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0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5
第六一〇章 皇宮考核(上)

    午朝結束,弘治皇帝朱佑樘直接到坤甯宮與張皇后共進午餐,下午申時剛過,兩口子便起駕前往文華殿。

    這次考核非常隆重,出席人等除了朱祐樘和張皇后夫妻外,所有八名東宮講官齊聚,又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劉健為主考官,李東陽和謝遷為同考官。

    另外四位監考官和閱卷官分別是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鏊、詹事府詹事兼翰林學士吳寬、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講學士焦芳、禮部右侍郎掌國子監祭酒謝鐸。

    除此之外,尚有英國公張懋、壽甯侯張鶴齡、建昌伯張延齡,六部尚書、左都禦史和通政司通政使作為旁聽。

    這個陣容拿出來考殿試都綽綽有餘了,卻用來考核時年不過九歲的熊孩子朱厚照,等朱厚照耷拉著腦袋到了大殿,稍稍抬頭便見到一群神情肅穆跟「至聖先師像」一般的考官,頓時整個人感覺都不好了。

    朱厚照趕緊從人堆裡找尋熟悉的身影。

    王鏊和吳寬屬於較為熟悉的那種,都曾做過他的東宮講官,但要說最熟悉和感到親切的還要數站在東宮講官隊伍末位的沈溪,可惜此時沈溪在這些大臣面前沒有一點兒氣勢,除了向他微微點頭以示鼓勵外,再沒有辦法幫到他。

    主考官劉健作為兩代太子講官,以天子之師的身份入內閣擔任首輔,朝廷上下人人敬重,如今由他來主持考核朱厚照,再合適不過。

    等劉健走出來到講案之前時,朱厚照硬著頭皮上去見禮。

    朱厚照嘴裡嘟囔了一句,沈溪雖然沒聽清楚,但從其嘴型看,大概意思是……這老傢伙怎麼還不死?

    考核分為筆答題和口答題,先筆試,再策問對答,筆試由主考官、同考官出題,監考和閱卷官負責批卷,先考後批。

    至於策問則是由弘治皇帝朱佑樘親自出題。

    沈溪心想:「連正式程度也直追殿試,這是準備讓熊孩子感受一下科舉考試的氛圍?」

    「陛下,可以開始了。」

    劉健先誦讀一段對至聖先師的敬仰之詞,這是作為經筵的慣用開場,之後才向朱祐樘作出請示。

    朱祐樘對劉健很尊敬,點頭道:「勞煩先生。」

    劉健嚴肅地將他準備好的卷宗打開,裡面記錄著他所準備的考題,在場之人也想看看,到底太子太傅能準備出如何精妙的考題,可等劉健將題目宣讀出來,不由令人大跌眼鏡……默寫部分四書經卷!

    這就好像擺出一場無比浩大的陣勢,說是要進行真槍實彈的軍事演習,最後才知道原來是要用大砲來轟蚊子,大明朝陣容最為龐大,彙聚了舉國精粹的儒學方家、朝廷重臣,就是過來陪小太子默書,想想便覺得有些荒誕不經。

    但誰叫這是皇家事?

    皇家無小事,太子的學業關乎到大明朝未來的榮辱興衰,就算是站在旁邊監督太子默書,也要站得挺直如青松。

    要讓皇帝知道,我們是對太子滿懷關切、對大明朝負責任的忠臣義士,我們不但會教八股文章治國偉略,同時會以實際行動教導太子,讓他明白水滴石穿、繩鋸木斷方為讀書之真理。

    要說朱厚照跟普通人家的孩子到底不同,若平常稚童見到這麼多官員,因為怯場根本不能靜下心來好好作答,但他是誰?

    皇帝是他老子,沒有兄弟姐妹,整個大明朝的名士都圍繞他這個太子轉,就算最初覺得適應不了,等把筆拿起來以後,他已經到了渾然忘我的境地……

    不過奇怪的是,更多的時候朱厚照卻拿著筆在那兒發呆。

    在許多大臣眼裡,若是讓朱厚照背四書中那一段哪一篇,湊合著應該能背上來,至於默寫,多少有些困難,再加上是臨時出題,節選章節來默,太子似乎就下筆無力了!

    朱厚照寫寫停停,不時看看周圍的人,然後繼續下筆……一看就是沒多少自信,連他老爹弘治皇帝看了也不由直皺眉頭。

    學了這麼多年,背默個四書還這麼費力?

    不想想你的講官沈溪,人家在比你大一歲時就已能做八股文章過縣試,難道我皇兒連個臣子都不如嗎?

    以前朱祐樘覺得兒子學什麼東西都很快,聰慧無比,就算有點兒小淘氣,可誰家孩子能一點壞毛病都沒有?

    有比較才知道有差距!

    別的不說,殿中就站著一位,如今才十四歲,人家已經中狀元位列朝班,才學、見識、能力有目共睹,論學識跟鴻儒也有得一拼。

    人比人,氣死人!

    皇帝也有羞惱的時候,為什麼那是「別人家的孩子」?

    劉健每說一段,便讓朱厚照接下面一段,隨即問知否有默完?朱厚照總顯得遲鈍,要等催促兩三次後,才會將段落默寫好,雖然大臣們沒有看清楚朱厚照默寫的具體情況,但料想結果不會太好。

    旁邊諸位東宮講官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唯獨沈溪,滿意地點了點頭。

    等劉健把所有出的題目說完,朱厚照慢悠悠地放下筆,第一場考核就這麼結束了……此時朱厚照與沈溪交換了個眼神,熊孩子臉上露出些微令人難以察覺的狡猾笑容。

    這是沈溪早前教給他的應試方略。

    就算是對考試內容深悉於心,也不能高興得手舞足蹈,讓人以為考官出的題目不過於此……正確的應對方式是要竭力表現得非常為難,至於如何表現,就是拿著筆,不時在那兒傻愣愣地作思考狀,半晌之後再動筆作答。

    朱厚照並不理解為何沈溪要讓他如此做,沈溪的解釋簡單直白,你要想通過這次考核,就得這麼做。

    考試內容通常是由簡到繁,剛開始的考察最是淺顯,你前頭答得越順利,越會讓你老爹以為你掌握得好,對你的期望值愈高。

    後面的考題,尤其是涉及到策問部分,直接給你出一些讓你張大嘴連一個字都回答不上來的那種,你就等著吃癟吧!

    相反,若是你開頭就回答得甚為勉強,你老爹一看,我皇兒才學也就如此,給他出點簡單的題目別讓他出糗,湊合著對付過去就行了,那後面的考試內容自然就會簡單許多。

    如此一來,若是你能回答正確的話,皇帝反而會有些小驚喜,對你的賞賜也會更多。

    朱厚照就算有一點小聰明,也沒到跟皇帝和大臣們玩腦子鬥心眼兒的地步。

    他想的是,只要考核順利,就能跟沈溪出宮去玩,那沈溪說什麼,他只要照做就行了。不就是在考場上裝孫子嗎?小爺別的不會,演戲那是一等一的好,我就裝作不會,看你們把我怎麼著!

    演著演著,連朱厚照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要不是後面加快了默寫速度,恐怕在規定時間內完不成考核。

    等第一場考試結束,張皇后那邊已經緊張得把衣襟都快要攥破了,又趕緊趁著考試空暇給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不行,不能再以這個節奏考下去了!

    在張皇后眼中,兒子肯定是有本事的,只是今天陣仗太大,讓兒子不自覺怯場了,本來會的也忘了,要是再給兒子出難題,那兒子就要丟臉,連帶著皇帝也會臉上無光。

    第一場四書題考完,接下來就是五經題。

    跟普通士子參加科舉有本經不同,朱厚照作為太子,讀書時《五經》都要有所涉獵。

    第二場考官是李東陽,李東陽以謀劃著稱,但今天說淺白一點那就是站出來唱黑臉的,他可不管太子之前作答是否順利,讓他出來考,學習到了那個程度就得出相應的題,沒有任何要給皇帝和太子留面子的意思。

    本來這次考試只是考五經的背默,而且僅為簡單的填字或者填詞,想讓太子一次將《五經》全都背下來有些困難,所以這種填空題最符合考察環境。

    李東陽出的題,都有些冷僻,這下可真把朱厚照給難住了。

    朱厚照心想:「不是說我第一場考的時候裝孫子,第二場就會容易些嗎?為什麼題目這麼難啊……尤其是這道題,這段《詩經》的內容我都沒背熟,讓我默寫,我上哪兒知道去?」

    等李東陽的題目出來,在場很多善於察言觀色的大臣就察覺不妙,這場考核別到最後淪為笑話吧。

    你李公謀平日在朝堂上出謀劃策大出風頭也就罷了,為何要在此時為難太子?讓我們不好過,也是讓你自己不好過!

    第二場考核繼續進行,朱祐樘那邊已經忍不住想要叫停了,他也感覺到,這場考核繼續下去的意義不是很大,看起來自己兒子的確應付不了這種大場面,又或者說是學問尚未學到家。

    不過這次考核是皇帝本人發起的,如果隨隨便便叫停,會令他顏面無光,所以朱佑樘只能期望這考核早點兒結束。

    第二場考試終於結束,李東陽歸位。

    下一個出場的,是老奸巨猾的謝遷。

    謝遷負責考第三場,第三場的考試內容是諸子學說,屬於經、史、子、集中的「子」部。

    謝遷一瞧,喲呵,太子這學的什麼熊樣?連《四書》《五經》都沒背全呢!讓我考他百家學說,這不是考核太子而是要小老兒的命啊!

    別等我一問他三不知,回頭皇帝會斥責我,你這題目怎麼考的,考試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太子答不出來嗎?

    謝遷手裡拿著之前已經準備好的寫著題目的卷宗,心裡暗自嘀咕,這些個東宮講官怎麼搞的,你沒教會就別把教學進度列出來啊。

    謝遷畢竟狀元出身才學廣博,手裡拿著現成的題目,沒打算不用但也沒想全用,只截取其中一部分簡單的題目,再臨場編幾個題目,如此就湊成第三場考題。

    就算如此,謝遷心裡依然揪心,太子連《四書》、《五經》都沒背熟,這種題目他能會嗎?

    可等謝遷把題目說完後,見太子回答的速度,反倒是很順利的模樣。

    謝遷一想,負責教太子「子」部的以前是王鏊,如今是吳寬,都是名噪一時的大儒,難怪教得好。

    想到這裡他也就放心了,最後兩道題,謝遷還故意加了點兒難度,看樣子太子回答得也還算順利,就不知能否切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5
第六一一章 皇宮考核(下)

    謝遷負責的第三場考試結束,筆答題部分就此宣告結束,朱厚照的考卷收了上來,由王鏊、吳寬、焦芳和謝鐸四位閱卷官來批閱。

    其實沒什麼好批改的,太子的答卷除了原文默寫就是填空,再就是一問一答的簡單題目,任誰來批閱也批不出個花來。

    朱祐樘目光看向送到四位閱卷官手中的考卷,迫切地想知道兒子回答得怎麼樣,不過按照既定流程,他暫時還不能去過問兒子考卷的情況,因為口答題的部分得由他親自出題。

    朱祐樘負責考策問部分,跟他在殿試上考的策問大相逕庭,那種高難度的策問若是拿來考朱厚照,想讓朱厚照聽明白都不現實。

    這次策問,主要考察的方向,是四書集注和五經集注,以及《二十一史》中的內容,涵蓋一些朱厚照對於《四書》、《五經》的個人理解。

    朱祐樘在今天考試之前,特別準備了幾道覺得還不錯的題目,但眼下看來,兒子未必能答得上,他乾脆只能現去想一些相對簡單的題目,可一時間竟無從選擇。

    劉健見皇帝沉默不語,出列請示道:「陛下,是否由老臣代勞?」

    朱祐樘擺擺手,道:「朕親自來便可。」

    弘治皇帝對劉健這樣耿直的老臣並不怎麼放心,反倒是對謝遷多了幾分好感,剛才從兒子回答的情況看,只有謝遷的題目相對容易些,兒子能做到提筆如飛,至於劉健和李東陽二人的考題則沒什麼「可取性」。

    至少朱祐樘心中是這麼想的。

    但其實劉健和李東陽也不過是拿《四書》、《五經》的原文內容來作為考題,並未「超綱」,在這件事上,這兩位內閣大學士其實也挺冤枉的。

    皇帝讓我們考什麼,我們就出了相應的題目,太子回答不上來能賴我們嗎?

    朱祐樘先要考察的是《二十一史》部分,其實主要考察的內容集中在《史記》、《漢書》和《後漢書》上。朱祐樘想的是,別的不會,這前三本你總該記熟了吧?

    以前這麼想沒問題,可現在他再想心裡就不怎麼確定了,兒子連《四書》、《五經》都背得磕磕絆絆,更何況是《二十一史》?

    尤其教兒子《二十一史》的還是沈溪,這小子學問是好,可出工不出力,總教我兒子玩耍的花樣,這樣能讓我兒子學好嗎?

    朱祐樘想了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問道:「《史記》之中,有幾許內容?」

    朱祐樘上來第一個問題,就讓在場的大臣覺得「深奧無比」。

    《史記》裡有多少內容,這是個足以讓史學界和文化界探討幾十年到最後也沒答案的問題。

    《史記》從三皇五帝到漢武帝之間,涵蓋了太多的歷史事件和人物,往往字裡行間中,便能透出一個時代的縮影。

    這問題放著讓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來解答,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拿來考太子,是否過分了些?

    但顯然,皇帝不會出一個無解的題目來為難太子,只是想讓太子回答一些淺顯的、人所共知的內容便可。

    朱厚照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而後非常自信地回答:「回父皇,《史記》中一共有八書、十表、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共一百三十篇。」

    在場的大臣聽到朱厚照的回答,心裡不由嘀咕,這回答是否太過淺顯了些?任何一個剛學《史記》的人,都該清楚這些才對。

    如果弘治皇帝的問題真的如此簡單,那就算不上疑難問題了。

    但不管怎麼說,朱厚照回答上來了,而且對答流利,總算讓弘治皇帝稍微掙回了面子。

    「嗯。」

    朱祐樘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在《史記》之中,最喜歡哪一篇?」

    問題馬上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史記》一共有一百三十篇,各有千秋,一個人的喜好,基本可以決定他的性格和追求,這種問題就算是拿來跟一些鴻儒探討也不為過。

    聽起來,又是高大上的問題。

    但仔細琢磨,皇帝有要自己找臺階下的意思。

    我不問你具體哪一篇,只問你到底對哪篇感興趣,其實說白了就是看看你哪篇掌握得還算熟練,隨便說出個理由,背上一小段就可以過關。

    你可別說《史記》你連一篇都沒掌握,那你學《二十一史》可真是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朱厚照卻把頭揚了起來,用驕傲的語氣道:「回父皇,孩兒最喜歡的一篇,是《衛將軍驃騎列傳》,因為孩兒很崇敬霍去病,可以在少年時率領大軍出征匈奴,封狼居胥,建立不世功業。」

    朱祐樘原本只是隨便問問,可聽到這裡,連他也對小小年歲的太子刮目相看。

    先不論太子崇拜霍去病是否合適,但僅就這氣魄來說,有志向總比沒志向好,而且正好應景,韃靼人突然跟大明交惡,侵犯大明邊關,如今戰事才剛結束。

    張鶴齡本來擔心得要命,可聽自己小外甥這麼有志氣,在姐姐眼色支使下,他趕緊走出來為小外甥唱讚歌:「陛下,可喜可賀,太子有如此見識造詣,將來必然是有為明君……」

    旁邊一干大臣都用鄙視的目光瞅向張鶴齡,看皇帝臉色轉好就跳出來拍馬屁,果然是外戚媚上的心理。

    不過,這大明朝的皇帝可不是靠武功治國,而是要靠文治,除了太祖和太宗皇帝外,沒哪個皇帝閒著沒事跟草原人過不去,草原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打下來又不能長期佔領,封狼居胥的意義何在?

    朱祐樘從最初的驚喜,變成憂慮,最後臉色沉了下來,規勸道:「明君當以德行安天下黎民,令國祚昌榮,窮兵黷武可非仁君之所為。」

    這話說到文官們的心坎兒裡去了!

    這才是賢明天子應該有的評斷,而不是像張鶴齡那樣說上兩句頌揚的話,就以為太子真的要當開疆拓土威加四海的武皇帝。

    「孩兒不同意父皇的說法。」

    就在眾大臣皆都點頭同意,有大臣還準備站出來說兩句「吾皇聖明」的激贊之言時,太子朱厚照卻態度堅決地開了口。

    張惶後一聽急了,我這皇兒,平日裡老老實實的,今天竟然敢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出來頂撞他父皇。

    她拚命給兒子使眼色,可朱厚照激動得滿臉通紅,昂著脖子準備據理力爭,他老娘所有的暗示全都白費了。

    「孩兒認為,外夷侵犯我疆土,若君臣不能齊心,將士不能奮起,長此以往只會令邊疆不守,遲早難免會有靖康之恥、崖山之禍,那華夏之土便會為外夷侵佔!」朱厚照擲地有聲地說道。

    朱祐樘被兒子這一套一套的「歪理謬論」震驚得目瞪口呆,隨即他想到一個問題,兒子從哪兒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靖康之恥崖山之禍,這難道不是詛咒老祖宗留下來的江山被外夷侵佔?

    「荒唐,荒唐!」

    朱祐樘再也忍不住大聲喝斥兒子,語氣變得極為強硬。

    一時間大殿內誰都不敢吱聲,龍顏震怒,誰說話誰找死。

    只有朱厚照依然不服,倔強地與朱佑樘對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朱祐樘突然側過頭,看向沈溪,喝問:「沈卿家,太子這些話,可是你教的?」

    沈溪本來正在看熱鬧,突然被弘治皇帝點名,心裡直叫冤枉……我連您老要問什麼問題都不知道,怎會提前教太子這些話?怪只怪我平日對太子說了很多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警醒之言,令熊孩子害怕,一旦怕了,他就喜歡多問這方面的內容,把我的話歸納出來在您老面前陳述。

    說不是他教的,其實還是他教的,但這個時候怎麼能據實而言?

    「回陛下,臣並不曾教導太子這些言論。」沈溪趕緊出列告罪。

    朱厚照此時也站出來為沈溪說話:「不關沈先生的事,這些想法,都是孩兒自己想出來的,遠的不說,且說那韃靼人吧,屢次犯邊,而我大明將士能將外敵驅走,是因父皇平日裡善待三軍將士,將士願為朝廷守衛疆土之故……可若連父皇都不想戰,那將士憑什麼浴血沙場,精忠報國?」

    朱厚照最初說得那是有理有據,氣勢不凡,但說到後來,缺乏語言組織能力的缺憾便暴露出來,但仍然話粗理不粗。

    就連在場那些平日裡崇尚文治的儒臣,也不能否定朱厚照這番話的正確性,天子尚且不能堅定必戰之心,何況三軍將士?

    大殿內重新恢復了寧靜。

    靜得讓人害怕。

    皇帝跟太子在治國理念方面有了衝突,這在歷朝歷代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事情,皇帝對兒子不滿意,或許就會把太子給廢了,可在本朝就沒這方面的擔憂……別說嫡兄弟了,太子連庶兄弟都沒有,看樣子未來也很難有,弘治皇帝不把皇位傳給朱厚照,傳給誰?

    而且大部分大臣也覺得,太子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要知道太宗皇帝把都城從南京遷到北京,不就是為了「天子守國門」嗎?況且大明朝本身就是在驅逐蒙元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總不能把祖宗的榮光都給丟棄了吧?

    可惜的是小太子蒙在鼓中,以為這次韃靼人是被三軍將士齊心協力給打跑的,若是他知道其實他倚賴的邊軍將士避而不戰,目送韃靼人在大肆劫掠後揚長而去,這會讓小太子多心寒?

    此時四朝元老馬文升出列道:「陛下,老臣以為,窮兵黷武固然不妥,但若外夷犯邊,也不得不奮起一戰,太子之言甚好。」

    有幾個大臣跟著出來贊同馬文升的觀點,其實卻是他們對此番邊軍不抵抗政策宣洩的一種不滿。

    朱祐樘輕輕嘆了口氣,他本來就是善於納諫、非常喜歡聽取別人意見之人,不知不覺間,他把文華殿當成了議事的朝堂,現在討論的已經是以後韃靼人再犯邊,要不要舉國一戰的問題。等他反應過來,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眼下明明是考察兒子學問的考場嘛。

    「嗯……」

    朱祐樘稍微清了清嗓子,想化解一下大殿中尷尬的氣氛,突然想到兒子之前的考卷尚在四位閱卷官手上,便看向謝鐸等人,問道,「太子對答如何?」

    王鏊奏稟道:「回陛下,太子除第二場《詩經•小雅》篇中有一句錯漏之外,其餘皆對答工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6
第六一二章 賜食

    「啊!?」

    這結果,卻是朱祐樘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兒子剛才默寫的時候那般磕磕絆絆,最後怎麼會對答工整?

    「拿過來給朕一觀!」

    朱祐樘馬上想到是否閱卷官有意包庇,可等到把兒子的考卷拿到手中,仔細看過之後,的確如王鏊所言,對答只有《五經》題有個錯處,估計還是李東陽出的題目有些偏所致。

    張惶後聽到後心頭不由暗喜,本來還擔心兒子出醜,但現在看起來,兒子這是要爭臉吶!

    朱祐樘打量朱厚照,問道:「太子,先前你作答之時,為何磕磕絆絆?」

    朱厚照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回答道:「回父皇,先生教導過孩兒,做事不能急於求成,要穩中求勝,所以孩兒每道題作答之前,都會思慮再三再下筆,但求不會出錯。」

    朱祐樘又把考卷仔細打量一番,卷子上無論是正確還是錯誤,中間沒有任何修改、塗抹和墨點,字跡工整,可見兒子並未撒謊。

    在場大臣聽了,都帶著幾分欣慰……太子剛才說出要建功立業之話,顯得有些武斷,擔心太子將來會是個容易衝動的帝王。但現在看來,太子做事能三思而後行,正是一個明君應具備的素質。

    「好,默寫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朕問你……」

    方才考核時,朱祐樘「手下留情」,以為兒子知識掌握得不全面,所以盡挑揀簡單的問題來問,現在既然知道兒子是故意裝熊,他也就不客氣了,接下來的《二十一史》和集注考題便不再放水。

    朱厚照沉不住氣,考試沒結束就說漏嘴,現在老爹要跟他真槍實彈地來,他只能打起精神,認真回答朱祐樘的問題。

    朱祐樘再次問及《二十一史》的內容,直接讓朱厚照背誦原文……也不是全背,挑著重點背,背完後再問此人有何作為,有何思想,評價如何。

    這些問題都已超出沈溪上交的講案程度,但朱厚照卻出奇地鎮定,仔細思索沈溪教授時是如何說的,回答基本沒有大的偏差,幾個人物就算回答得不是很準確,但至少沒有把人物搞混。

    朱祐樘本來憋著一口氣,想讓兒子知道什麼是好歹,壓一壓兒子狂妄的心態,可到後面,朱祐樘又帶著幾分不忍,因為兒子的確是用心在學,尤其是在《二十一史》上的造詣之深,已遠遠超出他的預期。

    連續考了十幾道偏題難題,都沒把太子考倒,此後弘治皇帝逐漸心平氣和下來,碰到朱厚照偶爾有回答有失偏頗的地方,便會出言糾正,同時作出一番評點。

    《二十一史》的內容考完,就是集注考題,雖然朱厚照回答得結結巴巴,但好歹都回答出來了。

    考試持續了一個時辰,天色暗淡下來時,考試才正式結束,朱祐樘看了看大殿外面的天色,說道:「轉眼已快戌時,今日日講便到此結束,著朕諭,於後廡賜食,諸位卿家用過之後再行回府。」

    這天考核,是以日講的名義舉行。

    本來日講結束之後皇宮內不會賜食,但或許是弘治皇帝對兒子的學業進度甚為滿意,為了感謝在場的文武大臣和經筵官、講官,皇帝決定賜食再讓大臣出宮,這對參與日講的眾大臣來說可算是非常大的恩賜。

    沈溪跟著人群到了文華殿後廡,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尚書單獨開席,而他這個東宮講官只能跟人拼桌。

    不過雖然是拼桌,待遇也很優厚,八月中旬了居然還有新鮮的鱸魚和海蝦吃,熊掌、鹿尾、豹胎等都是外間吃不到的美味,除此之外尚有各地口味的蒸菜、炒菜和拌菜,鹹雞蛋和鹹鴨蛋敞開吃不限數量,吃不完還可以拿回家。

    這頓賜宴超級豐盛,或許是人少好準備的緣故,比沈溪之前吃過的那頓賜宴菜品豐富了不知道多少。

    規格越高,說明皇帝對今天的考核越滿意。

    出宮時,有小太監過來掌燈,沈溪提著一大包食物,尾隨在眾大臣後面,緩緩前行。這時,原本與李東陽並肩而行的謝遷停下腳步,似乎是在欣賞皇宮內苑的景色,待沈溪經過他身旁時,出聲叫住沈溪,然後一同向宮門處行去。

    「你小子可以啊,教案上寫的東西基本都被陛下考察過了,太子這回在你教授的《二十一史》上表現優異,看來你不用再擔心會丟了東宮講官的工作灰溜溜返回翰林院去了……你小子造化不淺啊。」

    謝遷語氣中帶著幾分促狹,好似諷刺,又好像恭維。

    聽謝遷話中之意,這是希望我被打回原形?沈溪愈發琢磨不透謝老兒的心態了。

    沈溪道:「多謝謝閣老提攜。」

    謝遷笑道:「客氣的話毋須多言。之前太子對答,實在是讓老夫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如今這太平年景,陛下最怕的就是擅動刀兵勞民傷財,陛下可不希望太子以後窮兵黷武……你知道該如何做吧?」

    沈溪點頭表示會意。

    謝遷的話總結起來,就是要把太子往以儒家思想治國的方向引導。

    不過以朱厚照那胡鬧和愛逞英雄的性格,要想左右他的思想是很困難的事情,而且沈溪並不覺得朱厚照的想法有錯。

    本著對教育負責的態度,沈溪認為先生的意義在於傳道授業解惑,要把一個學生培養成才,應該多挖掘他的優點,並把優點發揚光大,規勸其不誤入歧途便可。

    無論崇文,還是尚武,都算不得性格上的缺陷,根本就不存在引導的必要。

    臨別時,謝遷再度提醒:「佛郎機使節、兀良哈使節,還有操練佛郎機炮的事情,你可別耽誤了,這也算皇差,怠慢不得。」

    沈溪心裡暗暗叫苦。

    難道這就是謝韻兒所說的能者多勞?

    剛把太子考核的事情忙完,又有這許多重要差事等著他做,而且還是那種做好了是你本分做不好會被降罪,需要奔走的苦差事。

    ……

    沈溪從宮裡出來已經是戌時三刻,等回到家時二更鼓已經打響。

    朱山提著燈籠守候在門前,見到沈溪的身影,她趕緊拿起燈籠照亮,等看清楚後「噔噔噔」幾步迎上前。

    等進了家門,沈溪發現謝韻兒和林黛都沒睡,二女在前院的會客廳等候,閒著無事,各拿了一本書看。

    見到沈溪提著個包袱進門,二女都有些奇怪。

    「相公又這麼晚才忙完公事?」

    謝韻兒身為一家主母,行事進退有度,上前給沈溪行禮後才帶著關切問道。

    沈溪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打開來,露出裡面包裹食物的油囊和精緻的陶瓷餐具:「陛下考察太子學問,之後宮裡賜宴,吃過後才回來……你們也嘗嘗?」

    「好哇。」

    林黛聞言興奮地上前,把油囊分別拆開,露出裡面的東西,不由蹙起眉頭,「還是剩菜啊……」

    沈溪聳聳肩道:「這次賜宴規格很高,山珍海味都有,有多道菜都沒人動筷子……若你實在不想吃,這兒有幾個乾淨的鹹雞蛋和鹹鴨蛋,自己剝來吃。」

    林黛皺著小鼻子:「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皇宮裡都吃龍肝鳳膽呢,也不過如此。」

    謝韻兒白了她一眼,道:「沒個規矩,這是相公辛辛苦苦從宮裡帶出來的,你以為誰能隨隨便便到吃到宮裡的膳食?相公心疼咱們,特意拿回來,你就這麼多廢話?還不快謝謝相公!」

    林黛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向沈溪行了個妾禮:「謝謝老爺。」

    沈溪見狀,便知道林黛這個小媳婦被謝韻兒壓得死死的。先是論年歲,謝韻兒年長,再就是為人處世的經驗,謝韻兒的確有一家主母的風範,比林黛更識大體。

    沈溪笑道:「沒那麼多規矩,坐下來一起吃,順便把小山她們也叫過來。」

    謝韻兒卻搖頭:「不可,家裡總要有個規矩,相公體恤下人,用碗碟分一些給她們便是……這宮裡的東西,吃的是個意境,又不是要管飽。」

    沈溪忽然覺得,謝韻兒腦子裡封建觀念很重,以前覺得謝韻兒處處講規矩,能讓內宅有個主心骨,但現在看起來,謝韻兒愈發把治內當作事業來做,以她做事認真負責的態度,今後林黛和幾個丫鬟有得苦頭吃了。

    簡單吃過,林黛洗漱去了,沈溪把謝韻兒叫到身邊,用商量的口吻道:「韻兒,我想過了,家裡現在雖然不缺開銷,但總不能老是靠娘和孫姨貼補,我的俸祿算不得多……正巧謝家鋪子那邊租戶租約到期,不如跟之前所說那般,把鋪子收回來,做個買賣吧。」

    謝韻兒馬上搖頭:「相公在朝為官,而且是翰苑學官,聲名最是重要,經商絕對行不通。」

    沈溪道:「也不一定非要我們自己出面做買賣,成藥我們手頭沒資源,在京城也不敢做,怕吃出毛病惹上官司,不過僅僅是賣藥材的話就沒問題了,你熟門熟路,又有六哥幫忙,應該沒問題。」

    「韻兒,你只需要在家裡管管賬,偶爾過去看看,查點一下倉儲,細節可以交給雲伯,他是謝府管家,這些應該都懂。」

    「相公,妾身身為堂堂狀元郎的髮妻,隨便拋頭露面不好吧?」

    謝韻兒面色帶著感激,知道沈溪這是體諒她想重振謝氏醫館,卻又顧著封建禮法,不願讓沈溪為難。

    沈溪笑道:「為夫豈是那種小肚雞腸之人?再者說了,韻兒你一身醫術,卻不能造福於民,實在是樁遺憾之事,倒不如懸壺濟世……韻兒,你說呢?」

    謝韻兒聽沈溪如此說,心中感動,乖巧地點了點頭。

    「妾身過門已有兩年,卻未能為沈家開枝散葉,還要拋頭露面做一些有損相公顏面之事,妾身實在有愧。」謝韻兒情緒有些低落。

    沈溪笑道:「要是你有孕事,想出去為夫還不允許呢。哈哈,再者說了,不多試試,又怎知沒機會懷上呢?」

    一聽要「試試」,謝韻兒粉嫩的俏臉上馬上湧現一抹紅霞,沈溪簇擁著嬌妻,動手動腳,不過這次謝韻兒卻沒有如以往那般熱情相迎,因為林黛還在院子裡漱口和洗臉洗腳,即便要夫妻恩愛也要等到夜半無人時。

    沈溪心想:「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卻顧慮重重,要把事情做到偷偷摸摸的地步,除了謝韻兒也沒誰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7
第六一三章 宴無好宴

    由於次日是八月十五,休沐日,不用擔心上班遲到,這天晚上沈溪跟謝韻兒多纏綿了一會兒,巫山雲雨後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還沒等沈溪穿好衣服,早就起來梳洗打扮過的謝韻兒過來給他送早飯,順帶告之,張老五帶著幾個弟兄在外面已經等候了小半個時辰。

    沈溪這才想起今天還要教張老五等人操控佛郎機炮。

    「怎麼不早些叫醒我?」沈溪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謝韻兒道:「外面那幾個人說等相公起來,不讓我打攪你清夢,他們連院門都不肯進來,說來真奇怪。」

    沈溪知道,張老五到京城後便夾著尾巴做人,說是跟著沈溪做事,吃喝用度都用沈溪的,但手上卻沒有具體負責的事務,在這種情況下,連來沈溪府上都不敢踏入大門,怕汙了沈溪的門楣。

    沈溪隨便刨了幾口飯,然後到門口,只見張老五帶著兩名車馬幫的弟兄等在那兒,都是短靠打扮,知道今天要去城外校場,除了張老五外,另兩人臉上帶著哀容,似是怕去了之後沒命回來。

    沈溪讓雲伯準備好馬車,由張老五趕車,一行先去了兵部,找到負責接洽的那位兵部司務,由其帶路,一行出了城,到了西郊校場內。

    校場上沒多少人,這個營區附近是一片荒山,周圍少有人過來。

    「沈大人是否急切了些?就算找草人容易,但要給草人穿上韃子的衣服,怎麼都需要些時日才行。」

    沈溪擺擺手道:「不用那麼急,我們過來隨便打上幾炮,至於其它細節,未來幾日做好便可。」

    聽到不要草人,只是胡亂打上幾炮,五軍都督府的人鬆了口氣。

    沈溪把張老五等三人叫到身邊,那些官兵看不起張老五這樣的平頭老百姓,連互相介紹都省了。

    等幾個官兵把沉重的佛郎機炮用木車推出來,沈溪讓其準備好兩發炮的引信和彈藥,再讓人把紙筆找來,並沒有忙著教張老五等人如何操炮,而是要先寫點兒什麼。

    畢竟是兵部交待下來,協同沈溪辦差,不然五軍都督府的人才沒那好耐性接待。

    紙筆送到後,沈溪在紙上寫寫畫畫,先是圖形,又是一些奇怪的符號,在場的人沒一個看得懂。

    「沈大人在寫什麼?」

    「我哪兒知道!」

    「你不是認字嗎?」

    「沈大人寫的不是字,是鬼畫符。鬼才知道畫的是什麼……」

    沈溪並沒有故弄玄虛,他在計算火炮的仰角和拋物線,紙上所寫不過是阿拉伯數字和一些計算用的數學符號。

    沈溪是文科男,數學成績只能說是尚可,加上這許多年沒有碰過,一道簡單的拋物線題,愣是讓他算了小半個時辰。

    在紙上,沈溪推算出了火炮的最大射程,以最大仰角四十五度計算,火炮射程大約在一里左右,若在實戰中,把火炮設於城頭,射程能遠一點,但一里基本就是極限了。

    雖然比之後世的火炮遠有不及,但比之弓箭要強得多,重點是佛郎機炮是散彈炮,壓製麵很寬。

    沈溪讓人丈量一番,然後將火炮的擺放地點以及砲彈大概落點劃分好,再讓人在相應區域標示出來,回頭讓人把草人放在規劃好的位置上即可。

    「大人,能否可以開始了?眼看晌午都快過了,您不累,我們這些人還餓著呢。」那些個官兵已經開始跟沈溪叫起屈來。

    兵部派來的司務趕緊過去對那幾個兵丁說了兩句,這些人臉色一變,不敢再發雜音,其後語氣多有恭敬。

    此時這些官兵才知道,原來這位沈大人,正是頭年的新科狀元,如今擔任東宮講官,下午要進宮參加弘治皇帝的賜宴。

    「好了。」

    沈溪親自檢查過,回來後交待,「可以發炮了,就兩炮,試試威力即可。我先教你們如何裝填砲彈和發炮……」

    對於每一個步驟,沈溪教的時候都務求做到耐心細緻,如何給子銃填彈,如何把子銃添加到母銃中,再如何點燃引信發炮,中間如何協調才能做到效率最大化。

    張老五的責任是負責點火發射,而另外兩人的任務是填彈。

    沈溪先進行填彈教學,讓二人反覆幾次,等基本掌握後,沈溪再教他們如何快速地將子銃入膛,至於張老五負責的發射程式,其實並沒有什麼難度,就是每次換了子銃後,需要添加一條火藥引信進去,點燃便可。

    等一切教授完畢,沈溪讓三人從最初的流程又來一遍,旁邊有官兵有些不屑地說道:「這有何難,我們看也看會了。」

    沈溪很想說,既然你會了,可以自己來嘛。

    這些個官兵都屬於老兵油子,想讓他們碰這些危險的玩意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連沈溪自己也怕炸膛會有危險。

    直到操作到最後一個步驟,沈溪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向四周招呼:「諸位,先撤開吧,有什麼危險就不好了。」

    沈溪跟兵部司務,還有幾名士兵一直退到幾十步開外才停了下來,如此只要炮口不改變方向,就算炸膛也不會波及到,況且佛郎機炮的炮管厚重,基本不會炸膛。

    而張老五,顫顫巍巍用火摺子點燃引線,就聽「轟」一聲,砲彈瞬間飛了出去,因為繳獲回來的佛郎機炮都屬於中大號的炮,這一炮威力不小,秋天光禿禿的山丘上頓時被打得塵煙四起。

    第一炮發完,緊接著換子銃。

    不多時,第二炮點燃,有了第一炮的經驗,張老五自信了許多,目不轉睛看著引信燃燒,片刻後又是一聲轟然巨響,兩炮順利打完。

    等沈溪回到張老五身邊時,此時張老五除了有些耳聾外,別的都還好,他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因為這東西比他以前所接觸的任何武器都要強大,他也設想過自己在戰場上操控火炮,令敵人聞風喪膽時的風光。

    沈溪這才想起,沒有教幾人近距離操控火炮時要將嘴巴張開,這樣對耳朵的損害要小許多。等把這些保護身體的小技巧教授完畢,沈溪又讓幾人練習了一下填裝彈藥的過程。

    發炮的速度完全取決於彈藥的裝填速度,想在弘治皇帝面前好好表現一下佛郎機炮的威力,非要將速度演練到極致,把佛郎機炮的威力盡數展現出來。

    「張五哥,這兩天你留在校場,我每天過來看你們演練的進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沈溪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不早,差不多要回城準備賜宴,於是便提出告辭。

    張老五高興地說道:「大人只管放心,這東西並沒有多難。我們一定好好練,不辜負您的期望。」

    ……

    沈溪先回家整理好朝服,然後乘坐馬車前往皇宮,這回是朱山趕車,沈溪讓她在宮門外等候,朱山是個路痴,沒有人指路,她還真回不去。

    沈溪先去詹事府跟自己同僚會合,這才一同進宮。

    因為他已不是第一次參加宮廷賜宴,算得上是駕輕就熟,只是進了宮才知道,這次賜宴並不在大殿內,而是在文華殿外的廣場上,弘治皇帝準備來個中秋賞月。

    不是元旦、寒食、冬至三大節,又不是皇帝生日的萬壽節,中秋節的賜宴不是年年都有,就算有,規矩上也沒那麼嚴格,皇帝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臨時調整宴會的規格和舉辦場所。

    由於時常要到文華殿後殿教太子讀書,沈溪對於這座宮殿已經非常熟悉,跟皇帝一起賞月沒什麼,只是既然要賞月,肯定是夜宴,那就代表晚上要很晚才能出宮,本來他答應要跟家人好好聚聚,就著火鍋吃月餅,思念一下遠方的親人。

    到了地方,案桌已經擺好。

    這次賜宴邀請的官員不多,只有詹事府全員出席,至於別的衙門,來的人三三兩兩,至於翰林院那邊只有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以上才有資格來,朱希周和倫文敘這些人通通都不在受邀之列。

    己未年進士中,出席此次宮宴的只有沈溪一人。

    沈溪跟右庶子王華一桌,二人先坐下,桌上連杯熱茶都沒有,因為官員還在零散過來,皇帝要到天黑後才會出現,據說這次皇后和太子都會出席,宮裡只有這一宴,至於內宮的命婦宴,因為是賜宴的緣故也省了。

    直到日落黃昏,北方刮來一陣風,寒風呼嘯,讓人一陣透心涼。沈溪趕緊把身上的官服緊了緊,此時赴宴的官員大致到齊,三位內閣大學士也都到了。

    劉健和李東陽、謝遷簡單商量過,三人一起去請弘治皇帝,所有大臣站起來,並成兩列,等候聖駕光臨。

    不多時,鑾駕到來,卻只有皇帝一人,皇后和太子並未出現,這跟之前的傳言不符。

    在行叩拜禮後,所有人歸位,宴席正式開始。

    沈溪看著陸續上桌的酒菜,再看看前方弘治皇帝略顯難看的臉,覺得有幾分怪異,似乎宮裡發生了什麼大事。

    本來說好君臣一起賞月,但弘治皇帝心情不佳,宴席間連基本的祝酒都沒有,更沒有教坊司的舞師獻藝。

    每個人都悄無聲息,因為宴席是在露天舉行,雖然四周有宮燈照明,可終究太暗了。

    就在沈溪想留點肚子回去吃火鍋,準備放下筷子時,背後過來一人,拍了拍沈溪的肩膀,沈溪側頭一看,卻是內閣大學士謝遷。

    「謝閣老?」

    王華發現是謝遷,嚇了一大跳,趕緊起身行禮。

    謝遷道:「毋須多禮,沈諭德,出來一趟。」

    沈溪想了想,這好像還是謝遷第一次以「沈諭德」來稱呼他,以前要麼叫「你」,要麼是「你小子」,因為二人見面,很少是在正式場合,都是私下裡相見。

    沈溪大概知道宮裡發生了緊急事件,由不得他推脫,當即起身與謝遷走到一邊,謝遷估摸無人能聽到兩人談話,這才小聲問道:

    「皇后突染惡疾,太醫那邊正在診斷,不過看樣子沒有應對的對策,我把症狀告訴你,你幫忙參詳一下……」

    沈溪蹙眉道:「謝閣老弄錯了,識得醫術的是賤內,並非本人。」

    謝遷沒好氣地說:「前日謝祭酒才跟我說起你,你小子年紀輕輕就識得醫術,連種痘之法都出自你手,還在這裡跟我裝!」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7
第六一四章 謝韻兒進宮

    沈溪沒想到謝鐸把自己給「賣」了。

    在他六歲時,謝鐸奉皇命往閩粵一代考察瘟疫,親自接受他種痘,非常清楚他醫術不淺……

    謝鐸想幫沈溪揚名立萬,在老朋友面前誇讚一下年少有為的後輩,完全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出自好意。

    但謝鐸肯定想不到,如此卻坑了沈溪。

    沈溪道:「學生……只是略通醫術。」

    「略通也好精通也罷,如今皇后病情危急,可不是我等臣子能怠慢的……你小子給我聽好了,老夫只說一遍……」

    謝遷把症狀一說,沈溪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在沒見到病患本人,只是聽聞症狀的情況下,很多時候是難以斷定病情的……

    那麼多太醫都沒轍,沈溪自問醫術沒法跟那些太醫相提並論,他唯一的長處便是經受過後世資訊社會的薰陶,指導一些方子,僅此而已,如何能給人診斷?

    這恰恰說明弘治皇帝對太醫不怎麼放心。

    有之前太子死裡逃生的經歷,弘治皇帝會產生個慣性思維……風熱感冒的你們治治就算了,遇到大病,還是另請高明的好。

    這一年多時間裡,皇宮幾次招募太醫,這在以往是很少見的,因為太醫院的差事基本是一代傳一代父職子承,可弘治皇帝卻打破了這種代代相傳的傳統,改而去民間找一些相對有名望的「名醫」。

    沈溪有些為難地說道:「學生並未見到皇后,恐不敢作出定論。」

    謝遷沒好氣地說:「皇后千金之軀,豈是你說見就見到的?我現在只問你,到底是何病,如何治!」

    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沒讓我見到人,只是跟我說了一通症狀,就讓我診治,皇家中人是否都這麼不講理?亦或者是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

    沈溪心裡其實還是有個大概估量的。

    他相信那些太醫也能想到這一點……皇后其實不是生了什麼疾病,而是中毒了!

    這年頭任何疾病都有先兆,平日太醫都會去請「平安脈」,皇后昨日還好端端地出席太子的考核,紅光滿面,精氣神十足,今天病情突然發作迅速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什麼病也不可能這麼急!

    有兩個可能導致中毒,其一是食物和飲用水中毒,其次是像之前太子朱厚照那樣,被蛇蟲鼠蟻咬傷。

    皇后出現症狀後,太醫肯定會第一時間查看皇后的日常食譜,檢查飲用水,以確定是否有毒素在裡面,如今尚未有定論,那皇后被蛇蟲鼠蟻咬傷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沈溪心想:「這皇宮可真是個好地方,天子之氣養的蛇蟲鼠蟻不少。先是太子被咬傷,如今又是皇后,事情是否太過巧合了些?」

    跟太子上次被毒蟲咬傷的情況類似,皇后之前也未發覺身上被什麼東西叮咬,除了露在外面的手、面龐和脖子外,別的地方若被毒蟲噬咬,非常不好判斷。

    沈溪之前問過太子病情,得知太子身上的傷口部位極其隱秘,而且小到初時連仔細觀察都難以察覺,如此一來就帶來個麻煩……皇后是皇帝的女人,太醫是沒法一寸一寸肌膚檢查皇后身體的。

    若是讓宮女來找,那些宮女沒有見識,再加上天家喜怒無常,膽顫心驚下未必能把傷口找出。

    沈溪想的事情很多,沉默半響後才搖頭:「學生並無良策。」

    謝遷怒不可遏:「你必須要有!這麼說吧……皇后的病情,與頭年裡太子的病情極為相似,不過皇后的病卻發得更急……哼哼,我想你也看出來了,這分明是有人要謀害皇室中人,你現在說不知,是推搪!是同謀!」

    沈溪想說,頭年裡太子生病後,我已把膏藥藥方進獻,既然知道皇后的病與太子大同小異,你們自己為何不用膏藥?

    謝遷發過火後,發覺可能對沈溪態度有些惡劣,本來是求沈溪做事,說得好像這一切都是沈溪的過錯一樣。當下嘆道:「這樣吧……你所娶的謝家女乃是醫藥世家出身,讓她進宮一趟,為皇后診病!」

    沈溪大概也料到謝遷會如此要求。

    現在知道皇后身上可能會有傷口,但太醫不好檢查,最穩妥的辦法是找一個精通醫術的女子,可如今宮裡就算有會點兒醫術的女官,也都略通皮毛,放眼京城,除了謝韻兒之外似乎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選。

    因為是命令,謝遷並沒有給沈溪回絕的機會,強硬地說道:「你先回府,這邊賜宴不用理會了,皇后病情著緊。宮裡會派人去你府上接人,到時候讓謝家女獨自進宮便可……」

    ……

    沈溪很為難,因為他知道,謝韻兒一向對權貴非常牴觸。

    當初謝家也是覺得能在治病救人過程中攀上高枝,為權貴治病是好事,但在開罪李東陽導致家道中落後,謝家人終於明白,就算是李東陽這樣的名臣,對待治不好病的大夫同樣嚴苛而不講理。

    等沈溪回到家,跟滿心期待閤家團聚的謝韻兒說及此事,謝韻兒的臉色果然瞬間陰沉下來。

    「相公不用擔心,妾身知道如何做,到宮裡後,一定會把皇后的病治好。」

    謝韻兒臉色不好看,不過態度卻很虔誠,因為她心中懷著對沈溪的感激,同時還有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無論怎麼說,為了這個家,她都必須進宮走一趟。

    沈溪嘆道:「韻兒若是不想去,其實我可以跟謝閣老說明情況,或許他不會強人所難?」但這話出口,連沈溪自己都不相信。

    謝韻兒撩了下額頭的秀髮,輕輕一笑:「妾身其實也想證明自己的醫術呢……若是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卻僥倖讓妾身給治好了,以後別人再也不會說我們謝家浪得虛名!」

    沈溪不知道謝韻兒此話有幾分真誠,不過既然謝韻兒堅持,加上皇命難違,只能順著愛妻的心意行事。

    過了一刻鐘,宮裡來接人的馬車便到了。

    趕車的是一名頷下無須臉龐白淨的中年太監,車上還有幾名接待的宮女,後面則有二三十個御林軍和宮廷侍衛沿途護送。

    沈溪見到那極為熟悉的太監,輕輕一嘆,並沒有上前打招呼,幸好謝韻兒入門晚,沒有見過沈明有,不然場面不知道有多尷尬。

    「這位夫人,請您上車。」沈明有扭扭捏捏過來,說話陰柔尖銳,手指不自覺掐成蘭花狀……但他始終不敢看沈溪一眼,目光落在謝韻兒很傷,努力擠出笑容。

    「有勞了。」

    謝韻兒說了一句,拿著自己的醫藥箱,在宮女攙扶下上車,隨後沈明有跳上馬車,一行往皇宮方向而去。

    沈溪站在家門口,望著馬車遠去的影子,心情有幾分鬱悶……

    一方面是因為謝韻兒,另一方面則是為沈明有。

    妻子進宮禍福難料,他心裡擔心。

    曾經好吃懶做的二伯如今卻成為身體殘缺的陰陽人,他心裡更是感慨無比。

    沈明有看起來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當初他遊手好閒,與沈明文進省城後迷戀花花世界,又豈會被人拐騙到京城做了太監?

    不過他也算有些運氣,人沒死不說,還能留在坤甯宮伺候張皇后,也算是經常能見到皇帝龍顏之人。

    只是代價稍微大了些。

    沈溪知道,他的二伯母錢氏頭年便遠赴京城,如今沒有絲毫消息,照理說錢氏不可能找到丈夫……

    一個女人沒有多少盤纏,千里迢迢到京城尋夫,舉目無親,她如何過活?

    本來李氏希望沈溪能把錢氏到京城的消息,找機會告訴沈明有,沈溪現在想來,還是別說的好。

    沈家人心散了,等老太太去世,沈家估計就會徹底四分五裂,就算如今老太太健在,沈家也不再是一言堂。

    各掃門前雪吧。

    沈溪沒有進院門,一直等在門口,朱山提著個燈籠陪著他,林黛幾次出來勸沈溪進去,沈溪都沒理會她,林黛只能悻悻然回到她的房間。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雲伯匆忙從自己家裡趕過來,他剛聽說小姐進宮的消息,便過來詢問情況。

    沈溪道:「雲伯不用擔心,夫人進宮為皇后診病,不會有危險。」

    話是這麼說,但沈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宮門是何等地方?

    進去容易出來難!

    皇后的病治好了一切安好,但若出什麼差錯,皇帝能不降罪?

    就這麼等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到三更鼓敲響,遠處才有馬車的影子出現……這次趕車的變成了宮廷侍衛,前後也沒有御林軍護送,等車子在門前停穩後,沈溪非常緊張,他怕謝韻兒留在宮裡暫時回不來。

    但很快,謝韻兒出現在馬車車廂的簾子後面,在兩名宮女攙扶下下車。

    「相公。」

    謝韻兒臉上滿是驚喜,是那種大難逃脫後與心愛之人重逢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這趟進宮極為兇險,但為了丈夫和家人,她不得不走這一趟,好在最後平安歸來。

    沈溪先給侍衛和宮女每人打賞了幾十文錢,送走人後,這才看著謝韻兒問道:「怎麼樣了?」

    謝韻兒纖手被沈溪緊緊握著,略微有些羞赧,面色緋紅地說道:「病因找著了,皇后身上被毒蟲叮咬,在腋窩靠下的部位,極易被人忽視,妾身看……不似普通毒蟲,倒好像是被毒針紮傷,妾身……沒敢說。」

    沈溪大概料到了。

    太子和皇后在這兩年裡相繼中毒,絕對不是什麼巧合,宮裡有人要謀害皇室中人……或許弘治皇帝才是這些人下手的主要目標,只是皇帝身邊太監和侍衛眾多,下手不易,反倒是張皇后和太子,平日生活較為隨便,歹人容易接近。

    沈溪道:「走,到裡面去,你將詳細情況與我細說。」

    「嗯。」

    謝韻兒望著沈溪的眸光裡水盈盈的,剛才朱山告訴了她前往皇宮後的情況,沒想到沈溪在家門外足足等候了她兩三個時辰。

    進到內院主屋,謝韻兒把詳細過程告之,如何進的宮,如何到坤甯宮,如何單獨檢查皇后的身體,最後找出被紮傷的病處,再如何處理傷口……

    「妾身觀來,傷口應是在一兩日內被人所傷,如今皇后已漸漸甦醒,但神志不清,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韻兒道,「妾身身份卑微,在做完事情後就自行告退,皇后後續的調養,會有御醫負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8
第六一五章 草木皆兵的皇宮

    朱祐樘自小命運多舛,在萬貞兒的陰影下能長大實屬不易,可在他當了皇帝后,朝野基本風平浪靜,與張皇后結婚到現在,生活還算滋潤。

    最令朱祐樘痛心疾首的,卻是他二兒子和小女兒相繼夭折,雖然未致令他斷了子嗣香火,但這麼多年卻只有朱厚照這麼一個兒子,偶爾想起弘治皇帝未嘗沒有遺憾。

    朱祐樘的二兒子是弘治七年生,弘治九年死,因為時間久遠,要追查起來費時費力,意義不大。

    可朱祐樘的小女兒太康公主朱秀榮卻是兩年前,也就是弘治十一年九月去世,至今未到兩年,而公主在去世時,尚未滿兩週歲,令皇帝甚為悲慟。

    沈溪暫且不知朱秀榮的死因是什麼,但料想皇室中人連續幾年都有災禍降身,朱厚照和張皇后多半是為人加害,那朱秀榮被人害死的可能性也很大……公主年幼不知防備,生命力也弱,病逝時沒人想過身上是否有傷口。

    朱秀榮過世後,皇帝和皇后悲慟萬分,再加上妖道李廣的事情一鬧,久而久之也就過去了。

    但如今隨著朱厚照和張皇后相繼中毒,病情相似,舊事難免重提。

    從皇宮內苑開始,甚至可能禍延到朝廷,少不得一場腥風血雨。

    謝韻兒進宮一趟,顯得有些激動,怎麼說也是進了紫禁城,證明謝家家傳醫術了得,連皇家都會主動來邀請診病,當初李東陽對謝家的打壓根本就是「莫須有」。

    可她終歸也知曉,她能診斷出皇后中毒,完全是因為沈溪頭年曾診治過太子朱厚照,至於救治方法仍舊是用狗皮膏藥拔毒,這個也非謝家人所創。

    說到底,她只是替沈溪進宮一趟幫皇后看病,真正的功勞應該屬於沈溪。

    第二天沈溪不用到東宮進講,再加上熬了夜,晚起了一些,結果出房門時恰好碰到有人上門禮物……

    禮物是由皇宮送來的,包括名貴的中藥材和上好的雲錦綢緞等,作為謝韻兒治好張皇后的謝儀。

    雲錦是貢品,市面上買不到,通常只有功勛大臣家裡的命婦才有機會得到皇家禦賜,此番謝韻兒得到的緞面尺寸不是很大,不到一匹,算算能做兩身華服錦衣。

    謝韻兒摸著那細細的緞面,就算對物質沒有什麼要求的她,也難掩心頭的喜悅。

    隨後,壽甯侯府那邊也送來禮物。

    外戚的禮物就務實多了,除了綢緞外還有一大箱銅錢。

    禮物在院子裡擺放好,街坊四鄰都過來湊熱鬧,謝韻兒便讓朱山拿了銅錢去給鄰里隨喜。

    謝韻兒本身不是那種張揚之人,但這次她進宮為皇后診病,功成身退,宮裡和壽甯侯府送禮過來相當於主動幫她做宣傳,正好為謝家醫術正名,同時也為將來謝家藥鋪開業免費做了個廣告……

    看看,連皇帝都認可我們謝家的醫術!

    沈溪在外面待了一會兒,便回到書房,下午他還要去西郊校場觀看張老五等人練習操炮的進度,如今正是謝家人長臉的時候,他就不主動出去摻和了。

    最後謝韻兒帶著林黛進來,笑著說道:「相公,妾身想過了,把宮裡禦賜的雲錦裁兩身衣裳,我和黛兒各一身,逢年過節的時候穿出來,可好?」

    沈溪笑道:「就由韻兒你自己做主吧。」

    說到這裡,沈溪心想,可千萬別讓老家的老娘知道,不然周氏會罵這兩個兒媳婦沒良心,心裡沒她這個婆婆。

    有好東西不想著我,這可是禦賜之物,老娘從祖輩幾十輩人就沒敢想過,有一天能穿上禦賜的衣裳。

    那個誰,把衣裳借我穿兩天……

    按照以前的規矩,沈溪中午時依然去了詹事府一趟,看看東宮講官的差事是否有變動,結果並未遇到吳寬和梁儲等上司,倒是謝遷留下了口信,讓他下午去謝府一趟。

    沈溪大概想來,謝遷找他商議昨日皇后中毒的事情。

    剛到詹事府他就聽說,從昨夜開始,宮禁突然變得森嚴,連去東宮給太子進講都會被搜身,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至於擷芳殿那邊的隨從,一律被隔離審查,服侍太子的宮女和太監的住所均被嚴格搜索,看看是否依然有毒物存在。

    這次弘治皇帝是要鐵了心要動真格,想找出誰對他妻兒不利,讓他斷子絕孫。

    下午去西郊校場的路上,沈溪也在想這個問題。

    如若去年太子生病和如今皇后中毒是人為加害,背後加害的人會是誰,動機何在?

    皇權鬥爭是最有可能的,歷朝歷代為了爭奪皇位,死因不明不白之人不計其數。

    但以朱祐樘的身份和地位,能跟他搶皇位的那些個兄弟,包括未來嘉靖皇帝的老爹興王在內,都不成氣候……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著有一天能讓子孫當上皇帝。

    至於甯王那邊,因為有謝韻兒曾去江西南昌為老甯王診病,到如今老甯王還吊著命沒死,朱宸濠尚未繼承王位,這個未來的野心家尚不至於會在兩三年前就開始謀劃殘害公主和太子。

    萬貞兒的遺黨?

    想想都覺得不靠譜,萬貞兒本來也沒多大的勢力,四歲入宮,倚靠的全都是憲宗皇帝對她的愛,況且三個兄弟在她死後都被清算。

    在一個皇貴妃死了十幾年後,朝廷還有人給她報仇?

    就算要報仇,也牽涉不到皇后和太子!

    要知道萬貞兒是病死的,在萬貞兒活著的時候,朱祐樘戰戰兢兢過日子,對他這個「後母」懼怕至極。

    無論如何,如今皇后被人下毒的事一發,皇宮上下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

    張老五等三人,在操炮的熟練度上進步明顯,才一天時間,他們裝彈、加引線、發射已經嫺熟無比,這充分說明瞭這種佛郎機炮有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操作相對簡單,容易在軍中推廣和普及。

    沈溪親自觀看了張老五發射兩炮,正準備走人,兵部那邊有人來到校場,居然是兵部尚書馬文升和左侍郎熊繡。

    熊繡被認為是接替馬文升成為將來兵部尚書的不二人選,於馬文升身邊跟進跟出,但顯然這位忽略了朝廷另一位重要人物,那就是劉大夏。

    歷史上接替馬文升為兵部尚書的人正是劉大夏,之後熊繡因此還記恨劉大夏和馬文升,甚至聯合別人彈劾老上司,所以沈溪對熊繡的印象並不好,這根本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

    但本身來說,熊繡也是年近六十的老臣,在主持武會試時對王陵之有青睞提拔之恩,在面子上,沈溪依然保持了對熊繡的足夠尊敬。

    「下官見過馬尚書,熊侍郎。」沈溪趕緊行禮。

    因為馬文升和熊繡穿的都是便裝,張老五等人不認識,但聽說是尚書和侍郎,雖然不知是哪個衙門,但知道這官大得要命,趕緊口稱「大人」,跪在地上直磕頭。

    馬文升跟沈溪雖然私下裡沒什麼交情,但見過幾次面。

    沈溪的名字在這一年多時間裡幾次被提到朝堂上,馬文升曾在朝堂上幫沈溪出頭力撐過,算是「老交情」。

    馬文升笑道:「沈諭德也在,正好,一同看看這佛郎機炮的威力……」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道:「馬尚書這邊請。」

    等到了地方,馬文升把佛郎機炮上下打量一番,不由搖頭:「這佛郎機炮,看似平平無奇。」

    沈溪心想可不是,大明朝無論造什麼東西,都講究個頭大威武不凡,看起來足夠唬人,結果盡造出一些沉重不實用發大鐵球的笨重火炮……聲音響威力足又如何?在戰場上卻只能拿來嚇人。

    沈溪道:「馬尚書見過便知。」

    為安全計,沈溪想帶馬文升到遠處,結果馬文升站著不走。在馬文升看來,連炮手這等青壯都不怕危險,自己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怕什麼?人到七十古來稀,若命該如此走到哪兒都不安全,絕不避退。

    沈溪沒轍,馬文升不走,他這個下屬自然也不能躲得遠遠的。

    一次演示要發射兩發砲彈,主要體現佛郎機炮的持續性。

    張老五等人知道過來觀看的是兵部尚書後,勁頭十足,就聽「轟」一聲,第一炮發出,遠處揚起塵煙,緊接著換裝子銃,第二炮迅速發出,前後只有一點空暇時間。

    待聲音平息下來,馬文升看向沈溪問道:「為何發射速度會如此快速?」

    沈溪解釋了一下子銃跟母銃的關係,再講解一下佛郎機炮對於敵人機動部隊的火力壓制。

    馬文升畢竟久經戰陣,一聽就基本明白其中有什麼優缺點。馬文升連連點頭,心裡卻納悶兒:「圖樣明明是於喬兄進獻的,為何沈溪知道的比於喬還要清楚?」

    沈溪最後道:「佛郎機炮並非攻城所用,但守城或者兩軍對壘時,作用明顯,而且還可按照比例縮小炮身,操持在手中,正面對敵時可作為軍士的手銃使用。」

    「哦?」

    馬文升仔細一想,以前大明火器都是前裝,非常不便,但若換上這種縮小版的佛郎機炮,甚至在馬背上都能使用,就算射程近了點兒,也架不住火力強勁,對韃靼人的騎兵有很好的殺傷作用。

    「好,回頭老朽便上書陛下,請求陛下加緊仿製佛郎機炮,不過在此之前,陛下會親自觀覽,切不可怠慢。」馬文升捋著鬍子笑意盈盈。

    沈溪恭聲領命,先送馬文升和熊繡離開,本來他也要離開,但為了表示自己是負責任的人,怎麼都得等上官走遠後再行離去。

    回頭再看張老五等人,這會兒都有些飄飄然了。

    七卿之一的兵部尚書居然跟他們親切說話,以後再跟當官的說話便硬氣許多。你們官大,大得過兵部尚書?連兵部尚書對我們都是客客氣氣的!

    眼下訓練和兵部的初步審查已經通過,安保的事又不用沈溪負責,剩下就是指揮人手把草人立好。

    最好是能先擺放好草人後,實戰演練一下,但五軍都督府那邊出工不出力,準備的草人不多……其推脫的藉口是,若草人被打散了,可沒法在幾天時間裡再紮出一批來。

    如此一來,只能把弘治皇帝的觀摩,當成是實戰演練來進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8
第六一六章 不可理喻的皇家

    謝遷府邸。沈溪已算得上是謝家的常客,甚至不用請柬,只需報上名號,謝家人就會恭恭敬敬把他迎進門,送到謝遷書房後再給他上杯熱茶,然後一切自便。

    提前讓人到自己家裡等等候,也只有謝遷才做得出這種事情,或許是謝府本身就不常來客人的緣故,府上待客的禮數稍顯怠慢,當然也有可能是沈溪的官職太低,不值得謝家人興師動眾。

    沈溪越來越覺得,進謝家門跟回自己家差不多。

    沈溪在謝家並不止認識謝遷,還有他二兒子和長孫女,謝恆奴養在閨房中很難出來,不過謝丕得知沈溪到來,他把沈溪當作半個先生看待,總要過來接待下。

    見禮過後,謝丕坐下來道:「家父請沈先生過來,必為朝中要事,本不該打攪,但……學生有許多學問方面的事想要請教。」

    沈溪搖頭苦笑。

    來謝家除了聽從謝遷的吩咐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兼上了家教的工作……謝丕除了問他心學方面的內容,連平日備考鄉試遇到難題也會拿來向沈溪請教。

    謝丕所問,主要是以前順天府、應天府歷屆鄉試的考題,等於是讓沈溪來個「考前真題演練」,可沈溪已放下科舉有一年多,再面對這些四書題和五經題,往往需要思索好一會兒才能破開題目,然後把自己的思路告之謝丕。

    謝丕每每聽及都眼前一亮,自嘆獲益良多。

    「咳咳。」

    就在謝丕愈發沒完沒了詢問問題時,書房門口傳來謝遷清嗓子的聲音,沈溪和謝丕趕忙起身行禮。

    謝遷把胳肢窩下夾著的公文往茶几上一丟,板起面孔道:「回房去,明年鄉試前少出來走動。」

    天下嚴父估計都一個德性,謝遷對兒子的管教非常嚴,只是他長期不在家,沒時間教導兒子。

    其實如今謝丕已是生員,成家立室,在家裡怎麼都該有點兒地位,可在謝遷眼裡,兒子始終是個不爭氣的小子,需要時常提點喝斥才能讓其一心向學。

    謝丕悻悻離開,等人走沒見影了,謝遷才沒好氣地看著沈溪,道:「你怎麼跟老夫的家人如此熟稔?」

    謝遷撞到過沈溪跟謝恆奴說話,如今又碰到謝丕向沈溪討教學問,讓謝遷覺得,我這是否屬於「引狼入室」?

    怎麼家人跟一個賓客的態度,比對我一家之主還好?平日我回來沒見他們誰過來請安呢?

    沈溪心想,誰讓你重公務而輕家庭,忽略家人的感受呢?

    「謝閣老請學生前來,所為何事?」沈溪見謝丕好似在生悶氣,主動搭話。

    謝遷道:「昨日皇后突發惡疾,具體診斷情況,你妻子謝氏回去後對你說了吧?」

    「嗯。」沈溪點頭。

    謝遷追問:「如何說的?」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都知道是中毒,而且看樣子不是食物中毒和毒蟲叮咬,是有人用毒針紮人。

    沈溪道:「據說跟太子染病病因類似,乃是為蛇蟲鼠蟻所噬。看來宮中要好好清除一下毒物了……」

    一語雙關,我說得沒錯啊,就是毒物「噬咬」,如今皇宮還在搜查下毒之「蟲」呢,只看您老怎麼理解我說的話了。

    謝遷問道:「那你可知,是何毒物?」

    沈溪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謝遷帶著幾分惱火,瞪著沈溪:「你不知,卻能救太子和皇后?」

    沈溪搖頭苦笑:「謝閣老說錯了,不是在下所救,而是太醫們的功勞,在下不過是進獻了膏藥為兩位貴人拔除體內毒素,或許只能清除一部分,減輕症狀,但體內殘留之毒,只能靠調理來化解……」

    言中之意,我的膏藥可不論是什麼毒,只要有傷口,就能從傷口把周圍的毒素給拔除掉,並非是十拿十穩,也不能連根根除,只是解除部分毒素,把病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後面的調養救治,那是太醫的職責,跟我無關。

    謝遷微微沉吟,道理雖然是這麼講,可他身負皇命特來詢問沈溪具體毒物是什麼,若承認沈溪話說靠譜,就沒法再繼續問下去了。

    謝遷冷聲道:「誰知道是否你找人下毒……」

    沈溪心中一凜……這是好心做壞事啊!你謝遷再怎麼不明是非,也不該會想到毒是我下的吧?

    沈溪語氣轉冷,皺著眉頭抗議:「謝閣老可不能平白無故冤屈人。」

    謝遷道:「不是誰要誠心冤枉你,但此毒,除你之外他人竟無人能解,這已足夠引人懷疑,如今陛下正在氣頭上,多得老夫為你斡旋,你才可安然無恙。」

    沈溪冷笑不已……

    聽你這意思,我還得謝謝你咯?

    要不是你給我找麻煩,我至於主動送上門,讓人懷疑?

    朱祐樘可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皇帝,知道好歹,他兒子中毒時,沈溪不過才剛剛考取狀元,連進宮門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有心下毒也沒那途徑。

    當群醫束手無策,只等皇宮又添新喪時,沈溪挺身而出,成功把人從死亡線上救回,若因此而怪責,那可真是有悖仁義道德!

    當皇帝的,也要講道理。

    可人一旦著急,就容易多想。

    朱祐樘反覆琢磨,為何一個新科狀元能拿出膏藥來救他的兒子,那些身負皇恩世代為太醫之人卻不能,大明朝的國醫聖手就如此不堪?現如今案子沒有任何進展,唯一的突破口反倒落在沈溪身上……

    就算你沈溪不知道是誰下的毒,總該知道毒物是什麼吧?如此也好追查些。

    結果卻是一問三不知!

    沈溪問道:「如今皇后病情如何?」

    謝遷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似在責怪沈溪知情不報,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皇后自有上天庇佑,暫無大礙,不過要調理好,短則月餘,長則三五月……」

    「那皇后近來所接觸之人,想必都已拿下了吧?」

    謝遷指了指沈溪:「你小子,平日就會裝模作樣,也不知你這年歲哪裡學來這許多迂腐不堪的東西,心裡明明清楚是怎麼回事,卻老想隱瞞……你說的沒錯,坤甯宮、東宮人等,皆被撤換,連同以前公主的侍從也被徹查……翻閱病案,發覺長公主的病情,與皇后、太子的病況相似……」

    沈溪心想,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是人為下毒了。

    那這案子可就不能小了。

    沈溪問道:「那之前宮中可有人,因相似病症而過世?」

    要下毒,總要找試驗的物件。

    若下毒的主使人在宮外,那追查起來難度會大許多。但若下毒之人本身就是內宮中,要找測試毒藥劑量的活物,小貓小狗不太可能,宮裡也不養這些東西,最有可能就是找宮女或者太監。

    連皇后和太子中毒,有太醫照顧都險些喪命,更何況是可能被下同樣毒的宮女和太監?這些人中毒就一個結果,人肯定莫名其妙就死掉了。

    謝遷道:「正在追查中……沒想到你小子,還有一點勘察讞獄的頭腦,實屬不易。這幾天宮中正在嚴查兇手,你先不用去東宮當差,先把接待使節,以及向陛下演示佛郎機炮的事做好。何時讓你進宮進講,等候老夫通知!」

    沈溪知道,這是本著寧枉勿縱的心態,把他當成嫌疑人,連他給太子進講的資格也一併剝奪,想想都讓他心寒不已。

    不過總算不是撤職查辦!

    不就是不用去跟熊孩子講課嗎?

    你以為我很愛當太子的老師?天下間學生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皇家的獨苗苗,氣還不夠我受的呢。

    ……

    沈溪回到家中,跟謝韻兒把事大致一說,謝韻兒頓時義憤填膺。

    「早知道,妾身不該進宮去,管皇后的死活呢,相公當初獻藥也是為救人,當皇帝的不能不講道理吧?」

    謝韻兒既為人婦,思維中只有相公的興衰榮辱……她與沈溪已為一體,相公興則她興,相公衰則她也要跟著倒楣。

    沈溪嘆道:「當權之人,有幾個會以公理說話?眼下沒查我,已值得慶倖!」

    謝韻兒想到李東陽當初對謝家的責難,心裡一陣委屈,正是因謝家給人治病得罪權貴,方才改變她的一生,如今餘波尚未散去,若因此招惹更大的權貴,而且還是天下間最不好惹的皇家,那真是欲哭無淚。

    沈溪道:「皇后轉危為安,陛下應該稍感寬慰。長公主已逝,既然查到長公主的病跟下毒有關,跟我就不會有牽連,那時候我仍籍籍無名……就怕這背後下毒之人,仍舊不肯罷手,如今知道靠外傷下毒有膏藥拔除,下一步,可能會改變下毒的方式。」

    謝韻兒精通醫理,當然明白沈溪這番話的意思。

    用毒針下毒,不想表露得太明顯而被人發覺,下毒劑量通常都不會很大,如此能延長毒發時間,令人無從追查起,另一方面毒素在體內淤積,引發複雜反應,解毒不易。

    可問題歸根結底便是,下毒劑量太小,達不到預期的效果。現在事情敗露,那以後賊人再要下毒,就不會那麼客氣了,反正都暴露了,索性加大劑量,或者尋求別的途徑,直接行刺都有可能。

    謝韻兒帶著些許幽怨:「難得相公此時還惦記皇家人的安危。」

    沈溪不是想替皇帝一家做什麼,而是覺得奇怪,因為歷史上對於這次下毒事件,並未有任何記載,要麼是不存在,要麼是有,但是被歷史所埋沒了。

    既然此事很可能是因他的到來而產生的蝴蝶效應之一,沈溪不希望因此而改變歷史進程。

    同時,求知心也促使沈溪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有這麼大的膽量和能力,居然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內苑,相繼對長公主、太子和皇后下毒,真是為權力鬥爭的話,殺皇帝不是更有效嗎?

    可如今卻好似都在針對皇帝身邊的人。

    皇帝只有張皇后一名妻子,不存在情殺……

    但沈溪想了想,似乎未必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9
第六一七章 校場演炮

    弘治皇帝是否只有張皇后一個妻子,歷史上存在爭議。

    最常為人提及的是弘治年間被冊封為「夫人」的五位宮人,說是弘治皇帝除了張皇后之外,還冊封了五名「夫人」,有人認為這是弘治皇帝的妃嬪。

    但有史料證明,其實這五名「夫人」只是皇宮中長久侍奉皇家人的老宮女,而非弘治皇帝私納的女人。

    也有傳言說朱厚照並非張皇后親生。

    此事聽起來荒誕不經,但在《孝宗實錄》和《武宗實錄》中,都提到一個名叫鄭旺的人物,以及弘治十七年轟動一時的案子,鄭旺妖言案。

    話說弘治四年張皇后誕下長子朱厚照之前,宮中一點兒消息都沒傳出來,甚至連武大臣都不知道張皇后已懷孕。

    也就是說,朱厚照是「突然」降生,這很不合情理。

    皇帝沒有子嗣,大臣成天跟皇帝進諫要廣納後宮,朱祐樘肩膀上的壓力很大,若是皇后懷孕,皇家應該慎重對待,廣而告之,卻沒想到提前一點兒風聲都沒有,直到誕下子嗣後,朝廷上下才得知。

    從那之後,關於朱厚照不是張皇后親生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當然,這僅僅只是傳聞,朱厚照出生不到一年就被冊封為太子,宮闈禁地又是是非聚集之地,沒人能夠確定真偽,本來謠言止於智者,慢慢地也就沒人再傳了。可是事情卻大有蹊蹺,幾年後即便張皇后生下次子,傳言仍舊沒有斷絕,反倒愈演愈烈。

    原因是民間有個叫鄭旺的人,此人不過是武成衛一名普通軍戶,家境貧寒,有個女兒叫鄭金蓮,在十二歲時輾轉被到宮中做宮女。

    宮女何其多,多鄭金蓮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奇就奇在鄭旺通過一個名叫劉山的太監,經常跟女兒互通一些物,他把宮外的東西送進去,鄭金蓮則把宮裡的東西讓劉山帶出來,交給父兄變改善生活。

    鄭旺經常會拿著女兒送出宮來的東西炫耀,吹噓他女兒其實已得到皇帝恩寵,並且太子也是他女兒生下來的。他所拿到的女兒的物品,都不是平常宮女所能擁有的珍貴之物。

    此事很快傳到朱祐樘耳中,本來遇到這種事,皇帝應該是殺一儆百,將謠言徹底扼殺,結果朱祐樘聞聽此事後竟然無動於衷。

    在很多人眼中,分明是皇帝默認了此事。

    一直到弘治十七年,也就是在朱祐樘感覺大限將至,即將傳位給朱厚照時,他才想到這種傳言很可能影響到他兒子皇位的正統,於是命人將鄭旺、劉山等人捉拿,出聞名天下的「鄭旺妖言案」。

    事情離奇之處遠未結束,弘治皇帝並未讓有司衙門審訊鄭旺,而是親自「禦審」,一個江湖騙子和一個宮裡的老太監,值得他親自上陣?

    愈發讓人覺得,這是弘治皇帝怕宮廷有什麼秘密洩露出去。

    最後的結果是太監劉山被處死,而本來罪責更重的鄭旺只是被判了「妖言罪」和「冒認皇親」兩大罪名,給囚禁起來,鄭金蓮被發配到浣衣局。

    在武宗,也就是太子朱厚照繼位之後,就把鄭旺給放了,還賞賜了他許多寶物。

    事情的結局,是正德二年,鄭旺繼續堅稱自己的女兒生下太子,這次他就沒能逃過劫數,再次以「妖言罪」被逮捕,然後快刀斬亂麻被判處死罪。

    這次鄭旺之死,被看作是朱厚照殺人滅口,就算朱厚照不這麼做,武大臣,還有劉瑾也會提醒他這麼做。

    新皇繼位,最重要的就是血脈純正。

    在兩代皇帝實錄中都提到的人物,除了武大臣外,這麼一個江湖騙子能入冊也算是大有造化。

    跟沈溪極為熟稔,如今身為翰林院修撰的王瓚,便曾在史書中記錄過此事,說是他在司禮監教太監讀書時,曾見過有人押著一名宮女到浣衣局,浣衣局的人見到此女皆都肅然,可見此女在宮中地位極高。

    後來王瓚才知道此女就是鄭金蓮。

    沈溪心想,眼下的下毒案,是否會跟「鄭旺妖言案」有關?

    「鄭旺妖言案」案發,那是四年以後的事情了,而如今關於太子朱厚照的身份,仍舊只是民間傳說,若有人覺得,太子不適宜登基,而所謂皇后的子嗣,不過是一個宮女生下來的孽種,而這個宮女所生是否為皇嗣血脈,尚是個未知數。

    故此,是否會對欺瞞了天下人的皇后和她的兒女下手?

    ……

    既然是懸案,那就是查無實證,輪不到沈溪來操心。

    況且,就算他根據後世記載想出案子的諸多疑點又如何?事關皇后和太子清譽,他如何敢對外人言及?

    最好還是三緘其口!

    而且此案極為神秘,以往宮廷如果出了這麼大的案子,涉案人防止嚴刑拷問,肯定會有人畏罪自殺,結果卻一個都沒有。

    在案子發生前,通常會有一些徵兆,比如說皇后於某日某個時辰突然感覺腋下彷彿被蚊蟲叮咬一般,但並未在意,這也沒有!

    就算把皇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所謂的毒物,有宮女和太監在被打了幾十棍後開始互相攀咬,最後查證也是子虛烏有。

    沈溪是外臣,案發後甚至不被允許去東宮給太子講課,這案子算是徹底跟他隔離了。

    沈溪雖然心裡有些不快,但他知道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謝遷交待下來的差事完成。

    兀良哈和佛郎機的使節,目前都沒到京城,大約會在八月下旬抵達。

    而在八月十九,弘治皇帝會親自到西郊校場查看佛郎機炮的事,並沒有因為皇后重病取消和延後,成為當前沈溪最重要的任務。

    十九這天清早,剛開城門沈溪就坐著馬車出了城,一路到城西校場進行準備,他得抓緊時間,把所有演示的東西安排好,事無鉅細均需他親力親為。

    把所有草人擺放好,遠遠一看,還真像幾百名衝殺而來的韃靼士兵,只是這些韃靼人中間的騎兵少了些,本身紮草馬的難度就很大,五軍都督府的人只是隨便紮了幾個出來像徵性地意思一下就算完事。

    把草人、草馬準備好後,沒有辦法再用實彈練炮,因為這些用於演示的草人都是一次性的,用過就會報廢。

    此後,沈溪開始調整佛郎機炮的射角,這炮威力是大,但若是射偏了覆蓋不了目標就沒意思了。這個時期的佛郎機炮準頭有些差,沈溪定下一些臨場應變的方法,務求做到一邊發炮,一邊調整角度,把整個山坡都覆蓋完。

    皇帝要出宮,沿途街道按例是要封路戒嚴,通常會比較麻煩,沈溪料想弘治皇帝到校場時不會太早。

    果不其然,快到中午了,宮裡第一批人才趕到,卻是打前站的御林軍和錦衣衛的人馬。

    午時過去,鑾駕和百官一行抵達,這次弘治皇帝帶來的人雖不多,卻把內閣大學士和六部主要官員都帶來了。

    沈溪心想,這要是朝鑾駕的方向開上一炮,整個大明朝非亂套不可。

    馬升作為兵部尚書,親自主持這次觀禮儀式,他走到近前詢問沈溪:「準備好了嗎?」

    其實不用問,一目瞭然。

    除了預備好的佛郎機炮,還有二百名精心挑選的官兵,既定的流程,是先開炮,等把山上的草人打得差不多倒下了,士兵再衝上去補補刀。

    這也是戰場上的實戰運用!

    沈溪點了點頭,手上拿著面小旗,這是他特別設計的。

    沈溪道:「馬尚書,是否可以將令旗交與陛下,由陛下親自下令?」

    馬升想了想,覺得有幾分道理……皇帝既然親自來校場觀察火炮發射時的景象,人隔得遠遠的,沒什麼參與感,若是讓皇帝使用令旗發佈指令,決定發炮的時間,皇帝會更有成就感。

    看看,這是朕的軍隊,朕的火炮,朕指哪兒他們打哪兒。

    馬升拿著令旗去對朱祐樘說了,等馬升再回來時,臉上帶著幾分欣喜,顯然對沈溪的這個安排非常滿意。

    沈溪早前已跟士兵打好招呼,皇帝的令旗舉起來,是準備,放下就是開炮。

    經過兩道傳令,張老五要做到見令後再發射火炮。

    當然,只是第一炮會根據皇帝的旗令行事,後面就不用再停頓了,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量加快發炮速度。

    一切準備妥當。

    校場是一片三面環山的谷地中,方圓三四里,為了防止皇帝有危險,鑾駕和百官的位置距離佛郎機炮約莫一里多地,火炮炮口正對的山坡上,草人分佈在半裡至一里之間。

    鑾駕所在處是一個高臺,站在超出地面幾丈的高臺上,皇帝可以看清楚發炮的整個流程。

    「陛下,可以開始了。」

    馬升再回來時,帶回準備就緒的消息。

    英國公張懋笑著問道:「馬尚書,這裡是否會有危險?」

    馬升笑著回答:「公爺久經戰陣,應該清楚火炮的射程怎樣……」

    張懋點了點頭,其實他覺得草人最遠處距離火炮竟然有一里感覺很不靠譜,這佛郎機炮哪裡可能有那麼遠的射程?

    草人相對還很分散,以張懋一直以來對火炮的瞭解,火炮是用來轟擊城牆所用,這次演習意義並不大。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謝遷身上,道:「要不還是謝愛卿來。」

    朱祐樘畢竟沒上過戰場,這算是他第一次經歷「戰陣」,手裡拿著令旗讓他稍微有些緊張。

    謝遷笑道:「陛下,馬尚書已說明,只需將令旗舉起,再放下便可。」

    朱祐樘懸著的心稍微安定了下,可他又不太確定,將令旗舉過頭頂,再放下來,問道:「可是這樣?」

    朱祐樘本來是試探一次,問問是否有錯,但在傳令兵眼中,這就等同於下令。

    軍令如山。

    第二道令旗和第三道令旗幾乎同時落下,隨之便聽到遠處傳來「轟」一聲巨響,把尚有些心不在焉的朱祐樘嚇了一大跳。

    所有朝臣的目光落在左前方的山坡上,隨著這一炮發出,排列在山坡最前方的幾十個草人,已經只有一半立著。

    「哇!」

    人群中發出一片喧譁,這火炮的威力真有這麼大?還是說那些草人摻了假,紮得不牢實,風一吹就散的那種?

    就在眾人遲疑的瞬間,很快第二聲炮響也傳來。

    「轟!」

    又是結結實實的一聲。

    這次落點稍微靠後,又是一排草人倒下。

    隨即便是接連不斷的炮擊,中間停頓一會兒就是一炮,連續發了十二炮之後,前面終於安靜下來。

    不過下一刻,英勇的大明官兵,拿著自己的刀和盾牌,呼喝著衝殺向山坡上,將山頭上零星立著的草人給挑破,成為地上的一堆雜草。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49
第六一八章 再來五炮

    等將士沖上山坡,將象徵順利擊潰、消滅對手的旗幟插遍山頭,演習即宣告結束。

    這次演習可以說大獲成功,除了讓弘治皇帝見識到到佛郎機炮的巨大威力外,還順便檢閱了大明軍隊整齊威武的軍容軍貌!

    就算參與此番實戰演練的人數有點兒少,但也基本達到沈溪預期。

    朱祐樘和文武大臣這邊,卻還沒看太明白……

    怎麼就這麼結束了?

    張懋作為大明朝執掌兵權的大人物,此時心頭滿是驚駭,趕緊抓住馬文升的手問道:「馬尚書,前面列了幾門炮?」

    馬文升道:「公爺,不是一目瞭然嗎,只有一門。」

    張懋想說,這一門炮如何能做到連續不斷地發炮?可剛才一切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容不得半分摻假。

    這只能解釋為,佛郎機人的火炮威力的確不可小覷。

    馬文升奏請道:「陛下,請您示下。」

    此時的朱祐樘,依然目瞪口呆看著遠處的山頭,顯然尚未從剛才的驚嘆中緩過神來,等他神色恢復如常,才好奇地詢問:「若山上是蠻夷的士兵,又當如何?」

    馬文升道:「會如同草人一樣徹底灰飛煙滅。」

    朱祐樘並不是很確定,又看了看向他獻圖的謝遷,問道:「謝愛卿,當真如此嗎?」

    謝遷回去後早就把沈溪的奏本研究透徹,此時他對佛郎機人火炮與大明朝火炮的優劣對比已是了然於胸,面對弘治皇帝的提問,他再也不需如之前在朝堂上那般全靠巧言令色矇混過關。

    「回陛下,佛郎機炮的優點在於輕便,且能於高處發射一里有餘,雖無攻城之能,但若遇狄夷鐵騎來犯,一炮發射出去,足可覆蓋十步方圓,若是數十炮齊發,那便覆蓋數百步範圍,足可令狄夷有來無回。」

    大明朝將士最怕的便是草原的重裝鐵騎,這可是蒙元起家時橫掃歐洲的看家法寶,如果再配合騎射手和輕騎兵,單純的步兵遇上那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這也是為何火篩率五萬騎兵南下時大明朝不敢迎戰的原因,火篩麾下有重裝鐵騎四千餘,弓箭射不透,長矛刺不穿,既然打不破別人的烏龜殼,還是乖乖躲在城裡為宜。

    朱祐樘聽說這佛郎機炮居然能壓制重裝鐵騎,心頭一喜,讚道:「好,這火炮好!」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是最真誠的讚嘆。

    聽到皇帝說「好」,馬文升鬆了口氣,連皇帝都覺得好,還有大學士謝遷的圖紙在,那回頭大批量生產應該沒問題。

    朱祐樘問道:「馬尚書,前面操作火炮之人……是哪位啊?為何朕看上去有些面熟?」

    馬文升笑著回答:「回陛下,指揮操炮的乃是詹事府右諭德沈溪。」

    聽到是沈溪,朱祐樘先是一怔,隨即微微蹙眉。

    怎麼又是沈溪?

    翻譯天書、駁倒韃靼人使節、打得佛郎機人俯首稱臣有他,教太子讀書、編《大明會典》還有他,給太子和皇后治病依然有他,現在連發炮也是他……

    大明朝是不是離了他沈溪就什麼都幹不了?

    本來朱祐樘想對主持發炮之人好好賞賜一下,但細細一想,沈溪這一年裡已經升了兩回官,再升就要招惹非議了,只能把賞賜的事情暫時放一放。

    「傳朕諭,今日演炮之人,爵升二等,兵士加官一級。」朱祐樘刻意不說對沈溪的賞賜。

    馬文升倒記得給沈溪爭取一下,問道:「那沈諭德……」

    張懋稍微看出一點苗頭,打斷馬文升的話道:「老臣先在這裡代三軍將士謝過陛下的賞賜。」

    謝遷在旁邊稍微碰了碰馬文升,使了個眼色。

    適可而止就好,沈溪那小子的功勞不用我們給他爭,他現在陞遷得已經夠快了,再升這小子就要翹尾巴了!

    同樣看過這次演炮全過程的壽甯侯張鶴齡此時則有些心煩意亂,風頭全被馬文升和謝遷搶去了,他站在旁邊如同木頭人一般。左右看了看,他主動上前請示:「陛下,該還宮了。」

    為避免擾民,朱祐樘本來不太想出宮,可到外面走了走,又見到這麼振奮人心的事情,此時他又不想走了。

    在宮裡是安逸,不過許多煩心事卻無從開解。

    馬文升瞪了張鶴齡一眼!

    你這傢伙,好好做你有前途的外戚不好麼?為什麼阻礙我跟皇帝提增加軍餉和改善軍備的事?

    不過再一想,此番演練,最重要的是讓弘治皇帝明白了改善軍備的好處,具體事宜可拿到朝堂上說。

    朱祐樘上前幾步,走到高臺的護欄前,目光看向遠處的山巒,似乎是貪戀山野景色,根本就沒理會張鶴齡。

    謝遷眼珠子一轉,上前一步,立在弘治皇帝身後,笑著問道:「陛下,要不再看他們放幾炮?」

    朱祐樘臉色馬上現出滿意的笑容,回過頭,問道:「好……馬尚書,這火炮不知是否經得起連續發射?」

    馬文升還真不太清楚狀況,此事他得問過沈溪才行,不過既然弘治皇帝有興趣,他就算硬著頭皮也要說「可以」,反正皇帝沒說究竟放幾炮,那火炮不會這麼湊巧此時一炮就炸膛了吧?

    等馬文升過去跟沈溪一說,沈溪顯得非常為難。

    連續發射十二炮已經觸及佛郎機炮的極限了,現在炮筒尚未冷卻下來,若是再放,大大增加炸膛的風險。

    「三炮。」沈溪道。

    「不行,最少六炮!」說到這兒,馬文升一臉無奈,只能用懇切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知道這可能是弘治皇帝的意思,想了想道:「五炮,若炸了膛,就不單止會讓陛下掃興了……」

    馬文升眉開眼笑,跟人討價還價可不是他的風格,不過面對沈溪這麼一本正經跟他爭,他覺得頗為有趣。

    「那好,就五炮吧。」

    馬文升說完,回去向弘治皇帝覆命。

    沈溪心裡面卻在嘀咕……這邊已經連續發射十二發砲彈都沒有看過癮,皇帝是多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啊?

    君有命臣不得不從,這次再放炮時,沈溪就不敢站在離火炮太近的地方,真要炸了膛,先保住小命要緊。

    ……

    「轟!轟!轟!轟!轟!」

    連續五炮,讓弘治皇帝終於看過癮了。

    鑾駕撤離時,沈溪沒有眼巴巴過去給皇帝行禮,今天由始至終他都站在第一線,沒必要太過刻意。

    直到鑾駕和百官的隊伍離開,才有人過來傳達皇帝的賞賜。

    爵升兩等,官升一級,沒沈溪的份兒,因為他不是軍職。

    沈溪並不太在意,能把差事應付過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張老五等人過來道:「沈大人,我們怎麼辦?」

    放完炮,由始至終就沒摸過佛郎機炮的五軍都督府的人全都加官進爵,張老五三卻不是吃皇糧的官兵,最大功勞的幾位似乎就這麼被人遺忘了。

    沈溪心想:「或許連皇帝都不知道,能使用這麼先進火炮的人,不是他所信任的軍中將士,而是我找來的『臨時工』。」

    「你們先回去,這幾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兵部幫你們問問。」

    沈溪心說怎麼都得去兵部衙門給張老五等人爭取一下功勞,順帶問問皇帝的意見如何,轉過身,他才想起來不能一點兒表示都沒有,於是從懷裡把自己身上帶的一兩多散碎銀子和銅板拿出來,「一點兒小錢,拿去吃酒喝茶吧。」

    「大人,不能要您的東西。」張老五趕緊回絕。

    沈溪道:「叫你拿你拿著便是,這是你們應得的,我想陛下不是有意要虧待你們,只是沒想到你們並非五軍都督府的人……」

    沈溪把銀子留下,與張老五三人一起出了校場,外面朱山駕駛馬車一直等候在那兒。

    一起返回京城,但沈溪得先去兵部衙門。通報之後,出來一位主事告之馬文升和熊繡這會兒正在宮裡見駕。

    沈溪只好在兵部衙門門口等。

    直到黃昏時,才有官轎停在兵部衙門外,馬文升從轎子上下來,見到沈溪後略有些詫異。

    往裡面走時,沈溪把來意說明,馬文升笑道:「倒是老朽疏忽了。」

    在尚書房坐下來,馬文升叫人給沈溪送上杯熱茶,然後具體問了一下張老五等人的情況。

    當得知張老五曾在泉州之戰立下功勞,而且親自帶人殺上賊船時,馬文升心頭一動,隨後聽說因為張濂關係而不得不滯留京城時,便釋然了。

    「如此……讓他們到兵部掛職吧,回頭安排他們到京衛指揮使司,負責訓練兵士。」

    馬文升笑道,「陛下那邊已同意,前期仿造二十門佛郎機炮,回頭再從泉州將繳獲的火炮送到京城來。」

    一次才仿造二十門,皇帝也真夠摳門的。

    沈溪道:「學生以為從泉州送來京城不妥……佛郎機人的火炮,又沉又重,從泉州送到京城山長水遠,耗費巨大,不如留給當地衛所,以充實海防,京城這邊另行鑄造便是。」

    馬文升一怔,之前弘治皇帝提出來時他沒發現有何不妥,但經沈溪提醒才幡然醒悟,為了省那點兒材料和工錢,居然讓人從泉州運五六百斤一門的火炮到京城來,未免有勞民傷財之嫌。

    馬文升點頭道:「你先回去,老朽自會跟陛下說。至於仿造火炮,工匠或有不明之處,老朽會讓他們去府上相問……」

    沈溪心想,不是應該去找獻圖的謝遷謝大學士嗎?

    馬文升是何等聰明的人?謝遷是文章大家不假,但若要說他對鑄造火炮也有研究,那就未免有些扯淡了。經過這幾天觀察,馬文升已經基本能夠斷定其實獻圖的人是沈溪,不過是過了道謝遷的手而已。

    所以,馬文升並不想去勞煩謝遷這樣的大忙人,乾脆給沈溪派下差事。

    沈溪很想說,其實我這邊也很忙,還有兩個外藩的使節等我迎接,沒時間培訓工匠。再說我對冶煉鋼鐵也是門外漢,提供點兒思路可以,具體的鑄炮事宜,就需要工匠自行摸索研究了。

    有之前工部推諉鑄炮的事,馬文升對工部的人不太放心,反倒覺得沈溪這少年很值得信任,讓沈溪去教工匠,其實是讓他去監督造炮。但他顯然忘記了,沈溪是翰林官,不能經常往工部和兵部兩邊走。

    沈溪沒有點醒馬文升,恭敬道:「學生記住了。」嘴上雖然答應,但心裡卻在想,不登門來求教,休想讓我主動去工部。

    幫張老五等人爭取到軍職,沈溪到客棧對張老五一說,張老五驚喜之後馬上給沈溪磕頭道謝。

    張老五老大不小了,家裡有寡母、妻子,以後想在京城過日子就要有個正經的營生做,終究跟著宋小城去車馬幫打打殺殺搶奪地盤讓他拉不下臉,以前是當差的,現在卻跟著一群社會混混當「賊」,讓他覺得沒臉做人。

    可現在不同了,以後當兵,比當差更有前途……誰叫這大明朝,會發射佛郎機炮的人眼下就我一個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0
第六一九章 我介意

    被暫時剝奪東宮進講的資格,沈溪突然發覺自己成為大明官場最悠閒的人。

    以前總是想方設法偷懶,讓自己更輕省些,可突然間什麼事都不用他做,一時間還有點兒不太適應,他甚至希望佛郎機和兀良哈的使節能早點兒到京城。

    但若說去監督鑄造火炮這種又髒又累的差事,打死沈溪都不會主動,兵部尚書親自交待的又如何,誰愛去誰去。

    在家裡清閒兩日,沈溪唯一的公事便是去詹事府開會。

    雖然暫時不用去東宮給太子上課,但詹事府的例會還是必須要出席的,沒停職沒罰俸,連「東宮講官」的身份還掛在頭上,除此之外,沈溪尚是右春坊右諭德,翰林院修撰,掛的官職很多,屬於正兒八經的大明在籍官員。

    但他這個「東宮講官」平日除了給太子上課也真沒什麼事情,畢竟「東宮講官」的責任大於一切。

    這次例會,重點是關於太子的學業。

    弘治皇帝對八月十四的考核還算滿意,下一步就是教會太子做文章,寫誥表。

    至於批閱奏本這種事,以朱厚照的年歲尚不適合接觸。

    從啟蒙讀書到開始寫作文,在這年頭已等於是小學升初中,講官還是原來那一批,只是把原來教課的內容稍微更改了一下。

    沈溪坐在旁邊聽了聽,這次變動好像沒他什麼事。他負責的內容仍舊是《二十一史》,這在那些老學究看來,相對較為簡單。

    史書記載什麼教什麼,管他歷史有沒有錯誤,不要摻雜個人情感在裡面,把歷史人物和發展脈絡告訴太子,具體讓太子自己理解,這就算是盡了職責。

    至於《四書》和《五經》,在老學究們眼裡可就至關重要了,這可是聖人之言,能從中學到絕頂的學問,要把聖人的每句話拿來仔細琢磨,以後寫文章也要靠聖人的理論來支撐。

    前有孔孟,後有朱子,這幾位的學問見識足夠學習研究一輩子了。

    在沈溪看來,這種思想真是愚不可及!

    對普通人來說,歷史不重要,居家過日子壓根兒就用不上。對於那些學子來說,只要把歷史策問部分學好就可以了,最重要的還是把八股文章做好以應付科舉考試。

    可對於儲君來說,歷史卻是最重要的內容,當了皇帝,要以史為鑑,可以提防犯許多錯誤。

    沈溪發覺新的教學大綱跟他之前的教學理念沒什麼衝突,這會議對他而言最多只是傳達領會一下弘治皇帝的指導性綱領,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於是開起了小差,側過腦袋,看看窗外漫天飛舞的落葉,又或者把手上的毛筆轉一轉,打個哈欠走個神,很快就把例會給熬了過去。

    從詹事府出來,沈溪乘坐馬車去自家商舖那邊轉了轉,經過幾天準備後,「狗皮膏藥店」要開張了。

    不賣藥材,也不為人出診,就只是賣狗皮膏藥,而且事前沒有大肆宣傳,只靠患者的口碑效應。

    把膏藥的具體作用貼在門板上,看得懂的自己看,看不懂的問別人,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我們不加價也謝絕砍價,交多少錢買幾貼膏藥一清二楚,你不願買請轉身出門向右,恕不招待,我們並不指望賣膏藥這幾文錢過日子。

    當沈溪把他這些經營理念說出來時,謝韻兒臉上就只剩下苦笑了……天下間還有這麼做生意的,豈不是把客人往門外趕?

    沈溪沒解釋太多,只是說,先試著經營一下,時間初步定為一年,若是一年後狗皮膏藥賣得不好,那就把鋪子關了,再把店面租出去。

    沈溪是一家之主,謝韻兒儘管不讚同,也只好認了,誰叫自己的相公做事特立獨行,這輩子就沒經歷過失敗呢?

    謝韻兒心想:「相公太過自負,我要讓他吃點兒虧,讓他明白凡事不會總是一帆風順,這樣才好。」

    打定主意,謝韻兒也不在在乎那點兒成本。

    本來就沒多少成本可言,膏藥是好東西,不是論斤兩稱,而是按貼,一貼膏藥一共才用那麼點藥,藥材本身不是很名貴,店面是自家的。

    店舖掌櫃是雲伯,打下手的是朱山和秀兒……三人中,一個是醫藥世家謝家的老人,另外兩個也曾在陸氏藥鋪幹過,就算朱山經驗淺一些,還有秀兒教她不是?

    連準備工作都很輕省,鋪子裡不用堆放太多藥材,貨架上不用擺除了膏藥以外的任何東西,最後甚至連黃道吉日也不找,八月二十三這天就匆匆忙忙開張營業。

    雖說一切從簡,可最基本的開業儀式還是要有的,放放鞭炮圖個喜氣,讓街裡街坊知道我謝家醫館又重新開業了,就是跟以前的經營模式不太一樣……

    以前主要看病順帶賣藥,體現的是高超的醫術,現在我們只賣狗皮膏藥,至於這東西好不好使,你們敢不敢用,我們一概不管。

    謝韻兒進宮給皇后娘娘診病的事情這段時間已經在街坊間傳開了,聽說謝氏醫館恢復營業,街坊們都過來湊熱鬧,想看看是什麼東西能把皇后娘娘的命給救回來?

    一堆人蜂擁進入店舖,卻發現連個接待的人都沒有,雲伯站在櫃檯後,緊閉著嘴巴,指了指旁邊寫著字的牌子,意思明顯:「我不說話,你們自便!」

    街坊們站在廳堂裡,議論紛紛,到底沒多少人識字,有人詢問:「上面寫的什麼?」

    「二十文錢一貼,銀貨兩訖,概不退換!」

    「譁!」

    等人把牌子上的字讀出來,人堆裡一陣譁然,天下間這麼做生意的也沒誰了,做買賣的誰不是對顧客跟求大爺一樣,就算你不靠這生意吃飯,那也不該對我們這些來捧場的人這麼無禮啊!

    有人義憤填膺,轉身就走,有人不屑一顧,退出去簇在門口看熱鬧,更多的街坊過來恭喜後便禮貌告辭,最後只有一兩個人,覺得這膏藥可能對自己有點兒作用,就買了一兩貼回去。

    這些,都落在後堂門簾後的謝韻兒眼中。

    「相公可真自在,這麼下去,別人不但不會來買咱的膏藥,可能還要戳咱的脊樑骨。」謝韻兒說是要給沈溪一點失敗的教訓,可事到臨頭,她後悔了。

    這分明是在砸自家招牌啊!

    謝韻兒氣呼呼坐下,手裡拿著手帕,就算是深秋時節她依然在擦汗,這幾天忙著開狗皮膏藥店,她起早貪黑忙裡忙外,好久都沒這麼奔波,她本就是細胳膊細腿兒,跟沈溪這麼久,小日子順心如意,養尊處優後人也有些慵懶。

    「做生意嘛,有賺有虧,就算想盈利也不能急於一時。」沈溪笑著安慰,「今天不賣出去幾貼膏藥?哈,走吧,我們一起出去逛逛街如何?」

    謝韻兒又急又氣:「相公呀……」

    沈溪道:「怎麼了?」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早知道就不答應相公開什麼藥鋪了,真是給自己找氣受……我本以為相公是疼妾身,現在倒好……分明是相公有意給妾身出難題。」

    沈溪笑道:「有些事,需要時間去證明。小山,走了,跟老爺和夫人出去逛逛街……」

    謝韻兒看著沈溪,有些不太明白,自家相公真的閒到這程度?沒事要陪著自己去街上瞎逛遊?

    謝韻兒道:「妾身已為人婦,出去走,不太好吧?」

    沈溪隨口道:「那就乘馬車去西郊外的香山,欣賞漫山的紅葉,當作踏秋吧。」

    謝韻兒「噗哧」一聲,忍俊不禁:「相公才學那麼好,卻總是說渾話,只聽說踏春的,何來踏秋一說?」

    「語言就是為了能讓人聽懂,你懂我也懂,說說有何妨?」沈溪瞪了朱山一眼,「還杵著幹嘛,趕馬車去!」

    本來謝韻兒想在藥鋪看看膏藥的銷售情況,但看樣子第一天生意不會好到哪兒去,在沈溪堅持下,她隨沈溪一起出了藥鋪,可還沒等她上馬車,迎面過來一人,謝韻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小山,趕車送我回家。」謝韻兒臉色冷峻。

    「哦。」

    朱山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夫人有吩咐,她不能違背。

    而對面那人,已經往馬車快速而來,似乎是想抓住謝韻兒的手,不過沒等人衝到謝韻兒身邊,已被沈溪攔住。

    正是許久沒見的洪濁。

    「謝家妹子!」

    洪濁臉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被沈溪拖拽著,仍舊不肯死心,蹬著腿想要過去追趕,但那邊馬車已經啟動,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洪濁就算當了軍職,仍舊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以他成年人的體魄,連沈溪這樣的少年郎都能輕鬆將他制服。

    沈溪見洪濁這死皮賴臉的模樣,真想把他推倒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兩腳……真他娘的膈應人!

    「沈兄弟,你為何要攔著我……謝家妹子到了京城,你怎不找人知會我?」

    洪濁見追趕不得,只好扶住沈溪的胳膊,一臉緊張,「若非今日我聽聞原來的謝氏醫館重新開張,過來看看,恐怕要錯過……」

    沈溪又一次強調:「洪公子,舊事莫要重提才好……如今你已為人夫,她也嫁人了,你們之間再無瓜葛……你這是要誠心要讓別人家宅不寧嗎?」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