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2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2
第六四〇章 官升品不升

    謝遷讓沈溪總結邊關近幾年奏報,但那些糟心事其實沒什麼可總結的,主要說起來,就是北疆都處於水深火熱中,士兵條件艱苦,將領提心吊膽,長城和許多衛城需要修繕,百姓需要安撫。

    沈溪相信,就算他把這些總結遞交上去,弘治皇帝不等從頭看到尾,就會扔到一邊去。他也是替謝遷考慮,皇帝現在這麼信任你,我就幫你做點兒好事,多提一些切實可行的建議。

    等沈溪從頭到尾檢查一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謝遷進呈這份上疏之前,肯定要先自己消化一下,以防弘治皇帝臨場有問題問他,所乙太過複雜的以及冗長的建議,能不提就儘量不提,只寫一些簡單容易讓謝遷和皇帝都能夠理解,而且行之有效的條款。

    最重要的是解除對邊軍將士的攤派,追查邊關的蛀蟲。

    建議可能會顯得措辭激烈,可若是不痛不癢,對目前宣府、大同、榆林等邊鎮的現狀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第二天天剛亮,朱山「少爺,少爺!」的喊聲傳來,昨晚寫了大半夜條陳根本就沒睡好的沈溪只能起身,隨便套了件衣服,準備把昨晚辛苦整理出來的東西拿給謝家家僕,沒想到走到門口,就見一頂官轎停在府前,謝遷正抬頭打量門庭。

    「謝閣老親臨,真是蓬蓽生輝。」

    沈溪倒不是客套,他的確覺得謝遷能親自來是給足了他面子,謝遷很少出席一些社交場合,更別說是去別人府上拜訪了,而沈溪自己不過只是個從五品的翰林官,說出去門楣真是增光不少。

    謝遷道:「住的地方倒還不錯,就是大門小了一點兒,以後總是要重修的。」

    沈溪笑道:「以後是否能重修,還得多靠謝閣老提拔和栽培。」

    謝遷沒好氣地看著沈溪,道:「你需要嗎?哼哼……」隨後不用沈溪邀請,直接大踏步往如今為「沈府」的院子行去。

    謝遷到了前院會客廳,正在打掃衛生的朱山和綠兒看到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精神不錯的老頭,見自家少爺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狀極恭敬,她們感覺來人官位不小,準備沏茶的沏茶,通報的通報。

    「不用麻煩了。」沈溪揮了揮手道,「想來謝閣老也不會在府上久留。」

    朱山和綠兒不懂什麼是「閣老」,只知道是個很大的官,反正沈溪有命,她們不用在前院伺候,趕緊回到內院,沈溪招呼謝遷進了書房。

    「馬上要進宮面聖,所以我親自過來,把上疏重新抄寫過,順帶聽聽你的意思……」謝遷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很可能昨夜休息得也不好。

    沈溪心想,謝老頭老奸巨猾,估計是擔心他在代擬的上疏中寫一些晦澀難懂的語言,先提前過來監督審查一遍,免得被皇帝問到後啞口無言。

    沈溪有些無奈……你既然防著我,幹嘛要用我?連基本的用人不疑的態度都沒有?

    謝遷沒有說什麼,坐下來後,讓沈溪拿出紙筆,甚至要求沈溪給他研墨,等發覺沈溪的上疏字數不多時,臉色有些不好看:「沈溪,你這糊弄事情……是否太過明顯了些?」

    「謝閣老何出此言?」

    沈溪打量謝遷,心說要不是體諒你要去對皇帝交差,我能熬夜給你寫這麼精煉並富有建設性的上疏?

    現在居然不領情,好心當成驢肝肺!

    謝遷稍微看了下,好像寫得還不錯,這才擺了擺手:「也罷,老夫寫的時候,你就在旁解說一二……」

    沈溪一邊研墨一邊道:「學生看不必了吧?這上奏不是寫得一目瞭然嗎?」

    「讓你說就說,給你個表現的機會都不知道珍惜……你當老夫是隨便洗耳聽別人說話的人嗎?」

    謝遷對沈溪這種敷衍的態度很不滿意,一邊教訓,一邊原封不動抄寫沈溪辛苦操勞大半夜寫出的內容。

    果然是「專業人士」,連提出的邊關守備建議都那麼切實有效。謝遷心想:「本以為這小子會拿上次進言北關防備上疏的內容來糊弄我,沒想到他居然換思路重新寫了一份,看來他是用心了啊!」

    謝遷一絲不苟地抄寫,每當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問沈溪,沈溪詳加解釋,一老一少配合得緊密無間。

    等謝遷抄寫完,把墨蹟吹乾,站起身道:「這上奏的內容老夫基本都理解了,你先忙吧,我這就進宮。」

    好似自己家裡一樣,謝遷連基本的禮數都沒有,把上疏揣進懷裡就往大門口走,沈溪送不是,不送好像也不對,只好跟在後面出來,尚未走到門口,謝遷已經鑽進轎子,吩咐轎伕起轎,好似已經忘了有他這個主人一般。

    「這裡到底是你家還是我家?」沈溪真想上去踹轎子兩腳,你特麼太盛氣淩人了吧!

    等大門關上,沈溪想了想,又釋然了……誰叫人家是閣老,有眼高於頂的資本呢?

    沈溪回到會客廳,謝韻兒已經出來,看著門口有些驚訝地問道:「相公,那位就是當朝閣部謝遷謝老先生?」

    沈溪微微點頭,道:「說起來都是謝家人。」

    謝韻兒臉上帶著欣喜:「就知道相公有能耐,以前是謝老祭酒登門,現在又是閣部登門,以後咱家可真要成為京城名門顯貴都想來拜訪的地方呢。」

    「沈府」終究用的是原來「謝府」的宅院,沈家有榮光,連謝韻兒臉上也有光彩。

    沈溪道:「別把謝閣老想得太好,他對我,利用的成分多一些,以後若是用不上,恐怕就不會再來了。」

    謝韻兒笑道:「瞧相公說的,謝閣部在外名聲很好,很多人拜望他都不得,更何況是今日這般主動來訪?別人想被他『利用』,也得看有沒那本事呢!」

    沈溪知道,現在謝韻兒對自己的敬佩已經陷入盲目的境地,不過能夠讓自己的妻子這般崇拜,算得上是男人最大的榮光了吧!

    也來了,盲目的結果就是盲從,他以前最欣賞的是謝韻兒獨立自主的思想,這樣能夠給他提出一些好的建議,現在看來,謝韻兒正在逐漸失去這一優點。

    大概這就是俗話所說的,女人一孕傻三年吧!

    ……

    沈溪如今並非什麼差事都沒有擔著,至少他得不時去王恭廠視察造炮的進度。

    具體的公文已經下發,沈溪將護送佛郎機炮前往北疆,雖然這是弘治皇帝安排的差事,但沈溪領的卻是兵部公文,也就是說,嚴格意義上說,沈溪不能算是皇差。

    至於高明城和王守仁,卻是實打實的欽差大臣,兩邊相互間沒多少牽扯。

    沈溪有些奇怪,既然牽扯不大,張延齡何必又是送美女又是贈厚禮?

    沈溪在王恭廠得到工匠們的一致擁戴,主要是他們聽說沈溪在之前圍場六炮揚國威的事情……

    小道消息傳播得總是很快,民間如今都在傳頌,說大明朝年方十四歲的狀元郎沈溪,讓不可一世的韃靼人誠心誠意給大明皇帝下跪敬獻國書……

    這些傳言,把沈溪誇獎得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但謠言終歸是謠言,因為百姓連兀良哈人和韃靼人的區別都沒搞清楚。

    這次其實來進國書是之前犯邊的韃靼人,卻不知兀良哈人這幾十年與大明朝並未有太過直接的衝突,屬於草原中相對弱勢的部族。

    當然,要不是大明與韃靼人交惡,兩國開戰,大明也不會把兀良哈人放在眼裡,特別恩准他們前來朝貢。

    朝廷有意鼓吹這次圍場狩獵,除了展現大明國威,更重要的是讓老百姓增加對朝廷的信任,不再為韃靼人犯邊的事情提心吊膽。

    以至於民間那些謠傳雖有失偏頗,但朝廷根本就沒有糾正的意思,甚至還推波助瀾,變相承認來朝貢的其實是韃靼人。

    「沈大人回頭高昇,可別忘了小的,小的叫……」

    一堆工匠圍攏過來向沈溪介紹自己,希望沈溪能在百忙中記住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聽說了,弘治皇帝當面誇獎了沈溪,還說會有賞賜,估計加官進爵少不了。

    但至少到現在,沈溪未享受到加官進爵的待遇,畢竟他已經是從五品的翰林官,再想陞官,以當前的年齡和資歷,實在有些困難。

    沈溪心裡在想,困難是有,但朝廷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的原則總不能違背吧?怎麼說此事現在都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估計要不了多久連江南的人都知道了,什麼都不賞的話,老百姓也會替我叫屈。

    於是沈溪安心等著陞官的消息傳來。

    但弘治皇帝似乎忘了這件事,連吏部那邊也沒動靜,時間不知不覺過去,轉眼都十月下旬了,朝廷那邊壓根兒就沒提這事,甚至沈溪依然不能去東宮給太子上課……用謝遷的話說,去北關之前,什麼都不要想。

    這跟沈溪當初去泉州辦差前的情況大致相似,不過上次是因為他教太子玩耍,令弘治皇帝對他不信任,這次卻是太子、張皇后相繼中毒而只有他和妻子謝韻兒能夠解,讓弘治皇帝懷疑他治病救人居心不良……

    沈溪心想:「反正用誰不用誰,那是皇帝說了算,誰叫我這個詹事府右諭德不是給朝廷做事,而是給你教孩子?」

    一直到十月二十二,沈溪出發前往北關的頭兩天,吏部才有公文下發,大概意思說是沈溪陞官了。

    等滿含期待地到了吏部,沈溪才知道自己的官秩沒升,仍舊是從五品,官職也基本沒動,詹事府右諭德,只是在兼職上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原先的兼翰林修撰,變成兼翰林侍講。同時,進日講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3
第六四一章 看似不升實則高昇

    沈溪目前的官職,正式變成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侍講,東宮講官、日講官,官從五品。

    與原來最大的不同,翰林修撰變成了翰林侍講,在東宮講官外加日講官。

    對沈溪而言,翰林修撰還是翰林侍講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原本的翰林修撰,主要負責的是在翰林院中編撰修訂史書,而侍講則是為皇帝和太子講學,同時需要對一些文史資料進行整理,偶爾要為皇帝編寫誥敕和文書。

    在翰林院供職,所作事情基本大同小異,平日無外乎就是撰寫祝文、冊寶文、冊誥文、碑文、諭祭文等,同時纂修實錄、本紀、玉牒,稽查史書、錄書等文案工作。

    嚴格說起來,翰林院內所有差事任何人都可以做,不需要詳細區分,但東宮講官和日講官這兩個只有名稱而無實質品階的官職,意義則完全不同。

    在大明朝,你與皇帝距離有多近,那就有多大的權力,其實說白了,內閣大學士也就是皇帝的秘書,而太監則是皇帝的僕人,為何會出現權傾朝野的情況?無他,距離皇帝近爾。

    東宮講官和日講官,原本都是兼職,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基礎上,東宮講官去給太子講課,日講官則是為皇帝講經,可以說都是可以接觸到皇帝的職務,也就意味著是皇帝身邊人,權力自然遠比一般的官職大。

    皇帝無子,或者尚未冊立太子,又或者太子尚未開蒙,東宮講官都可以不設,即便設立也只是象徵意義,不會成為全職。

    子出閣進學後,無論以前是什麼差事,只要有東宮講官的身份,其主要職責都是給太子講課,從原來的兼職變成全職,至於本職工作就得放到一邊。

    眼下沈溪是東宮講官,所以除了給太子講課外,他無論是右諭德,還是修撰、侍講,都只是掛職。

    至於沈溪如今被朝廷任命為日講官,也屬於「兼職」,因為日講不是每天都進行,日講官不少,皇帝偶爾興之所至,要召幾個日講官講學,除了皇帝點名的必須要去外,別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工作安排決定去與不去,當了日講官一兩年沒給皇帝講經的大有人在。

    但無論如何,能同時兼日講官和東宮講官,代表著在翰林院體系中,已經熬出頭了,才學得朝野肯定,已經算得上是皇帝近臣。

    再進經筵官,那基本就等著混幾年資歷後擔任少卿、少詹事、禮部侍郎,然後做寺卿、詹事、禮部尚書,更有甚者,直接躍升內閣大學士成為一朝宰輔。

    明朝歷代內閣大學士,基本都是經筵官、日講官和東宮講官出身,包括如今的內閣鐵三角,都是弘治皇帝的講官。

    因為皇帝平日接觸最多的官員便是這些日講官,太子在登基前接觸最多的則是東宮講官。太子繼承皇位治理國家,如果連自己的先生都不信任,還能相信誰?

    沈溪這頭剛被任命,尚沒走出吏部衙門,過來恭喜的官員就一大片。

    大明朝最年輕的狀元郎,當官不到兩年,已經是從五品,接連又被委命為東宮講官、日講官。

    沈溪之前,被譽為大明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奇才李東陽,也是十八歲中進士,到二十七歲晉為侍講,二十九歲擔任經筵官,三十七歲為東宮講官,四十五歲履任日講官。在李東陽擔任日講官三年後,就入閣為輔政大學士。

    沈溪在一片恭賀聲中出了吏部衙門,回到詹事府,那邊恭喜聲更多,不管當值不當值,都過來道賀,沈溪再到翰林院辦理交接述職手續,翰林院那些老同僚也都圍了上來。

    沈溪突然感覺自己成為大明官場的大明星。

    老友朱希周由衷地感嘆:「沈諭德這兩年官路一帆風順,可惜在下如今仍舊只是正六品侍講,如今未入講東宮……」

    沈溪心想,你這是讓我幫你疏通下,讓你進東宮講官?當下苦笑著道:「我連自己如何入選東宮講官都是一頭霧水。」

    意思是……別讓我幫忙,我自己都不知該找誰活動,我的東宮講官和日講官來得莫名其妙。

    朱希周雖然對沈溪的回答有些失望,但還是跟眾同僚商議,最後決定請沈溪去酒肆,好好慶祝一下。

    雖然沈溪的從五品官秩沒變,但在翰林體系中,他的地位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侍講代表他從普通翰林熬出頭,躍升到翰林院的管理層,日講官意味他以後更容易接近皇帝,在皇帝正值壯年的情況下,這是走向內閣宰輔的捷徑。

    但沈溪卻知道,弘治皇帝並不是正值壯年,而是日暮西山,這回去了一趟圍場狩獵,回京後就病了半個月,險些讓太醫以為皇帝也中了毒,後來才知道純屬虛驚一場。

    翰林院同僚請客,沈溪不能拂了大家的面子,以前翰林院羨慕和嫉妒他的人居多,各種怪話都有,但現在彼此地位懸殊,更多的人則想如何巴結他了。

    等到了酒肆,菜餚依次送上桌,都是挑貴的上,到底是京城之地,山珍海味一概不缺。

    沈溪不想讓這些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同僚破費,趁著祝酒結束,借如廁的機會下樓把酒錢結了。

    等吃完酒宴,朱希周去結帳,沈溪則在眾人陪同下下樓。

    這些個翰林無不笑容可掬,談笑風生,訴說著以前共事時的情景,拚命想讓沈溪記住自己的名字,心裡卻為來日要統一結算的酒錢感覺肉疼。

    官場,該花的錢還是要花,這也是當官的為什麼攢不下錢的原因,就算節省,也有有很多未知的花銷,誰敢保明天哪個大臣不會過生日宴請?

    僚陞官,就算說是請客,難道不送禮?好在沈溪這邊倒也簡單,只是請客吃頓飯,所有人均攤,總歸不用舉債。

    等沈溪走出酒肆大門,宋小城已駕車等候了好一會兒。

    沈溪雖然有些奇怪,但不動聲色,揮手與眾翰林告別,上了馬車後直接鑽進車廂裡,走出一段才問道:「說吧,有什麼事情?」

    宋小城聞言停下馬車,回過身稟告:「大人,出事了。剛得到的消息,福州那邊的生意完了,所有產業和資產都被官府查封扣留,就連那些跟著我們做生意的商家也都跟著倒楣,店舖被查封,人被下獄!」

    沈溪原本多喝了幾杯,聞言頭腦立即清醒過來,問道:「馬九呢?」

    「老九下落不明,有弟兄說他是往汀州通風報信去了,這會兒汀州那邊應該得到消息,可我們救援的人應該還沒到汀州……要是官府的人搶先一步,那大掌櫃還有大人的家眷……」

    沈溪想了想道:「若馬九回去及時的話,應該比我們派去的人早許多,而且汀州府有鮑知府在,還有車馬幫的勢力,布政使司鞭長莫及,要動手也要拖一段時間……哦對了,你知道白馬河邊經營客棧的尹掌櫃嗎,他家裡人情況如何了?」

    宋小城得到的消息本就不多,此時根本回答不上來。

    沈溪沉聲道:「立即去查,一定不能讓尹掌櫃家出事!」說完,主動跳下馬車。

    宋小城本想先送沈溪回家,但被沈溪目光逼視,只好匆忙領命而去。沈溪吹著夜風,站在寬闊的大街上,原本因為陞官而愉悅的心情,頓時變得極為糟糕……照理說福州不會成為他的羈絆,可因為尹文這小丫頭,他沒來由地一陣心痛。

    其實當年沈溪主導把商會擴大時,便料到早晚會有被官府針對的一天,只是他沒想到會來得會這麼快。

    若沈溪不當官的話,或者暫時不會引來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雷霆反擊……就算是養豬,也要把豬養大養肥再宰,斷不會這麼早對汀州商會下手。

    ……

    「沈大人,奴家恭喜您加官進爵。」

    沈溪剛走到家門外的胡同口,玉娘亭亭玉立地站在夜風中,恭敬向他施禮。

    沈溪嘆道:「玉娘不是特意來說恭喜的話,想討點兒賞錢回去吧?有何交待儘管說明……」

    玉娘微微一怔,搖頭道:「奴家是得知福州的一些消息,特來稟告沈大人。」

    沈溪道:「福州的事情,我已大概知曉,只希望玉娘履行承諾,保證我家人的安全。」

    「這點沈大人請儘管放心,朝廷在福建安插的細作不少,就算是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也要給我們幾分薄面,至於訾倩……她的勢力延伸不到汀州府!」

    玉娘的承諾,讓沈溪免去對家人和惠娘安全的擔心,只是他心頭的鬱結仍舊沒有開解。

    只聽玉娘再道:「另外,沈大人備考鄉試,還有往泉州公幹時,曾陪伴於沈大人身邊的尹家小姐,我們的人也將她平安護送出閩地,如今正往京城而來。」

    「你說什麼?」沈溪驚訝看著玉娘,問道。

    玉娘臉上稍有惋惜:「只是我們無法對尹小姐的家人伸出援手,如今他們仍在牢獄中,不過我們會想辦法,通過關係和人脈,找人把他們贖出來。至於尹小姐……她現下安然無恙,想來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抵達京城。待沈大人從邊關回來,就可以見到她了。」

    沈溪原本對玉娘,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因為彼此間的身份和立場不同,又各為其主,實在是沒有太多共同語言。到此時,沈溪不由發自內心的感激,拱手行禮:「玉娘的恩德在下銘記於心。」

    「沈大人何必見外?其實奴家所做,全都出自劉尚書交待,就算汀州商會出事,也斷然不能讓沈大人身邊人有事。可有些事……牽連甚多,劉尚書也無法干涉,沈大人可別責怪他老人家。」

    沈溪搖頭:「不會。」

    玉娘巧笑嫣然:「那就請沈大人隨奴家走一趟,去見一下劉尚書吧。」

    「嗯!?」沈溪臉上滿是不解。

    玉娘湊過頭,低聲道:「其實劉尚書已恭候沈大人多時,此次往邊關,說是沈大人陪同高侍郎同去,倒不如說……是陪劉尚書前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4
第六四二章 啟程在即

    此時此刻,沈溪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他之前隱約便揣測到,這次護送錢糧往邊關可能背後藏著什麼事,卻怎麼也沒料到,劉大夏竟會親赴邊關,那豈不意味著高明城貪墨錢糧的時候,劉大夏正好逮個正著?這不是大明版的釣魚執法嗎?

    此外,劉大夏或許還負有皇命,正好趁機追查邊關將領貪贓和恣意攤派及剋扣糧餉等事情,好好整飭一下邊務。

    「劉尚書現在何處?」沈溪問道。

    「劉尚書並未在府中……前幾天老人家向陛下告病,說是連日忙碌心力交瘁,需要休養一段時間,但有人對劉尚書極為忌憚,府邸周圍總有形跡可疑之人出現,他老人家擔心一舉一動落入有心人的眼裡,於是這段時間索性都不落屋,後天出發時也不會公開露面。」

    玉娘說到這兒,笑著看了沈溪一眼,「沈大人可明白?」

    沈溪點了點頭,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就好像當初劉大夏前往汀州府捉拿安汝升時一樣,行事低調不露痕跡,找人在前面打頭陣,自己則隱身幕後謀劃一切,那時是由江櫟唯站在明面吸引人們的目光,而這次卻是沈溪充當原來江櫟唯的角色。

    沈溪心中只冒出一個想法:「糟糕,又被利用了。」

    這次劉大夏先出手幫了沈溪一個忙,承諾保護他的家人和惠娘的安全,並且護送尹文逃出福州,他算是欠了劉大夏一個很大的人情,所以無從拒絕。

只是在這件事上,他夾在劉大夏和外戚張氏兄弟之間,很難相處,畢竟有張延齡給他送女人和禮物在先,想徹底撇乾淨基本沒可能。

    查到最後,可能沈溪自己也難以倖免。

    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官轎,一行抵達距離沈溪府邸不遠的一處獨門獨院,因為是深夜,周圍基本沒有光亮,沈溪從轎子上下來也無從判斷周圍的形勢,但看這院子的偏僻和安靜,大約是廠衛或者是劉大夏特別安排的一個秘密接頭點。

    玉娘上去敲了敲門,裡面有人對了口號,隨後才打開門。

    沈溪進到其中,玉娘在前面引路,等二人接連穿過幾個小院,來到一處廂房前,尚未進屋,只見一個高瘦而挺拔的身影由燈光映在窗戶紙上,燭火看上去有些暗淡。

    「尚書大人,沈諭德帶到。」玉娘上前行禮,恭聲道。

    劉大夏背對著門口,聞言轉身過來,示意玉娘先出去,玉娘行禮告退,等屋子裡只剩下二人,劉大夏擺了擺手道:「坐。」

    「學生不敢。」沈溪恭謹地道。

    「不用客氣,你過來前,玉娘應該跟你說了一些情況,老朽此番往邊關是跟隨送佛郎機炮的隊伍一起走,提前跟你打聲招呼,你不得宣揚,更不能讓人知情,明白嗎?」劉大夏語氣和緩。

    沈溪恭敬行禮:「學生知道了。」

    劉大夏笑道:「你是聰明人,很多事不點自透,這倒省去不少麻煩。老朽頭些年在宣府治理軍餉時,就發覺邊疆冗雜一些害群之馬,可惜當時西北戰事日緊,老朽要做一些事力不從心。」

    「而今北關屢屢為韃靼人所犯,將士懈怠,無死戰報國之心,陛下心中感念,特派老朽前去北疆處置此事,但總歸要低調行事,不能為外人所知。」

    原來是弘治皇帝派劉大夏去北關,那劉大夏請病假就是皇帝跟劉大夏之間聯合起來演的一齣戲。

    沈溪很想問,此事有多少人知情?

    若劉大夏只是想去邊疆懲治軍中的害群之馬,倒也容易,可就怕張氏兄弟感覺到危機,從中阻撓。

    沈溪相信,劉大夏針對的目標中,肯定包括早前運送錢糧往北關綏撫將士的高明城。

    「不知學生能幫到什麼忙?」沈溪請示道。

    「你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別洩露風聲就好。本來老朽不用特意知會你,但若無知情之人,被人察覺老朽的存在,將事情傳揚出去,不好收場。」

    沈溪點了點頭。

    其實是很明白的事情,劉大夏想混在押送火炮的隊伍中,那些隨從可以解釋為朝廷派來幫助押送的,可劉大夏怎麼說都是老臣,很多人認識他,就算一直躲在馬車裡,可還是得吃喝拉撒不是?很容易被人查知。

    必須要有人在外加以遮掩,而作為負責人的沈溪,無疑是最佳人選。

    沈溪心想:「讓我幫你掩護不難,就怕到了邊關後,你把我當槍使……高明城那邊以為跟我是一夥的,張氏兄弟指不定還會給我安排什麼任務,我卻要幫你去捉拿貪官污吏,那我夾在中間就要被擠成薄餅!」

    沈溪不動聲色,深鞠一躬:「學生謹遵劉尚書之命,絕不會暴露您的行藏。」

    ……

    劉大夏沒對沈溪說太多事情,這符合劉大夏的性格。

    沈溪從院子出來,玉娘駕駛馬車將沈溪送回府門外,才告辭離開。在沈溪看來,玉娘此行會更多跟著他,甚至寸步不離,對他進行嚴密監視。

    劉大夏做事謹小慎微。

    以前弘治皇帝一直把他當成救火員使用,哪裡出了問題都派劉大夏前往處理,劉大夏也不負厚望,欽差工作幹得相當不錯,到處都流傳他的賢名,這也是劉大夏被譽為弘治三君子的根本原因……此人辦事能力太強!

    可是如此強勢的人物,對於沈溪來說卻是一種巨大的威脅,因為他現在的處境,屬於走鋼絲。

他沒打算投靠劉大夏,也不想投靠壽甯侯,可兩邊都覺得他是自己的人,對他放鬆警惕的同時也加緊了對他的使用,就怕最後陷入到衝突中,不能抽身事外。

    「相公不是說到吏部領公文嗎,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沈溪回到自家院子,喝了一點酒頭有些暈,再加上在馬車上這一路都在想事情,神思恍惚,聽到聲音側目一看,打著燈籠的朱山兀自打著哈欠,她身後內院的月門前,謝韻兒滿臉關切地站在那兒,看著他進門。

    「的確是陞官了,不過依然是從五品。」沈溪一臉平靜。

    「官品沒升,那叫什麼陞官?相公別懊惱,其實相公這兩年官已經升的夠快了。」謝韻兒出言安慰兩句,可她自己心裡也稍稍有些失望,作為女人,當然是望夫成龍,官做得越大越好。

    沈溪笑了笑,道:「我臉色不怎麼好看,那是因為到翰林院述職,結果跟一些同僚多喝了幾杯。官品沒升,但的確是陞官了,從翰林修撰變成了翰林侍講,以後還將作為日講官,出入皇宮為陛下講經。」

    「啊!?」

    謝韻兒到底有才學和見識,之前她就瞭解不少當官的事情,聽沈溪說完後馬上眉開眼笑,「原來相公是戲弄妾身,做侍講、日講官,還要什麼官品啊,這不比升到正四品或者正三品更讓人高興?」

    沈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只有官品升了,俸祿才會跟著升,不然我們全家人可能就要餓肚子嘍。」

    謝韻兒嗔罵一句,輕輕推了沈溪一把,招呼朱山給沈溪引路,廚房那邊還給沈溪熱著飯菜。

    沈溪進到謝韻兒的房裡,謝韻兒把飯菜端了進來,道:「相公早出晚歸,妾身和黛兒妹妹在家中非常牽掛。」

    「是嗎?」

    沈溪拿起筷子,沒見到林黛,知道這小妮子又早一步回房睡覺了。

    「相公莫非懷疑妾身和黛兒不成?那小妮子,每日裡總念叨相公,妾身也挺為她心疼,她自幼失去雙親,連相公給她畫的母親的像,她看著都能哭個好幾天……」

    沈溪有些驚訝地打量悲悲切切的謝韻兒,大婦和小妾間關係好到這個份兒上了?林黛可從來沒把沈溪幫她畫娘的事情告訴周氏,以前林黛只把陸曦兒當成姐妹看待,對謝韻兒,那是抱著近乎於殺父之仇的敵意。

    但現在,內宅安穩,謝韻兒似乎已經獲取了林黛的信任,不然林黛不會把如此隱秘的事情告之謝韻兒。

    不過想想也正常,謝韻兒到底多了幾年為人處世的經驗,想跟一個小丫頭片子打好關係,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或許一點小恩小惠就把林黛給收買了!

    「難怪前幾天妳總說身體不適,讓我多去陪黛兒。」

沈溪笑著說道,「今天我就留下來陪你,明天再陪她,後天便啟程趕赴邊關。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和她……要多保重,別讓為夫心中牽掛。」

    「嗯。」

    謝韻兒望著沈溪的目光中,頗有不捨,「就是我身體不適……」

    雖說是小別勝新婚,可她現在有了孕事,肚子一天天隆了起來,最需要的是丈夫的關心和疼愛,沈溪雖然年歲小了些,可在她眼中卻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當然不希望沈溪在這個關頭出遠門。

    「相公也要保重,妾身給相公縫製了衣服,等相公吃過晚飯,試試合不合身。」謝韻兒過去從床上拿起一件新衣服。

    沈溪驚訝地問道:「之前怎沒見你縫?」

    謝韻兒抿嘴一笑:「為了不讓相公對妾身的手藝失望,我只好趁著相公不在的時候偷偷縫製的,黛兒那丫頭也幫了不少忙,相公平日要穿官服和常服,所以就沒做外衣,穿在裡面保暖就好。」

    謝韻兒把衣服拿過來,沈溪摸了一下,果然厚實,眼看要到冬月了,這天氣越來越冷,有這麼一件棉襖一樣的厚衣服,北關之行也能舒服許多。

    「娘子有心了。」

    沈溪放下碗筷,想攔腰抱起謝韻兒,卻被謝韻兒輕巧地躲開。

    「相公,先試過衣裳……」

    謝韻兒沒有繼續說下去,沈溪已經上前擁著她,強而有力地帶著她,走向床榻。在沈溪看來,若是在房中都不能讓自己娘子滿意,那作為丈夫就太失敗了。

    「相公愈發沒個正經了……哼……」謝韻兒學著林黛,就算害羞的時候,也跟沈溪撒起嬌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4
第六四三章 皇宮祈福

    十月過去,入夜後天氣變得極為寒冷,皇宮乾清宮大殿中,弘治皇帝朱祐樘仍舊在批閱奏章,不時能聽到他幾聲唉聲嘆氣。

    「陛下,時候不早了,您該入寢宮休息了。」近侍過來對朱祐樘說了一句,但這只是讓朱祐樘煩上加煩。

    韃靼人犯邊的事,已讓他心緒不甯,皇后又「生病」,他心中除了記掛,更多的是一種孤單落寞的情緒。弘治皇帝的家事跟大明以往任何一個帝王都有所不同,他只有一名妻子,沒有側室也就是所謂的妃嬪,自從張皇后生病,他就成為這偌大皇宮中最孤單落寞的一個人。

    「朕尚不困,你們撤下吧!」

    朱祐樘是有仁心的君王,他所想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熬夜並非自己本願,那何必讓太監跟他一起吃苦?

    而當太監為皇帝值守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算遵命撤出去,也只能在殿外等候。宮殿內炭火燒得旺旺的尚不覺得如何,等到了外面冷風陣陣,近侍只能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在這件事上,朱祐樘純屬好心辦壞事。

    「陛下建昌伯說有事想進宮來,請陛下賜見。」

    當值守太監快凍得麻木的時候,忽然得到外面的消息,趕緊進大殿傳話,正好可以趁機暖和下。

    朱祐樘看了看窗口位置,問道:「幾時了?」

    「回陛下,剛到三更。」近侍回道。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這都已經三更半夜了,他進宮作甚?宮門此時早就關閉,讓他回去吧」

    「是。」

    近侍領命,尚未走出幾步,突然被朱祐樘叫住,朱祐樘似乎想明白什麼,臉上多了幾分期待,「或許建昌伯真的有什麼事讓他進宮吧。」

    任何時候,沒有重大軍情或者災情,官員是不能在入夜後進宮的,這幾乎算得是金科鐵律,可偏偏朱祐樘對張氏兄弟的信任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就連一些規矩,朱祐樘也渾然不加理會。

    正所謂家天下,整個大明都是弘治皇帝的,規矩自然也由他來定。

    除了為人有些軟弱外,朱祐樘對於權力和朝廷的把控非常嚴,在他心目中,得到的就一定不能失去,這是經過少年時的苦難後養成的強烈佔有慾。

    朱祐樘繼續批閱奏本,越看越心煩,因為各地奏上來的東西幾乎千篇一律,連劉健等內閣大學士給他所預設的票擬也都是一個腔調,若換作平時,他估計會讓司禮監代他批閱奏本。

    在大明朝,由司禮監主管太監來代天子批紅的事情比比皆是,越是懶惰的君王,越會這麼做,主要是因為大明皇帝把太監當作家奴,擁有生殺大權,所以沒有加以提防的緣故,這造就明朝廠衛詔獄的氾濫,還有一些著名權閹的誕生。

    許久之後,外面才傳來聲響,乾清宮大門打開,張延齡撲打著身上的雪花,走進大殿,恭恭敬敬給朱祐樘磕頭行禮:「參見陛下。」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朱祐樘抬起頭來,這才意識到外面下雪了,「延齡,什麼時候下雪的?」

    在大明稱呼二十歲以上成年男子,通常都是以姓氏或者是表字,直接稱呼人名會有不敬之嫌,但朱祐樘身為帝王,他稱呼張延齡名字,只會讓張延齡感覺榮幸這是皇帝對張氏一門恩寵有加才會如此隨便。

    「回陛下,走到路上的時候下雪了,這是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伴著北風外面實在太冷。臣差點兒沒進來宮門」

    朱祐樘想了想,趕緊招呼外面的近侍,囑咐道:「去坤甯宮,告知多加被縟,還有擷芳殿」

    朱祐樘心中惦記妻子和兒子,知道天氣冷,趕緊讓人去看看,好生照顧。連朱祐樘住在宮裡的丈母娘那裡,也有特別安排。

    等人走了,張延齡跪地磕頭:「陛下對我張家的恩寵,臣萬死莫報!」

    朱祐樘擺擺手道:「延齡,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母儀天下,她如今身染重病臥床不起,朕心中牽掛其實,只要你們兄弟表現得好些,多體諒一下你姐姐,朕跟你姐姐心中都會感到安慰。」

    「是。」

    張延齡道,「臣今日進宮,正是為了此事。臣老家前些日子有道法高深的仙人路過,為人作法祈福,可驅百病,臣聽聞後,立時派人去請高人來為皇上和姐姐祈福,今夜方才抵達,臣不敢怠慢,連夜將人請到宮門,只等陛下賜見。」

    朱祐樘聽說是什麼道法高深的仙人,心中沒來由一陣失望自從經歷太監李廣裝神弄鬼的事情後,他對那些「妖道」不再信任,這算是吃一塹長一智。

    作為君王,對於權力和地位的追求基本到頭,剩下的無非求的是長命百歲。朱祐樘平日裡用的許多進補的藥,都是採用道家丹術煉成,雖然他不信長生,總歸還是希望如此能延年益壽。

    補藥能讓人身體康健,進而增福增壽,華夏大地上到君王下到黎明百姓,都信奉此道。

    「罷了罷了,延齡的心意朕領受了,人你還是帶回去吧。」

    朱祐樘輕輕一嘆,情不自禁想起當初自己女兒的死若非輕信李廣等妖人胡說八道,詳細檢查的話,或許不至於令女兒身死,後來這些人又差點兒害了太子,讓他以為可以用道法解除兒子身上的妖邪,直到謝遷把狗皮膏藥的藥方進獻上來,他才知道兒子是中毒了。

    這次皇后的病,因為打一開始就知道中毒,所以根本就沒往什麼「妖邪纏身」這種迷信的方面想。

    張延齡道:「陛下,人既已到了宮門外,陛下何不試試?若靈驗,那自然是好,就算不靈皇上和姐姐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朱祐樘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漫漫寒夜沒有妻子作陪,回去睡也睡不著,何不出去看看那所謂的高人作法呢?順便也可欣賞一下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

    「好,你安排吧。」

    朱祐樘說了一句,讓值守太監陪同張延齡出去安排,而他則留在乾清宮,抓緊時間把剩餘奏本都批閱完畢。

    半晌後,朱佑樘才把硃砂紅筆放下,嘆道:「若是能求百年,這些煩心事還是儘量交給旁人來做。」

    站起身來,朱祐樘舒展了一下筋骨,這才優哉遊哉走出大殿。不出門不知道,一出來才感受到外面到底有多冷,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體,此時兩名近侍已將早就備好的大氅披在朱祐樘身上。

    「難得延齡他有心,這麼冷的夜晚,其他人都已經入眠,他還想著皇后的病,換作別人,誰能如此惦記?」

    朱祐樘最大的感慨,是自己出自帝王家,自小就在爾虞我詐中成長,甚至六歲前他的父親竟然都不知有他的存在,說起來著實有些荒唐。

這也是朱祐樘一直沒有納妃的原因,擔心他的事在下一代身上重演,就算張皇后有兒子,那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至於手足相殘

    朱祐樘心中這樣想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他少時經歷的苦難,完全是因為父親專寵萬貞兒但同時又娶了許多妃嬪,任由這些妃嬪受萬貞兒欺負打壓。朱祐樘一直覺得,他缺少親情,正是皇后張氏帶給他親人的溫暖,進而連帶對兩個舅子也好感倍增,覺得做事很合他心意。

    遠遠的,傳來鈴鐺和竹板聲,卻是張延齡所說道法高深的仙人,已經往乾清宮這面過來了。

    因為這些人來路不明,就算是建昌伯找來的,也有大批禦林軍和宮廷侍衛護送,但禦林軍和侍衛都不敢靠得太近,到底是皇帝授意讓這些人進宮,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護皇帝的安全。

    「鈴鈴鈴!」

    鈴聲清脆,這些個「仙人」臉上均帶著神鬼面具,看上去猙獰可怖,連腳下的步伐也很怪異,不似普通人平直走路,卻像跳大神一樣,這些人統一穿著黑色裝束,一種陰森氣息撲面而至。

    這些人在距離乾清宮宮門大約十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朱祐樘站在高臺上遠遠看著,心裡感覺十分怪異。

    「陛下,人已經請來了。」張延齡走過來奏稟。

    「好像」朱祐樘想了想道,「跟平日所見那些道士,不太一樣。」

    張延齡笑道:「陛下說的是,修道之人也分門派,其中總有道法高深者,能得天地靈氣之庇護」

    朱祐樘微微蹙眉,顯然不讚同張延齡的說法。如果修道之士真分門派,看其怪異的著裝,更似邪門歪道,朱佑樘並不信這些人能祈福祛病,消災解難。

    弘治皇帝駐足一會兒,覺得甚是無趣,轉身欲走主要是他體弱多病,耐不住外面的寒冷,想到乾清宮內休息。

    張延齡挽留道:「陛下何不多停留片刻?」

    朱祐樘擺手:「沒什麼好看的,朕還是回殿內去,等他們祈福結束,你代朕賞賜他們。」

    張延齡趕緊道:「陛下,其實祈福若沒有您,怕是不能奏效。」

    「這是為何?」朱祐樘臉上帶著不解。

    張延齡不解釋,朝那些道士招招手,其中三名道士,一高兩矮,往這面走了過來,朱祐樘正覺得奇怪,因為當前一個個子實在太高了,幾乎與臺階上的他持平,等走近才發覺,原來那人踩著高蹺。

    「呼!」

    突然傳來一聲響,把朱祐樘嚇了一大跳,原來那高個子的道士,臉上的神鬼面具被突然一把火給燒沒了。

    在周邊禦林軍將士手中所持火把照耀下,朱祐樘看得清楚明白,那根本不是一個「道士」,而是一名道姑!

    從相貌來看,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雖然不算風華絕代,但在朦朧夜色中,卻有種妖冶魅惑的感覺,尤其是配合上她極富韻律的高蹺舞蹈之後,更給人一種莫名的誘惑。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5
第六四四章 諂臣

    本來朱祐樘要返回乾清宮,但見到那「道士」的真容後,他反倒不急著回去,而是饒有興致地看完一段表演。

    大雪並未停歇,在北的席捲下越來越大,那刺骨的嚴寒就連年輕力壯的張延齡也有些頂不住了。

    「陛下,讓她到殿內,為陛下祈福吧?」張延齡笑著奏稟。

    「這」

    朱祐樘略一沉吟,舉起右手衝著張延齡虛點幾下,最後搖頭啞然失笑,折身往乾清宮殿門進去。

    張延齡一擺手,那女子體態輕盈地跳下高蹺,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在張延齡的示意下走上臺階,跟在弘治皇帝身後進入乾清宮殿門,別的道士仍舊在大殿外的廣場上賣力表演,並未停輟。

    等人進去後,張延齡擺擺手讓幾名太監進去服侍,而他自己則留下來,繼續看完剩下的祈福儀式。

    「爵爺,您看」

    一名太監走了過來,以詢問的口氣看著張延齡,臉色極其為難。

    張延齡拍拍那太監的肩膀,對方險些嚇得摔倒在地上。張延齡冷冷一笑:「徐公公,有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你應該清楚。若此事洩露出去,你知道自己的下場如何吧?」

    徐公公趕緊低下頭,唯唯諾諾。

    張延齡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徐公公是在皇宮待了四十幾年的老宮人,是張皇后的親信,乾清宮這邊無論有什麼事情都會如實告知坤甯宮那邊。

    連徐公公自己都不理解,為何國舅爺要給他出如此難題。

    在弘治皇帝進了乾清宮後,外面的祈福儀式實際上已經沒有多大意義,沒過多久就宣告結束。

    張延齡招呼人,跟隨他一起出宮。

    等出了宮門後,外面建昌伯府的人早已等候多時,張延齡安排家人送這些人回府,而他自己則連夜往兄長壽甯侯府張鶴齡的府邸趕過去。

    在壽甯侯府的書房裡等了小半個時辰,張鶴齡才一臉倦容地從後堂走了出來,顯然弟弟的造訪打擾了他的清夢。

    「你也是的,大半夜到我府上來,所為何事?」張鶴齡坐下,黑著臉看著張延齡,順手拿起僕人剛剛送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張延齡把具體事情告之,張鶴齡二話沒說,直接將手上的茶杯扔在地上,「譁」,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說什麼?」張鶴齡怒視自己的親弟弟,若不是唸著張延齡已經長大成人安家立室,他的巴掌已經甩了過去。

    張延齡臉上帶著幾分不屑:「兄長沒聽清楚,還要我再說一次?」

    張鶴齡站起身來,氣得來回踱步,有種無計可施的無力覺,最後怒氣衝衝地瞪著弟弟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姐姐是皇后,你卻往宮裡給陛下送女人,你這是要斷我們張氏一門的根啊!」

    張延齡臉色平靜:「兄長說得嚴重了,過了今晚人就會送走,就算腹中有了陛下的骨肉,誰又會知曉?」

    「混帳東西!」

    張鶴齡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教訓自己的弟弟。

    張延齡道:「你覺得陛下平日沒有納妃,他就沒啥想法!?姐姐對皇上言聽計從,對我們兄弟照顧有加,但你應該知道姐姐的脾氣,用平常百姓的話說,她乃是妒婦。陛下礙於夫妻情分,才一直沒有納妃。」

    「如今姐姐罹病在身,就算身體稍有康復,可仍舊無法與皇上行夫妻之道,皇上已有多日徹夜未眠,如此下去,皇上難道不會自己去找宮女?反倒不若我從宮外送人進去,而且都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來日將人送走,陛下斷不會有念想。」

    「如此一來,既滿足了陛下,讓陛下有偷情的快感,卻不擔心後宮有人與姐姐爭寵,何樂而不為?」

    張鶴齡怒道:「你為何不跟為兄商議?」

    「知道跟兄長商議也沒結果,所以我就先斬後奏,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以前也」張鶴齡吃驚不因為果如弟弟所言的話,那他那時候才十幾歲,就知道這些事情,也太妖孽了!

    張延齡道:「那是四年前的事情,姐姐懷公主的時候,我就事情跟今日相仿,陛下之後未曾過問,事後還對我等恩寵有加如此說兄長是否能放心些?」

    張鶴齡坐下來,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初時他覺得張延齡這是在玩火,給皇帝送女人,而且是小舅子給皇帝姐夫送,先不論張皇后得知後會有什麼反應,若消息有絲毫洩露,朝野上下得知,他們兄弟二人非給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但張延齡說的話,不無道理。

    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張皇后到底不能永遠年輕美麗靚麗,早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皇帝正值盛年,本來納上幾個后妃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問題是,若這些后妃生下兒女,會對張皇后以及張氏一門的地位產生巨大的影響。

    從宮外送女人,若送的是沒出閨門的大家閨秀,那肯定不行,皇帝若喜歡上了,留在宮裡冊封為嬪妃,等於是張氏自絕前程。而送已婚的婦人,對皇帝聲名有損,而且皇帝未必肯要。

    眼下張延齡所做之事,看似荒唐,其實非常巧妙。

    把女人以道姑的身份送進宮,這種人身份卑賤,又非處子之身,皇帝圖個新鮮打發寂寞,填補張皇后生病後身邊無人的狀況,事後把人送走,皇帝不可能追問,還會因為張延齡「體察聖意」而對張氏兄弟更為倚重,可說一舉多得。

    但此事,讓張鶴齡覺得窩囊,若被張皇后知道,非給他兄弟倆穿小鞋不可,連兄弟的情面都不講。

這就是張皇后,一個看起來賢淑大方,但實則「嬌妒」成性,一旦嫉恨上誰會讓你永遠不得安寧的女人。

    「事已發生,為兄不好再指責你什麼,今晚你別回去了,到宮門口守著,人一出來,能送多遠送多遠!」

    張鶴齡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人你是從何處尋來的,是否會留下後患?」

    張延齡臉上帶著陰險的笑意:「這是我從教坊司找來的官妓,真當她是有道法的高人?陛下不會計較這些,我不過是承諾事成後給她銀錢贖籍為良,而且明日之後,她根本就沒辦法把事情洩露出去,兄長放心好了。」

    張鶴齡皺了皺眉,弟弟分明是準備殺人滅口了!他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道:「你就不怕陛下回頭跟你要人?」

    「怕什麼?就說人已經送走了,遍尋不得,若陛下實在對宮外的女人感興趣,回頭再給找個送進去就是你想想啊,陛下怎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唸唸不忘?」

    張延齡說此話時,臉上帶著絕對的自信,這也是因為他曾經給朱祐樘送過一個女人,有經驗的緣故。

    「那你現在就去!」

    張鶴齡此時而已顧不上睡覺,甚至準備親自陪同弟弟前往宮門。

    此時紫禁城乾清宮內,仍舊燈影綽綽,殿內除了皇帝和進去的道姑外,只有幾名太監服侍。

    因為張皇后善妒的緣故,近年來皇帝身邊的宮女都被撤換,只剩下太監,這也是張皇后有「前車之鑑」,不想讓自己的丈夫再沾染宮女。

    皇帝身在遼闊的紫禁城中,大明皇宮有宮女數千人,若朱祐樘真的想臨幸宮女,張皇后那是防不勝防,而朱祐樘雖然對她寵愛有加,但到底身為男人有需求,在張皇后懷第二個兒子期間,就曾經發生過跟宮女「私通」的事情,被張皇后察覺後,連夜將宮女送走,事情暫時平息下去。

    朱祐樘覺得虧欠妻子,以至於張皇后提出把乾清宮的宮女撤換,朱祐樘並未加以反對。

    宮外的太監,仍舊在雪中瑟瑟發抖,希望黎明換班的時間早些到來。

    此時坤甯宮內,張皇后剛剛睡醒,她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用微弱的聲音問道:「皇上可有來過?」

    旁邊侍奉的老宮女連忙道:「皇后娘娘,今晚陛下留在乾清宮,並未駕臨。」

    張皇后臉上稍稍有些失望,但迅速恢復過來,微微一笑,抬手道:「快,扶本宮起來,躺的久了,身子都快直不起來」

    在老宮女的攙扶下,張皇后坐起來,可仍舊渾身乏力,兩天前皇帝來看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氣色好了些,便提出盡妻子責任,好好陪陪丈夫,結果事到一半,她身子經不起折騰,居然暈死過去,之後病情又有反覆。

    「都怪我這身體不爭氣,陛下這兩日都批閱奏本到深夜,本宮卻不能陪他。」張皇后臉上滿是自責,她顯然沒料到,此時此刻,自己的丈夫並沒有孤枕難眠,而是得到她弟弟進獻的女人。

    外面雪有些大,張皇后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冷,讓老宮女給她披上被子,可她心中又記掛丈夫。

    「來人,去乾清宮那邊,代本宮向陛下問安。跟陛下說,本宮的身子好些了。」張皇后儘管嘴唇發白,不過她還是個懂得體諒丈夫辛苦的女人,稍微緩過來,就想見見丈夫,哪怕只是遣人跟丈夫捎句話也好。

    太監匆忙去了,這也是張皇后定下的規矩,身邊侍奉的多是老宮女,就算年輕的姿色都很一般,至於去跟皇帝傳話的,一律都是太監。

    皇帝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其實心中也會介懷皇后,你在這方面做得有些太過刻意了?朕是皇帝,你需要防賊一樣防著朕嗎?

    許久之後,太監才回來,張皇后已經休息了一會兒,精神略有恢復,匆忙問道:「見到陛下了嗎?」

    「陛下在乾清宮內,不許任何人打擾。」太監一臉驚恐之色,戰戰兢兢回道。

    張皇后想了想道:「陛下還未安寢?」

    「燈亮著,只是徐公公不讓我們靠得太近,說是陛下這幾日操勞,或許在案前睡著了,天這麼冷,若是驚擾陛下,讓陛下染了寒就不好了。」

    張皇后點頭道:「徐公公說的是,唉!陛下,都是臣妾對不起您,讓您一個人辛勞快些通知禦膳房,讓他們去熬一些薑湯,陛下清晨起來,身子可能會不太舒服,喝一些熱薑湯就好了。」

    「是,皇后娘娘,奴婢這就去禦膳房傳話。」老宮女雖然不太懂這些,但還是遵命而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07
第六四五章 飛來橫禍

    經過一個多月的行程,沈家與惠娘一行終於離開江西地界,踏足江北之地。

    一路辛苦,讓惠娘覺得很是疲累,她自以為是可以經得起磨難之人,卻不知這幾年操勞下來,她的身體已有些撐不住,就連晚上都不能熬夜太深,就算這一路是在馬車上,顛簸下來也讓她頭暈眼花。

    不過惠娘並沒有叫苦,因為她不想被周氏看不起。

    反觀周氏,人家根本不是出來逃難的,而是遊山玩水的,一路上只要是投宿,就能聽到周氏那扯著嗓子罵兒子和女兒的聲音,惠娘不由替沈溪的弟弟妹妹感覺心疼。

    這不像是親娘在養,倒好似後媽在帶孩子。

    「娘,我想去跟小弟小妹玩。」

    一路上精神倒是很好,因為她快要見到她的沈溪哥哥和黛兒姐姐了,而且今後長期住在京城不用回汀州,那就可以跟以前一樣開心地三個人一起玩耍……

    傻閨女啊,你不知道你沈溪哥哥已經成婚了嗎!?

    就算他沒成婚,如今也是朝廷的大官,平日裡公事那麼繁忙,怎麼會有時間陪你玩耍?

    此次到京城,江西境內主要是走官道,由贛州至吉安、南昌,自九江過大江。

    地界,仍舊以陸路為主,由定遠、中都鳳陽、開封、邯鄲、真定到京師,這樣走的原因是一則隊伍中馬車太多,一時間租不到那麼多舟船。

    走大運河的話目標明顯,一旦被福建布政使司衙門的人盯上,請求南京協同辦案,他們很可能到不了京城。

    惠娘這一路上一直忍受辛苦,可她並沒有怨言,北上是她自己選擇的,無論這一路好或者歹,怨不得別人,而且她已打定主意,若商會的事情真可能影響沈溪的仕途,她寧可去死,也不會連累沈溪。

    大病一場之後,惠娘總想要為自己多考慮一些,但在涉及沈溪的問題上,她就寧願多付出一些,因為她心中覺得,自己有今天,商會有今天,完全是沈溪的功勞。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快看看,前面有城鎮,馬九,加快一點兒,咱今天就在鎮子裡不走了,我要進城買點東西……」

    一路上,周氏只要路過城鎮,必然要停留一番,通常到客棧後屁股沒焐熱,她就帶著小玉,還有幾個車馬幫的弟兄出去「進貨」。

    惠娘只能用「進貨」來形容周氏的逛街。

    每個地方都有土特產,多半跟吃食有關,好吃是好吃但到不了京城就會變質。每次周氏都買不老少,旅途顛簸人們根本就沒什麼胃口,況且就算胃口好周氏也不吃,而且還不讓大家吃,非說給她大兒子留著。

    感情錢是大風颳來的,你兒子幫你賺了那麼多錢,就是為了給你在路上糟蹋是嗎?

    以前惠娘覺得這個姐姐節省,兩個人一起做生意,相互商量,勤儉節約,很快就把產業做大做強,現在才知道,這個姐姐也會大手大腳花錢,以前勤儉是因為在老太太的管束下不敢張揚,當然也有可能是她手上從來沒掌握這麼多銀子,現在整一個暴發戶的心態。

    周氏的想法很簡單:「我帶的銀子這麼多,就算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足以讓我花一輩子了,如此還刻薄自己做什麼?有錢那一定要花個痛快!」

    惠娘最後看不過眼了,趕緊提醒周氏:「姐姐,還是節省些吧,到了京城我們得重新來過,需要花不少錢……況且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總要多些銀子傍身才好。」

    周氏得意地說道:「那該是妹妹你操心……我想過了,以後不再做生意,找個離憨娃兒家近的地方,買個院子住下,也不打攪他的生活,以後他家裡若有什麼事,我過去幫忙,若是有了孩子,我給他帶。」

    惠娘蹙眉:「姐姐,沈大人有韻兒和黛兒照顧,還有丫鬟和管家、奴僕,您過去算怎麼回事?」

    周氏罵罵咧咧:「他是我生的,我給他帶孩子怎麼了?以前我孩子想讓他祖母帶,他祖母連正眼都不瞧我一下,我肯幫忙他應該偷著樂才是。那些個管家、丫鬟什麼的,哪裡有我用心,我指不定把他的孩子培養成秀才、舉人什麼的……」

    惠娘聽了真想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姐姐罵醒,就你這德性,還想教出秀才舉人來,別把人家的孩子帶入歧途才好。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看你小兒子,跟他爹一個德性,倒是你閨女跟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多跳脫。怎麼看,沈大人也是上天賜給你的造化,你不知道珍惜,人家有學問的人帶出來的孩子能成為王侯將相,你幫忙帶,結果就是原本應該展翅高飛的龍鳳硬生生讓你教成老鼠打洞!

    惠娘回去後憤憤不平地想,我怎麼沒小郎這樣的兒子?換作是我,肯定不會跟這個姐姐這麼死皮賴臉……去了京城,知會兒子一聲就好,還是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做生意賺錢養家,讓兒子有閒暇過去看看就好了。

    現在倒好,根本就不是逃難到京城,而是去打攪你兒子平靜的生活,影響他的前途。

    ……

    惠娘氣憤難平,連之前想過的提醒周氏的話都忘了說了……她本想告訴周氏,這遠行路上最大的忌諱就是錢財露白。

    你這一路大手大腳花錢,不是招來賊人惦記?

    雖然忘了說,但惠娘心裡堵著一口氣,後來想起了也懶得提醒周氏……

    當女人發脾氣時,自私起來簡直不可理喻,就算是賢慧如惠娘,偶爾也有失去理智的時候。

    當然,惠娘想的是,如今已經過了大江,遠離福建布政使司衙門的人,再加上在江西以及南直隸境內,看到當地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根本就沒有福建蟲災盛行的慘狀,直觀地以為中原之地也很太平。

    她卻不知,越往北走,危險越大,盜匪賊寇越多。

    賊人同樣要吃飯,有各自的經營模式,在窮山惡水的地方搶劫,就會變成跟朱山的父親朱起一樣,就算幹殺頭的買賣,一群人依然只能吃糠咽菜,過著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生活。只有中原之地,商業來往頻繁,隨時都有肥羊路過,當山賊油水才充足。

    況且大明中原地區就算富庶,也因為瘟疫和天災頻頻出現,許多地區不時出現荒無人煙的狀況。

    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中原地區大旱,莊稼幾乎絕收,照理說官府派人賑災後,情況會緩和許多,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這得從年初高明城到京師、河南、山東等地賑災說起。

    高明城雖然在治理災情上得到弘治皇帝肯定,可他採用的方法非常極端,就是把災民驅散,分別安置了事。

    其實不能算安置,就是把人趕到某一地區,任由這些人自生自滅。

    從表面上看,往京城走的流民大幅度減少,災民打散了不能鬧事,同時還為朝廷省了錢糧,如此一舉多得,高明城就這樣重新得到弘治皇帝的信任。

    看看,當初朕用人沒用錯,這是個有能耐的人,就算貪了點銀子,也都交公了,朕就不計前嫌繼續用他。

    旱災治理結束,地方上大致恢復安寧,可問題也來了,中原地區盜匪驟然增多,那些沒活路的災民,沒辦法揭竿而起,但好歹能佔山為王,再加上地方上本來就有盜匪窩,這些盜匪算是「職業盜匪」,趁著大災招兵買馬,各個山寨當前都是兵強馬壯。

    府縣衙門和衛所,為了自己那口安生飯,採取了對盜匪不管不問的態度……地方上從來都是如此,事情沒鬧大之前,想讓我們拿出實際行動來解決問題,門兒都沒有。

    結果就是,一行人剛抵達河南歸德府地面,就被一群盜匪給盯上了。

    但也僅僅只是盯上,因為這一行隨從人員相當多,尤其是曾經幹過山賊,對劫道行當頗有研究的朱起,極為謹慎,使得許多小規模的盜匪只能望而興嘆。

    這一路小心提防,已經躲過幾批盜匪,但總歸有些大的盜匪勢力躲不開,尤其這一行還這麼張揚,周氏在外大手大腳花錢,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冬月初四,天已經很冷了,白天變得很短。本來想在過了中午後就不再出發,因為每天基本都是卯時就起來趕路,到下午太陽沒落山之前,就得找地方落腳,這是躲避盜匪的好辦法。

    盜匪習慣了在黃昏到前半夜這段時間行動,沒有說一大清早不睡覺跑去劫掠的。

    通常申酉之交前後是最危險的時段。

    這天中午,剛好經過一個市鎮,可周氏見兒子心切,聽說前面不到二十里就有另外一個鎮子,鎮裡還有官驛,她就主張提議繼續行路,這樣在天黑前便能抵達。

    惠娘也放鬆了警惕,看看官道平坦,周圍又沒有山嶺,便想著多趕路,於是應允下來。

    結果就是這二十里無遮無掩的寬大官道上,突然從兩邊的草叢中衝出一夥七八十人的盜匪。

    當惠娘反應過來時,車駕已經被人給圍上了。

    「白動!白動!再動把你們戳幾個窟窿!」

    中原的話,跟福建客家話差別太大,兩邊語言不通,再加上湧出來的盜匪不少,車駕被圍之初,顯得很是淩亂。

    這些個盜匪不像是普通草寇,都帶有武器,刀槍劍戟顯得極為雜亂,但卻都是明晃晃的兵刃。

    而惠娘這一行中雖然夾雜有大量車馬幫習慣了打打殺殺的弟兄,可沿途為了過關卡迎接檢查,車隊最多只是帶了一些防身的棍棒,於是在兵器和人數上,都處於極大的下風。

    「這……這怎麼回事?哎呀,你們敢劫我們,我兒是朝廷命官!」

    惠娘從馬車上跳下來,老遠就聽到周氏在那兒嘶喊,態度極為囂張……我兒子是官,你們劫我們,不想活了?

    可惜她的話,沒人能聽得懂,閩西方言到了中原,比起爪哇國的語言並不好理解多少,周氏沒去過大地方,哪裡會說官話?

    倒是朱起有經驗,官話說得很順溜,趕緊把自己是官家省親家眷的身份報了出來。

    結果那些盜匪絲毫不在乎,冷笑看著趾高氣揚的周氏,喝道:「劫的就是你們這群貪官污吏的家眷,這婆姨我們盯了她一路,罵人肆無忌憚,到處胡亂花錢顯擺,簡直是個為富不仁的惡婦,我們絕不放過。」

    「弟兄們,把銀錢劫走,有反抗的格殺,女眷不得碰。至於這惡婆娘你們帶回去,任由處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08
第六四六章 沈公

    盜匪做買賣,通常都是劫財不劫人,這屬於盜亦有道。

    在華夏老百姓的思維裡,錢財乃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只要人沒事就好,去官府報案只是徒勞,說不一定見了官可能要先挨二十大板。

    遇上遇到盜賊,求的是人平安無恙,財去人安樂,就當自己倒楣,以後行路小心點兒就好。

    可若是人財兩失的話,就沒誰能這麼淡定了,就算拼上一死,也要去官府報案,若再把事情鬧得大一點兒,官府可能就不得不作出動作,以平息輿論。

    但這夥盜匪可不一般……

    搶劫也就罷了,聽說劫的是官員的家眷後不但不收手,還要把當官的老娘給抓走,一句「任由你們處置」,分明是要蹂躪折磨後再殘虐至死啊!

    盜匪直接就拿著刀槍往周氏身邊湧了過去,周氏此時不復囂張的模樣,把頭埋在丈夫懷裡,嘴上除了哭喊已經不會別的。

    「保護夫人!」

    在這危急關頭,車馬幫弟兄拿著棍棒挺身而出只是三五個人。

    這幾個車馬幫的弟兄衝出來阻擋,的確是延緩了盜匪的動作,但盜匪中有人直接一槍刺了過去,就把車馬幫一名弟兄的脖子給紮了個通透,隨著槍尖拔出,鮮血如噴泉般湧了出來,人倒在地上抽搐兩下就一動不動了。

    鮮血淋漓的場面一出來,瞬間把在場所有人給嚇住了。

    周氏雙目圓瞪,連喊都不敢喊一下,什麼威風都沒有,剩下的只是無窮的恐懼和懊悔……我沒事那麼顯擺幹什麼?走到哪兒吵到哪兒,很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有錢,這下終於把災禍招惹來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把馬車和這惡婆娘帶走!」

    山賊頭目雖然臉上蒙著布,看不清楚其神色,但從其行事看分明是個狠角色,殺個人眼神沒有一點兒變化,聲音冷酷中透著一抹猙獰。

    周氏拚命掙紮,但依然被人強硬地從沈明鈞懷裡拖了出來,沈明鈞想抓住妻子,但染著血的紅纓長槍的槍尖已經抵在他喉嚨上。對方殺人不眨眼,槍尖只要再前進一分,沈明鈞就會步那死去的車馬幫的弟兄的下場,這下沈明鈞終於不敢動彈了。

    「荷兒……」

    聽到丈夫的呼喚,周氏張大嘴巴,想說點兒什麼,可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丁點兒都說不出來,滿臉都是眼淚,拚命伸出手,想跟丈夫的手拉在一起,可她畢竟沒什麼力氣,很快就被拖到一邊,人在地上滾了個滾,又被拖了起來。

    上來一人將她扛起,就要把她往馬背上捆。

    眼下車隊有三四十人,可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就連久走江湖的朱起也知道這群人不好惹,若是反抗的話說不一定所有人都會遭殃。

    但眼睜睜看著賊人把狀元娘擄去,這下京城不用去了,估計以後也沒人會再僱請他們,難道要重新回去當山賊?連剛有一點幸福和安穩日子的女兒,以後恐怕也要再次顛沛流離……

    就在朱起內心糾結於要不要拚死一搏,大不了以死來維護忠僕名聲時,惠娘邁著步子走了出來。

    「諸位!」

    惠娘此時俏生生地站在那兒,雖然她心裡也害怕至極,但卻仍舊能保持不卑不亢的語調,「錢財你們要儘管帶走,只是請把人留下,我們絕不會報官,而且以後我們每年都會派人孝敬。」

    山賊頭目勒轉馬頭,冷笑道:「這位夫人,看你處事以及說話語氣,是個能幹人!不過,你說得再好聽,我們也不會信你的鬼話,我們落草為寇,就沒想過太平日子!再不走,連你等一併綁回去!」

    惠娘用堅定的語氣道:「我們是閩西汀州商會,幫朝廷運糧,只要你們肯放過我們……」

    那山賊頭目臉色一變,冷冷打量惠娘,似乎想把她看透。

    「閣下就是汀州商會大當家,嶺南女神醫,陸孫氏陸夫人?」山賊頭目直接把惠娘的名號報了出來。

    惠娘沒覺得有多榮幸,倒是站在她身後的朱起卻感到重重危機襲來。

    朱起落草過,自然知道人們的想法,覺得把自己強大的背景報上去能把山賊給嚇住,求人放一馬。殊不知,東西搶了,人也殺了,人家罷手根本就沒有意義。

    賊人聽到你背景強大,首先想到的便是殺人滅口,你汀州商會既然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可不能讓你們活著,現在殺了你們,可以免除後患。

    此時惠娘已經沒有退路可言,她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姐姐蒙難,那她沒面目去京城,更沒臉回汀州。

    「是!」惠娘一咬牙道。

    那山賊頭目有些猶豫。

    後面有弟兄過來喝問:「當家的,管他什麼商會,照殺不誤,人都殺了……要不把所有人綁回去,一了百了!」

    山賊頭目揮起馬鞭就打在那賊人身上:「出來做無本買賣要講仁義,汀州商會的大當家,那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女神醫,用萬家生佛來形容也不為過,當初中原瘟疫爆發,你家若不是用她發明的種痘法,妻兒老小能活到今天?」

    一句話,便讓這群原本不可一世的山賊沉默下來,有人還不自覺摸一下胳膊。

    天花本是最致命的瘟疫,幾乎過上幾年就會爆發一次,只要染上這瘟疫,不死也要留下滿臉麻子。

    幾年,朝廷逐步推行種痘之法,讓天花受到了控制,只要哪個地方出現疫情,官府立即組織種痘,失去傳染源,每次瘟疫都在小範圍內便被消滅。

    而這種痘之法,竟然不是出自宮廷中的太醫,而是源自嶺南一位陸門孫氏女神醫。

    大江南北以及西南、西北,許多爆發過瘟疫的地方,近幾年家家戶戶都擺起了女神醫的生位,甚至湖廣、四川、陝西等地,還有人為女神醫建起了廟宇。

    山賊頭目冷聲道:「你說自己是陸夫人,有何憑據?」

    這下可把惠娘給難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有路引,連忙從懷裡掏了出來,道:「這是我的路引,您只管拿去看。」

    等惠娘的路引,還有馬車上裝載的汀州商會帳目相繼被拿出來,這夥山賊終於相信惠娘就是宅心仁厚世人稱頌的女神醫。

    那山賊頭目仍舊猶豫不決,為了這買賣,已經跟了十幾天,弟兄們得吃飯。眼下他們又殺了人,就算知道對方是對老百姓有恩的人,他們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做都做了,知道對方是善人,沒直接下令殺人滅口已是格外開恩。

    「錢財留一半,這女人我們帶走!」山賊頭目最後作出決定。

    惠娘一聽急了,剛才說了半天,說得好像對我感恩戴德,原來只是換來留下一半錢財……我好姐姐命都沒了,我沒法交待,還不如把我一併殺了了。

    「錢財你們帶走,人留下!」

    是嘶喊著說出這句話,「若諸位英雄好漢不嫌棄,賤妾願意替回我這位姐姐!」

    「夫人可真是仁義之人,怪不得為萬家供奉,但我們劫的是官,貪官不仁不義,將我等逼上絕境,若像這般刁惡的官員家眷都不殺,如何服眾?」

    周氏心裡大叫冤枉,我不過是路上多花了點兒錢,然後跟人說話嗓門大了些,什麼時候不仁不義了?我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以前能說會道,可現在她心裡就算有再多意見,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只是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群惡魔,殺人不眨眼!

    惠娘幾乎已經絕望了,不過她還是義正辭嚴道:「並非所有的官都是贓官,這位周家姐姐,嫁入沈家十幾年,不過是一普通婦人,從未做過惡事,她公子是新科狀元,為官兩載,已為泉州百姓謀福利,難道是贓官嗎?」

    惠娘終於還是把沈溪的名號說了出來。

    儘管她知道,把沈溪報出來可能是自尋死路,對方若知道沈溪是入直東宮的翰林官,想到那是天子近臣,離殺人滅口恐怕就不遠了。

    這群山賊卻好像有些聒噪,一堆人居然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為首那山賊頭目什麼話都沒說,一擺手,讓人把周氏放了。

    周氏手腳被人鬆開,她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接下來的反應就是趕緊回到丈夫身邊,彷彿那裡才是最安全的港灣,誰知道她還沒跑出幾步,腳下一軟,人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眾山賊突然從馬上下來,車隊的人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見那山賊頭目一抱拳道:「居然是沈公家眷,鄙人在這裡先賠罪了!」

    說著,居然跪下來,給周氏磕了三個響頭。

    這讓周氏嚇的幾乎失禁……

    這殺人如麻的山賊居然給我下跪?這可不是普通劫道的小賊,而是雙手沾滿血腥的巨寇啊!

    其餘山賊也都跪下來磕頭行禮,最後那山賊頭目,把剛才用長槍殺人的漢子叫過來,揮起一刀將他的手給砍了下來,又是一陣鮮血淋漓。

    「哇……」

    之前陸曦兒、沈運、沈亦兒等孩子在馬車上沒看到殺人,後來被人強行拽了下來,此時見到這一幕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淒厲而刺耳。

    山賊連聲告辭都沒有,直接走人,一群人簇擁著,有的上馬,有的則扶著被砍了手臂的漢子,一群人揚長而去。

    直到山賊走遠,車隊的人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提到沈溪,這些人好像是變了性子,不但放人,還對剛才殺人的賊寇作出懲罰?

    「娘子,你沒事吧?」沈明鈞過去扶起周氏。周氏身上一片狼藉,哭得撕心裂肺,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惠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隨著緊繃著的神經鬆弛,整個人好似虛脫一樣就要癱軟在地,好在旁邊有小玉攙扶。

    「快……快走,到前面市鎮再休息!」

    惠娘用最後的力氣囑咐道。

    一行人不敢停留,連屍體都來不及掩埋便起行,只有先找到市鎮,再找當地人過來收拾……要是那群山賊折返回來,又或者遇到新的賊寇,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沿著官路足足走了三十多里,已經入夜快一個時辰,才終於抵達指路人所說的市鎮……不過是個沿著官道修建的官驛,附近有個巡檢司的檢查點,然後圍繞官驛有家客棧和幾所民居,根本就算不得集鎮。

    惠娘這才知道,原來之前問路時,被山賊細作扮演的指路人給騙了,可憐差點兒把小命丟在路上。

    「這位夫人,您說遇到山賊?那夥山賊,可不好惹,連睢陽衛的人都拿他們沒辦法,在周圍幾個縣流竄,聽說身上背了不少人命暗!」

    官驛旁邊客棧的店小二聽說後,臉上帶著幾分忌憚,「不過你們能逃出虎口,真是萬幸,聽說這群人只要是遇上官員的家眷,必會殺人劫財。你們是哪位官老爺的家眷?」

    惠娘道:「京城,沈狀元沈大人的家眷。」

    店小二肅然起敬:「那就怪不得了,沈公為國為民,當初在朝堂上斥退韃靼人使節,維護大明的臉面,據說前不久在京城用火炮迫使韃靼人臣服,使得邊境安寧。」

    「不過最讓我們老百姓感念的是,頭年黃河大水後大瘟,之後又是大旱,沈公往泉州公幹時路過,一方面盡其所能施捨錢糧,一方面上奏朝廷,否則端坐皇宮中的天子竟不知中原大旱……咱們老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豈能傷害他家人?」

    「可惜朝廷貪官當道,不知道為何竟然派高明城這等為禍一方的賊官來治災,我們中原的老百姓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08
第六四七章 我的隊伍我做主

    沈溪在京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從五品翰林侍講,雖然目前擔任東宮講師,又掛上日講官的官銜,但由於京中大佬遍地走,勳貴不如狗,沒人把他太當回事。

    可一旦離開京城,沈溪的地位就突顯出來了,尤其是在押送佛郎機炮這件事上,他作為兵部委派的負責人,理論上來說,這三百人都歸他調遣,但真正負責的卻是京營的一名副千戶,名叫宋書。

    這人沈溪壓根兒就沒聽說過,據說跟壽甯侯府關係不錯,這次是給宋書積攢資歷,回去可能就會被提拔重用。

    沈溪才不管人是誰派來的,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可。

    沈溪此行的目的,先往大同,再往延綏,因為這兩處是一年中被韃靼火篩部襲擊最多的邊塞,一年中兵士折損不少,軍心最不穩定的也是這兩地。他的任務,是在兩處各留十門佛郎機炮,留下些砲彈,再教會大同和延綏的守將如何保養以及自製砲彈,然後他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沈溪肩上的擔子並不重,但因為是為兵部做事,同時在正差外還得給劉大夏打掩護,讓人不知道劉大夏跟在隊伍中秘密趕赴邊關。

    看起來,想瞞過宋書似乎不太可能,但其實並不困難,因為在護送的官兵外,兵部還派了五六十名跟班和雜役,這些人平日都乘坐馬車,與京營官兵互相間並不干涉,宋書只是偶爾過來請示一下沈溪行走的路線。

    轉眼出發已經有五六天了,沈溪從未見過劉大夏,劉大夏要傳話都讓玉娘來,身著男裝的玉娘在隊伍一行中很是耀眼,主要是她太過「英俊瀟灑」,沒有當兵的氣質,好像個文質彬彬的白麵書生。

    這天晚上,宋書找到沈溪,把身上一直珍藏著的信件拿了出來:「沈大人,這是侯爺給您的親筆書函,請您看過。」

    沈溪沒想到這才出京不遠,張氏兄弟已經開始給他派任務了,可他身後有劉大夏盯著,根本就不能事事遵照而行。

    「你回去吧,我自己看就行了。」沈溪揮揮手道。

    宋書搖了搖頭:「這可不行,侯爺有交待,您看過後,要監督您把信箋燒燬,在下就在這兒等您。」

    沈溪皺了皺眉,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能耐著性子,把信件打開來仔細看過……確實是張鶴齡安排他配合宋書行事的通知書,大意是,名義上是他負責,但若發生事情,一律由宋書做主,把主次給顛倒了。

    讓一個玩腦子的翰林,聽從一個武夫的調遣?這就是親疏有別!

    「壽甯侯還有何安排?」

    沈溪見信裡沒提到別的,便知道張鶴齡若有什麼交待,一定先對宋書說了,讓宋書口頭轉達。

    不留紙面的罪證!

    宋書笑道:「沈大人見諒,侯爺交待,不到地方不能說得太多,眼下您要做的……就是把隊伍的行進速度放緩。」

    「朝廷有規定限期,若誤了時間,掉腦袋算誰的?」沈溪語氣不善。

    沈溪對這結果基本能預料,為了彰顯「年輕氣盛」,沈溪還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

    兵部的差事通常都會有時間限制,一旦接受命令就相當於立下軍令狀,限期內不能送達,雖說不至於殺頭,但罪責絕對不會很輕,有很大可能革職充軍,那他就可以留在北關,不用回京了。

    宋書一臉奸笑:「大人儘管放心,先不說誤不了時日,就算誤了,也會有侯爺為您說話,您放心就好。在下查看過這一路地形,這幾日……稍稍放緩一下,總歸沒啥問題,就說大雪過後,道路泥濘難行。」

    連延誤的理由都找好了,沈溪心想,鬼才知道是不是張鶴齡故意找藉口要剷除我。

    「我知道怎麼做了,你先回去吧。」沈溪說了一句,把宋書打發走,但他心裡卻打定主意,不能完全按照宋書所說的做。

    就算要屈服於張氏兄弟的命令,可這會兒背後還有劉大夏盯著,他若是下令慢行,劉大夏能同意?

    果然,宋書離開後不久,玉娘前來拜訪,玉娘帶來了劉大夏的最新指示:行路太慢,要加緊時間抵達大同。

    一邊想緩,一邊想快,沈溪心想不急不緩應該是最好的方案,但不管從哪方面看,都是宋書擁有最終的決定權,畢竟他才是統兵的將領,當即有些疑惑地問道:「玉娘何不去對宋副千戶說說?」

    「跟宋副千戶交待,不是該由沈大人去說最合適嗎?奴家與他又不熟,若貿然提出要求,難免會招惹來懷疑。」玉娘眸光流轉,「再者說了,沈大人不會不知道他跟壽甯侯府關係密切吧?」

    「哦,此人是外戚一黨嗎?」

    沈溪故意裝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樣,隨後問道:「那我是否可以去見見劉尚書?」

    玉娘堅定地搖了搖頭:「劉尚書有交待,抵達大同府前,他誰都不見,就連沈大人也不可以。劉尚書體察沈大人這一路辛苦,特意讓奴家派人服侍……」

    說著,從門口進來一名男裝女子,正是溫婉的雲柳,沈溪嘆了口氣道:「玉娘何不直說,雲柳小姐是你派來監視我的?」

    玉娘笑道:「奴家可不敢監視沈大人,沈大人要做什麼,只管吩咐雲柳去做便是。」

    說完,玉娘行禮告辭離去。

    沈溪心想,把雲柳安插在自己身邊,這下監視的意圖越發明顯了。

    「雲柳,你是女兒家,與我同處一室不太方面,要不這一路麻煩你住在我隔壁?」沈溪是用徵詢的口吻說這番話的,如今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出行在外跟女人睡在一個房間,就算清者自清,話傳出去也不好聽。

    雲柳點頭應允,二話不說便開門出去,很快隔壁便傳來關門的聲音。

    沈溪從窗口看著官驛後院,裝運火炮的馬車停留在院子裡,院門處以及四周的閣樓上有官兵守夜,官兵們還圍繞官驛紮了一堆營帳,擺了一個鐵桶陣。

    可沈溪心頭有些疑惑。

    要說劉大夏藏得也太好了,為何幾天下來,連人影都沒瞧見?連住官驛都沒看到人……難道劉大夏平日吃喝拉撒睡都在馬車內完成,他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大人該休息了。」身後傳來雲柳的提醒聲。

    沈溪沒好氣轉過頭,問道:「不是讓你到隔壁去休息嗎,為什麼要非請自到,莫非非要我插門不成?」

    雲柳有些驚懼,解釋說:「大人不睡,小女子哪裡敢入睡?這是玉娘特意交待下來的……」

    派雲柳來監督尚不算,連睡覺都要催促,這是怕自己第二天早晨醒不來耽誤行程?沈溪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這就入睡。」

    把雲柳趕出房門,沈溪上前把門栓插好,回到床邊躺下,卻半晌睡不著,因為這一路對他來說,前途未蔔。

    張氏兄弟的目的他很清楚,無非是利用高明城貪墨綏撫將士的錢糧,可劉大夏的目的卻讓他覺得匪夷所思。聽起來,劉大夏去邊疆查虧空和攤派,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可劉大夏卻非要隱秘出行,還告訴他幫忙保守秘密,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讓我保密,至少讓我知道你的行蹤下落,現在連我也刻意隱瞞,只能說明你不在隊伍裡。

    但沈溪想不到劉大夏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隱瞞天下人,但沒必要演一場戲來欺騙我,除非你想利用欺騙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非是劉大夏覺得我投靠了張鶴齡,以此來麻痺我,藉機迷惑外戚黨?」沈溪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想到了這個可能。這解釋看起來說得通,可若劉大夏真把他當作奸邪宵小,從開始就什麼都不告訴他豈不是更好?

    第二天清晨天沒亮,一行人都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出發,沈溪最後一個出房門,他打個哈欠對宋書道:「宋副千戶,本官今日偶感不適,想在驛站裡休息一日,不知可否?」

    這要求,把宋書嚇了一大跳。

    讓你延誤行程是不假,可你也別這麼直接,路上走得慢一點兒,別起早貪黑就行,但你直接說不走,是準備被朝廷追責?

    「大人要不……再考慮一下?」宋書反倒為難了,這位沈狀元的脾氣可真獨特。

    「就這麼定了。」沈溪道,「即便休息不了一天,也得休息一上午,我的病不輕,若死在路上……對朝廷更不好交待。」

    沈溪說著,徑直回房去,他這個兵部派下來的正差不走,宋書和外面的三百官兵,還有兵部的隨從自然也不能走。

    宋書臉上帶著些許苦笑,最後擺擺手道:「大人有令,先各自回去休息。」

    官兵只負責聽命行事,上面怎麼吩咐他們怎麼做,根本就不需要問原因,正好這幾天趕路有些累,能夠休息自然再好不過,當下興高采烈地回驛站或者是帳篷裡睡覺,只是有的人則需要換班值守……就算休息,也要保證二十門火炮不出事。

    沈溪回到房間,直接合衣躺下,沒過一會兒玉娘氣急敗壞地推開門走了進來,蹙著眉頭問道:「大人,您這是要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沈溪沒有起身,仍舊仰躺在床上,裝出虛弱不堪的樣子看向玉娘,道:「我聽不懂玉娘說什麼,你是責怪我沒有馬上出發?可若是拖著病體出發,進而導致病情越來越嚴重,那才是跟自己過不去!」

    玉娘氣呼呼地道:「劉尚書有令,讓你馬上出發!」

    「哦?是劉尚書親口下達的命令?」沈溪問道。

    「是。」玉娘點頭。

    沈溪伸出手道:「朝廷委我辦差,路上一切事宜自然由我負責,一切罪責都得我來扛。若劉尚書下令,那一切……就是劉尚書負責,真是劉尚書下的命令?」

    被沈溪這一問,玉娘無所適從

    現在明擺著的問題,沈溪是正差,無論最後出什麼事,均會由沈溪來扛,可劉大夏公然下命令要快速行進的話,那就是劉大夏負責這趟差事,中間有什麼變故,就跟沈溪無關了。

    以玉娘的身份,哪裡有下達這種命令的資格?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09
第六四八章 算謀

    沈溪見目的差不多達到了,這才冷聲道:「玉娘還是將實情相告為好,劉尚書如今並不在送炮的隊伍中吧?」

    玉娘打量沈溪,表情極為嚴肅。

    沈溪毫不退讓地與玉娘對視,從對方的目光中,察覺到不到她是否有意欺瞞,但玉娘就算不說,沈溪也基本上可以斷定,劉大夏壓根兒就沒有與自己同行,而且這會兒很可能劉大夏已經輕車簡從抵達大同府了。

    「有些事,沈大人還是不知道為好。」玉娘最後終於妥協了,沒有正面回答,卻等於是變相默認。

    沈溪道:「玉娘回去吧,我會在朝廷規定的期限抵達邊關,但也別苛求太多,因為速度太快的話……對你我沒什麼好處。」

    「好處?」

    玉娘不明白沈溪話中之意。

    沈溪沒有解釋的興致,因為不管怎麼說他都被劉大夏著著實實戲耍了一次,尊嚴受損,現在根本就不想對作為劉大夏幫兇的玉娘推心置腹。

    劉大夏有自己的計畫,我為何不可有?

    現在,沈溪幾乎可以肯定劉大夏往邊關去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所謂的追查攤派和剋扣軍餉等事情,也不是為追查高明城貪腐,沈溪料想,朝廷派出節制北關軍政大權的三邊總督,多半就是劉大夏。

    劉大夏是弘治皇帝最喜歡派出去當欽差的大臣,深得朱祐樘信任,也是朱祐樘心目中未來取代馬文升擔任兵部尚書的不二人選,既然劉大夏有治軍的能力,弘治皇帝派他去鎮守三邊,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因為只有劉大夏這樣的能臣,才能震懾邊關如同土皇帝一般的邊軍將領,令韃靼人心生忌憚,不敢再度前來犯邊。

    雖然從某些方面看,兵部尚書及不上戶部尚書,三邊總督遠離中樞更比不上兵部尚書。但對劉大夏這樣的忠直大臣來說,最重要的是皇帝需要他在那兒,他就會到那兒,根本就不會推辭。

    在沈溪看來,劉大夏極有可能在鎮守三邊的同時,對邊疆地區進行一次大的清理和人手調動,這是他為何要秘密行動的主要原因,要隱瞞的並不是外戚張氏兄弟,而是那些邊關將領,防止在他進行人員調動時軍中發生譁變。

    沒有誰願意把自己手裡的軍權讓出去。

    想明白這點,沈溪做事也就輕鬆多了,管你劉大夏是否追查高明城的案子,管你張鶴齡是否打算貪汙,我只需要慢慢悠悠地過去,等劉大夏先把邊疆問題都解決了,我這邊把炮送到,就可以打道回京,邊疆的大小事項從此跟我沒有絲毫關係。

    沈溪是聰明人,既然知道邊疆現在可能正在進行一番人員調動和清洗,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誰誰倒楣,他急著過去純屬自找麻煩……此行本職工作是什麼?只需要按時完成就萬事大吉。

    沈溪決定先到大同府看看,若劉大夏已經離開,他甚至可以在大同府多停留幾天,再往延綏去,因為延綏就是三邊之一,去延綏沈溪可要先觀察好形勢再走。

    此行送炮到大同府有時間限制,到延綏卻沒有太嚴格的時間規定,因為在大同府畢竟要先教會大同鎮的邊軍如何使用佛郎機炮。

    沈溪悠然自得的態度,在宋書看來非常不錯,但玉娘那邊卻只能乾著急。

    其實現在玉娘也不知道劉大夏的確切動向,她只是從劉大夏交與的任務中,大致猜測劉大夏先一步往大同府去了,至於去做什麼,後續又會如何,就不是她能揣度的了。她只是擔心,劉大夏交待讓她督促沈溪早日到邊關的任務完不成。

    ……

    之後兩天,沈溪仍舊在不慌不忙地往大同府「趕路」,而在京城,風流快活一夜後,朱祐樘的心情相對好了些,連續兩日召集老臣商討北部邊關防禦之事。

    第一天召集三位內閣大學士和英國公張懋,第二天,弘治皇帝單獨召見了兵部尚書馬文升。

    至於張氏兄弟,並未在朱祐樘的傳召之列,因為朱祐樘也知道,讓兩個小舅子在五軍都督府擔任副帥,只是給他們一個加官進爵的機會,而不是讓他們真的要參與到軍國大事中。

    「……劉尚書抵達延綏後,馬尚書以為他幾時能整頓好軍務,領軍出擊?」

    朱祐樘跟馬文升商討的是主動出擊迎戰韃靼人。

    隨著韃靼人犯邊愈發頻繁,朝廷已經無法再向天下人隱瞞韃靼人肆虐邊關這個事實,如今京城不斷戒嚴來防備韃靼人的騎兵,嚴重干擾了百姓的正常生活,民間眾說紛紜,對朝廷這種消極避戰的態度產生懷疑,輿論極為不利。

    北關將士的戰意如今也在快速消退,甚至東廠和錦衣衛來報,有將領試圖跟韃靼人達成互不侵犯的協定,以保全自身,消息傳到朱祐樘耳中,大為震怒,所以才決定主動出擊,給韃靼人一個慘痛的教訓,讓他們知道大明不好惹。

    馬文升臉上帶著些許憂色:「陛下,我軍將士對草原苦寒之地極不適應,若主動出兵,一旦過於深入,後路又無大隊騎兵保護,若糧草斷絕豈非自陷絕境?」

    朱祐樘點頭表示同意,但他仍舊態度堅決地說道:「此事之前既已商定,如今再改……怕時間上來不及,朕相信劉尚書的能力,他在整頓軍務後,定能一舉而勝之。」

    其實之前商定劉大夏指揮兵馬出擊,並不需要取得多麼輝煌的戰果,只要能起到振奮軍心士氣,讓邊軍知道韃靼人並非不可戰勝,同時讓百姓會朝廷恢覆信心即可。

    跟韃靼人在草原上拚命很不值得,所以朱祐樘對劉大夏的命令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至於糧草方面……」朱祐樘補充道,「朕已派了高侍郎押運,以其在頭幾個月賑濟災情的表現看,足以確保大軍糧草後顧無憂。」

    馬文升很想說,若是別人還好,這個高明城絕對不可用。但他又不忍心打擊弘治皇帝,馬文升心想:「只要糧草運抵,邊疆糧食武器充足,此番又只是試探性出擊,應該不會有差錯。」

    至於沈溪押送的那二十門火炮,被皇帝和馬文升選擇性地忽略了,因為佛郎機炮的主要威力在於城頭守城,韃靼人幾次犯邊都沒侵犯關隘城池,更別說是這次屬於主動出擊。馬文升預料到,劉大夏為人謹慎,若是發覺出動出擊不合時宜,肯定會撤兵,如今正將寒冬臘月,韃靼人不會主動進犯,要進犯也要等到來年開春以後。

    所以沈溪押不押送那二十門火炮到邊關,甚至有沒有沈溪這個人,對這次的主動出擊戰都不會形成任何影響。

    ……

    朱祐樘跟馬文升協商軍務,任何人都不許入內,連侍奉的太監都只能站在乾清宮外面。

    入夜後,君臣會談仍舊沒有結束。

    坤甯宮那邊,張皇后得知乾清宮再次宮門緊閉後心情非常糟糕,她雖然尚未病癒下床,不過還是從她安排在乾清宮的探子那裡得知那日弘治皇帝臨幸一個女道士的事情,這讓張皇后火冒三丈。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我的親弟弟居然給我的丈夫送女人,眼裡還有我這個姐姐嗎?

    張皇后生氣之餘,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因為她是個聰明人,皇帝事後把人送走,說明皇帝也知道此事是錯的,和那女人只是逢場作戲,而她現在身體尚未痊癒,不能盡妻子的責任,而且她自己也怕失寵,所以就算心裡再窩火,也要竭力隱忍。

    「陛下今日又在見誰,為何要關著殿門,難道里面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張皇后對弘治皇帝是千依百順,可對侍奉她的宮女和太監卻經常大發脾氣,有時候氣急敗壞杖斃的太監和宮女都有好幾位……她也不怕皇帝知道,因為沒人敢捅到皇帝那裡。

    「徐公公呢,讓他過來見本宮!本宮倒要問問他,到底是誰給他的膽子,有些事情居然連本宮也要隱瞞?」

    張皇后本來病體尚未恢復,但這一氣,好像是受到刺激,精神好了許多不說,連身體似乎也康復了,喝罵時中氣十足。

    「皇后娘娘息怒!」

    坤甯宮的太監和宮女們趕緊跪下勸告。

    「息怒?哼哼,人呢,把他叫來!」張皇后怒不可遏。

    結果到最後徐公公都沒有前來坤甯宮見駕,因為徐公公一直在弘治皇帝身邊伺候,分身乏術。

    「不行不行,這個徐公公是老宮人,雖然表面上對我知無不言,但有很多事情都刻意欺瞞。他的心,終歸向著皇上多一些。」

    張皇后自己也在盤算這件事情,「看來必須找個進宮不久的人過去盯著,只有把我當成唯一的主子,才會對我忠心耿耿,可到哪裡找這樣一個懂得做事的人?」

    張皇后想到這裡,目光自然而然落到跪在地上的那些人中,尋找合適的物件。

    沈明堂,進宮只有幾年,先後跟了兩任內侍太監,能夠讀書識字,如今的名字是張苑。

    「其他人散去吧,張苑留下,本宮有話對爾說。」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09
第六四九章 夜路難行

    大明弘治年間,長城防線共分成九段,稱之為九邊重鎮,分別為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太原鎮、延綏鎮、寧夏鎮、固原鎮、甘肅鎮。

    此次沈溪要去的第一站便是居於中段的大同鎮。大同鎮總兵駐大同府,管轄的長城東起鎮口台,西至鴉角山,全長大約七百里。這算是在京畿防備的重中之重,韃靼人經常會穿過這道防線威脅京師。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先防禦好大同鎮,才能庇護好右翼的宣府和南面的太原,因此在大同鎮將留下十門佛郎機炮,其餘的佛朗機炮則送到延綏鎮。

    延綏鎮總兵初時駐綏德州,成化以後移治榆林衛。管轄長城東起黃甫川堡,西至花馬池,全長一千八百多里,在大邊南側另有「二邊」,東起黃河西岸,曲折迂迴,西至甯邊營與大邊牆相接。

    在與玉娘交流後的幾天裡,沈溪儘量把隊伍的行進度放緩,玉娘就算有意見也只是徒勞,畢竟她沒有官身,根本就無法影響到沈溪,更不要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宋書了。

    沈溪打定主意,等劉大夏把三邊整頓完了再過去,這樣無論邊鎮生什麼事情,都給他沒絲毫關係。

    宋書象徵性地催沈溪要加緊趕路,心裡卻樂開了花……本來他還擔心沈溪不遵照張鶴齡的吩咐辦事,回頭不好交代。

    他的緣故延誤時間,到時候沈溪一旦攀咬,宋書也會承擔相當的責任,可現在完全是沈溪有意在路上拖遝,延誤軍機。

    多人可以證明,被兵部懲罰的也只是沈溪,而他作為屬下聽命行事,談不上罪過,回到京城還能得張氏兄弟的重用。

    至於玉娘,雖然想讓沈溪快點,但沈溪跟她槓上了,沒有劉大夏親自坐鎮,甚至連劉大夏的手令都沒有,拿沈溪毫無辦法。

    從京城往西,這一路算不得平坦,沿途得翻山越嶺,還得過幾條河。

    路很少開山劈石,更不會挖掘隧道,更多的是要翻山越嶺,對於普通官兵來說,行軍時翻幾座山沒什麼,可對於運輸沉重的佛郎機炮以及配套砲彈的隊伍而言,翻山還不如繞遠路。

    若佛郎機炮在山頂從馬車上滑落,跌落穀底想再裝運上車,可不是這麼點兒人手能夠解決的。

    本來說十天左右就能抵達大同鎮,結果足足走了十三天,才行到大同府天成衛,仍舊還有三天路程才能抵達大同鎮駐地大同府城,這也是沈溪路上一再拖延的結果。

    「……弟兄們累了,明天晚出一個時辰,讓弟兄們好好歇息一下。」天成衛官驛,沈溪臨睡前,又找藉口拖延,這次連宋書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沈大人,您看……明日早些出,大後天黃昏我們就能進大同府城,剛好能趕在期限前抵達目的地,可要是拖下去……延遲一日就意味著沒有完成任務,屬於怠忽職守,朝廷那邊可是要追責的。」

    宋書的話很誠懇……你已經出色地完成壽甯侯交待的差事,現在是時候為我們這些當差的考慮一下了。

    晚一天進大同府,您老是被殺頭還是革職我們管不著,我們不求有功,但起碼你要讓我們保證能拿到這一路辛苦做事的賞錢。

    耽誤了差事,沒降罪就是好的,朝廷肯定沒賞賜,甚至還要罰奉。

    沈溪眯著眼打量宋書,道:「似乎是宋副千戶主張慢行的。」

    宋書一聽臉色就變了,趕緊申辯:「沈大人莫要冤枉好人,這一切都是沈大人下的命令,弟兄們可以作證。」

    人是你的,當然給你作證,反正我本來就是在冤枉你。

    沈溪道:「既如此,那勞宋副千戶通知下去,明天延遲一個時辰出不假,可不到大同府,中間不得休息。如此……我們抓緊點兒時間的話,後天黎明時分應該就能抵達了吧?」

    宋書一聽,差點兒就要罵娘。

    感情你前頭這麼拖延,讓我們懈怠,是為了最後一天使勁兒折騰我們是吧?

    這一路上沒趕過一次夜路,現在最後兩三天,你不但要趕夜路,還要連續行路十二個時辰以上,你是坐在馬車裡不覺得如何,可後面畢竟有不少靠兩條腿走路的。

    「怎麼,宋副千戶有難處?」沈溪好奇地問道。

    「是,在下恐怕難以傳達此等命令。」宋書語氣很堅決。

    沈溪笑道:「宋副千戶拒不接受本官調遣,本官決定……從明日開始,在此處駐紮三日,再行上路!」

    「什麼?」

    宋書有種被沈溪玩得團團轉的感覺,之前拖延,突然要說趕路,感情你是準備在這裡拖幾日才是你的目的啊。

    宋書心想:「我對侯爺已經算是盡忠,可跟這位一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他為侯爺做事簡直到了連命都不要的地步。」

    宋書道:「沈大人不走,那沈大人留下就是,我們走。」

    「好。」沈溪揮揮手道,「那請宋副千戶明日早些上路,本官就在這裡等上幾日,看宋副千戶抵達大同府城後,如何交差!」

    宋書有種一拳把沈溪打趴在地的衝動。

    沈溪是兵部派來護送火炮的正差,若沈溪路上沒死,就必須要親自把火炮送到,如此才算是完成差事,不然就算他們先期抵達,那也是徒勞無功,一切都是要以沈溪這個正差的抵達時間為準。

    貨到人沒到,同樣不算完成差事!

    宋書氣餒道:「沈大人,我們之前不算有過節,您老就當體諒一下我們這些當兵的,明後兩天照常出,趕在後天下午最後期限到來之前順利抵達大同府,您看如何?」

    沈溪堅決地搖了搖頭,道:「要麼明日連續行路,要麼休整三天,宋副千戶自己選擇吧。」

    沈溪說完,傲慢地轉過身,宋書拳頭握得緊緊的,真想猛地揮出去往沈溪身上招呼,最後他終於壓制心頭的火氣,冷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去吩咐,明日連續趕路……等到了大同府再休整!」

    說完,宋書也不徵求沈溪的意見,氣呼呼下樓去了。

    沈溪一臉悠閒地坐下來,拿起書來看。

    玉娘從隔壁房間走了過來,她剛才已將沈溪跟宋書的對話聽的真真切切,此時她臉上滿是迷惑:「沈大人難道不怕宋副千戶不允,最後誤了差事?」

    沈溪道:「誤就誤了,遲一個時辰也是遲,遲三天也是遲,何必急於一時?」

    玉娘眉頭蹙了起來。

    沈溪這一路上的表現太反常了,先是按部就班走完前半程,後半程知道劉大夏不在,就各種拖延,到現在遇到事情總是退縮的心態已昭然若揭。

    玉娘心想:「沈大人在泉州府的表現,足以證明他是有勇有謀之人,何至於此番竟會如此進退失據?」

    沈溪打了個哈欠道:「玉娘也該早些回去休息,本官乏了,正要躺下……玉娘不是打算這大半夜的還要監視我吧?」

    玉娘苦笑一下,她自問人生閱歷比沈溪豐富太多,可就是沒法揣摩沈溪心中所想,沈溪這麼清楚無誤地下了逐客令,她只有行禮告退的份兒。

    等人走了,沈溪卻沒有入睡,仍舊點著燈,拿著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他要把記憶中和現實中觀察的明朝北關防禦圖畫下來,以後或許能派上用場。

    到第二天,果真如之前沈溪的囑咐,隊伍晚出一個時辰,不過沈溪下樓時,下麵罵罵咧咧的聲音一大片,因為都知道沈溪要來個「急行軍」,準備用一天一夜走完剩下一百多里的路程。

    普通行軍也就算了,一天走個七八十里路沒什麼問題,但現在卻是押送二十門火炮走,要連續一天一夜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多里路,非把人累趴下不可。

    「這是沈大人的吩咐,你們有意見,跟沈大人說去。」

    宋書態度冷淡,在他看來,沈溪立功心切,兩天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里路本來就已經很苛責了,現在非要連續不斷地走,那是要人命啊。

    沈溪到底是從五品的朝官,而且是兵部派來的欽差,就算下麵的士兵有意見,也不敢衝到沈溪面前當面質問。

    就如同沈溪所說的那樣,本來都已經耽誤很多了,我現在要趕著在限期到來前多幾個時辰抵達有什麼不對?

    一行出,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次剛出不久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道路很快變得泥濘難行,到後面更是雨夾雪,官兵們戴著斗笠行路,人都快凍僵了,就這樣還緊趕慢趕,一天只走了七八十里路,晚上在高山衛的驛站吃過飯,還沒來得及休息,一行又要出。

    晚上溫度直線下降,在馬車上的人都凍得不得不下來靠走路取暖,此時他們只想著一件事,趕緊找個暖和能避雨雪的地方,哪怕是臨時搭建的帳篷,也比在這種鬼天氣下趕路要好。

    「沈大人,您看咱是否延緩一下,明日等天放晴了再走?」宋書自己也被凍得夠嗆,他趕緊去跟沈溪請示。

    沈溪的馬車有車廂,而且加了毛毯和被縟,不用擔心淋著凍著。

    此時宋書完全有資格自己下令停止行軍,但又怕沈溪鬧情緒,此時他想的是,沈溪若不同意停下,我就算來硬的,也說是你下的命令,你明天敢不走,我綁你去大同府,看你小子再在老子面前囂張。

    沈溪頭從車廂探出來道:「這天是寒冷了些,可敢問宋副千戶,是耐著寒冷趕路重要,還是小命重要?」

    宋書心裡憤怒地想,現在知道怕了,之前怎麼沒想過延誤差事是要掉腦袋的?

    「沈大人過慮了,事情沒那麼嚴重。」宋書道,「就算延遲一日,朝廷也能理解我們運炮的苦楚,更何況朝中還有侯爺為我們說話呢。」

    沈溪驚訝地問道:「侯爺能指揮得了韃靼人?」

    一句話,把宋書嚇了一跳,宋書啞然失笑道:「沈大人莫言笑,這跟……韃靼人有何關聯?」

    沈溪嘆道:「看來宋副千戶以為本官是無的放矢,殊不知,這最後一段路其實也是最危險的路程……」

    「早在宣府鎮時,我就打聽過了,據說北邊長城的白羊口、陽和口等都被韃靼人攻破,後來在萬全左衛和永加堡落腳時相繼得到確認……」

    「從天城衛到高山衛這一段路程還好些,畢竟沿著官道連續分佈四個衛鎮,還有七八個互成犄角的大型城塞,安全方面有保證,不過過了高山衛,這一百多里只有一個聚樂所有幾百名官兵,你以為一旦被韃靼人盯上會有好日子過?只有夜晚抓緊時間趕路才能確保安全……這下你知道該如何選擇了吧?」

    宋書冷聲道:「沈大人最好不要信口開河,這寒冬臘月的,就沒聽說韃靼人會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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