈大人,他卻堅持不收,心中著急,又覺得羞憤難當,這才……」

    江櫟唯冷冷地瞪了周胖子一眼,好似在說,這裡豈有你說話的資格?

    江櫟唯一擺手,從門口進來幾名錦衣衛,直接將周胖子拿下。周胖子驚恐不安地叫道:「江……江大人,您這是……幹什麼?」

    「本官說的還不夠清楚嗎?都說了是要追查有人私運貨物,這個人……就是周當家你。」江櫟唯湊上去,低聲說道,「不過周當家毋須擔心,例行公事而已。」

    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沈溪聽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6
第五九四章 偷樑換柱

    聽到江櫟唯說是例行公事,周胖子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料想江櫟唯不會「公事公辦」,到底這一年多來給對方送了不少銀子,不看僧面也要看銀子的面,事情真要追究起來,江櫟唯也是跑不了的!

    但周胖子明顯忽略了一個問題,如今涉案人其實是執法者,江櫟唯要查他輕而易舉,可他要去舉報江櫟唯卻是入地無門。

    沈溪冷聲嘲諷:「看來北鎮撫司衙門近來是沒什麼事情幹,居然連商賈運貨的案子,也要主動攬在身上!」

    江櫟唯笑道:「沒辦法,朝廷逼問得緊,在下只好勉為其難接下差事,外夷眼看會襲擾京師周邊,凡事不得不小心。沈諭德,請吧……」

    周胖子心中一凜,怎麼這事兒還跟沈溪有關係?

    見到江櫟唯那副篤定的樣子,周胖子隱約明白了什麼……此事應該跟案子本身沒多大關係,而是江櫟唯要針對沈溪,江櫟唯作為北鎮撫司的鎮撫,有權力舉報、彈劾、查辦不法官員。

    沈溪奇怪地問道:「請什麼?」

    江櫟唯笑了笑,道:「沈諭德切勿多心,只是請你到崇文門內碼頭一行,莫說本官無中生有。」

    沈溪氣定神閒起身:「好,那就去看看。」

    從茶寮出來,外面官轎已經備好,江櫟唯還特意給沈溪準備了一頂。

    沈溪進了轎子,與江櫟唯一行抵達崇文門東側的泡子河邊,只見沿河道兩岸足足有上百名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可見這案子並非是北鎮撫司一個衙門辦理,而江櫟唯正是居中調度之人,等同於指揮官。

    河面上停泊著三四十條船,每條船吃水線都很深,足見其中貨物不少,河岸邊碼頭倉庫均被查封,從敞開的庫門可見裡面空空如也,也就是說所有貨物都已經裝運上船,而周胖子的一眾手下,則被押送在岸邊,俱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江大人,您看……」

    周胖子見到這般情形,趕緊上前去跟江櫟唯求情,結果還沒等他說下去,江櫟唯已一揮手,立即衝出來兩名錦衣衛,將周胖子雙手反扭向背後,然後一踢腿,周胖子膝蓋一彎被迫跪了下去。

    周胖子緊張不已,抬起頭看向江櫟唯:「江大人,您這是……」

    江櫟唯昂著頭:「都說了公事公辦,周當家為何如此健忘?不過只要查實船上確無私貨,你自可平安無事……來人,上船驗貨!」

    江櫟唯一聲令下,官兵立時通過搭好的船板沖上貨船,開始清點船上所運米糧。周胖子此時已嚇得周身抖似篩糠,這麼大的陣仗,可不是一句「公事公辦」能解釋的,一旦查證他船上夾帶私貨,把他就地砍頭都不為過。

    就在官兵上船驗貨時,沈溪站在河邊默默看著,神色平靜。江櫟唯見了不由帶著幾分氣惱,走到沈溪身旁,趾高氣揚地問道:「沈諭德,若船上查出有夾帶,按照大明律,當如何處置?」

    沈溪看了江櫟唯一眼,道:「在下在詹事府供職,對律法不及江鎮撫那般熟悉。」

    江櫟唯聽了哈哈大笑,他出自南京大理寺,首先要通曉律法,而沈溪在詹事府教太子讀書自然不用背大明律,不熟悉似乎理所當然。但他馬上察覺不對,沈溪既然連過鄉試、會試,也就是詔表判語上沒有丟分,豈能不通律法?

    這是誠心打馬虎眼啊!

    江櫟唯不再多問,目光落在船上正將貨物搬運上岸的官兵,不由眉頭緊皺……讓人去找私貨,只需要把裡面夾帶的東西找出來即可,為何會往岸邊搬運糧食?

    江櫟唯馬上想到,周胖子所運的私貨很可能就是糧食本身,這樣也好掩人耳目。

    不過如此一來,要清點核算清楚,就要麻煩多了。

    正在這個時候,泡子河岸邊崇文門方向有快馬過來,玉娘騎在馬上,人到碼頭附近被官兵攔住,玉娘拿出通關文牒,快步走到沈溪和江櫟唯身前,行禮道:「江大人,劉尚書請您到戶部衙門一趟。」

    江櫟唯瞪著玉娘,那目光似乎在說,你敢假傳劉尚書的命令!?

    「當真?」

    玉娘回答得很直接:「自然是真的。劉尚書吩咐,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全數撤走,糧食立時起運不得有延誤。」

    江櫟唯冷哼一聲:「這不可能!本官追查此案已多時,這還是劉尚書親口所言,要查辦城中公器私用之事,如今劉尚書豈會出爾反爾?」

    「可這正是劉尚書之令。」玉娘回答得直截了當。

    江櫟唯道:「就算是劉尚書之令又如何?如今本官身在北鎮撫司衙門,並非戶部統轄,就算要對我發號施令,也只有趙指揮使、牟僉事等寥寥數人。」

    玉娘眉頭緊皺。

    這江櫟唯簡直魔障了,忘了是誰把他推到如今這位子上來,現在居然敢如此公然違抗劉大夏的命令。

    玉娘還要說什麼,被江櫟唯抬手阻止:「今日之案今日了,若查無實據自可連夜起運,不會有所耽誤!」

    或許是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滿,江櫟唯終於說出句相對緩和的話,「待案子查完後,本官會親自前往戶部衙門,向劉尚書請罪!」

    周胖子此時恨不能跳進泡子河裡。

    我這是跟江大人有多大的仇啊!?連劉老尚書親自下命令停手都沒用,莫不是平日送的孝敬不夠?

    死了死了,戰爭期間夾帶私貨可是死罪,難道這回真的要嗚呼哀哉,以後想送禮都沒機會了嗎?

    玉娘苦無良策,在江櫟唯面前她什麼都不是,就算抬出劉大夏,在一個已經衝昏頭腦的錦衣衛官員面前,沒有半點作用。

    沈溪暗自嘆息:「江櫟唯啊江櫟唯,你到底是跟我置氣,還是跟自己的前途置氣?就算你查出周胖子走私又如何?讓周胖子賴上我,於你有何好處?」

    夜幕降臨,上船的兵丁相繼下來,從船艙中抬出一塊塊大石頭,這讓江櫟唯見到後分外驚訝。

    這邊剛把石頭堆放在一邊,另一頭開始清點裝糧食的麻包,但顯而易見,船隻之所以吃水這麼深,全是因為在船艙底下運了石頭!

    江櫟唯怒視周胖子,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周胖子往河岸上看了看,自己也滿肚子不解:「不……不知何故。」

    沈溪聲音平靜:「這分明是壓艙石嘛……空船時,船的整體重心在水面以上,極易翻船,為此空船航行時都會備有壓艙石,以免翻船。江鎮撫既然通曉大明律,不會連這點兒常識都沒有吧?」

    江櫟唯瞪著沈溪,我自然知道壓艙石,可現在船隻分明滿載,有必要再裝運壓艙石嗎?他隱約覺得這一切都是沈溪搞的鬼,不過卻沒想明白,城中這些天戒嚴了,而且他又派人盯著沈宅和玉娘,沈溪如何耍出這般花樣來?

    除非是沈溪提前告訴周胖子,讓周胖子故意配合演一齣戲。

    很快,河岸上清算的結果出來了,因為朝廷運糧的麻袋都是四十斤,只要清點完畢就能核算出最後的糧食數量,經過換算,糧食的數量沒多也沒少,周胖子並不存在走私問題,也不存在剋扣糧食的問題。

    江櫟唯撲了一場空。

    玉娘心裡也滿是驚訝,她想了想走上前,催促道:「江大人,現在可是能去見劉尚書了?」

    江櫟唯一臉慍色,苦心計畫許久,甚至於在周胖子身邊安插細作,收買眼線,將周胖子平日一舉一動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加上沈溪那邊也有專人盯著,自以為手到擒來,可臨到頭,居然被沈溪和周胖子用障眼法哄騙過去,他怎麼想都不甘心。

    江櫟唯用憤恨的目光打量沈溪,瞪了半晌之後,他才不甘地收回目光,下令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撤走。

    此時此刻,江櫟唯只想著如何去對劉大夏交待,根本就不管將糧食歸還原位。

    「走!」

    江櫟唯一聲令下,帶著錦衣衛的人馬,與玉娘一同離去。

    沈溪仍舊留在河岸上,等人走遠後,那邊周胖子的人才反應過來,匆忙點亮火把,出來重新把糧食裝船。

    周胖子癱坐地上,半晌後才稍微反應過來,抬頭看向沈溪,問道:「沈大人,這……到底是怎生回事?」

    沈溪嘆道:「周當家難道連這個都沒看出來?你被江鎮撫當作棄子,以作為他陞官發財的墊腳石。」

    「虧你還以為私運貨物能得到庇護,卻不知他老早就盯著你,只等你我見面時,趁機拿下你,順帶過來查辦此案,他除了能借你的人頭立下功勞,還讓我無法跟朝廷交待,可謂一石二鳥。」

    周胖子一拍地面:「我平日對他孝敬不少,他為何要如此加害於我?」

    沈溪心想:「你把自己送給江櫟唯的那點兒錢財太當回事了。你送的東西,只是蠅頭小利,豈能跟江櫟唯的仕途相提並論?如今我為他所嫉,他將我當作眼中釘肉中刺,只要能拔除我,他可以不擇手段,何況是你這樣下九流的商賈。」

    碼頭上的人仍舊在裝船,被江櫟唯這一攪和,糧食必須要趁著上半夜開運,不然很難在規定期限內將糧食運達目的地。

    周胖子在地上平復許久,這才站起身,不過依然手腳發軟四肢乏力,沒緩過氣來。

    碼頭的人過來請示,同時過來的還有一人,此人看起來不怎麼起眼,但周胖子只看一眼就認出來,這位不是當初沈溪派到他身邊負責接洽的車馬幫大當家宋小城?

    「大人,都按照您的吩咐,用石頭打底,多出來的糧食,全數運到地窖中……」

    宋小城臉上滿是興奮,這次他到京城來,帶上了家眷,有絮蓮和兒子常伴身邊,以後他在京城跟著沈溪混就行了,這比在汀州府那邊小打小鬧有前途得多。

    周胖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些天京師城門緊閉,宋小城何時進的城,又什麼時候混到他手底下?

    沈溪道:「周當家,順帶跟你說一聲,以前你掛名汀州商會之下,負責為朝廷運送糧食,如今汀州商會正式入入駐京城,若你選擇合作的話,仍可在我汀州商會做事,若不想合作,那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周胖子剛因得罪江櫟唯而擔心,現在沈溪又過來跟他攤牌。

    「井水不犯河水」,這將意味著他以後也不能再頂「汀州商會」名頭,運糧的事也不再由他負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7
第五九五章 收買人手

    沈溪趁此機會拿回汀州商會在京城的運營權,除了他覺得現在有一定能力可以為商會提供權力庇護,同時可以借助商會的力量幫助自己幹許多事情外,主要還是為徹底杜絕周胖子胡作非為。

    周胖子顯然不想把到手的戶部運糧資格拱手相讓,臉上帶著委屈之色,道:「草民為汀州商會勞心勞力,所得銀錢不敢私藏,悉數用於打點關節,還將部分轉送到商會銀號中,沈大人豈能如此無情?」

    沈溪道:「周當家上下打點,為的是你自己而非商會,倒是周當家夾帶走私,險些令商會蒙受不白之冤,也給我帶來一定的風險。」

    「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為你好也是為汀州商會著想,就算周當家繼續為朝廷運送貨物,也不再與汀州商會有何牽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周胖子心想:「若是沒有汀州商會的名頭,我哪裡能得到為戶部運糧的資格?我名下那些產業,又如何能夠得到庇佑?」

    「也好。」

    周胖子審時度勢,馬上應允,「那以後草民的產業便掛在汀州商會名下,沈大人以及商會大當家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周胖子在心裡打著他的如意算盤。

    你是當官的,肯定不能把心思放在經商上,商會產業如今大多集中在福建、江西等地,商會當家人不可能放下基業北上。

    如此一來,山長水遠鞭長莫及,即便按照你說的做,我也不過就是改頭換面繼續以前的營生罷了。

    沈溪笑了笑道:「周當家答應得如此爽快,不知有幾分誠意?」

    周胖子趕緊申辯:「草民哪裡敢欺瞞沈大人?以後您老就算要將草民的產業變賣,用作它途,草民也拱手聽命。」

    沈溪豈能看不穿周胖子所想,他道:「既如此,以後汀州商會在京城的分館,大事小事就交由宋小城宋當家負責,周當家可有異議?」

    周胖子打量宋小城,面色帶著不屑……這個毛頭小子算哪根蔥?不過就有一點兒蠻勁兒,聽說殺過人,有人命官司在身。不過我手底下的狠角色遍地,豈會怕了他?

    周胖子道:「沈大人要宋當家管事,草民並無異議,但……只怕手底下的人不太好調動,宋當家若因此而有什麼麻煩,那就不好了。」

    宋小城得意地道:「這個不勞周當家擔心,你手底下的人,跟我的關係都不錯……」

    說著,宋小城從碼頭那邊招呼過來兩位,等人到了近前,周胖子臉色一片死灰……這二人均為他的左膀右臂,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一個叫韓景,一個叫路豐四。

    他一直都覺得,這兩個手下對他言聽計從,卻不知為何現在竟然不聲不響投靠了宋小城。

    「當家的,這個……宋當家有沈大人為憑靠,我們就是一介升斗小民,想了想還是跟著宋當家有奔頭,您老可千萬別見怪。」韓景相對怯弱些,把歸順的理由解釋為宋小城有沈溪這個當官的背景。

    至於路豐四則臉色平靜,沒有任何解釋,只是看向沈溪的目光中滿是崇敬,周胖子心知肚明,路豐四分明也是怕了沈溪才會賣身投靠。

    周胖子一張臉又青又紅,連兩個生死弟兄都靠不住,更不要說其他人了。少了這些個得力幹將,那他就是個有名無實的當家人,就算商舖和貨棧都是他的又如何?拳頭不硬,說話就不響亮,以後什麼事都只能聽從宋小城安排。

    沈溪道:「周當家若反悔也可以,不過你手下的人,有多少願意跟著你,那就不好說了。宋當家此番進京,帶足了銀子,如今再有充足的人手,完全可以另起爐灶,到時候你可別說互相間不夠照顧。」

    周胖子經過這次的事,知道當官的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沈溪看起來很好說話,但卻是能讓江櫟唯這個錦衣衛大官灰頭土臉之人,豈會是軟角色?

    「那所得銀錢,當如何分配?」周胖子自然關心利益分配問題。

    沈溪道:「五五分成!」

    周胖子一聽,氣得差點兒吐血:「沈大人如此是否太過強人所難?」

    沈溪語氣悠然:「周當家自己經營的貨棧、商舖,我們一概不沾,只取應得之利,有何不可?若周當家不肯合作,不知能分幾成?」

    周胖子想了想,合作還有五成拿,不合作那連一成都沒有了,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跟宋小城跑了,這頭又同時得罪了沈溪和江櫟唯,以後能否在京城立足都難說。

    想保住產業,就只剩下跟沈溪合作一途。

    被逼無奈,周胖子只能答應:「一切就按沈大人說的辦吧。」

    ……

    沈溪一直在泡子河碼頭等所有糧食裝運好,目送船隊從水關出城,才與宋小城一起離開。

    宋小城路上不停講述這段時間拉攏周胖子身邊人的情況。

    沈溪重返泉州時,宋小城便開始在汀州張羅,一方面是籌集資金,另一方面則是網羅人手,等沈溪離開泉州前往南京時,他也從汀州上路。

    此次宋小城帶到京城的幫眾足足有七八十人,以後京城會作為車馬幫的又一個根據地,宋小城這個大當家不再只是個江湖上打打殺殺的人物,而是有官府背景,有產業有人手的幫會首領,正式取代以前周胖子的位置。

    「……還是大人說的有道理,那姓周的為人摳門,去年年底臨行前我就跟他手底下的人打好關係,這次說要另立山頭,他們全都投靠我們這邊來了,有了這批人手,以後局面就好展開了!」

    關於周胖子摳門的事,沈溪第一次認識周胖子,尚不知他身份時就聽旁人說及。周胖子是個典型的小人,把錢財都拿來置辦產業和收集美女、古玩字畫,以巴結官員,對手下人卻刻薄之至。

    或許周胖子覺得,眼下他勢力龐大,生意興隆,還有官府背景,手下那些人沒一個敢反他,他只需要防備當官的就可以。

    最後他預料成真,當官的的確在算計他,先有江櫟唯,後有沈溪,不過江櫟唯更為粗暴直接些,沒有沈溪這麼兵不血刃,沈溪現在不但要搶走周胖子的生意,還要搶走他的人手和地盤。

    沈溪提醒道:「順天府衙以及大興、宛平縣衙那邊,記得也要打點好。」

    宋小城點頭道:「明白,銀子已經送去了,連五城兵馬司那邊也有孝敬。反正我們做的是幫朝廷運糧的差事,但凡官府衙門,都不會太過為難,就是如今城中戒嚴,走哪兒都不方便。」

    沈溪道:「如今天氣炎熱,韃子不可能長久在北關劫掠,料想用不了幾日,城中便會恢復正常……記得做事乾淨俐落些,就算是人命官司,也千萬不可以讓手底下人沾血。切記切記!」

    車馬幫作為京城的新興勢力,除了要跟周胖子角力,還要防止別人來搶奪地盤,大打出手是免不了的。

    京城勢力比福州城還要來得錯綜複雜,如今車馬幫尚且未將福州城的勢力整合,要想在京城站穩腳跟,實屬不易。

    不過好在周胖子已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宋小城又在車馬幫得到了磨練,如今他帶了不少得力手下來,還有戶部運糧的便利以及官府支持,等站穩山頭後,就是慢慢擴張的問題,到時候銀號就可以名正言順進駐京師了。

    宋小城沒有陪沈溪回家,因為各條大街都設有路卡,跟沈溪回去容易,再出來就必須要有路引或文牒,而他在順天府領的文牒只能於白天在城南崇文門內泡子河碼頭以及水關來去自由,如今住在明智坊草場附近。

    沈溪讓宋小城抓緊時間把周胖子的人手歸攏一下……周胖子失勢之後,肯定會反撲,必須要先斷了周胖子的念想。

    ……

    回到教忠坊家中,謝韻兒尚未睡下,正在熬夜等他。林黛沒謝韻兒那麼好的耐性,吃過晚飯久等沈溪不歸家,便回房睡了。

    沈溪到謝韻兒房裡,謝韻兒親自端水進來給沈溪漱洗,沈溪感覺一陣疲累,連晚飯都不想吃,就想早些上床休息。

    「相公做什麼公事需要忙到這麼晚?」

    若是一般的女人,丈夫晚歸肯定會懷疑丈夫有外遇,可謝韻兒卻對沈溪信任之極,因為她知道,自家相公是那種光明磊落之人,再加上家中兩個嬌妻就讓他疲於應付,並沒有更多的想法。

    沈溪道:「是商會的事情,六哥頭幾天到了京城,正按照我的吩咐做事。由於城裡戒嚴,沒讓他過來。跟他前來的還有六嫂和孩子,此番到京城,要長久住下,過不了多久商會分館便會開到京城。」

    謝韻兒支著頭想了想,問道:「為何在汀州時,未聽相公說及?」

    沈溪笑道:「你雖然是為夫的賢內助,但也不必事事都跟你說吧?其實此事我也只是跟孫姨打了聲招呼,你也知道孫姨一直避著不見我。我打算以後慢慢把商會往江北這邊拓展,畢竟福建之地太過偏遠,發展的侷限太小。」

    沈溪精疲力盡,來到床邊,合衣躺了下去,閉上眼就想睡覺,謝韻兒過來幫他脫靴子,又幫他將衣服解下來,照顧得非常體貼和周到。

    沈溪睜開眼看著謝韻兒溫柔細緻的模樣,不由笑了笑,想說兩句情話但實在沒精神,閉目沉沉睡了過去。

    待日上三竿,沈溪被謝韻兒推醒,告知有客人在前廳等了沈溪一些時候。

    「有些面善,以前應該來過,只是不記得在何處見過了。」謝韻兒蹙眉想了想,似乎覺得來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經她這麼一形容,沈溪便知道來的是身著男裝的玉娘。

    沈溪在謝韻兒服侍下穿好衣衫,到了前院的會客廳,玉娘上來就對沈溪賠禮謝罪。

    沈溪有些奇怪地問道:「昨日之事,玉娘多有相幫,何罪之有?」

    「奴家未能及時通稟劉尚書,不能在江大人動手之前阻攔,是奴家的罪過。」玉娘面有愧色,「不過劉尚書昨日已嚴厲斥責過江大人,不許江大人再涉及與沈大人和商會有關之事,沈大人對此可放心了。」

    結下的仇怨,早晚有一天要了結,哪有那麼容易放下?

    沈溪道:「劉尚書還有何吩咐?」

    為了告罪,玉娘尚不至於特意過來一趟,除非是劉大夏有事情要交待。

    玉娘道:「劉尚書的意思,是想向朝廷舉薦,讓沈大人領一趟戶部的差事,往宣府走一遭。」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7
第五九六章 不通世情?

    宣府即為宣府鎮,位於古冀州之地,秦漢為上谷郡,遼太宗會同元年,後晉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獻給契丹後,屬遼國;金滅遼後屬金;元屬中書省上都路;明屬京師,屬萬全都指揮使司。

    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論宣府鎮長城地理形勢時說:宣府,「南屏京師,後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險,右擁雲中之固」。由於其距離大明都城不到四百里,是扼守北關、防禦蒙古人南下進犯中原的咽喉之地,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據隆慶三年霍冀《九邊圖說》載:「本鎮原額馬步官葷十五萬一千四百五十二員名,除節年逃故外,實在官軍八萬三千三百四員名。原額馬五萬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節年例失外,實在馬三萬二千四座。」

    宣府配額兵馬是十五萬餘,馬匹五萬多,但實際僅配備官軍八萬三,馬匹三萬兩千,明朝歷代皇帝基本如此。

    此番韃靼五萬騎兵南下,宣府各衛具都戒嚴,各城塞兵馬固守不出,韃靼騎兵縱橫其間,暢通無阻,威脅著糧道的安全。

    由於不知道韃靼騎兵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撤去,各城塞內的官兵在缺糧的情況下惶惶不安,軍心不穩。

    沈溪知道,劉大夏安排他戶部差事前往宣府,主要是把糧餉安全地送到各城塞官兵手裡,這任務看起來輕省,但中途遇到韃靼騎兵的可能性很大。

    明初太祖、太宗時,大明軍隊對上蒙古軍隊基本是秋風掃落葉,戰無不勝。但土木堡之變後,明軍對草原各部族轉攻為守,對韃靼人忌憚不已,不敢再正面一戰。

    沈溪這個小胳膊小腿的文臣帶著上千名輜重兵去邊關送糧餉不會有多大功勞,反倒可能把小命丟在路上。

    倒也不是說邊軍將領見死不救,實在是蒙古人有著騎兵的優勢,來去如風,如果運送糧餉的隊伍中途在那個地方遭遇襲擊,等到援兵趕到,黃花菜都涼了。

    沈溪問道:「劉尚書是讓我必須前往嗎?」

    玉娘面色略微一滯,仔細思索劉大夏交待她此事時的囑咐,最後搖頭道:「劉尚書之意,一切要遵從沈大人的意願,不可強求。若沈大人要去,奴家會帶人一路護送,確保沈大人安全。」

    沈溪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道:「那就勞煩玉娘回去轉告劉尚書,說我愧對他的賞識,不能勝任。」

    玉娘沒想到沈溪會拒絕劉大夏的「好意」!

    領戶部差事去宣府,這可是為朝廷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劉大夏等於是給了沈溪一條陞官的捷徑,若換作別人,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可這位沈諭德,好似不知這是表現的大好機會。

    玉娘嘆道:「戶部衙門如今人手極為缺乏,劉尚書連日操勞,廢寢忘食……」

    玉娘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沈溪,但沈溪心裡卻滿是警惕……這趟差事基本算得上是劉大夏調他去戶部的一個考試,他若能圓滿完成差事歸來,就代表有能力在戶部當差,如果劉大夏親口向弘治皇帝要人,朱佑樘不會逆這位肱骨老臣之意。

    中央六部中,吏部最為優厚,相當於後世的組織部,但比組織部權力要大,在官員的選撥和考察免職上有相當大的決定權,為六部之首。除了吏部外,最好的莫過於戶部了。

    戶部相當於後世的財政部、央行、稅務總局、民政部等總和,是個管錢、管糧的部門,在戶部當官可是大大的肥缺。

    不過,沈溪老早就打定主意不去碰戶部的差事,安心當好他的東宮講官。去戶部對別人來說或者是建功立業撈取錢財的好機會,不過以他十三歲之軀,去戶部便代表忙碌的開端。

    劉大夏之所以會成為後世稱頌的「弘治三君子」,與他半生奔波是分不開的,沈溪現不想現在就讓自己這般勞累。

    沈溪拱手道:「我並非不體諒劉尚書的辛勞,只是玉娘應該明白,以我如今的年歲和見識,很多事情不足以勝任,反倒不如安守本分,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

    玉娘心想:「這位沈大人可真夠謙虛的,在泉州時與佛郎機人一戰,那是何等氣概?更別說是拿下張濂時那種捨我其誰的大氣魄,誰敢說你年歲和見識不足?」

    但劉大夏表明不能勉強沈溪,玉娘自也不會多言。

    「沈大人,你可真是讓人看不懂。」玉娘搖頭苦笑,語氣中滿是無奈,隨後告辭離去。

    等玉娘離開後,沈溪思索了一下,劉大夏會派誰去……最大的可能,還是江櫟唯!

    ……

    京師的戒嚴在持續中。

    時值盛夏,驕陽似火,稍微走上兩步都會汗流浹背,沈溪身為朝官,不能再跟小時候在汀州時一樣穿個坎肩背心便隨意出入家門,因此他寧可多留在家裡。

    如同料想的那樣,最終劉大夏派了江櫟唯押送糧草去宣府。

    說起來不遠,不到四百里路,但中途卻是兇險異常。

    之前江櫟唯剛說除了錦衣衛指揮使趙鑑以及指揮僉事牟斌等直屬上司外,誰都調動不了他。

    現在劉大夏就讓他明白,就算他如今在北鎮撫司供職,戶部也可以隨意調動……更何況江櫟唯到現在仍舊只是個錦衣衛鎮撫,一天不掛上鎮撫使的實銜,一天不算轉正。

    很快謝遷得知劉大夏有意讓沈溪去宣府的事情。

    謝遷本來還為劉大夏為何會在朝堂上幫沈溪這樣一個後進說話而不解,張濂案發後,他總算明白,其實沈溪去泉州還領有戶部的差事。

    這足以說明,不止他一個人看出沈溪有本事,劉大夏這樣在朝中剛正不阿的實幹之臣也經常使喚沈溪辦差。

    「……你小子腦子可真不開竅,此番去宣府有益無害,韃靼人只想搶一把就走,根本沒有戀戰之心,之前宣府探馬來報,由於天氣炎熱,人倦馬疲,韃靼人已經開始撤走,你去一趟不會有危險……能讓七卿之一的戶部尚書賞識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沒想到你小子居然拒絕了……」

    謝遷一有機會就數落沈溪,本來以他的身份,犯不著跟沈溪這樣的小角色計較什麼,不過秉承「沈小友鋒芒太盛必須磨磨棱角」的原則,謝遷從來沒給過沈溪好臉色。

    但這次,他卻為沈溪拒絕劉大夏的好意感到惋惜。

    沈溪有些驚訝地問道:「謝閣老之前不是交待過,要學生安安心心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多做幾年學問嗎?」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好似在說,你小子竟然拿我的話來嗆我?

    「其實啊,這事兒還真是好壞參半……就本心而言,我並不支持你去戶部這樣辦實事的衙門,因為你小子做事不通世情,就說那張濂吧,是你隨便能拿的?還好陛下未加怪罪,若不然一個不慎,別說是官位了,連小命都要搭進去。」

    沈溪心想,伴君如伴虎,你這倒是說了句大實話,雖然說辦的是皇差,但最後要治你罪的也是皇帝。

    不論差事辦得對與錯,只論是否合符皇帝的心意,若皇帝覺得張濂不該被問罪,就算罪證確鑿,也不能動。

    高明城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證明,當高明城送出大筆贓銀贖罪,得到弘治皇帝歡心後,連劉大夏這樣忠耿的大臣,都停止追查高明城以前那些貪贓枉法的勾當,後來還眼睜睜看著高明城擔任欽差出京辦事。

    謝遷見沈溪不言,似在思索,心裡多少有些高興,這說明沈小友並非無可救藥,還可以通過「教導」使其幡然醒悟。

    若他知道其實沈溪並非他所想的那般做事不會拐彎,而高明城更是沈溪一手推到外戚黨那邊的話,非破口大駡不可。

    小小年歲就精於世故不擇手段,分明有奸臣之相啊!

    謝遷問道:「近來為太子講學,可有進益?」

    沈溪回過神來,稟報導:「學生剛回京城,不過才給太子上了兩三堂課,不敢說對太子的學業有何幫助。」

    謝遷眯著眼道:「可我聽說,太子近來又開始沉溺於嬉戲,不會是你教唆的吧?」

    沈溪只能保持緘默,他不過是履行承諾,把蹴鞠在後世的正確玩法告知朱厚照。

    要說是有錯,這過錯還真不小,但從長遠來說,沈溪這麼做等於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凡事都做得滴水不漏,非常得皇帝和大臣的欣賞,對沈溪來說並非好事,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總會有缺憾的地方,才夠真實。

    就好似在對待朱厚照的問題上,沈溪並未如同最初設想的那樣,拉著朱厚照走上「正途」,這是因為他知道對一個從小嬌生慣養、將來註定會執掌天下的熊孩子來說,所謂的「正途」本就是荒謬不存在的。

    與太子和皇家走得太近,反倒會陷入弘治與正德交替之際的權力漩渦中,在需要站隊的時候,他這個東宮故人就會顯得特別打眼,必須要作出一個抉擇……

    劉瑾還是劉健?

    沈溪自然不會站在宦官一邊,但也不想往李東陽那些所謂的「正直」之臣靠攏……你真正直,就該如劉健和謝遷一樣致仕,而不是留在朝中說是要留得青山在,卻對劉瑾虛以委蛇,陷害忠良。

    若沈溪做事「不得體」,李東陽和劉瑾都不會接納他,那他倒是有機會外放,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法。

    沈溪道:「學生只是與太子講解蹴鞠之道。」

    謝遷氣急敗壞:「好啊……果然是你,你怎就這般不明事理?陛下讓你東宮講學,是想讓你規勸太子,善加教導,你倒好,除了陪太子嬉戲,你就不會別的了?」

    沈溪反問道:「那太子不玩蹴鞠,就能夠安心聽講了?學生不明白,朝中那麼多飽學之士,陛下為何獨獨讓學生來做東宮講官?」

    這問題把謝遷給問住了。

    明知道沈溪年輕氣盛,跟太子湊在一起是乾柴遇到烈火,一點就著,為何還把他送到太子身邊當講官?

    謝遷沒理出個頭緒,只要道:「若非你機緣巧合做了幾件讓太子長臉的事情,你以為陛下會留你在東宮嗎?可別忘了,你去泉州,也是陛下覺得你教導無方,想讓你靜思己過,你現在分明是變本加厲啊!」

    沈溪拱手行禮,但臉上卻露出不以為然之色,讓謝遷看了為之氣結。

    跟這倔小子根本就講不清楚。

    「以後讓你教什麼,只管照做便是,不得自行發揮。陛下正準備擇期對太子的學問進行考核,若你做的不好,或許會被革除東宮講學的資格,到那時,你只能回翰林院撰書,以後晉陞的管道就窄了……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隨後謝遷拂袖而去。

    等人走遠了,沈溪微微一笑……謝老兒分明是嘴硬心軟!

    表面上對自己不滿,卻對自己沒有接受戶部差事而惋惜不已,還特地跑來告之皇帝不日將考核太子,早作準備。

    內閣的頂級大臣,犯得著如此嗎?

    沈溪不由幽幽一嘆:「只怕我會辜負你的期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8
第五九七章 中了心學的毒

    京師實行的戒嚴,於七月上旬解除,不過為防備韃靼人捲土重來,城中仍舊施行宵禁和門禁,對出入京城的人員進行嚴格盤查。

    這對沈溪來說,並沒什麼影響,他沒心思去京城郊外遊逛,安安心心當他的大明上班族即可。

    謝遷所說的弘治皇帝要對太子朱厚照的學問進行檢查,時間大約在八月中旬,與很大可能是在中秋佳節時,沈溪的準備時間相當寬裕。

    沈溪也有小九九:自己有半年沒在京城,就算太子在二十一史方面學得不好,也不能完全責怪自己教授得不好。

    當東宮講官的多少都有推諉的心態,反正又不止我一個講官,責任誰愛擔誰來擔。

    謝鐸幫沈溪出書的事,七月中旬有了著落。

    京師戒嚴的這段時間,城中大小印刷作坊俱都停工,直到戒嚴解除後,大大小小的工坊才重新開張,先期印了三百本,名字不是前世的《閱微草堂筆記》,而是《聊齋誌異》。

    當初沈溪第一次在太學寫這本書時就是以《聊齋》定名,其後孫喜良也以相同的名字出書,反正眼下兩本書都沒有,又同是志怪題材,以後或許可以慢慢增補,合二為一。

    謝鐸印出書後,將書籍送與京城知交好友,上到大學士李東陽、謝遷,下到他賞識的弟子,主要目的是為沈溪揚名。

    或許是謝鐸名氣夠大,又或許是民間志怪小說這種題材新穎,內容充實吸引人,在書籍刊印後,城中很快便開始流傳起手抄本來。

    尤其在以治學為見長的國子學中,原本孫喜良那一版《聊齋》就頗為流行,而現在的謝鐸版可是有當今的國子監祭酒謝鐸作的序,還對謝鐸以及許多大儒對文章的精妙點評,一時間再次掀起閱讀的熱潮。

    可終究志怪小說不是孔孟之道,就算再有建樹,也僅僅是得到些許好評,並不會給著書人帶來多大的名氣……這年頭要在儒學界立足,主要還是得研究儒學,其中以研究程朱理學為代表。

    詩詞文章同樣可以揚名,只是別人不會把你當作大儒看待。

    而沈溪,在許多人眼裡就有些類似於擺弄旁門左道,居然想用志怪小說登堂入室,在人們看來頗覺不可思議,不過既是由謝鐸出面刊印,出於對謝鐸的尊重,就算很多人心中不認同沈溪的人和書,依然不敢正面抨擊。

    與此同時,謝家二公子謝丕發起的心學運動,在京城年輕士子中逐步流傳開來,經過半年多的醞釀和發酵,如今已小有成就。

    謝丕是年輕士子中的佼佼者,他乃閣老之子,才學在京城年輕一輩人中享有盛名,待人和善,交遊廣闊,而且聰明好學,善於揣摩和發掘心學內容,由他跟同齡人推廣,效果比沈溪設想的還要好。

    年輕人本來就有叛逆思想,不知不覺心學便得到許多人認同。

    沈溪給謝丕的心學理論畢竟相對粗淺,領會起來並不艱難,但因其中部分內容與理學相違背,顯然不會為這個時代社會主流思想包容,就算有謝丕這些年輕人推崇,也僅僅只是在小圈子內流傳。

    這些人,眼下都是普通士子,功名不過生員,並非社會主流力量。

    不過,這確實是為心學的傳播開了一個好頭。

    京城戒嚴解除後,謝丕馬上登門拜訪,有半年多時間不見,謝丕看上去越發沉穩了,沈溪詳問後才知道他與史小菁已於四月成婚,如今謝丕算是成家立室之人,只等來年參加鄉試,科場揚名。

    不過顯然,最近謝丕有些「不務正業」了,他對沈溪推出的心學理論到了痴迷的地步,本就是少年郎,又好出風頭,跟同輩中人講解心學,能讓他獲得一種傳道授業般的成就感……

    別人都沒想到的事情,我能說得頭頭是道,每個人都對我恭維有加,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謝丕自小過繼給謝遷的弟媳陸氏為子,陸氏教導有方,謝丕聰明好學。

    而本身,謝丕也有向學之心,謝遷給他的開明思想,更容易讓他接受一些新鮮事物,再加上沈溪所提出的心學理論的確補充了理學的許多不足。

    他認為心學對他多有裨益,竟然連科舉文章都不顧不上揣摩,專門研究心學,被沈溪看來簡直是中了心學的毒。

    「……沈先生,您不在這段時間,這心學的很多理論我無法明瞭,只能仔細研究,這是學生整理的筆記,您看看,若有不對的地方,請您斧正。」

    謝丕好似個來交作業的學生,把他對於心學的心得整理下來叫給沈溪過目。

    沈溪正色拿了過來,仔細看過,不得不佩服謝丕的聰明才智。

    未來的探花郎,就算如今連個舉子都不是,可在學問方面已不亞於一個經年的老學究,就算沈溪給謝丕的心學知識只是個籠統的概念,他也能理解得像模像樣。

    沈溪給謝丕心學的中心思想是「存善惡,致良知」,因沈溪不想把自己顯得太過打眼,除了提出「盤古心學」這門學問外,很多內容沿用了南宋大家陸九淵的思想和內容,如此就算別人要追究,也犯不著跟他這樣一個在儒學界仍舊屬於後生的人急眼。

    謝丕整理的筆記很多,沈溪一時無法看完,他翻看幾頁之後放下來,好似考校一樣問道: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此乃我提出的關於心學的基礎,你對這四句有何理解?」

    謝丕侃侃而談:「學生認為,人心本善,無私心和物慾,便可令心意守恆,心隨意動方可知善惡,做人如此,研究學問同樣如此。只有知善惡,才能作學問,理解萬物天理之奧妙……學生淺見,讓先生見笑了。」

    沈溪聽過後點了點頭。

    要說謝丕所言,基本是他之前給謝丕理論基礎的總結,看的出謝丕是下了番工夫學習的,這與別人做學問時總喜歡牽強附會不同。

    謝丕不但是在幫他傳揚心學基礎,還添加了部分自己的理解,雖然這種理解在完善的心學理論面前顯得有些偏頗。

    沈溪道:「要致學,還是要回歸無善無惡的狀態,這是基礎,並非要知善惡,還要懂得如何去善惡。」

    謝丕一聽恍然大悟,欣然道:「去善惡?先生真是高見……」

    謝丕總是圍繞「知善惡」這一個主題,卻從未想過「去善惡」,沈溪只是稍加更改,便讓意境上升一個檔次,讓謝丕覺得受益匪淺。

    沈溪看得出了,謝丕已經躍躍欲試,想回去跟他那些同窗好友繼續探討心學,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去善惡」,背後所蘊藏的知識量就不是一星半點。

    沈溪又對謝丕一番詳加解釋,謝丕從懷裡拿出紙筆,跟沈溪討要墨水,將沈溪所說內容全數記錄下來。因為他字寫得不快,很多時候需要沈溪停下來,等他記完之後,再繼續往下講。

    謝丕整理好後,望著手上的筆記顯得很高興,順口道:「先生,您或許不知如今京城有多少人對您開創的心學欣然嚮往,學生準備為此做一個學術講壇,請人過來一同聽講,不知您意下如何?」

    沈溪心想,王守仁傳播心學時可是困難重重,還是在他中晚年功成名就有了足夠的社會地位後,他若現在就出去講學,明擺著要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沈溪微微搖頭:「請幾個人探討一下倒是可以,至於講學……我還沒那資格。」

    謝丕臉上滿是失望之色,不過他想了想後,點頭道:「先生所說極是,那學生這便去安排,只要先生能抽出時間,學生會讓人到指定地點等候。能得先生一番教誨,必定令我等受用無窮。」

    沈溪送謝丕出府,等回過頭來,仔細想了下,發現謝丕好像被他給「教壞了」……不去專心研究科舉文章,卻對心學如此痴迷,對這位來年順天府鄉試解元的科舉之路或許大有損害啊。

    沈溪回到書房,幽幽嘆道:「謝老兒啊謝老兒,我可能要帶壞你兒子,回頭你不會埋怨我吧?」

    謝韻兒走進房,沒聽清楚沈溪的話,有些奇怪地問道:「老爺……你說誰會埋怨你?」

    沈溪把謝丕的事大致跟謝韻兒說了一遍,謝韻兒抿嘴笑道:「是謝公子有福能接受老爺的教導才對……老爺是狀元,他不過是個生員,以後老爺若是覺得對他有愧,不妨多教他些學問,到時候謝閣老也會心生感激呢!」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或許是謝韻兒成婚後對他的崇拜近乎盲目,現在認為他什麼都是最好的。其實論才學,沈溪自問比之謝遷遠有不及,只是謝遷沒時間教兒子,而謝丕中生員後很多時候要靠自學,沒人教導,得到一門合符他心意的學問,自然便沉溺其中。

    沈溪道:「娘子以後還是別稱呼我老爺了,顯得我多老一樣。」

    謝韻兒卻不讚同:「相公畢竟已是一家之主,下人都如此稱呼,妾身和黛兒也該如此稱呼才是……黛兒也是,以前總是對相公不敬,妾身定會對她多加勸導……這也是老夫人臨走時交待的。」

    沈溪琢磨了一下,才意識到「老夫人」說的是老娘周氏。

    謝韻兒如今愈發有豪門大戶正妻的派頭,或許是身邊沒什麼人聽她調遣,她便把林黛當作教導的物件。

    林黛以前對沈溪的稱呼,不是「你」,就是「喂」、「憨娃兒」這些隨便的稱呼,這在謝韻兒眼中很不合規矩,要讓林黛認識到她已為人婦的現實,就要言傳身教,謝韻兒自己也得改變稱呼。

    「不用了。」沈溪道,「稱呼我相公,其實挺好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8
第五九八章 地理課

    七月立秋之後,天氣相對涼爽了些,但對於沈溪這樣需要穿著厚厚官服進宮講學的朝官來說,還是太過炎熱。

    這個時代,沒有電風扇,站著不透風的大殿裡上一會兒課,頭上立馬就會有汗珠落下。

    太子有侍從搧風,沈溪這邊可就沒這待遇了,他只能寄希望於老天爺開眼,下場大雨退退涼。但或許是運氣不佳的緣故,京城這段時間天高氣爽,每逢他入宮講學,都是晴空萬里,沿路大太陽曬著,想涼快一下都不得。

    七月十九,沈溪入東宮講學。

    由於擔心太子中暑,夏天朱厚照更多地是在擷芳殿的後殿讀書,文華殿那邊只是偶爾才去一回。

    這天沈溪需要講《後漢書》,剛到擷芳殿,就見朱厚照騎著根竹竿,手裡拿著木劍到處劈砍,隨著他的木劍揮舞,旁邊陪他玩耍的小太監一個個順勢倒地,就好似大將在戰場上殺敵,所向披靡一般。

    沈溪暗忖:「這熊孩子,你平日裡踢蹴鞠也就罷了,如今都九歲了,能否玩點兒有新意的東西?」

    朱厚照一邊在那兒作勢劈砍,一邊在喊:「韃子休逃,看本宮殺的你等片甲不留!」

    剛剛過去的蒙古人犯邊,最後以大明朝不抵抗和蒙古人自行撤退而告終,或許是從土木堡之變帶給大明皇帝的警示,但凡遇到外敵入侵最好不要主動出擊,否則很可能身死國滅,這也讓蒙古人覺得大明朝好欺負,一邊討要貢品,一邊跟大明朝戰戰停停。

    可到了戰後,為了保持大明天朝上國的姿態,通常會把戰爭描述成邊軍將士浴血奮戰,令蠻夷不戰自潰。

    少年朱厚照受到薰陶,以為打仗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居然想學著浴血疆場的將士一樣,奮勇殺敵。

    當今天子朱祐樘性格偏軟弱,可太子朱厚照卻絕對不懦弱,但這性格更類似於玩鬧,而非真正的驍勇。

    想到朱厚照以後做的那些荒唐事,沈溪只能哀嘆……生在怎樣的時代,當何等朝臣,就得努力去適應怎樣的皇帝。

    至少沈溪現在還有重新塑造朱厚照性格的機會,雖然在他看來沒多少實際意義。

    太子要玩,沈溪只能到後殿等候,過了半個時辰,太子才滿頭大汗進來,一坐下便喊道:「本宮要吃冰!」

    皇宮裡有許多冰窖,冬天時宮人會把整塊整塊的冰鑿下來,存到深入地下幾十米的冰窖中,需要用到的時候取出來即可,夏天解暑最好不過。

    但要保底低溫,最主要的是不能通風,因此冰窖不便常打開,通常每口冰窖過上一兩天才可以進去一次,取出冰塊後立即就要封上。

    劉瑾趕緊提醒:「太子殿下,您忘了,陛下不許您多吃冰。」

    朱厚照嚷嚷道:「我不管,我就要吃冰,你們去給我拿!」

    這可把劉瑾給難住了,沒得到弘治皇帝允許,誰敢私自去冰窖取冰?吃壞肚子算誰的?

    況且,從東宮去冰窖關卡重重,劉瑾在宮裡沒什麼地位,不會有人賣他面子。

    倒是沈溪給劉瑾解了圍,沈溪沉聲道:「太子殿下,要上課了,課堂之上不得有吃食。」

    朱厚照瞪了沈溪一眼,雖然有些不服氣,但還是沒再為難劉瑾,不過卻把衣服解開,讓劉瑾和幾個小太監從幾個方向給他搧風。

    沈溪從光武帝開始講起,內容繁雜,雖是按照原書內容講解,不過沈溪把各個皇帝串聯起來,形成一條歷史主線,不過因為東漢時期沒有太多吸引熊孩子注意的地方,朱厚照聽得不是很認真。

    「劉公公,我要喝茶,用井水鎮過,快去拿!」朱厚照對劉瑾呼喝一聲,又轉過頭看著沈溪,「本宮要喝茶,這總該可以吧?」

    太子上課時不能吃東西,但喝茶卻是允許的。

    沈溪點了點頭。

    朱厚照臉上滿是得意……看看,我能喝茶水,你卻要站在那兒給我講課,你有本事再對我橫啊!

    一直快到中午,沈溪講「烏桓鮮卑列傳」,朱厚照皺了皺眉道:「什麼是烏桓?我怎沒聽說過?」

    沈溪語氣平淡:「烏桓乃是草原上的部族,與鮮卑同為東胡,以烏桓山和鮮卑山命名,向漢室納貢,受護烏桓校尉統轄。」

    朱厚照眼睛瞪了瞪:「那就是韃靼人?」

    沈溪微微搖頭:「漢時並無韃靼之稱,韃靼是宋時方在草原興起,後建立蒙元,我大明便是在驅走蒙元之後建立。」

    因為朱厚照沒成年,他學歷史只學二十一史,並不包括國朝歷史,所以對於大明朝的歷史他並不是很熟悉。

    朱厚照明顯對草原部族很感興趣,接連問了幾個問題,先是問蒙元,沈溪回答完全按照《元史》的內容講,由於沈溪沒被允許講國朝歷史,便對這部分內容一筆帶過,連大明開國時北伐的情況都沒提及。

    不過就算如此,朱厚照也有種「開了眼界」的感覺,這才知道韃靼人跟大明朝的淵源如此之深,那些韃靼人居然以前佔據大好河山,他的祖宗是把韃靼人趕走,這才得的江山。

    「先生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兒,就說說這次進犯我朝北關的那個什麼……是不是蒙元的後代,屬於哪個部族?」朱厚照繼續追問。

    沈溪搖頭:「殿下所問內容走題了,今日要講乃是《後漢書》,太子所問,必須要符合課堂內容。」

    朱厚照吐了吐舌頭,有幾分不滿,不過他的問題並未因此中斷。

    沈溪不再跟太子講解韃靼人的問題,朱厚照便開始問烏桓和鮮卑的來歷以及結局。

    沈溪詳細做了解答,道:「西晉末年,五胡亂華之始,衣冠南渡,自此之後中原盡為外夷所佔。」

    朱厚照撇撇嘴道:「又沒多久……」

    沈溪道:「自成漢與前趙建立,到北魏太武帝滅北涼,前後有一百三十五年時間。自此開啟南北朝……」

    顯然朱厚照以前學的二十一史中,並沒有這麼清楚的時間軸,聽了沈溪的回答,他感覺稀里糊塗。

    沈溪問道:「太子可知東漢持續了多久?」

    朱厚照先是搖頭,不過他馬上道:「我知道東漢之前是西漢,之後是三國……三國以後是晉朝了吧,至於後面……」

    朱厚照想賣弄一下自己的學識,可他知識面太窄,而中國的古代紀元和記錄史書的方式陳舊不堪,很多雜亂的記憶在他的小腦袋里根本連不成線。

    沈溪叫侍從拿來一張大宣紙,然後拿起筆,在紙上把華夏之地大致圖形畫了下來,讓朱厚照到自己身邊,他想借助這張地圖,給朱厚照講解一下歷史發展以及相應的疆域變遷。但就是這麼一張簡陋之極的地圖,已讓朱厚照看了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為何看起來……跟只公雞一樣?」

    沈溪笑了笑,道:「這是華夏之土,你我如今在這個位置……這是黃河,這是大江,大江之南謂之江南。」

    「那這兩處是哪兒?」朱厚照指了指沈溪所畫的島嶼。

    沈溪笑了笑,作出解答。

    要說在大明,海南之地尚且在治下,但臺灣就非王化之地,稱之為「琉球」,也被稱為「東番」。

    在太子學業中,並沒有地理課,他見沈溪所畫內容,立時感覺新奇好玩,對著一張地圖問東問西,沈溪也不厭其煩地詳細予以解答。

    「太子,吃飯了……」

    劉瑾過來,恭恭敬敬地對朱厚照說道。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沒看到我正在跟先生做學問?不吃了不吃了,先生,那些個韃靼人在哪兒?我還聽說過漠北和漠南,是什麼意思……」

    沈溪本來知識想借助地圖,來給朱厚照講中國歷史朝代的變遷,可到臨頭才發現,這張地圖本身就有很多東西可講。

    而朱厚照的注意力也放在更直觀、感受更為強烈的地理問題上,站在一隅之地,卻能縱覽天下,這種新奇的感受是朱厚照以前沒有經歷過的。

    沈溪只好把歷史課講成地理課,他把大明朝的地理劃分和周邊的鄰居,都給朱厚照仔細講了一遍,甚至連之前抵禦韃靼人的宣府位置,也一併講了。

    朱厚照大吃一驚:「那些韃靼人,不就在我們周圍嗎?」

    「是。」沈溪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差不多在京師眼皮底下吧,所以前段時間京城才會戒嚴。」

    朱厚照又瞪大眼睛,問道:「什麼是戒嚴?」

    沈溪意識到,朱厚照不過是溫室裡的一朵小花,對於外面的世界可說是絲毫不瞭解,他這輩子沒走出過宮門。

    如果讓他接觸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他肯定會覺得人生的前半段算是白活了,所以登基掌權後才會那般倡狂。

    要跟朱厚照解釋關於京師的戒嚴並不難,難的是讓他認清楚他所在的環境,還有日後肩上所要擔負的責任。

    「戒嚴,就是不許百姓隨意到街上行走,城門封閉,城中大小街道設卡……」

    沈溪的解釋,又給朱厚照帶來新思考、新問題,什麼是設卡?城裡有多少街道?等等等等!

    在沈溪給朱厚照解釋這些時,擷芳殿外弘治皇帝朱祐樘和張皇后相攜而來,本是趁著午休時過來看看兒子,卻未曾想,到了地頭才知道原來兒子還在後殿學習。

    「我看還是別過去打攪了。難得有這樣負責任的先生……」朱祐樘臉上帶著些許寬慰的笑容,他心想,或許是兒子知道考核臨近,正在加緊讀書。

    不過張皇后想的卻跟丈夫不一樣,她道:「皇兒長大了,知道認真學習了。」

    朱祐樘沒在妻子面前揭破兒子可能是臨時抱佛腳,但以前來過多次,兒子從來沒有主動要求補課的經歷,今天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朱祐樘點了點頭,問左右道:「今日是哪位先生進講?」

    「回陛下,是沈諭德,他已經給太子講了一上午,這會兒還在裡面講呢……」侍從把話遞過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39
第五九九章 晉陞的機會

    朱祐樘微微愣了愣神,沈溪的名字,近來經常被他聽到,在那麼多朝臣中,沈溪以新科狀元身份得到太多的矚目。

    弘治皇帝本來還想,能讓兒子如此虛心求教的先生,應該是德高望重的老講官才是,卻沒想到是所有講官中最年輕的沈溪。

    張皇后欣喜地央求:「皇上,進去看看皇兒吧?」

    朱祐樘微微搖了搖頭,道:「難得太子向學,就別進去打攪了,等他作完學問,再讓他進宮給皇后請安便是。」

    張皇后笑著點頭……她的人生,實在是沒的挑了,一國之母,還能享受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連娘家人也得到皇帝的優待,還能奢求什麼?

    不過在離開前,張皇后猶自有幾分不捨……畢竟兒子不能常伴身邊,雖然沒出宮門,但是這種對兒子牽腸掛肚的滋味很不好受。

    至於擷芳殿後殿這邊,沈溪給朱厚照大約講了一個時辰,總算才讓朱厚照一連串問題打住。

    本來還想給太子講歷史,但如今看來,偶爾給他講講地理也很不錯。

    熊孩子不餓,沈溪自己反倒餓了,於是主動提出休息。

    「先生把這幅畫送給我吧,我想……沒事就拿出來瞧瞧。」朱厚照最後對沈溪手繪的地圖很感興趣,想佔為己有。

    沈溪本想把地圖送給朱厚照,可又一想,這樣的東西被人看到,絕對會招來非議,還是別自尋煩惱的好。

    沈溪道:「太子想看,以後我可以現場畫給你看,至於收藏……我看還是不必了。」

    朱厚照皺了皺鼻子,也沒說一定讓沈溪送給他,嘴上卻憤憤不平道:「哼,小氣鬼!」

    各自去吃飯,下午還得繼續上課。

    沈溪從擷芳殿後殿出來,才從小擰子口中得知弘治皇帝和張皇后來過的消息,他心裡有些發怵……眼下尚不知皇帝對太子學地理持何種態度,但顯而易見的是他所教內容又「超綱」了。

    在一個治學嚴謹的時代,任何不符合儒家之道的東西都不為人接受。

    沈溪心想:「以後能不教,還是別教了,說不一定哪天就會招惹禍端。」

    下午沈溪仍舊開講《後漢書》,不過因為內容乏味,朱厚照沒聽到一半便開始打起了瞌睡,沈溪心存忌憚之下沒有喚醒太子,按部就班把他的備課內容講完,一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

    仔細想想,其實這種教一天休息四天的日子也挺好的,至少不用為辦不成差事發愁,也不用為勾心鬥角而整夜難眠。

    不過這差事越來越像是混吃等死,難道真的要等熊孩子登基以後,再伺機往上爬……而在此之前,只能亦步亦趨成為別人眼中的老學究?這日子也太單調乏味了吧!

    從東宮回到詹事府,沈溪收到口信,午時謝鐸派人來通知他去國子學,估計是有要事相商。

    最近這段時間,除了印書外,好像也沒其他事情能勞煩謝鐸來請。

    沈溪自打考上狀元之後,再未到過國子學,不過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已刻上進士碑,也算是名留青史。

    這次故地重遊,雖然是大明朝的最高學府,沈溪也沒有遊覽的興致,因為此時的學堂佈局實在太過單調,除了屋舍就是院子,學生隨處可見,全是男學生沒有女學生,毫無美妙風景可言。

    時值下午下課時分,回寢舍的監生不少,不過穿著儒生服的沈溪走在人群中,沒人留意他,就算聲名在外,但真正認識他的人卻不多。

    快到謝鐸辦公的衙所時,沈溪碰到個熟人……沈溪見到此人後不由想側過頭裝作沒看到,但許久不見,又是同鄉,不打個招呼實在說不過去,若被有心人看到說不一定會指責天性涼薄,不堪予以重任。

    此人正是弘治十一年福建鄉試亞元,在太學供學的福建汀州府舉子吳省瑜。

    「吳兄,久違了。」沈溪出於禮貌,主動打了聲招呼,此時吳省瑜腳步放緩,看向沈溪的神情有些複雜。

    在外人眼中,吳省瑜能在十六歲中舉,十七歲入太學,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想在十七歲中進士太過苛責。

    本來吳省瑜自己也沒強求什麼,但在沈溪中了狀元後,他的想法就改觀了……憑什麼沈溪中狀元,我連個進士都中不了?他就一定比我強?

    「見過沈中允。」

    吳省瑜拱手行禮,但他顯然不知,沈溪這個右中允已經晉陞右諭德了。在吳省瑜看來,沈溪沒到一年時間就能進詹事府,已是晉陞得飛快,只是未料沈溪的晉陞速度還超出了他的想像。

    沈溪沒有糾正吳省瑜,因為這會傷了對方的自尊心。以兩人間的那點兒小恩怨,尚未到打擊報復的地步。

    在沈溪看來,吳省瑜以前做的那些個事情,最多是對他嫉恨之下所為,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能說吳省瑜有點兒小心眼,不值得交往。

    謝鐸辦公之所在國子監第三進院落敬一亭的祭酒房,沈溪到的時候,謝鐸正在跟五經博士和助教開會,沈溪只能在外稍作等候。等會議結束,一群從八品的儒學官員散去,沈溪才進到裡面。

    謝鐸這時候已把桌椅重新歸置好,讓沈溪坐下說話。

    「有些雜亂,不過這便是國子學,傳道授業之所,希望你能來當個先生。」謝鐸笑呵呵道。

    沈溪心想,劉大夏想把自己調去戶部,如今謝鐸想調自己到國子監?不過國子監可沒有合適的位置啊,除了祭酒是從四品外,作為二把手的司業只是正六品,除非掛個兼職,否則便算是降職。

    沈溪搖了搖頭:「學生年方十四,見識淺薄,可沒有教書育人的資格。」

    謝鐸指著沈溪笑道:「你好歹是東宮講學官,居然說如此話,你當教太子學問是應付差事?」

    謝鐸不知道自己一語道破沈溪的真實想法……沈溪給太子上課,還真是在應付公事,不過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不然皇帝聽到後會怎麼想?

    見謝鐸要給自己倒茶,沈溪趕緊把茶壺接過來,主動給謝鐸敬上茶水。謝鐸嘆道:「說起來我跟你頗有淵源,可還從未喝過你敬的茶。」

    謝鐸這裡說的喝沈溪的敬茶,類似於收沈溪到門下的意思。

    沈溪謙虛地說:「就怕學生沒有資格啊!」

    謝鐸未再就這問題說下去,轉而道:「叫你來,除了讓你到國子學來走走,感受此處的學習氛圍,還有就是跟你說印書的事情……說起來老夫手頭已捉襟見肘,卻還是不斷有人跟老夫討要書籍,真是不好應付。」

    沈溪道:「書本就是學生的,還是由學生來出銀子吧。再者,或可將書冊列於書店中,任人選購,如此可為謝師收回本錢。」

    謝鐸擺了擺手:「不可不可,若要將學問之事與那銅臭沾上關係,實在非我所願。不過我倒是聽說市井之中,有人在抄你的書,顯然是把書當作消遣……唉,這世道啊!」

    沈溪心想,我寫《閱微草堂筆記》本就是拿來當作打發無聊時間的消遣,愣是被您老人家當作是學問,不同的人,從書裡看到的內容也不相同。

    沈溪問道:「不知此番要印多少冊?」

    「不多,三百冊怎麼都應該夠了,除了送人外,還可留些在南北兩雍,給監生們看看,對他們的學業或許會有所助益。」謝鐸道,「銀子方面,我出一部分,剩下……只能由你先墊付了……」

    沈溪心想,謝鐸的朋友真夠多的,前後加起來印了六百本,有那麼多人送麼?不過既然是謝鐸所求,他沒理由拒絕,謝鐸印書可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是在不計代價地幫自己在儒學界建立威望。

    謝鐸顯然沒料到之前印書就有沈溪暗中出銀子,他以為沈溪不太懂這些俗物,說稍後會讓家僕去沈溪府上拿銀子,但其實沈溪回頭就可以把書刊印好,甚至可以自己鋪貨到書店售賣,但又怕謝鐸責怪。

    說了印書的事,謝鐸圖突然感慨:「沈溪,我聽說陛下要考校太子學問,到時候我也會進宮作為考官,若誰教的好,或許可以進為經筵、日講官……在那麼多東宮講學官中,除了你之外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你不要有心理包袱,好好教導太子即可。」

    沈溪苦笑道:「謝師是想說,我只是湊個熱鬧,不要寄望太高,是嗎?」

    謝鐸搖了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每個人都有機會,你自然也不會例外,甚至於更要努力爭取。東宮講學官,平日裡不過是教太子學問,影響不大,要想在治學上建立起聲望,最好還是做天子座前的講官更好……」

    沈溪知道,謝鐸是誠心實意要幫他,此番是告訴他,想在儒學界建立起名號,做皇帝的講官比做太子的講官有前途得多,給太子上課所教不過是經史子集之中最基礎的知識,可為皇帝講課,那是高深的學問。

    做了日講官,基本可以算是半個天子之師,以後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儒門子弟中,都已經算得上是人傑,都到哪兒都會受人尊崇。

    沈溪道:「只怕學生,沒有那資格吧?」

    謝鐸指了指沈溪:「何必妄自菲薄呢?聞道固然有先後,但造詣領悟卻在個人,你是年少,未來的路很長,但只要有真才實學,就該為人所知。想你晉身官場,不也是為有朝一日揚名顯達?」

    「不過你別指望我偏袒你,該是如何就如何,太子畢竟不是平常士子,光是會四書,作的一手好文章,是當不成聖明天子的。」

    沈溪倒是很贊同謝鐸所說的這觀點,教太子讀書,不能只教書本上的內容。

    畢竟是一輩子都致力於教學的人,對於教育的理解,比起那些渾身酸腐氣息的老學究來開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學生謹記謝師的教誨。」沈溪起身,恭恭敬敬行禮。

    「在我面前,不用總自稱學生,若你真有一天為天子座前講官,我還真無從立處。」謝鐸說話沒有一般腐儒的刻板,讓沈溪如沐春風,倍感親切。

    臨別前,謝鐸又提醒:「做學問是一回事,但一些雜學……你可千萬別涉獵太深,否則於你有害無利!」

    沈溪稍微一想,便明白謝鐸所說的是他宣揚心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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