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2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5
第六六〇章 我見過你

    當沈溪抵達巡撫衙門後院住進朱暉安排的房間裡,連起碼的觀察周邊環境都顧不上了,直接來到床邊合衣躺下……這會兒他的身體已經半絲力氣都沒有了,連動一動手指頭都覺得吃力。↑,

    沈溪閉上眼還沒睡著,宋書心急火燎地衝進房中,緊張地說道:「大人,不好了,聽說劉尚書的兵馬被人圍住了。」

    沈溪瞪著宋書問道:「聽誰說的?」

    「神右參將。」宋書上氣不接下氣道。

    「誰?」「右參將神英。」

    神英是誰?

    這貨擔任大同總兵官的時候,流寇劫掠蔚州而不救,結果弘治皇帝下旨將其革職。後來,這貨走通朱暉的門路,督果勇營,以右參將之身隨朱暉到延綏後一直消極避戰。

    如果歷史沒變化,正德皇帝登基後他賄賂大太監劉瑾封涇陽伯,結果劉瑾倒臺這傢伙被奪爵,恐懼憂慮中去世。

    沈溪聽到這兒心裡不禁惱恨,這都是些什麼人哪,好似弘治朝一群窩囊廢將領都湊到一塊兒來了!就這樣劉大夏還主動出擊做什麼,老老實實留在三邊把貪污腐敗案查清楚了不是挺好?

    攘外必先安內,把自己的籬笆紮牢了,再談反擊的事情嘛。

    「沈大人,你看怎麼辦才好?」宋書問道。

    沈溪反問:「宋副千戶準備怎麼做?」

    一個問題就把宋書給難住了,他得知劉大夏有危險,趕緊過來奏稟沈溪,是覺得國難當頭,事態緊急。

    可被沈溪這一問,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延綏這地方連絲毫話語權都沒有。他是壽甯侯信任的親信不假,但眼下這城裡就有一位地位比壽甯侯還要高一等的保國公。

    在官場,想看見個頂級文臣那是難比登天,可在邊關,隨便出來一個鎮守都是公侯。

    「你讓我喘口氣。」沈溪道,「稍後跟我去見保國公。」

    宋書老老實實在旁等著。

    沈溪稍微休息了下,覺得身體恢復了一點兒力氣,這才站起身帶著宋書出了後院,問了僕從,才知道朱暉剛出巡撫衙門。

    「你的消息可屬實?」沈溪邊往巡撫衙門外走邊問道。

    「大概……屬實吧。」宋書這會兒又有些不太確定了。

    沈溪沒好氣地瞪了宋書一眼,結果沒等走出大門,就被一名相貌英俊的侍衛給攔了下來:「沈大人,沒有公爺的吩咐,您不能出巡撫衙門。」

    沈溪怒道:「我是欽差,有事要找保國公,你們攔我做什麼?」

    那侍衛非常為難:「沈大人見諒,我等只是奉軍命行事,您只管在巡撫衙門內等候,我們會派人為您通傳。」

    宋書跳出來道:「那我出去無妨吧?」

    「可以。」

    那侍衛看了宋書一眼,爽快地點了點頭。

    宋書出了巡撫衙門大門,很快又折返回來,問道:「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瞅著宋書,這傢伙居然對自己言聽計從,這是哪根筋不對?

    「若沒什麼事的話,去試試看能否找到保國公……」

    沈溪說到這兒,啞然失笑,以宋書副千戶的身份能見到朱暉就不錯了,哪裡還能編排堂堂國公爺做事。

    沈溪不能出門,一時又不想回後院休息,便回到巡撫衙門正堂等候。那年輕英俊的侍衛跟著入內,站到了正堂門口,目光不時打量沈溪,生害怕把人看丟了。

    沈溪總覺著這人看起來面熟,回頭仔細將他打量一番,問道:「閣下,我們可有見過面?」

    「小人自打發配充軍,多年未曾離開過延綏……應該無緣與沈大人相識。」那侍衛顯得有幾分愴然。

    既然是被發配充軍才留在邊疆,沈溪沒好意思再問,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何時見過此人,再加上自己從來沒到過延綏,心想或許是人有相似,不知把他和誰看混了。

    沈溪坐在正堂等候,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保國公從巡撫衙門正門進來,到正堂前站定,驚訝地問道:「沈大人為何不到後院休息?」

    沈溪道:「聽說劉尚書所部兵馬被韃靼人大軍圍困,可有此事?」

    朱暉愣了一下,擺擺手笑道:「道聼塗説,未必可信,如今城外兵荒馬亂,誰知道實情如何?沈大人,本爵想等晚上,派些人出去收拾西門外韃靼人的屍首,您看……」

    對邊軍將士來說,韃靼人的首級就是軍功,一次斬殺數百的韃靼精騎,這功勞光想想就讓朱暉激動。

    此時沈溪的注意力不在城外那些死人身上,他更關心劉大夏所部的情況。

    「保國公應派出探馬,往北去查明我大明出擊部隊的情況,確保其後路安全。」

    「是……是……」

    堂堂國公爺,在沈溪這樣的翰林官面前唯唯諾諾,心安理得,想想也是醉了。

    沈溪鬱悶不已,不過隨後就釋然,在朝廷時耀武揚威讓別人怕自己,有權不展示出來,那爭奪權力有何用?

    可到邊疆這種地方,權力代表要承擔責任,那些性子怯弱之人自然就會推諉,而朱暉恰恰就是這類人。

    沈溪沒轍,朱暉不幫他,他總不能強令朱暉做事,人家給他面子,他不能給臉不要臉,這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沒辦法,沈溪回到後院,躺下來想睡卻睡不著,只要想到劉大夏戰敗這個可怕的後果,心裡就會不安。

    因為當初他給謝遷整理的邊關奏本中,的確提到需要些方法來振奮軍心士氣,其中就包括聯絡三邊各處守軍,進行一次炫耀軍威的「出擊演習」。

    沈溪心想:「我所提只是『演習』,誰知道謝老兒會不會以為『演習』勞民傷財,不如直接來一次真刀實槍的出擊,更能振奮軍心?若如此的話,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大明若因此有什麼災劫,我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一直到下午,仍舊沒見朱暉派人來,連宋書也是一去沒了蹤影。

    到晚上,沈溪終於坐不住了。

    對城中守軍將士來說,他們唯一的念想便是把白天那場戰事的功勞歸在自己身上,但對於沈溪來說,這場戰事已經是過去式。

    那是他不得已之下,使用仿造佛郎機人的火炮取得的一場意外的「大捷」,這種勝利在當前重重危機面前顯得微不足道,韃靼騎兵並不會因為少了這數百騎兵而傷筋動骨,劉大夏也不會因此轉危為安。

    沈溪現在想做的,就是知道劉大夏部的具體情況。

    巡撫衙門的人送來晚飯,沈溪沒心思吃,直接到前堂找朱暉,但一打聽才知道這幾天朱暉很少到巡撫衙門來。

    「大人,您要找公爺,我們替您去通傳如何?」

    又是那英俊的侍衛主動發話詢問,這讓沈溪挺不好意思,畢竟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人家奉命行事沒什麼不妥。

    他現在就怕朱暉知道劉大夏有危難,故意裝聾作啞,任由大明邊軍精銳陷入重圍。

    這次沈溪在巡撫衙門正堂,等到半夜也沒見到朱暉的人,倒是那英俊侍衛多次來勸他回去休息。

    「我大明邊關已面臨生死存亡的考驗,我有心思去睡?」沈溪厲聲喝問。

    這一聲大喝,把那侍衛給震懾住了。

    沈溪坐在正堂等了一晚,到黎明時,沈溪直接往巡撫衙門外闖,有侍衛馬上出面阻攔,沈溪喝道:「吾乃陛下親命欽差,誰阻攔,格殺勿論!」

    本來這「欽差」只是個幌子,但沈溪這話說出來,卻沒一個人質疑。不是欽差,能千里迢迢運炮來邊關?

    不是欽差,能取得一場十幾年來都未曾見過的大捷?不是欽差,連國公爺也要口稱「大人」?

    再加上對於當兵的來說,都有種對英雄的佩服心態,沈溪雖然年少,但昨日一戰已給他奠定了很高的聲望,有侍衛和士兵甚至在私下猜測,這位不是朝廷派來輔佐保國公鎮守延綏鎮的吧?

    在大明,文臣領兵和太監監軍,基本是慣例。

    朱暉在將士眼中是個有爵位的武將,算不上是帶兵的最佳人選,反倒是馬文升、劉大夏這樣的文臣,一看就是朝廷派來的領兵大臣。

    劉大夏率軍出征後,又來了個沈溪,沈溪在年歲和資歷上自然沒法跟劉大夏相比,但不管怎麼說劉大夏也沒取得像沈溪這樣的大捷。從實戰角度出發,剛剛打了勝仗的沈溪,其實更適合當邊關的統帥。

    當然這些只是中下層將士聚在一起時的議論,他們不敢把這種事拿到明面上來說。

    沈溪出了巡撫衙門,一擺手,吩咐給他準備好馬車。

    那英俊侍衛問道:「沈大人這是往何處去?」

    沈溪冷聲道:「保國公在何處,我要見他。」

    「公爺……在城北的總兵府。」侍衛想了想,還是將朱暉的下落如實告知。

    沈溪要出發,那英俊侍衛親自過來趕車……要知道把沈溪從巡撫衙門放出來,他是要承擔一定責任的,沈溪此番是去向朱暉問明情況,而這英俊侍衛則是前往告罪,二人正好「同行」。

    「這位兄台當兵幾年了?」到底是難兄難弟,沈溪不由問了那侍衛一句,自然而然地接上昨天的話題。

    英俊侍衛輕輕一嘆,道:「小人十二歲當兵,到如今已有九年。」

    沈溪心想,怪不得此人說彼此不可能見過,九年前,自己還是小屁孩,怎麼可能到延綏這種地方來認識一個發配充軍之人?

    又是冷場的話題,沈溪想再說點兒什麼,卻欲言又止……對於軍戶來說,一天當兵,一輩子都當兵,甚至世代都會當兵。

    「兄台可有成家?」

    沈溪看這年輕人已經二十一歲,加上相貌堂堂,又是延綏巡撫衙門的帳前親兵,想來早就成家立室。

    那人嘆道:「戴罪之人何敢言家?不過無親無故也挺好,總歸不用想著別人,沈大人如今功成名就,應該是早就成家立業了吧?」

    這下倒是讓沈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二十一歲的「大齡青年」在邊疆打拚,而他十四歲已經在朝為官而且有了一妻一妾。

    這說出來,會讓人感覺世道不公平。

    幸好後面一匹快馬過來化解了眼前的尷尬,馬上騎著的是身著男裝的玉娘。

    「沈大人留步。」

    玉娘老遠就衝著馬車喊。

    沈溪示意馬車停下,剛跳下車,玉娘已過來:「沈大人,劉尚書面臨重重包圍……是否可以前往說動保國公,出兵援救?」

    「多遠?」

    沈溪沒有廢話,玉娘既然如此說,那情況一定萬分危急。

    「距離長城約莫五十里,不近不遠,但若不救,定要釀成大禍!」玉娘一臉惶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6
第六六一章 是否出兵,這是個問題

    沈溪詳細詢問了一下,終於弄明白了情況。

    劉大夏的軍事才能還算是比較高的,與韃靼人主力接觸後,立即察覺不妙,且戰且退,準備撤回榆林衛,結果在叮噹廟河以北地區,被韃靼人給圍上了,目前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五十里路看起來不遠,但這時代行軍打仗,道路難行,出了長城關隘後,北上之途有紅兒山,還有條韃靼人口中的紮薩克壕的河流,怎麼也要走上一天時間,若再加上運送輜重,行軍速度只會更慢。

    一來一回差不多要兩天,朱暉不太敢冒這個險。

    若是派出騎兵,救援速度相應會快許多。但最大的問題,大明邊軍騎兵數量太少,戰鬥力跟韃靼騎兵相去甚遠,派出騎兵一旦與敵人正面遭遇,跟送死差不多。

    其實派步兵的效果也大致相當。

    由於邊軍長期不更新軍械,不管是強弩、火器還是鎧甲,均與開國時有較大差距,再加上訓練不足,一旦兩軍正面遭遇,其唯一的結果就是敗仗連連,久而久之大明官軍就沒了必勝的信心和勇氣,更把打敗仗視為理所當然。

    沈溪在玉娘和英俊侍衛的護送下,到了城北總兵府,人還沒進去,就被門口的士兵給攔下了。

    沈溪知道,若表現得太過怯懦,那他在榆林衛什麼都不是。

    「讓開,本欽差要見保國公!」沈溪怒目圓睜,厲聲大喝,把這些個值守的士兵給鎮住了。

    若是一般的少年,這些個兵痞早將人轟走了……什麼?你不想走?亮出刀劍來看你走不走,不打得你求爹告娘才怪。

    可眼前這位是誰!

    昨天才跟韃靼精騎血戰,愣是以不足對方一半的人馬留下近千韃靼人的屍首,立下赫赫大功的「欽差」。

    皇帝委派的人也敢攔,那是活膩了!

    「大人,您別為難我們這些守大門的,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這些個衛兵也跟侍衛心態是一樣的,覺得兩邊都能要自個兒的小命,只好求著哄著,只盼這位欽差大人自行離去。

    沈溪冷笑:「延綏鎮失守,你們可擔待不起!若再阻攔,一律格殺!」

    說著,沈溪一擺手,玉娘就把佩劍抽了出來。

    沈溪這邊連同那英俊侍衛只有三人,守門的士兵足足有二三十位,愣是沒一個敢吭聲阻攔。

    沈溪順利進到總兵府內。

    「保國公在何處?」沈溪進入總兵府,周圍都是屋舍,他根本不知道朱暉在什麼地方,立即大聲喝問。

    玉娘趕緊提醒:「沈大人,咱們人地生疏,您還是客氣些好。」

    「若我客氣,保國公能派兵馳援,那我無所謂,但這可能嗎?」沈溪回了一句。

    這下玉娘回不上話來了,事實卻是沈溪只是兵部派來送炮的公差,如果把這個身份拆穿,別說保國公了,就連總兵府門口看大門的士兵也不會把沈溪當回事。現在要的就是這股囂張的氣焰,你不狠,別人不會當你是盤菜。

    沈溪大步向前,眼下雖不知道保國公在哪兒,那就往最顯眼的屋舍找,料想朱暉這種人講派頭,無論開會、辦公都會找最大的屋子。

    四下尋摸一番,沈溪很快就把目光落在一個戒備森嚴的房子門,那裡有侍衛和官兵嚴防死守。

    「大人,您不能進去!」

    這會兒城裡沒有不認識的沈溪的,昨天「小英雄炮轟韃靼騎兵」事情已經傳揚開,眼見一位身著從五品官服的少年郎進來,誰都能猜出沈溪的身份。

    這次不用沈溪開口,玉娘已經抽出佩劍,沈溪一把過去把劍給拿了過來,指著把門的侍衛和官兵道:「誰阻攔,我讓他血濺五步!」

    這些個侍衛和官兵趕緊後退,沈溪就這麼拿著明晃晃的寶劍,大步進到屋子,剛掀開簾子,就見裡面似乎是在舉行軍事會議,黑壓壓一大片全都是身著鎧甲的軍將。

    保國公朱暉從帥案後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提劍而入的沈溪。

    「沈大人這是作什麼?」

    朱暉沒有對沈溪發脾氣,因為他心裡的想法是不要跟沈溪置氣,他現在需要哄著沈溪,讓沈溪自覺地把功勞讓出來。

    這可是個剛在戰場上立下大功的香餑餑,就算不救劉大夏導致其全軍覆沒,或許也可以用沈溪這份功勞充當捷報,來個「功過相抵」。

    沈溪怒氣衝衝進入會場,不管裡面有多少人,直接喝道:「劉尚書領兵北上,遭遇韃靼兵馬圍困,為何不救?」

    朱暉臉色不太好看,神色間多有迴避:「正在商討。」

    「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還用得著商討嗎?若不救,劉尚書所部必然會被韃靼人殲滅,下一步韃靼人士氣大振,定會合兵前來進攻榆林。既然我等見死不救,那其他鎮的官兵,誰會來救榆林?到時候城池有失,當如何?」

    沈溪怒氣衝衝,整個大廳中都能聽到他暴跳如雷的聲音,好似這裡他權威最大。

    旁邊比沈溪品階高的武將比比皆是,此時都不敢吭聲,眼看著這位朝廷派來的使節喝問朱暉。

    「你……你大膽,敢這麼跟公爺說話!」

    一個公鴨嗓的太監跑了出來,指著沈溪斥責。

    沈溪知道這位是延綏鎮守太監孫易,他連看都不看便道:「本欽差問保國公的話,閒雜人等休得插嘴。」

    「你!」孫易怒從心起。

    作為鎮守太監,公爺我開罪不起,屈居於他之下也就罷了,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咱家面前叫囂!?

    朱暉趕緊阻攔氣急敗壞的孫易,勸說道:「沈大人脾氣不太好,我們多理解一下就是。」

    「是..是。」

    旁邊一群武將終於找到話接茬,連連點頭應是。

    這位小英雄脾氣是不怎麼好,昨天進城就劈頭蓋臉罵保國公的事傳開了。

    眾武將不由心想:「皇帝委任的欽差,剛立下大功,說話就是有底氣,罵完公爺罵鎮守太監,連公爺都跟孫子一樣沒脾氣,我們跟著逞什麼能?在公爺身邊幫腔作勢意思一下就行了。」

    孫易指著沈溪道:「公爺不治他無禮之罪?」

    朱暉心裡那叫一個不舒坦,這個閹人怎麼非要給我惹麻煩,這位小祖宗說點兒什麼任他說就是,我寧可讓他早日滾蛋,也不想跟他置氣,我還要求著他回去在皇帝面前跟我表功呢!

    你把他得罪了,你落不了好,我也沒好處。

    朱暉道:「沈大人既然來了,就一起旁聽下商討內容……沈大人請上座!」

    沈溪沒想到朱暉對他這麼客氣。

    果然是人不狠就沒人怕啊!

    既然朱暉等人正在商量救援事宜,沈溪不再發火,提著劍走過去,帥椅他不能坐,旁邊侍衛特別為他添加了一張椅子,如此一來他可以施施然坐下,而那些官比他大的將領則要站著聽。

    「沈大人,不知您可有訓示?」朱暉客客氣氣問道。

    沈溪心想,我官不大,還不是帶兵的,我做哪門子訓示?但有一想,朱暉分明是把他當成欽差了,無論他訓示什麼,都等於是在代天子說話。

    「沒有。本官就是來聽聽,何時出兵,出兵多少。」沈溪冷聲道。

    朱暉本來就沒太多主意,在這種時候仍舊表現的猶豫不決,抬頭看著在場的軍將道:「諸位意下如何?」

    一名叫做李俊的參將走了出來,道:「公爺,沈大人,末將以為如今固守城池方為上策,若出兵往援不成,反倒令延綏鎮失守,恐怕韃靼人會趁機南下,肆虐邊境,對我大明危害更甚。」

    朱暉沒有回話,側頭看向沈溪。

    意思很明顯,這位李參將說的話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他想採納其說法,但要先問問沈溪的看法。

    沈溪站起來指著那李參將道:「如今延綏鎮未失守,但韃靼人犯我邊境劫掠百姓的事情少了嗎?」

    沈溪一句話,就讓在場的將領面露羞慚之色。

    大明軍隊也不都是窩囊廢,還是有許多將領卯足了勁兒想跟韃靼人一決雌雄,但上峰的意思則是能拖就拖、能避就避,結果拖避到現在,韃靼人幾乎把北關給搶了個遍,百姓流離失所,宣府、大同、太遠、延綏、寧夏等邊鎮一片蕭條。

    城丟了,韃靼人大肆劫掠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城池都在,韃靼人還這麼倡狂,完全是守領避戰之過。

    「這位沈大人,那派出兵馬,救援不成……責任誰來擔待?」

    又有位叫做楊玉的參將聽不慣沈溪的語氣,此人屬於中間派,不想避戰但也不想輕易出擊,總要先把責任理清楚了再說,以做到萬無一失。

    其實大多數避戰派都是老將,而想戰的則是年輕急於立功的將領。

    這就是邊關的現狀,但因老將資歷深職位高,說話頂事的還得數老將,所以現在消極避戰成為邊關主流思想。

    沈溪冷笑道:「那敢問,劉尚書所部若有差池,誰能承擔這個可怕的結果?」

    瞻前顧後,是老將的一貫風格,若是出兵先把什麼責任都劃分好了,那就不是打仗,而是玩政治。軍中最可怕的就是將領玩政治,一旦權謀多了,那戰場上的事情顧的就少了。

    朱暉道:「沈大人切莫著急,您看這樣如何,我們先……靜觀其變,探探韃靼人兵馬的虛實。這一去一回一百多里,若我們去時,劉尚書部已經……嗯,兵馬無法及時撤回,反倒讓韃靼人趁機攻佔延綏鎮,實在不可取。」

    沈溪真心為劉大夏叫屈,看看你出征後這些人的嘴臉,你在前面跟韃靼人拚命,後面的這些人則在想辦法推卸責任。

    他娘的能不能有點兒血性和擔當?

    長此以往,我大明想不亡都困難!

    「必須馬上出兵,任何責任……由我來承擔,只要留下的軍隊固守城池,哪怕派出援軍,榆林城也不會有偏差!」

    沈溪幾乎是咆哮著發出怒吼,就好似這裡真正的統帥是他。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7
第六六二章 牛車陣

    當沈溪說完話時,在場人面面相覷。

    敬重你是給保國公面子,同時給你欽差這個身份的面子,但你沒資格對我等下令。

    鎮守太監孫易冷笑不已:「說擔責,你擔得起嗎?」

    確切地說,沈溪真沒底氣擔責,因為他既不是武將,也不是皇帝派來領兵的文臣,只是單純來送炮的。

    朱暉善解人意,主動替沈溪解圍,笑著道:「沈大人遠道而來,背負皇命,昨日我等是見識過新炮的厲害,但……出了城,火炮無用武之地,恐怕無法馳援。」

    這倒是說出個實情。

    佛郎機炮再厲害,只能定點使用,防守效果固然不錯,但要說送上戰場殺敵,非要等朝廷把改良版的手銃研究出來才好使。

    連朱暉都不同意沈溪擔責出兵,那些將領對沈溪的攻訐更多了……人畢竟都有從眾從權心理。

    「報……」

    就在眾將領紛紛出言對沈溪質疑時,外面傳令官衝了進來,帶來戰場上最新戰報:「……中軍主力趁著韃靼人沒有實現合圍前奮起反擊,殺出一條血路,且戰且退,如今已退到二十里開外的大營盤……總督大人急令榆林城派兵前往榆溪河,架設浮橋,以便大軍渡河!」

    一句話,讓大廳內所有人驚駭欲絕。

    戰報中的「總督」,正是暫代三邊總督的戶部尚書劉大夏。

    劉大夏終於突圍歸來,老帥就是有魄力和決斷,可惜如今遇上一點兒麻煩。

    榆林衛城北面八里是長城紅山段,如今韃靼人已經將這段城牆攻破,再向北七里就是榆溪河。

    榆溪河於明弘治年間主體呈西東走向,大致是後世白廟河和波浪河這一段,如今的圪求河反倒是支流。從北邊的草原南下,必須跨過榆溪河。

    榆溪河雖然算不上河寬水深,但寬度也有十幾丈,最深處約莫有一兩丈,無法泅渡。

    河上本來架設有浮橋,但被韃靼人摧毀,如今劉大夏率兵南撤眼看即將退回榆林衛,但大軍渡河必須要有船隻或者是浮橋。

    「這可怎麼辦才好?」

    一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最後都看向朱暉,等他做主。

    朱暉自己卻沒什麼主見,只能求助手下這一群參將和幕僚,可此時誰也不敢亂說話……提供錯了建議,那是要掉腦袋的。

    「我來領兵架橋!」

    沈溪見這些個將領又在推諉,不由火冒三丈,主動站出來說道。

    「沈大人,您莫要逞強,出了榆林衛往北,一路並不平坦,這火炮光靠人力可送不到前線。」

    昨天沈溪確實贏得城中守軍將士的尊重,不過他們更佩服的卻是沈溪送來的佛郎機火炮的威力。

    眼下沈溪自告奮勇說要領兵出城,在這些人看來,純屬自不量力。

    有一次勝利已是僥倖,還想來第二次?

    「給我五百兵馬,三十輛牛車,其餘的事情不用你們擔心!」沈溪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眼下能決定此事的只有延綏巡撫朱暉,三邊最大的官是暫代總督職務的劉大夏,其次就是朱暉這個有著公爵尊銜的延綏巡撫。

    朱暉遲疑半晌,才道:「只能借調沈大人三百兵馬,至於另外二百……就用沈大人帶來的本部人馬吧。」

    真會推責任!

    我跟你要五百兵馬,你卻給我三百,要知道那二百京營官兵昨天是被逼急了才會拚命,今天讓他們出城,他們能不退縮?

    沈溪自己也清楚,要論戰鬥力,還是邊軍更強些。

    「大人,您要牛車做什麼?」旁邊有將領問道。

    「運炮,把十門炮架在牛車上,就可以輕鬆自如地送到前線!」

    當沈溪把這主意說出來時,在場一些懂行的武將頓時感覺無比高明……火炮最大的特點是笨重,讓馬車拉當然也可以,但馬車相對顛簸,同時容易受驚,不好駕馭,無法做到在馬車上放炮。

    但牛車就不一樣了,牛的速度雖然慢,但強而有力,而且很穩,把火炮架在牛車上,就好似移動的炮臺一樣。等需要發射火炮的時候,只要給牛蒙上眼睛,再把它們的耳朵塞上,就可以開炮。

    朱暉擺手道:「還等什麼,為沈大人點上三百兵士……和三十輛牛車!」

    經過一番扯皮和「討價還價」,沈溪終於獲得領兵出城的機會,但五百名官兵對整場戰局來說,實在起不到太大作用,況且這五百人有大半還要肩負架設浮橋的任務。

    沈溪出了屋子,昂首闊步走出總兵府,玉娘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等四周沒人了才有些遲疑地問道:「沈大人,就這麼出城,不知是否還有命回來?」

    沈溪此時反倒沒之前在總兵府那麼囂張跋扈了,笑了笑道:「莫非玉娘怕死?」

    玉娘苦笑不已:「奴家的命,或許十幾年前就該結束……今日就當捨命陪君子了。」

    見玉娘也說出如此豪情萬丈的話,沈溪更找不到退縮的理由。

    等沈溪見了宋書和張老五等人,把命令傳達下去,除了張老五和少數幾個人外,別的人都一片譁然。

    宋書差點兒就要上前跟沈溪動手:「沈大人,您這是要害我們啊。我們剛剛才死裡逃生,您犯得著讓我們再去送死?」

    沈溪道:「要送死也是大傢伙一塊兒。更何況我們不是去送死,是去戰場獲取戰功,想想……我們有強大的佛郎機炮,有榆溪河阻隔,我們只要停在河的南岸,對著北岸放炮,就算韃靼騎兵再強又如何,他們能飛渡榆溪河?」

    士兵們聽到沈溪這番話,剛才的懼怕和牢騷瞬間沒了,開始憧憬沈溪所描繪的美好畫面。

    如果真是這樣,那韃靼人來多少死多少,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軍功就好似是天上掉餡餅一樣。

    沈溪又道:「如今城中邊軍貪生怕死,把這麼大的戰功白白讓給我們,我們應該感到慶倖才是!本欽差向你們保證,只要跟著去,一定都會背著身榮華富貴回來!」

    「好!去建功立業!」

    張老五舉起胳膊,振臂高呼。他跟著沈溪拚命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沈溪的崇拜幾乎是盲目狀態,至於家中老母和妻子,他相信就算自己有什麼意外,朝廷也不會不管不顧。

    這大概就是無知者無畏了!

    有張老五這樣的人帶頭,別的官兵很容易被帶動情緒。

    昨天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今天只是把佛郎機炮運到河岸架起來轟人,掩護架橋,能有多危險?

    之前還有很大的阻力,但在沈溪一番戰前動員後,士兵們立即變得配合起來。

    連玉娘都不得不承認,沈溪是個不錯的演說家,他的話正好挑起這些京營兵心底建功立業的渴望,一如當初在泉州城時那般。

    昨天進城的京營人馬和兵部培訓的炮手,很快彙集起來,差不多二百出頭。

    很快,牛車拉著佛郎機炮到了榆林城北大門,同時過來的包括之前那名英俊侍衛在內的三百名邊軍將士。

    「這位兄台不是國公爺的親衛嗎?」沈溪打量年輕的侍衛。

    年輕侍衛黯然一嘆:「其實我跟國公爺並沒有多久……此番他到榆林城擔任延綏巡撫,在邊軍中選拔親衛,見我長得不錯還識字,才把我調入衛隊。由於我沒有照看好沈大人,國公爺將我從把總降為總旗,與沈大人一同出兵。」

    沈溪心裡有種害了這年輕人的感覺,不過跟著他出去打仗,不一定送死,說不定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呢?

    「準備出發!」

    沈溪開始整頓兵馬,雖然隊伍不多,但這五百人至少都聽從他的調遣。

    沈溪當前最關心的是用於架橋的輜重,還有那十門佛郎機炮的情況,一定要保證火炮在行進途中不出意外。

    榆林城的北城門隆隆打開,沈溪左右看了一眼,跟隨炮隊出城的只有少數騎兵,數量不到一百。

    車隊剛剛駛離城門,後面已「咣」地一聲,榆林城北城門已然關上。

    城門樓上,朱暉朝沈溪揮了揮手:「沈大人,本爵恭祝您馬到功成!」

    旁邊公鴨嗓子的鎮守太監孫易喊道:「是牛到功成!」

    沈溪回頭望了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惱怒……這些人說風涼話真是一個頂倆,有本事下來跟我一起去跟韃靼人拚命啊。

    牛車隊伍出發時,城頭上的邊軍官兵紛紛舉起刀槍和旗幟吶喊起來,因為他們少有見過這種壯觀的場面,情不自禁為出征的將士吶喊助威。

    「喔,喔!」

    呼喊聲此起彼伏,連同沈溪這路人馬的熱情也給點燃,城頭和城下都一片振奮。

    車隊一路向北,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才駛出成化十年修築的長城紅山段……等再過一百多年,萬曆皇帝會在紅山上修築鎮北台,其勢威武雄壯,後世被譽為中國長城三大奇觀。

    牛車隊繼續向前,沈溪環視四周,紅山下原本與蒙人交易的紅山互市已經關閉,只留下一片廢墟。

    北面控制邊境貿易的易馬城和供蒙人納貢的款貢城,也盡都荒廢,可見戰爭對邊境經貿影響之大。

    又向北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遠處已經能看到滾滾塵煙,估計劉大夏所部這時正與韃靼人交手。

    眼見周邊已經是平坦的草原,哪怕幾十輛牛車並行也沒有問題,於是沈溪大聲下令:「把所有牛車分為十個部分,每三輛連為一體,火炮居中,再將三十輛牛車並排架起來!」

    「大人,這是為什麼?」宋書不解地問道。

    沈溪顧不上解釋,這個時候只能用「鐵鎖連舟」,如此與韃靼騎兵對陣時便能提供一個寬大的平臺供炮手使用。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

    「沈大人,牛車連好了,您看!」張老五人實誠,辦事牢靠,用鐵鍊和木槓子把牛車固定好。

    沈溪從馬車上跳下來,踏上居中那輛設了扶手的牛車車架,他突然覺得少了點兒什麼,讓人把令旗送過來,拿在手中,大喝道:「繼續出發!」

    騎兵打頭陣,後面是盾牌陣,不過盾牌兵只有四五十人,顯得較為稀疏,主要是防止牛被弓箭射到。這「鐵索連舟」最大的問題在於不能讓牛出問題,一輛車出狀況,很可能所有牛車都跟著出問題。

    再其後,是長矛步兵,負責跟衝殺上來的韃靼騎兵進行肉搏,在有盾牌兵掩護的情況下,長矛兵能發揮一定威力。

    戰陣中間便是三十輛並排在一起的牛車,上面不但架設有火炮,還有配套的炮手、裝彈手和砲彈。牛車上同樣安排有盾牌兵,主要作用在於防止對方箭矢,尤其是火箭。

    一旦有火箭射過來,點燃砲彈或者火藥,發生爆炸,那會令牛車陣自亂陣腳。

    最後是負責殿後的士兵,這些士兵還有個作用,在炮手和裝彈手死亡後,上牛車補充位置。

    而站在最高處的,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沈溪,他的任務是揮動手上的令旗,調度防守的兵力,以及發出放炮的指令。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7
第六六三章 榆溪之戰(上)

    行軍打仗講究的是一鼓作氣,沈溪之前給官兵做了戰前演講,的確鼓舞了軍心士氣,可隨著低效率的老牛拉慢車,官兵又花費大量體力推拉車後,到後來號子聲稀稀落落,最後微不可聞。

    「大人,何時才能到榆溪河?」

    宋書騎在馬上,有氣無力地問沈溪。

    牛車隊伍的行進速度的確很慢,差不多是正午時分出發,沈溪粗略估算了一下時間,到河岸差不多要走一個半時辰,再加上路上整頓隊形的時間,估計要到申時末才可以抵達,也就是黃昏時分。

    「不遠了,就在前面,大傢伙兒加把勁!」

    沈溪坐在牛車上,抬頭看著左方天空中懸著的太陽,雖然依然有些寒冷,但總的來說,天氣不錯。

    沈溪暗自嘀咕:「今天好像是休沐日,如果不出京的話,這時候我不是應該留在家裡躺在上,靠著韻兒或者是黛兒那香噴噴的身子,悠閒地看書或者是小寐一會兒嗎?」

    越是危險關頭,人越容易去想那些簡單而美好的東西,而親情和愛情是沈溪最值得珍惜的記憶,哪怕功成名就,也不過是為換取平實的生活。

    沈溪突然發覺,其實自己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

    可惜發現的地方不太對……

    「大人,前方發現韃靼人的斥候!」

    牛車隊伍緩緩前行,配屬給車隊的騎兵不斷偵查敵情,把第一手情報源源不斷送到沈溪手裡。

    「再探!」

    沈溪對於韃靼人的斥候沒什麼好的應對辦法。

    實際上,大明邊軍的夜不收已經算得上是精銳,但如果迎頭撞上韃靼人的斥候,相等兵力的情況下不是韃靼人斥候的對手,通常採用的做法是發現對方後遠遠遁開,由上官來決定下一步行動。

    走得慢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官兵們的恐懼心理逐漸消退,刀沒架在脖子上也就忘了害怕,那些京營兵又恢復了送炮時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有人開始抱怨:「他娘的怎麼還沒到?」

    「準備放炮!」

    沈溪突然從牛車上站了起來,舉起手上的旗子。

    其他牛車上坐著歇了許久的炮手見到令旗舉起,匆忙爬起來裝炮,宋書向四周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何異常,不由策馬近前向沈溪問了一句:「大人,可是見到韃靼人了?」

    「第一炮……放!」

    沈溪沒有回答宋書的問題,這會兒他心裡琢磨的是:再這麼下去,士兵們都懈怠了,先放一輪炮振奮下士氣,順帶也能試試這牛車放上火炮的想法好不好使,別等到了戰場才發覺是紙上談兵。

    「轟轟轟!」

    炮聲不是很整齊,但大致保持一致,一輪炮放出去,把四周的騎兵嚇了一大跳,戰馬紛紛嘶鳴起來。

    「大人,您這是玩火啊……炸到自己人怎麼辦?」宋書想到前面還有己方騎兵,擔心不已。

    沈溪沒好氣地道:「出發前我就告訴他們儘量往兩翼散開,要是這會兒還被炸著,純屬活該!」

    一輪火炮下去,官兵們的戰意又上來了,士氣大漲。

    「吼吼吼!」

    許久沒起來的號子聲,又跟著響起。

    ……

    太陽西斜,榆溪河北岸殺得血流成河。

    這是大明與韃靼這一年多來的戰事中,廝殺最為慘烈的一次。

    劉大夏所帶邊軍雖然比不上大明開國時間的百戰精兵,但劉大夏懂得用兵之道,在被韃靼人突然出現並實施包圍的情況下,能組織起嚴謹而有效的防禦,並且趁著韃靼人立足未穩,順利突出重圍,在撤軍過程也能做到有條不紊,且戰且退,未見有何紕漏,足見其用兵之高明。

    但越接近榆林衛,官兵們越懈怠,戰意直線下降……許多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城池保護下,好好地喘一口氣,不再像現在這般隨時掙紮在死亡線上。就在這個時候,韃靼人展開了最猛烈的進攻。

    大明出擊邊軍面臨的局勢迅速惡化。

    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除了少數自己找死的逃兵,劉大夏所部一萬多兵馬,基本能做到步調一致,齊心迎戰。

    戰況極為慘烈,才半天時間劉大夏部已經出現大面積死傷。

    「大人,為何遲遲不見榆林衛援軍?」劉大夏身邊,已經沒多少可用之人,這一路撤退,折損不少將校。

    劉大夏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出征時的一萬三千多兵馬,這會兒能剩下幾千就已經很不錯了。

    「榆林衛也沒多少兵馬,畢竟鎮守長城關隘也很重要。」

    此時劉大夏依然保持謙謙君子的作風,幫保國公朱暉說話,但他心中早把這個窩囊廢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

    「大人,騎兵已經查探過了,前面五里即是榆溪,但並未見到浮橋和舟楫的蹤影。」

    傳令兵把消息上報劉大夏,劉大夏頭一昏,差點兒一頭從馬上栽倒下來。沒有浮橋和舟楫,意味著所部兵馬要麼沿著榆溪河往上游或者是下遊走,尋找淺灘處渡河,要麼只能困守岸邊背水一戰。

    劉大夏心中哀嘆:「可惜我不是韓信,對面也不是趙王軍。」

    韃靼人究竟來了多少騎兵,根本數不清,因為韃靼人南下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劫掠,再加上韃靼內部分成不同的部落,由部落自行控制自己的軍隊,所以顯得非常雜亂,也不知道哪支兵馬是韃靼的主力,想要偷襲對方的王帳談何容易?

    硬碰硬的話,大明軍隊實在沒有勝算,只待己方精疲力盡,韃靼人重騎兵一個衝鋒,失敗便是註定的事情。

    如今的大明軍隊更適合守城,而非攻城掠地,這也是長久以來據守邊關要隘導致的惡果。

    大明開國之初那些名臣良將,早已作古,如今只能靠那些世襲的軍戶來鎮守邊陲,但問題是既然幹得好幹得歹都一樣,那些端鐵飯碗的將領自然沒心思鑽研如何才能打好仗,兵書韜略一概不學,兵也不練,導致大明軍隊的戰鬥力直線下降。

    韃靼騎兵如瘋了一樣地反覆衝擊大明軍隊用和盾牌組成的防線,只要哪裡出現缺口,就是數百騎向這個缺口發起突擊,大明軍隊這邊只能整體後撤,再次把防線扯平,留在陣地前方的是幾十上百的屍體。

    最初殺戮距離劉大夏有些遙遠,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劉大夏的中軍大旗也經常被韃靼騎兵襲擾。

    「韃靼人的戰鬥力果真非同凡響。」到了這個地步,劉大夏也不得不長敵人的志氣和威風。

    隨著時間流逝,大明軍隊依然是一邊抵抗一邊有計劃地向榆溪撤退。

    大多數邊軍將士都知道身後就是榆溪,過了榆溪七里就能回到長城內。進入長城後再走八里,便是延綏鎮駐地榆林衛城,所以這會兒他們依然保持著足夠的鬥志,不斷地揮舞手中的兵器。

    但是,等大軍撤到榆溪時,望著寬闊的河面,大多數人腿都軟了。

    不是說好了有援軍,還會有浮橋和舟楫方便我們過河嗎?

    就在此時,河對面有穿著大明邊軍裝束的騎兵往榆溪而來,但只是在很遠的地方看了幾眼,便策馬而去。

    榆溪河北岸的出征將士一邊罵娘,一邊把情況通知劉大夏:「大人,河上什麼都沒有,也不見援軍,我們可能回不去榆林城了……」

    當劉大夏獲悉榆林城派出的騎兵連河岸都不敢靠得太近時,心涼了半截。如今前有追兵,後無退路,分明已經陷身絕境。

    老將劉甯奏請:「總督大人,屬下掩護您過河,大明可不能沒有您哪。」

    劉大夏搖頭苦笑:「將士血灑疆場,老夫豈有苟活之理!?」說到這裡,劉大夏「唰」地一聲將佩劍拔出,準備親自與韃靼人交戰,「帥旗不倒,將士不散!」

    在戰場上,帥旗乃是三軍靈魂所繫,只要帥旗立著,那就是說三軍沒有亂,就算暫時處於逆境,戰局也有逆轉的機會。

    「轟轟轟……」

    就在此時,不知何處傳來巨響。

    其他人看著地平線,有些莫名其妙,這大晴天的怎麼打雷了?只有劉大夏聽過放炮的聲音,第一時間便猜想是否援軍到來了。

    但隨後夜不收傳來消息,河對面仍舊空空如也,並沒什麼人前來架橋,倒是韃靼人的攻勢似乎沒之前猛烈了。

    韃靼人分明對這響聲有些忌憚!

    「以水為界,結方圓陣!」

    隨著劉大夏軍令發出,大明軍隊改變陣勢,劉大夏位於陣形中央,週邊層層佈防,、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形成最密集的防禦陣型。

    方圓陣乃孫臏所創陣法,其最大的好處,是能在防禦中於局部始終形成兵力上的優勢,以犧牲機動的方式將陣中通道堵死,防止敵軍衝擊。

    此後韃靼人再往前衝陣,就算整體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但由於機動性和衝擊力受到限制,沒辦法做到儘快破陣。

    「殺敵報國!」

    韃靼騎兵不惜代價連續幾輪衝擊下來,大明軍隊這邊陣型終於開始有瓦解的跡象……

    就在此時,榆溪河對岸響起整齊的號子聲。

    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得高高的,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在搖晃,他身下是一排看上去像是牛又像是烏龜的莫名生物……

    之所以不確定是牛,那是因為這些牛背後有殼,殼上長著「瘤子」,最奇怪的是,「瘤子」旁邊居然有人。

    「大人,是援軍,援軍終於來了!」

    劉大夏騎在馬上,沒怎麼聽清楚傳令兵的通報,而他所在位置距離河岸尚有段距離,方圓陣把士兵聚攏得密密麻麻,回過身看的時候,根本就瞧不清楚河對岸究竟是個什麼光景。

    「援軍?來了就好,可惜……始終太遲了。」

    劉大夏黯然傷神,若是早來一個時辰,把浮橋搭好,至少能有半數兵馬撤回榆溪南岸,可現在,就算援兵到了,自己率領的這支部隊也只能落得個全軍覆沒的結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8
第六六四章 榆溪之戰(中)

    對河而望,雖然中間只是隔著十幾丈,但等於是地獄和天堂的差別,對面是一片殺戮和絕望,而河南岸這邊卻是老牛慢車的優哉遊哉。

    「大人,到榆溪河南岸了,您看……我們是否放炮?」

    那英俊侍衛作為配合作戰的邊軍帶隊指揮官,先過來徵求沈溪的意見。

    沈溪眺望了一下河對岸,暫且不知北岸大明軍隊的佈陣情況,不好直接對著河對岸開炮。

    河對岸首先直面的是大明軍隊,不知道其陣列縱深是多少,一炮過去指不定會炸到誰。

    沈溪很想這會兒劉大夏跑到河邊,向他搖旗吶喊……向我開炮!

    沈溪四下看了看,渡口一帶地勢較為平坦,但向東西兩側延伸開去,到了六七十丈外便亂石嶙峋,灌木叢生。尤其是東邊有一片明顯的坡地,比起對面地勢高上不少,或者可以探明北岸情況。

    沈溪朝張老五打招呼:「你去那邊山坡頂端看看,對岸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張老五二話不說,直接帶了幾個人去高坡那邊查明情況。

    對岸喊殺聲驚天動地。

    沈溪心想:「昨天那場戰事,跟今天比起來真是小兒科。」

    北岸的劉大夏仍舊在方圓陣中指揮調度,阻擋韃靼人一輪又一輪衝擊,但韃靼騎兵尤其是少部分鐵甲騎兵衝擊力實在太強,再加上大明官兵這會兒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漸漸地有些招架不住。

    「大人,南岸援軍的確來了……但人數太少,如今正在搭建浮橋,時間上恐怕來不及了……」

    劉大夏喝問:「人馬幾何?」

    「回大人,看不太清楚,不過看情形只有不到千人。」

    劉大夏心中暗惱……好你個朱暉,我帶了一萬多兵馬遭困,命令你出兵救援,結果你就派了不到千人出城?

    「大人,援軍好似……運了火炮過來!」探馬繼續彙報,「但不知為什麼,並未開炮。」

    劉大夏的戰馬被前面的人流擠著向後退卻,在這種密集防守的陣勢中,很容易出現士兵間互相踐踏導致傷亡的情況。

    正混亂間,劉大夏突然意識到什麼,火炮、援軍、浮橋……

    「傳令下去,繼續向後撤,拿令旗去河岸邊,向對岸上下襬動!」

    劉大夏把軍令傳達下去,心頭多了幾分絕處逢生的「錯覺」。這會兒他心中浮現很多畫面……佛郎機炮,一里開外就能把草人打散成為滿地稻草,把一群禽獸打得血肉模糊,這要是對著韃靼人的隊伍開上幾炮,或許真的能絕處逢生。

    「沈溪那小子真把火炮送到邊關來了?」

    劉大夏不敢想太多,此時陣型受到韃靼人的一再壓縮,人員顯得更為密集,而他接下來的命令,是所有官兵繼續壓縮防線,儘量往河邊靠,兩側分開,形成長而扁的陣勢。

    這就不再是「方圓陣」了,而是一字長蛇陣,但因形成了防禦的梯次,這陣勢更接近於「衡軛陣」。

    官兵們不明白為何要擺成這樣四不像的陣勢,因為一旦中間被突破,就會變成首尾不相連的惡劣狀況。

    況且官兵們被迫退到河岸後,身後已退無可退,有的人甚至被擠下了河,還好靠近河岸地方的水並不太深,但這大冬天的,踩在冰冷的河水中也實在冷得夠嗆。

    劉大夏及時作出變陣,而山坡上的張老五,立即叫人把對岸的即時情況通報沈溪。

    此時榆溪河北岸開始有士兵上下襬動小旗,不像是什麼旗語,但沈溪卻明白是怎麼回事。

    劉大夏曾經與弘治皇帝一起去校場看過演炮,那次朱佑樘就是用旗子發出開炮的命令,劉大夏是想用這方式通知,他已知道沈溪帶了火炮來,及時作出陣勢調整,讓沈溪自行開炮應對。

    「準備!」

    沈溪當即把令旗高高舉起。

    宋書一看這情形趕緊提醒:「大人,對岸可都是我朝兵馬,您這樣擅自開炮……是要殺頭的……」

    「調整仰角!」

    沈溪不理會宋書聒噪,命令炮手將炮口設為四十五度角,其他暫時顧不上,就是衝著最遠的距離放炮。

    根據張老五目測的情況,兩邊河岸相距約十五六丈,劉大夏的中軍所部有六七十丈的深度,只要火炮能射出去一百丈遠,也就是大約三百餘米,那就一定會砸在空地或者是韃靼人頭上。

    沈溪手下這群炮手在京城時便接受過正規訓練,再加上昨天酣暢淋漓地打了一戰,經受了實戰考驗,調整起來不慌不忙。

    等一切準備好,沈溪把旗子一落:「放!」

    「轟轟」

    火炮齊鳴!

    十門佛郎機炮幾乎是同時發射出砲彈,砲彈在空中發出一股淡黑色的青煙,飛過榆溪河對岸的明軍頭頂,往遠處落下。

    「轟隆隆」

    沉悶的爆炸聲傳來,但效果如何尚不得而知。

    一輪跑放完,沈溪沒有馬上下令開炮,等對面的旗語。

    若這一炮落點不錯,那劉大夏肯定還會下令開炮。

    ……

    榆溪河北岸戰事已經進入白熱化。

    隨著大明軍隊從方圓陣改成衡軛陣,士兵們不太適應這種兵力較為分散的扁平陣型,被韃靼人接連衝鋒幾次,陣型再次向河岸擠壓,沿途留下一地的屍體。

    此時就連劉大夏的帥旗距離交鋒的第一線只有一百五十餘步。

    「轟轟」

    南岸突然傳來幾聲轟鳴,但在這種喊殺聲震天的戰場中間,聲音並不明顯。

    「轟隆隆」

    隨著砲彈落地,前方傳來劇烈的爆炸聲,一陣硝煙瀰漫,韃靼人的騎兵隊伍發生一陣混亂……當然這混亂並不是在交鋒的第一線,而是在後方,所以前面的韃靼人依然在進攻,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心生疑惑。

    「怎麼回事?」

    一名大明邊軍的盾牌兵一邊發問一邊把手上的盾牌舉起來,阻擋從前方射來的密集箭矢。

    而在盾牌中間,列於第二排的長槍兵舉著一丈三尺的長槍(約莫四米左右),使勁向衝過來的韃靼騎兵捅了過去,把那個正回頭觀望的韃靼騎兵給挑下馬來,隨後其他幾個方向各伸出一支槍尖,將那韃靼騎兵捅死。

    剛立了功的長槍兵舒了口氣,站定後望了一眼,用一口川音說道:「好像是這些龜兒子的後營,莫非是我朝援軍到來?」

    既然能讓韃靼人身後出現混亂,那非是有援軍不可。

    眼下所部已經沒有退路,守在河邊無異於等死,若是大明援軍從敵人後背攻來,那就不僅不用死,而是要反敗為勝。

    此時又是幾個韃子重騎兵揮舞馬刀衝了過來。

    「頂住!」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士兵們被激發出強烈的求生意志。

    劉大夏這陣勢有個好處,就是最大程度杜絕了士兵的撤退,背水一戰的精髓就在於此,身後就是冰冷的河流,面前是敵軍,不成功便成仁。

    「殺啊!」

    大明官兵繼續與韃靼人展開廝殺。

    此時劉大夏在馬上也感覺到剛才那一輪火炮覆蓋的威力,面前的壓力驟降許多。

    「大人,只射了一輪炮,似乎無以為繼。」探馬剛剛因為南岸的大明援軍放炮而歡欣鼓舞,卻因沒有後續炮火跟上疑神疑鬼,惶恐不安。

    「下令,繼續揮動小旗,不要停!」

    因為前面的官兵被韃靼人的騎兵逼迫得太厲害,面向北邊的長蛇陣再次向南移動了十幾步,劉大夏直接從馬上被擠了下來……他到底不是壯年,雙腿不那麼強而有力,六十多歲的人了,能騎上馬上都不容易,夾住馬腹談何容易?

    「大人?」幾名侍衛連忙沖上前把劉大夏扶起來,劉大夏還想繼續騎上馬,卻因為人群過度擁堵,已經沒法爬上去了。

    「轟轟」

    預期中的第二輪炮擊如期而至。

    從第二輪射擊開始,中間基本沒有太多停滯,一輪炮接著一輪,連續六輪後,才暫時停了下來。

    而到了這個時候,榆溪河北岸大多數大明官兵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對面韃子的攻勢已經一再減弱。

    佛郎機炮屬於「秘密武器」。

    因為從未上過戰場,很多邊軍將士只是道聼塗説,越往西部邊境聽說的越少,而且見慣了不靠譜的土炮,官兵們對於弓弩和手裡的長槍、盾牌更加信任,根本就不相信有那麼神奇的火炮,只當作笑話聽。

    雖然敵人後陣爆炸聲不絕於耳,但士兵們都當這是大明援軍到來,動用了什麼神秘武器所致。

    六輪火炮下來,韃靼人的攻勢已經從原來的前仆後繼連綿不絕,出現了斷層。

    連無所畏懼的韃靼人,也在遭遇連續神秘炮火的打擊下,因為傷亡慘重而選擇了撤退。

    「援兵來啦,沖,跟這些龜兒子拼了!」

    大明官兵一看韃靼人撤退,士氣爆棚,吶喊著衝了上去。

    那些把總和旗官趕緊提醒自己佇列裡的官兵:「窮寇莫追,防止有詐!」

    果然,第一批追上去的官兵中了埋伏,被韃靼騎兵半道折返掩殺,這個時候韃靼人的騎兵在遠處停了下來,準備組織新的攻勢。

    就在此時,火炮轟鳴聲再次響起。

    這次只放了三輪就停下了。

    雖然只有三十發砲彈落在韃靼人的隊伍中,但足以讓集結起來準備衝鋒的韃靼人留下上百具屍體。

    韃靼騎兵從密集攻擊,不得已之下只能分散開來,因為他們發覺了,只要彙集在一起就要挨砲彈,天上密密麻麻落下來的砲彈就連厚實的鐵甲都能擊穿,更別說是血肉之軀。

    「大人,韃子的氣勢被壓下去了,是否反擊?」

    劉大夏被擠在人堆中,七暈八素,這種場面他遇到一次就絕對不想再遇到第二次,簡直就是無組織無紀律。

    「下令三軍,不得追擊!」劉大夏想了一下,韃靼人應該是感受到火炮的威力,準備把陣線拉開。

    就算大明有火炮,那也是在河對岸,射程終歸有限。

    但此時整個大明軍隊一片混亂,劉大夏的軍令已經無法傳達下去,各處亂成一團,有部分將士已經自行組織反擊,效果看起來還不錯。

    劉大夏在擁擠中,勉強爬上馬背,等他坐穩定睛一望,發覺形勢已經超出他的控制。

    「趕緊向南岸示意,不得再放炮!」

    劉大夏想讓手下用旗語命令對岸不得繼續放炮,以免傷到自己人,但因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榆溪河北岸的旗語已經無法讓對岸的人看清楚。

    「轟轟」

    停頓不久的火炮聲再度傳來,此番卻讓劉大夏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那些追在前面的大明官兵,有的已經中了彈片倒地,旁邊的人只當這是韃靼人的手段,沒有倒下的仍舊不顧一切往前衝。

    榆溪河南岸,沈溪舉目眺望,河對面兵荒馬亂,根本看不清楚狀況,不時有士兵從下游淺灘渡過河來。

    見沈溪遲疑不動,炮手們面面相覷,不知是否該把炮擊進行下去。

    「放了多少炮?」

    沈溪問旁邊正在幫忙裝炮的張老五。

    「回大人,加上小的沒回來時就放的那一輪,已經有十九輪了。」

    「啊!?這麼多啊,那停了,如果炸膛可就嗚呼哀哉,等對面傳令吧……先將浮橋架到對岸去!」

    先前只顧忙著開炮,沈溪終於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實是接應劉大夏撤退。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8
第六六五章 榆溪之戰(下)

    夜幕終於降臨,榆溪河南岸和北岸可謂天差地別,南岸在沒有放炮時顯得異常安靜,而北岸的喊殺聲卻驚天動地。

    沈溪開始組織架橋。

    冬月天的北疆之地,又是夜晚氣溫急下降的時候,河水異常冰涼,一些官兵下河後很快就退了回來,因為在刺骨的河水裡泡不了多久身體就會失去知覺,在站不穩身體的情況下被河水沖走。

    「有船隻沒有?」

    沈溪這才現所帶物資嚴重不足,勉強架起浮橋就算是不錯了,人倒是能接過來,但馬匹和輜重卻很困難。

    至於把牛車運到河對岸形成移動炮臺用來支持作戰的想法,只能在心裡想想。

    「大人,這兵荒馬亂的,加上時值寒冬,眼看河面就要封凍,別說是沒船,就算是有船也徵調不來。」

    那英俊侍衛畢竟在延綏多年,對榆林衛周圍的情況異常熟悉。

    沈溪點頭道:「那繼續架橋,最起碼要把人送過河去!」他說的是把人送過河,但官兵卻清楚是把大明軍隊從河對岸接出來。

    而此時榆溪河北岸的大明軍隊,卻並未有想像中那麼狼狽不堪,至少在南岸連續的炮擊過後,他們穩住了陣腳,防禦更有章法,甚至已經在局部組織反擊。

    勝利的天平,開始往大明軍隊一方傾斜。

    「大人,韃靼兵馬北撤,此時再不追擊,恐將錯失良機。」

    部將韓興過來請示劉大夏。

    此時劉大夏怕的並不是前面的韃靼人,因為他知道,此時是最好的追擊良機,是否扭轉北關頹局在此一舉,可要是大軍衝到一半,身後再出幾輪炮,那可就事與願違了。

    「大人,下令吧!」

    很多將校都過來請命。

    劉大夏自語道:「沈溪啊沈溪,老朽今天就把身家性命賭在你身上了,要是這會兒你再放炮,老朽僥倖活著,回去定要找你算帳!」

    本來劉大夏還想說把沈溪殺了慰藉將士亡魂,可一想,沈溪放炮是職責,不放炮那是審時度勢,沈溪又沒到河岸這邊來,怎知道這會兒該不該放炮?

    這麼一個來營救他脫離危難的大功臣,還要把人家給殺了,這就有點兒太不講道理了。

    最重要的是,劉大夏心想:「就算再死幾千將士,也未必頂得上給大明朝廷留個沈溪管用。」

    「傳令三軍,追擊!」

    劉大夏終於下達最後的反擊領命。

    隨著軍令傳達下去,榆溪河北岸的喊殺聲頓時高漲起來,這把河對岸正坐在馬車和牛車上啃乾糧的官兵們嚇了一大跳。

    「沈大人,是否韃靼人又殺回來了?咱們要不要開炮支援一下?」宋書過來請示。

    沈溪站起來跳到牛車上看了看,黑燈瞎火,雖然有月亮,但遠了照樣看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北岸的具體情況,但用耳朵仔細聽了一下,吶喊聲帶著興奮和決絕,絲毫也沒有恐懼和絕望的意味。

    沈溪擺了擺手,坐到車板上,道:「要真是韃靼人來攻,沒事瞎喊什麼?這會兒應該是我軍起反攻了吧。」

    「反攻?」不但宋書聽了振奮,連旁邊張老五以及那年輕侍衛,也都有一種驚喜交加的感覺。

    這會兒不想著撤退,居然能反擊,那就是說不架橋也能完成差事,不但沒有過錯,反倒有功勞?

    後續情況果然跟沈溪料想的如出一轍,喊殺聲由近及遠,這足以說明劉大夏正帶著兵馬向北追擊對手,至於戰果如何不用想,反正成敗與否都幫不上忙。

    「千萬別懈怠。」沈溪高聲提醒,「小心被韃靼騎兵迂迴偷襲!」

    宋書笑道:「大人請放心,這會兒韃靼人正跟劉尚書所部兵馬交鋒,沒時間來管我們!」

    「是嗎!?」

    在頭頂明月的照耀下,沈溪霍然站起,右手舉到眉前,打量從榆溪河上游衝過來的一群騎兵。

    不管是京營兵還是邊軍將士,一看這情況頓時驚慌失措,今天不是跟著牛車出來「兜風」的嗎,怎麼會有敵人?

    但這並沒有出乎沈溪的預料!

    韃靼人兩次吃了佛郎機炮的虧,這會兒就算無力再與劉大夏所部交鋒,被迫北撤,但也要調集兵馬過來把這些個火炮給毀掉。

    沈溪下意識地將手上的小旗舉起,但隨即便醒悟這時候其實令旗已經不管用,反倒會成為別人的活靶子,於是大聲喝道:「調轉炮頭!準備開炮!」

    不過這回去無法將十門炮全數調頭,因為連成一體的三十輛牛車,需要重新拆卸木槓,再分成三輛一組,結果還沒等把炮口轉向,韃靼人的騎兵已經呼喝著衝殺過來。

    宋書等京營兵,根本無法與韃靼騎兵正面抗衡,好在隊伍中有邊軍三百餘人,兩百多步兵加上近百騎兵,同時剛開始出現的這部分韃靼騎兵人數不多,一輪拚殺下來,邊軍竟然佔據上風。

    但後來,隨著西邊出現的韃靼騎兵越來越多,局勢變得危急起來。

    「轟」

    一門火炮點燃,砲彈脫膛而出,在遠處落下炸開。

    這一炮不但把衝過來的韃靼騎兵給嚇著了,就連跟隨大軍向北追殺的劉大夏也是本能地縮了一下頭。

    「這小子,還真敢開炮?」

    隨後又是幾炮,零零星星,讓逐漸回味過來的榆溪河北岸的官兵人人自危。

    「不管了,向前衝殺,只要衝出兩三里地,就不會再挨炸,告之全軍,不得擅退,否則格殺勿論!」

    劉大夏不管這火炮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放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這會兒就算是拼著犧牲些士兵,也要給韃靼人一個教訓。

    正是氣勢此消彼長的時候,錯過這種大好機會,以後幾年都未必能碰到。

    榆溪河北岸和南岸同時開戰,只是情況與之前顛倒過來了,劉大夏部是追擊,大致算是順利,但南岸這邊則相對慘烈,從上游過河的韃靼騎兵越來越多,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有三四百韃靼騎兵。

    這些韃靼人似乎接受了死命令,就算拚死也要把大明的佛郎機炮毀去。

    「大人,不行的話,我掩護您撤退!」那英俊侍衛看形勢危急,策馬來到牛車前,一邊警惕地向四處看,一邊急聲說道。

    作為在場邊軍的領,那英俊侍衛絲毫也沒有顧及自身安全,先想到的便是沈溪的安慰。

    當然,說是掩護沈溪撤退,但其實不過是提出一起撤的意思,沈溪明白這個道理,但依然覺得這人非常真誠……能分得清主次,知道我才是這場戰鬥的關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不過,沈溪這會兒確實動了逃走的念頭,畢竟想依靠五百散兵游勇,跟四百左右的韃靼精騎周旋,沒一點兒勝算。

    昨天那些韃靼騎兵就差點兒讓他把小命交待在榆林城外,今天與之相比沒有絲毫地形優勢可言,牛車上的火炮也無法對四處遊走的韃靼騎兵產生威脅。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沈溪一邊指揮放炮,一邊用他的方式鼓舞士氣,可此時他的聲音已經傳達不出去。

    跟著他一起出來的五百多士兵,這會兒已經逃走一百多人,幾乎都是京營兵,另外戰死一百多,剩下不到三百,全都退守火炮周圍,將火炮作為最後的憑靠。

    這招挺好使,韃靼人這兩天吃了火炮的大虧,把這東西當作「神物」,就算騎兵衝鋒再猛烈,也都在外圈遊走,不斷挽弓向牛車陣射箭。好在牛車陣周圍都用木板保護起來,不然牛中箭怒,反倒會把防禦陣型拆散。

    「大人,您還是撤吧,大明朝不能沒有您哪!」那年輕侍衛策馬來到沈溪的車駕前,苦苦哀求。這會兒他手臂中了一箭,埋頭滿臉都是鮮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還是韃子的血。

    「兄台,是我害了你。」

    沒過多久,又是一波箭矢射了過來,那年輕侍衛胯下的戰馬中了兩箭,悲鳴一聲,馬匹轟然倒下,整個人滾在地上。

    沈溪趕緊從牛車上跳下來,隨便找了塊盾牌擋著,這會兒他可沒想拿著長矛或者大刀去找韃靼騎兵拚命,該慫的時候必須要慫,就算躺在地上裝屍體他也幹得出來。

    「保護沈大人!」

    那年輕侍衛從地上掙紮著爬起,順手從一名邊軍士兵手裡搶過盾牌,操起長刀衝到沈溪面前,恰好擋住幾支射過來的箭矢。

    沈溪暗自慚愧,要不是自己,這位仁兄正在巡撫衙門當他級別相當於把總的侍衛統領,不用以總旗的身份領兵出城犯險,真是「害人不淺」啊!

    一輪血戰在持續,只是南岸和北岸情況迥異……北岸追擊韃靼人,形勢大好,而南岸沈溪這邊危機四伏,時刻都面對生與死的考驗。

    到了最後,沈溪乾脆整個人鑽到牛車下面,管他外面什麼情況,保住小命最重要。

    戰鬥持續了約莫一刻鐘,仍舊沒有結束的跡象,遠處突然亮起一長串火把,似乎有騎兵正在靠攏。

    「大人,是咱們的騎兵,他們從上游趟水過來馳援我們了。」那年輕侍衛臉上帶著一抹驚喜,此時他手臂和肩膀上又各中一箭,境況悽慘。

    榆溪河到底不是很深,人是沒法過來,但高頭大馬到了上下游河面變寬、水流不那麼湍急的地方,還是能勉強渡過河,這也是之前韃靼騎兵能夠過河偷襲的根本原因所在。

    見到大明這邊有援軍過河,韃靼騎兵沒有多少戰意,一陣呼哨過後,往榆溪河下遊方向逃竄。

    再看牛車周圍,已經倒下一地屍體,還有牛車著了火,幸好那些不用上陣的炮手和裝填手,早一步將裝火藥和砲彈的箱子抬到了牛車陣外,這才避免生連環爆炸的慘狀。

    「韃靼人就是韃靼人,野蠻鄙俗,過來就找人拚命,要是我,第一件事肯定是把火藥點燃!」

    沈溪從牛車下面鑽了出來,兀自後怕不已。

    如果韃靼人真的把火藥點燃,那砲彈在高溫下必然會爆炸,而他剛好躲在牛車下,頭頂就是砲彈,非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不可。

    「哪位是帶隊的將軍?哪位是帶隊的將軍?」援兵一來,不問別的,先問統兵的人是誰。

    「我就是。」

    沈溪重新跳上牛車。

    那些聚攏過來的大明騎兵沒有想到,之前指揮放炮的居然是個少年郎,他們趕緊把劉大夏的軍令傳達:「尚書大人有令,急命統兵將領將火炮運過河,協同追擊韃子!」

    沈溪怒駡:「老子剛死裡逃生,你讓我運炮過河?你們要是能運過去,儘管運就是,老子可不奉陪!」

    沈溪又拿出昨日裡剛進榆林城那股氣勢,罵起人來絲毫也不含糊。

    那些騎兵則乾瞪眼,這位小哥真是另類啊,連戶部尚書、三邊總督都敢罵?

    要不是看在你剛救了我們一命,非把你按在地上暴揍一通不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9
第六六六章 逆轉

    一場本來必敗,甚至會全軍覆沒的戰事,因為沈溪的出現而生驚天逆轉。網

    劉大夏親率數千兵馬,對一萬餘失魂落魄的韃靼騎兵展開追擊,一路上交手不斷,戰鬥持續了一整夜。

    今夜雖然有月光,但韃靼人各部族人馬彼此沒有協同照應,在進攻時他們可以為了同一個目的而拚命,但撤退時,彼此都不搭理,就算是眼見有其他部落的人被圍困,也不會停下逃亡的步伐上前幫忙解圍。

    這是一夥臨時拼湊在一起的「盜賊」,可同富貴而不可同患難,甚至心底裡還期望同伴遭殃,這樣待同夥失去部族武裝,回頭就可以將其部落吞併,牛羊草場唾手可得。

    至於榆溪河南岸,沈溪這邊終於安靜下來,接下來除了收拾滿地屍體外,還要救治傷病員,至於送牛車過河那壓根兒不用想……就算牛車過得去,但慢騰騰地連步兵都追不上,更別說是去追擊韃靼騎兵了。

    年輕侍衛身上的箭矢仍舊留在傷口處,要治療這種外傷,必須要等回城,此人滿頭大汗,牙關緊咬,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沈溪暗自感佩,這種人有一身好身手和報國志向,為人坦誠、忠誠,可惜沒有施展能力的機會。可惜到現在為止,沈溪連他的名字都不知曉。

    「大人是否該派人回去通稟,讓城中派出援軍?」年輕侍衛依然不忘提醒沈溪。

    沈溪輕嘆:「兄台不用擔心,這些事劉尚書比我們想得更加周到,他能派出援軍援救我們,定會想到派兵去城中報信。」

    「大人所言極是。」那年輕侍衛對沈溪又多了幾分敬佩。

    夜深了,北岸戰事仍舊在持續。

    淩晨時分,榆林衛那邊派出大批官兵北上搭建浮橋,朱暉獲悉劉大夏如今正在組織反攻,若什麼事都不做,不但功勞分不著,還要被降罪。

    沈溪心想:「這會兒那位寶國公大人應該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吧?他現在該擔心怎麼跟劉大夏和朝廷交待了……」

    「護送傷患回城,本官要親自鎮守河岸,防止韃靼人捲土重來。」

    面對朱暉下達的讓沈溪撤兵回城的調令,沈溪選擇了拒不接受……開玩笑吧,我剛剛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你讓我回城,這是準備搶奪戰功?

    從榆林城趕來的參將李俊威脅道:「大人,這是公爺的命令!」

    沈溪怒不可遏:「我管你是公爺還是母爺,這河岸,現在我說了算!」

    李俊本想跟沈溪耍橫,但卻沒多少底氣,現在劉大夏已經知道領兵的是沈溪,他就算把沈溪硬架回去,也解釋不了榆林城為何不派兵援救。

    一直到天亮時分,河上的浮橋才搭好,先是有零散兵丁過河,這些人一到南岸,就被人給控制了。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們剛從前線撤回來的,整整廝殺了一夜啊……」

    「你們是從前線撤回來的,那為何不見旁人?先捆住,查明情況後軍法處置!」

    雖然暫時沒法確定哪些是前線撤回的勇士,哪些是逃兵,反正來一個捉一個,事後總會查明真相。

    直到大批隊伍回來,情況才好轉,那些個逃兵混在喜笑顏開士氣高昂的隊伍裡過了榆溪河,看著正等待軍法處置的同伴,心裡膽怯不已。

    沈溪打了個哈欠,第一天進榆林城他就睡得不好,昨天到今天又經過一宿折騰,此時身體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人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吧。」玉娘在旁邊提醒。

    沈溪點了點頭,進到馬車裡,還沒等他躺下,玉娘放心不下,又掀開車簾進來查看情況。

    沈溪苦笑著問道:「昨日我躲在牛車下,玉娘不會看不起我吧?」

    玉娘笑了起來,幾乎把眼淚都笑出來了,道:「沈大人解我三軍將士於危難,是大明功臣,奴家心中只有敬佩,豈敢有其他想法?」

    「儘管知道玉娘你這番話是恭維,不過聽著還是讓人感覺挺舒服的。」

    沈溪說完躺下來,幾乎是閉眼就睡,正當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感覺馬車搖晃得厲害,趕緊起身,掀開車簾一看,趕車的正是玉娘,聽到後面有動靜正回頭看著他。

    「大人繼續休息便是,這是在回榆林城的途中。」

    玉娘解釋道,「榆溪戰事已經順利結束,這會兒劉尚書正組織撤兵。這場戰事,我大明大獲全勝。」

    沈溪心想,大獲全勝其實也損失慘重,不過跟蒙元打仗,能二換一都是賺的,大明別的沒有,人口有的是。

    制約韃靼人展的在於其惡劣的自然環境,遊牧民族對於上天依賴性太大,資源短缺,醫療衛生落後,人口怎麼都展不起來。

    但人家能存活下來成年的,絕對都是精英。

    老天爺已經把韃靼人中的老弱病殘給淘汰了,大明所要應對的,其實僅僅是韃靼人中的佼佼者。

    在返回榆林城的途中,沈溪繼續睡覺,等他睡醒,馬車已經停在延綏巡撫衙門大門外,延綏巡撫、保國公朱暉親自迎接出來,甚至主動上前攙扶沈溪下車。

    「沈大人可真是陛下派來的福將,先助我延綏鎮取得一場大捷,又助劉尚書在對韃靼人的戰事中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朱暉滿臉都是恭維之色。

    沈溪瞅了他一眼,什麼一來就助你取得大捷,我進城那天的勝仗跟城裡有半文錢的關係?

    要不是你們,那場仗還打不起來呢!

    「劉尚書人呢?」沈溪問道。

    「劉尚書正在返程的路上,他讓本爵照顧好沈大人您,讓您進去好好休息,只等論功請賞就是。」

    朱暉執禮甚恭,一點兒都沒有擺公爵的架子。

    沈溪對於論功請賞不怎麼關心,他只是想知道這場戰事到底以怎樣的結果告終,大明這場戰事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

    睡了一路,沈溪不太困了,狼吞虎嚥吃了些東西,正要回房休息一下,朱暉派人送了大明寶鈔和銀子過來,加起來足足有五六百兩,說是「犒賞」,但沈溪知道這根本就是賄賂,或者說是封口費。

    沈溪道:「替本官謝過保國公的好意,不過這些東西我可不能收下!」

    沈溪不打算跟朱暉乘一條船,因為這保國公實在沒可取之處,無論是頭腦、背景、人脈,都遠不及外戚張氏兄弟。

    「沈大人,三軍將士正在返程途中,此戰斬獲頗豐。」宋書進到裡面,臉上帶著驚喜,「聽說首級都是一車一車的……」

    這年頭,首級是論功請賞的唯一標準。

    多說無益,你想說自己有多大的功勞,把首級點一點就知道了,雖然點驗級有一套嚴格的標準,但因為韃靼人男的跟女的基本一個樣,有時候拿韃靼女人和邊疆普通百姓首級冒充韃靼士兵首級的事時有生。

    沈溪道:「想那麼多幹嘛,該你我的戰功,怎麼都少不了。」

    宋書點頭應是,嘿嘿笑道:「沈大人,您看……侯爺派你我前來辦差,誰知道卻取得這麼大的戰功,我準備寫封信回去……這封信該如何寫才好?」

    這會兒的宋書,已經不是來榆林路上那個時不時耀武揚威專門扯後腿的人,他知道現在自己的戰功和陞遷全在沈溪身上,眼下讓他在沈溪和壽甯侯二者之間選擇,他會毫不猶豫選沈溪。

    「回頭我來為你起草吧。」沈溪道。

    「好好,那勞煩沈大人了。」

    到了下午,劉大夏終於班師回到榆林衛,沈溪作為大功臣,與朱暉一道前往城北門外迎接。

    劉大夏騎著高頭大馬,到這個時候他終於可以耀武揚威一次了……看看,你馬文升所平不過是哈密,我這次痛擊的可是韃靼人。

    見到沈溪和朱暉一左一右肩並肩出來,劉大夏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等看清楚之後才搖頭苦笑,心中已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

    朱暉不出城往援,沈溪執意前往,實在拗不過的情況下讓沈溪帶了幾百人裝點門面。原本以為這一去有去無回,沒想沈溪立下大功,這下朱暉終於不敢再不把沈溪當回事了。

    「屬下見過總督大人。」

    朱暉的確懂得人情世故,這會兒在劉大夏面前他不再自稱「本爵」,而是稱屬下,畢竟他現在擔任延綏巡撫的職務,按照道理說,暫時節制三邊的三邊總督劉大夏是他上司,如此尊稱並無不可。

    劉大夏見到朱暉,就算心中不滿也得下馬行禮,怎麼說對方也是堂堂的國公爺,不可輕慢。

    「保國公何必客氣?」說完,劉大夏看向沈溪,他對沈溪昨天的表現非常滿意。

    簡單見禮之後,朱暉又把他的豪華馬車搬了出來,道:「劉尚書一路出征,勞苦功高,請您乘坐屬下的馬車進城。」

    沈溪本以為劉大夏會推辭,沒想到這位三邊總督居然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朱暉本想跟著一起上車,劉大夏卻把頭伸出簾子,招招手道:「沈諭德,你與老朽同行。」

    朱暉愣住了,隨即他瞪了沈溪一眼,卻沒說什麼,訕訕地立在一邊作出個「請」的手勢。

    沈溪上了車,朱暉心中無比鬱悶,目送馬車進城去了,這才坐上小一號的馬車。

    馬車裡,劉大夏笑眯眯地看著沈溪:「沈溪,玉娘已將你力挽狂瀾的事情全數告訴我了,老朽這次算是欠了你一條命啊!」

    沈溪連忙道:「劉尚書言重了,學生不過是做了一件該做之事。」

    劉大夏嘆道:「可就是這些似乎理所當然的事情,別人就算知道應該做也不會主動去做。你這次為我大明建功立業,我定會跟陛下為你請功,你不用多理會保國公此等勳臣貴胄,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是。」

    沈溪對此非常贊同,要不是為了邊關安穩,他真不想理會朱暉等酒囊飯袋。

    「你暫且休息幾日,看這情況韃靼人打了敗仗,回去整頓後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反撲,好在眼下三邊會暫時安寧一段時日,朝廷後續也會派出援軍,這次我們自己的損失也很大啊!」

    劉大夏道,「若你希望留在邊關,我會跟陛下請示,允你留下……」

    沈溪趕緊道:「學生年輕,資歷淺薄,還是希望能回京城好好打磨一下。」

    劉大夏笑道:「你倒是個敢說敢做之人……聽說你昨天都躲到牛車下面去了?」

    沈溪心裡暗罵玉娘,你還真什麼都說啊。

    「卻也無妨。」劉大夏撚須一笑,道,「你的優勢,在於膽魄和智計,而不是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換作是我,也會跟你做同樣的事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19
第六六七章 論功行賞

    劉大夏說的一番話,引起沈溪的強烈共鳴。

    求生是人之本能,就算有人說自己不怕死,但事到臨頭還是會感到害怕。

    劉大夏繼續詢問沈溪這一路的事情,包括沿途所見所聞,以及在大同遇到韃靼人圍城的情況。

    當然最重要的是兩天前在榆林城西的山坡上用火炮與韃靼騎兵交鋒的前前後後,玉娘之前已經彙報過一次,沈溪再把重點揀著說了一遍,更是讓劉大夏滿意地直點頭。

    「沈溪,你悟性很高,不管是學識還是軍事才華,都大大出乎我的預料……當初你在福州和泉州時的表現,我還以為是偶然,現在才知道是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啊!」劉大夏語氣中多了幾分殷殷期望。

    沈溪連稱「不敢」,心裡卻在想,什麼是偶然什麼是必然,不過是人逼急了沒辦法中的辦法,憑藉的是一股血性和勇氣,真要說有什麼軍事才華,自己都不相信。

    一路上,榆林軍民出城夾道歡迎。

    韃靼人在邊關肆虐了一年多,榆林衛內商賈和百姓比之全盛時少了許多,大多是商屯僱傭的佃民或者是故土難離的民屯百姓,除此外幾乎都是軍戶家屬。

    軍戶平時耕種軍屯田地,戰時則拿起武器打仗,甚至連婦女也要肩負起運輸和後勤方面的事情。

    子弟兵打了勝仗回來,城中軍戶無不興高采烈,比起過年還要熱鬧。打了勝仗,朝廷就會有頒賞,家中當兵的就會有軍功,就算沒有軍功也會有犒賞。

    但也有例外,只要有戰爭就會有死亡,此番劉大夏率兵北上,從榆林衛徵調了四千多官兵,真正能回來的不到三千人。

    去四個就要死一個,很多連屍體都無法送回來,這便是身為軍戶的無奈。

    沈溪沒有出去享受英雄歸來的待遇,事實上城中居民歡迎的也不是他,到處都是呼兒喚夫的聲音。

    到了巡撫衙門外,劉大夏從馬車上下來,點頭道:「你要做什麼事情先去忙吧,老夫有事找保國公商談。」

    之前劉大夏給了救命恩人沈溪足夠的尊重,但劉大夏非常清楚沈溪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麼欽差,只是奉兵部之令到邊關送火炮,就算取得一兩場大勝,也無法改變沈溪不能參與軍機的事實。

    有公事公辦的劉大夏做鏡子,沈溪重新認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打了勝仗也沒用,人家照樣把這當成你的本份,最多在功勞簿上提你一句。」

    沈溪腹誹不已,「沈溪啊沈溪,你可千萬別相信劉大夏這樣的『忠臣』,他所作一切目的其實跟張氏兄弟一樣,不過是為拉攏和收買你!」

    包括保國公在內,城中巡撫衙門官員以及延綏鎮將領,齊聚延綏總兵府,進行戰後總結,但這場戰爭貢獻最大的沈溪,卻沒資格參加。

    ……

    臨近夜晚,總兵府那邊有消息傳出,目前對出擊戰的得失還在總結,不過基本認定這是一場「大捷」。

    既然是大捷,就要把戰爭的大概情況以快馬奏報朝廷,讓皇帝第一時間知曉情況,至於具體戰果、死傷情況和參戰人員的戰功,要過幾天等一切搞清楚了再行上報。

    從目前的情況看,沈溪肯定不會是首功,首功是劉大夏,這個不用別人去為他申請,因為劉大夏是這次出擊計畫的實施者,昨日那場絕地反擊的大勝仗,也是他親率兵馬完成的。

    至於次功,也不是沈溪,而是目前擔任延綏巡撫的保國公朱暉,以及劉大夏手下那些將領,尤其是在危急關頭保護劉大夏的那些人。

    這麼排下去,沈溪的功勞不知道要排到多少位。

    至於劉大夏所言要為他請功,沈溪不知道真假,看情況或許只是為安撫他而作出的承諾。

    戰功方面,沈溪確實沒收穫什麼,可他卻獲得了人心。

    不僅僅是昨日跟著他出去打仗的那些人,就連凱旋的將士也都紛紛詢問昨日到底是誰領著砲兵把他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當聽說是今科狀元,也就是欽差沈溪後,他們除了交口稱讚和欽佩感激外,更是把沈溪的恩德牢記心底。

    當天晚上的慶功宴在城中各處軍營舉行,沈溪剛被人請到巡撫衙門附近的中校場,就見校場的空壩上點起一堆堆篝火,士兵們架火烤馬肉,燉馬肉湯……戰場上倒斃的馬匹實在太多了,自然成為最佳的肉食。

    由於氣溫很低,這些馬肉可以保存很長時間,接下來的日子,榆林城僅靠馬肉就可以支撐一段時日。

    這一天不僅有馬肉,難得的是還供應白酒,這可是很少見的情況。

    「大人,就差您了,酒水都準備好了。」宋書抱著個酒罈子走過來,直接把酒罈子遞到沈溪面前,卻被沈溪擺手拒絕。

    沈溪四處看了看,問道:「才打了一場勝仗就得意忘形,榆林衛難道不禁酒?」

    宋書笑道:「那也得分什麼時候……您不知道,延綏鎮有好些年沒打過勝仗了,更別說是此番振奮人心的大勝,所以延綏巡撫特別法外開恩,允許將士在今日飲酒。」

    沈溪心想,一定是保國公用違背軍規軍紀的方式來討好官兵!還別說,看一個個士兵臉上那燦爛的笑臉,便知道這一招挺好使。

    沈溪到了篝火前,本來只是耐著性子過來轉一轉,順帶吃點兒烤肉回去,然後繼續蒙頭大睡,沒想到他一來,過來敬酒的將校絡繹不絕。

    「見過沈大人。」

    「見過欽差大人。」

    「見過沈諭德……」

    來的人稱呼各有不同,但對沈溪的尊敬卻顯而易見,甚至還有人從別的營區特別趕過來,這些人的目的很簡單,表達一下對沈溪的感激之情,讓沈溪領會到他們發自內心的敬意。

    本來沈溪沒太當回事,可問題是……這些人拿來敬酒的碗實在太大,聽一個個將校的意思,不喝就是不給面子。

    沈溪頗為無奈……喝吧,這麼多酒根本就喝不下去,但若是不喝,又枉費邊軍將士的一片好意。

    雖然沈溪一直覺得大明邊軍很窩囊,任由韃靼人肆虐邊疆,但主要針對的是邊軍的中上層。

    對於下層領兵的校尉和士兵來說,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安安穩穩討個差事過日子。沈溪覺得上了陣連自己都怕死,更何況這些沒什麼文化的粗人?

    昨日便是這些人悍不畏死地跟韃靼人血拼,才鑄就這場大勝。

    沈溪只能採用喝一碗灑半碗的方式,最後還讓宋書和張老五等人出來幫他擋酒,這才勉強扛過去。

    ……

    慶功宴持續了兩個時辰,深夜了各處還鬧得不可開交。

    對剛回來的邊軍將士而言,死裡逃生已屬不易,現在居然還得到大功勞,世上沒什麼事比這個更美好。

    沈溪喝了一肚子酒,坐下來烤火的同時,已是哈欠連連,先是送炮趕路,又接連與韃靼人打了兩仗,他已是筋疲力竭。

    不過這個時候劉大夏與朱暉親自前來沈溪所在的軍營,名義上是犒勞昨日北上馳援建立殊勛的官兵,其實主要還是慰問沈溪和十幾個炮手。

    「沈大人一來榆林就大發虎威,讓韃靼人丟盔棄甲,功勞不小啊!」朱暉對沈溪極為親近,言辭間難掩對沈溪的欣賞。

    劉大夏贊同地點了點頭,把昨日操炮的炮手名字都問了一遍,還有幾個表現英勇的帶隊小旗也獲得表揚,沈溪突然插了一嘴:「昨日那位統率邊軍與我一道北上的總旗英勇頑強,為保護火炮身中數箭,居功至偉。」

    劉大夏要為救他一命的人請賞,沈溪同樣如此。但遺憾的是,沈溪到現在尚不知那人的名字。

    「哦?」劉大夏有些好奇,「竟有此事?老朽也想去見見此等英雄人物!」

    沈溪是文臣,劉大夏沒辦法給他太大的功勞,便想在其他地方彌補。如今沈溪提出要為他人請功,劉大夏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去見見沈溪推薦這位,稍微提拔一下,至少能讓沈溪心裡好過些。

    侍立旁邊的宋書則有些不滿意地瞪了沈溪一眼,心想:「沈大人為何不先為我表功,反倒為邊軍一個旗官請功?」

    昨天夜裡年輕侍衛身上中了幾箭,還受了別的傷,半夜就跟第一批傷病員回城,當時一別沈溪便未再與其照面。

    等在醫護所重逢時,此人身上綁著厚厚的白布,跟平日那些侍衛兄弟談笑風生。

    「總督大人到!」

    「巡撫大人到!」

    隨著傳令聲,醫護所裡所有人都自覺地閉上嘴,站起來向劉大夏和朱暉行注目禮。

    劉大夏進入屋子,絲毫也沒理會裡面嘈雜髒亂的情況,直接把目光落在沈溪介紹的那名旗官身上,看他周身包裹嚴密的樣子,受的傷確實比較嚴重。

    「就是你,昨日為掩護火炮,身中數箭,立下大功?」劉大夏打量那年輕人。

    「是。」

    年輕侍衛欣喜萬分,只不過拚死保護沈溪,就獲得三邊總督和延綏巡撫的親切慰問,這是多大的面子?

    指不定還能加官進爵,獲得犒賞,「末將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盡自己的職責,不敢居功!」

    劉大夏對於這刻板的回答非常滿意,點點頭笑道:「好,按照你的軍功,特予拔擢延綏鎮副千總,昭信校尉。」

    具體戰功和封賞要等戰報上報朝廷後,由有司衙門負責核實,再由朝廷加官進爵,不過個別有大功之人,作為三邊總督的劉大夏還是有資格破格提拔和任用。

    「謝尚書大人。」

    年輕人感恩戴德,不過他更感謝的是把他功勞上報給劉大夏的沈溪,目光很快落到劉大夏和朱暉身後的沈溪臉上,眼神中滿是感激。

    朱暉笑著走上前,拍拍年輕人的肩膀,鼓勵地說道:「林侍衛,以後好好幹,本爵絕對不吝惜獎賞!」

    「是,是。」

    林侍衛聽到這讚賞,喜不自勝。

    但沈溪卻能聽出來,這位林侍衛明顯是被朱暉猜忌,昨日他就是被朱暉發配出城,分明是送他去鬼門關,現在沒死還獲得劉大夏的賞識,心中肯定會非常不快,以後他若是繼續在延綏巡撫手底下做事,肯定沒好日子過。(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0
第六六八章 大水沖了龍王廟

    劉大夏並未在營區停留太久,作為三邊總督,他需要處理的事務太多,能夠抽出時間來見沈溪已經很給面子了。

    林侍衛送沈溪到了醫護所外,面帶感激之色:「沒想到我林某人,有一天能跟著沈大人建功立業,想想昨天的事,就好似做了一場美夢,真是大快人心。」

    二人一起到了篝火前坐下,沈溪打量他俊朗的臉,問道:「林兄弟,到現在我還不知你名字呢。」

    「……罹罪之人,賤名何足掛齒?沈大人還是不要問了。」林侍衛眼睛潮紅,黯然地低下頭,大約是為身世所感懷。

    沈溪微微點頭:「那林兄弟家中可有親人?我是說……在林兄弟落罪之前?」

    「這……」

    林侍衛有些為難,畢竟以前的事情他不想過多提起,但見沈溪一臉關切的表情,終歸還是說了出來,「當初家父落罪,鄙人只有十二歲,父母高堂和叔伯各都離散,倒是有一小妹年幼,不知她跟母親如今流落何處。」

    小妹,姓林。沈溪突然笑了。

    他之所以問得這麼仔細,就是因為他一直覺得林侍衛的模樣似乎很熟悉,但總不想起哪兒見過。

    現在仔細一看,可不是與童年時的林黛非常相像?那時候倆青梅竹馬每天睡在一起,那張小臉見到不知多少次。

    甚至清早睡醒,第一眼也是看到她安靜的睡容。

    只是林黛長大後,女大十八變,容貌更為俏麗,尤其在成婚後稍微有些富態,沈溪一時間沒把眼前這個年輕人跟當初小蘿莉時期的林黛在一起。

    沈溪問道:「那林兄弟的妹妹,可有閨名?」

    「沈大人問這個做什麼?」

    林侍衛滿臉不解地看著沈溪,但想到眼前這位是自己的恩人,便坦然回答,「那時家父在嶺南為官,我們一家人隨往……誰曾想竟因家父施政中出現過失,被上官攻訐,最後家父慘死獄中,連母親和小妹也被發配。」

    「與小妹和家母分開時,她只有九歲,如今……恐已不在世上。她閨名一個『黛』字,家父曾說,她小小年紀就生的美貌異常,六宮粉黛無顏色,便在她六歲時給她起了這個名字,本希望她將來能榮華富貴,可惜……」

    沈溪記得林黛第一次袒露心扉時就曾說過,她有個年長她三歲的兄長,跟她父親一起下獄。

    林家人四海流落,林黛父親亡故,而她母親下落不明,多半已不在人世,在這對兄妹心中,雖然也想著找到對方,但卻不敢有什麼奢求。

    林黛已經習慣在沈家做她有心機的「沈二夫人」,林侍衛也在北疆建功立業,如今有了副千總的職位。

    「林兄弟,你名字到底是什麼?」沈溪問道。

    林侍衛勾起回憶,輕嘆:「林恆,字伯之,字是家父在獄中給我起的……」

    沈溪本想直接把他妹妹的事情告知,但細細一想,又搖了搖頭,現在說出來,只是讓林恆心中有更多牽掛,以他發配從軍的身份,短時間內不能回京,倒還不如暫時瞞著,以免讓他胡思亂想。

    可當沈溪回到巡撫衙門後院客房時,又覺得這樣太過自私。

    或許是因為沈溪把自己當作林黛唯一的倚靠,他多少擔心林恆的出現會讓林黛的心變得不那麼專一。

    但他不是小氣之人,他為林黛兄妹終於能夠重逢而感覺欣慰,這算是他來到榆林衛的最大收穫。

    但在林恆沒回京城之前,這件事依然得暫時欺瞞。

    不過沈溪會想辦法,這次回京時帶上林恆。

    ……

    翌日,城中點算戰功的事情繼續,十門佛郎機炮又架上城頭,成為延綏鎮的鎮城之寶。

    各路兵馬相繼回城,各級把戰功層層上報,至於詳細軍功,要等劉大夏上奏朝廷後再做定奪。

    戰後榆林城內仍舊顯得忙碌,城中白事多了起來,沈溪出去走了一趟,到處能見到掛白綾、白布的人家。

    「沈大人,劉總督讓我等來通傳,說請您到城北總兵府一趟。」

    如今沈溪在延綏鎮官兵心目中的威望很高,見到沈溪的人無論官職大小,只要知道他身份都會行禮。

    劉大夏雖然沒給沈溪請首功,但至少沒有揭破沈溪是「假欽差」的事情,倒不是說劉大夏良心發現,而是他覺得沈溪這個欽差身份有助於把皇帝和朝廷的恩澤揮灑到邊關各處。

    因為士兵對沈溪尊重和感激,同樣會記得這是皇帝派來的欽差,沈溪救了他們,救了延綏鎮,也等於是皇帝親手救了他們。

    沈溪卻愈發覺得,自己是榆林衛中屬於多餘的存在。

    此時已是冬月下旬,沈溪想早一點兒回京,爭取春節在家裡過,不然讓謝韻兒和林黛大過年的守著冷鍋冷灶,不得團圓。

    ……

    而在一千多里外的京城,這一年人們心頭積攢的陰霾尚未散去,年尾時更加地雪上加霜……

    進入冬月,大同被圍、宣府告急,再加上京城周邊尤其是太行地區接連不斷大雪,令自真定、井陘入固關、葦澤關的道路堵塞,前往延綏通知情況的探馬久久沒有消息回報,朝廷想知道三邊發生了什麼都無法做到。

    朝廷想出兵救劉大夏,又怕劉大夏已全軍覆沒,增兵變成給韃靼人「送菜」。

    因為大雪和韃靼騎兵阻隔,再加上宣府和大同等軍鎮秉承了一貫「風聲鶴唳」的作風,不時傳出警訊,給人一種韃靼人無處不在的假像,讓京城消息靈通人士一日三驚,弘治皇帝也是又驚又怒。

    一眾京官中知道高明城身死、邊關戰敗的人並不多,但因京城戒嚴,朝堂氣氛緊張,大臣們大概能猜到,目前正在進行的戰事似乎不太理想。

    弘治皇帝氣惱之下,接連幾天沒有舉行朝會,茶飯不思,為自己的江山感到擔憂。經過這十多年來的勵精圖治,大明也算國泰民安,可突然間,形勢急轉直下,讓人懷疑會不會重演前宋「靖康之恥」的噩夢。

    「難道韃靼人,要再一次侵犯中原,佔我河山?」

    朱祐樘說此話時,正在東宮擷芳殿大門前,看兒子跟他母親「打雪仗」。

    張皇后最近身體好多了,能不時出坤甯宮到皇宮內到處走動,不過今天尚還是她第一次到擷芳殿見兒子,心裡無比高興,居然童心大發,陪兒子一起到外面玩鬧,朱祐樘並沒有反對。

    朱祐樘看著妻兒玩得高興,心中平添幾分愧疚,要是劉大夏部全軍覆沒,那很可能此時延綏鎮整體局勢已經崩壞。

    一旦韃靼人長驅直入,陝西和山西必然烽煙處處,京畿很快就會有危險,重演土木堡之變後的窘迫景象,而這一切只源於他一個錯誤決定。

    「砰!」

    朱祐樘一巴掌拍在門廊上,心中對一個人的恨意再次增加幾分,那就是力主出兵甚至制定好詳細計畫的謝遷。

    這會兒謝遷是一眾京官中最倒楣的一個,雖然出兵威懾韃靼人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但他卻是始作俑者。

    事情發生後,無論是劉健、李東陽,還是張懋和馬升,都有意在這件事情上跟謝遷撇清關係,好像謝遷才是罪魁禍首。

    雖然沒有朝會,但謝遷自家知自家事,幾天都沒去乾清宮見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出現會讓弘治皇帝心煩意亂,所以乖乖在家裡和內閣兩邊行走,連六部衙門都不光顧了,如此倒是讓不明真相的家裡人喜笑顏開,以為自家老爺轉性了。

    這天結束公事,謝遷還沒走出東安門,就見馬升帶著兵部侍郎熊繡匆忙而來。

    「馬尚書,何事?」

    謝遷站在東上門南邊的門洞,本想直接稱呼馬升表字,可一看熊繡在場,也就公事公辦。

    馬升行色匆匆,似乎沒看到他,徑直就從北面的門洞進入宮苑,就連熊繡都沒跟他打聲招呼。

    謝遷愣了一下,怎麼自己都是內閣大學士,如今還擁有票擬大權,居然如此無視自己?

    再一想目前自己的處境,不由暗自氣惱:「人情冷暖,換作以前,恐怕不是我主動跟你們打招呼?」

    馬升你是四朝元老不假,可我如今還沒被去職?

    退一步說,馬升比自己年長二十多歲,從尊老愛幼的角度出發,你忽略我也就罷了,但你熊繡算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狗眼看人低」!?

    「這次出兵計畫是我一個人提出來的嗎?劉大夏就一定會落敗?不是還有沈溪在旁輔佐?」

    想到沈溪,謝遷頓時一肚子氣……這小子挖了一個大坑,我就傻乎乎往下跳,這下好了,把自己坑死了!

    不過,儘管謝遷心裡覺得沈溪最好死在邊關以解心頭之恨,但又覺得甚是惋惜,「這小子不會真出什麼事情?許久都沒消息傳來,希望他能平安出事……臭小子,希望你平安無事,等你回京我一定把你擰過來,好好質問一下,你給老夫出的什麼餿主意!」

    謝遷到底宰相肚裡能撐船,嘴上罵得凶,但心底裡卻暗暗為沈溪擔心。

    ……

    「陛下,陛下,馬尚書進宮了,說有重大軍情奏稟!」

    擷芳殿門右側的迴廊,匆匆走來一名太監,這太監年歲不大,約莫四十,在一眾管事太監中屬於年輕的。

    此人名叫張苑,進宮前的名字是沈明有,他現在是皇后安排在朱祐樘身邊的隨身太監,負責弘治皇帝的日常起居。

    「快傳。」

    朱祐樘聽說有緊急軍情,心中頓時緊張起來,連自己身在擷芳殿的事情都給忘了。

    張苑不太懂這些,剛要轉身去通傳,就被朱祐樘叫住了。

    「幫朕收拾一下,朕擺駕乾清宮。」

    在張苑服侍下,朱祐樘整理了一下衣冠,連招呼都不及跟張皇后打一聲,匆忙往乾清宮去了。

    等人走遠,張皇后才發覺身後少了一人,遠遠眺望一眼,疑惑地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皇后娘娘,張公公說,馬尚書進宮有緊急軍情奏報。」近侍把話帶過來,這話是張苑面聖前特地捎給張惶後的。

    張皇后露出滿意的神色,點頭道:「還是自己人用起來舒心。既是兵部尚書進宮,事情一定小不了。皇兒,你自己玩耍,母后這就要回宮,你父皇有事的話……或許會找母后商議。」

    「知道了,母后。」

    朱厚照小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上面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母后,你能否跟父皇說一下,以前有個叫沈溪的……就是沈先生,他課教得很好,孩兒想跟他多學些學問。」

    張皇后埋怨似地點了朱厚照的小腦袋一下,道:「屁股一撅就知道你想往哪兒飛,是想跟沈先生一起玩耍嬉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9:20
第六六九章 首功首過

    乾清宮。朱祐樘在近侍張苑陪伴下,匆忙從偏殿走了進來,心裡滿是擔心。

    「這重大軍情不知道是否是關於延綏鎮的?不知劉尚書是否安好?只要他能為我大明保住一半兵馬,就算經歷大敗,朕也不會計較他的過失……」

    朱祐樘心情複雜地進入東暖閣,見到畢恭畢敬行禮的馬文升和熊繡,他甚至連開口詢問的興致都沒有,因為很多事目前看來難以避免,就算劉大夏能力再強,也沒有辦法力挽狂瀾。

    但弘治皇帝還是想知道出擊大軍是否全軍覆沒,劉大夏是否健在?對於這位為他四處奔走的肱骨之臣,弘治皇帝還是頗為掛懷的。

    「陛下,大捷……」

    馬文升上來第一句話就讓朱祐樘一頭霧水。

    朱祐樘定睛打量馬文升,確定眼前這位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臣子,連忙問道:「馬尚書且慢說……大捷?」

    「陛下,邊關加急文書送來,延綏鎮大捷,劉總督親率兵馬,追擊四萬韃靼騎兵三百里……」

    當馬文升把話說完,朱祐樘怔了怔,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嘴咧開,從欣然變成大笑。

    「當真?快……快拿來給朕一覽!」

    朱祐樘已經迫不及待要親眼見到這好消息。

    不用近侍傳遞,馬文升站起身來,親自把奏報呈遞到朱祐樘面前,一點小小的失禮已經不打緊,最重要的是能讓皇帝第一時間看到邊關的好消息。

    朱祐樘把奏報拿在手上,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確信無疑:「這……是劉尚書親筆所書,他為人謹慎,一定不會無功奏報,看來這場仗,我們真打贏了?」

    馬文升點頭道:「是啊,陛下,我們勝利了。」

    朱祐樘此時震驚中帶著狂喜,想把奏報放下,又想再看一遍,手足無措的樣子看上去有幾分滑稽。

    「怎的……怎的沒有詳細的奏報?」

    朱祐樘當皇帝這麼多年,每次送到他手上的都是詳細的戰報,一點小功勞就大書特書,就連馬文昇平西北,也是把所有功績都整理好之後才上奏朝廷。

    馬文升笑道:「陛下,這是急報,為的是讓陛下第一時間知曉前線情況,至於更詳盡的戰報要等三邊重鎮整理完畢後方會詳細奏報,陛下放寬心,劉總督兵馬已順利撤回榆林衛,且韃靼人被擊敗,難以再組織兵馬南下……」

    馬文升說到這裡,心裡直呼「好險」,差點兒把「實情」說出來。

    說是大捷,但打完仗就把兵馬撤回榆林衛,哪裡有「追擊三百里」的氣勢?劉大夏這份戰報中多多少少有虛張聲勢的意味,但一場大捷應是不容置疑。

    朱祐樘此時完全沉浸在邊關打了勝仗的喜悅中,根本沒留意馬文升言辭中的破綻,在那兒來回踱步半天,他才看向馬文升:「馬尚書,還等什麼,將此事昭告天下,讓眾臣工與黎民百姓,共同慶賀……」

    馬文升趕緊勸阻:「陛下不可,這只是急報,要傳告天下尚需等後續更為詳盡的戰報送抵。」

    「是這樣嗎?那就交給馬尚書負責……」

    朱祐樘興奮不已,手舞足蹈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看向馬文升,「謝大學士呢?馬尚書,勞煩你去一趟謝府,知會謝大學士一聲,此番得勝,謝大學士功勞不小啊!」

    馬文升這才記起進宮的時候見過謝遷,但那時他只想早一步把消息通知弘治皇帝,並沒有停下來與謝遷閒話。

    若是戰敗的話,罪過最大要數謝遷,可一旦獲勝,謝遷也是居功甚偉。

    頭些日子弘治皇帝對謝遷的冷遇看在諸位大臣眼裡,這會兒卻不遺餘力地讚揚謝遷,說明朱佑樘的確曾在心中恨過謝遷,如今感覺慚愧,不自覺想彌補些什麼。

    「遵旨。」馬文升恭聲領命。

    「馬尚書,給朕帶些東西到謝府……嗯,就這個吧……」

    朱祐樘往身上一摸,從腰帶上解下塊羊脂美玉雕成的玉珮,讓近侍交給馬文升,「朕不能親自去謝大學士府上慰問,愛卿一定要把朕的心意帶到。至於之後的事情,馬尚書與謝大學士商議著辦吧。」

    馬文升心想,剛才還讓我全權負責,現在就加上謝遷,分明是讓我給謝大學士打下手嘛。

    七十多歲的老臣,就算不喜歡勾心鬥角,但也會不自覺揣摩上意。

    ……

    謝遷回到家中,心情鬱悶,謝徐氏在他面前擦眼淚訴說家事,謝遷聽到後越發地心煩意亂。

    「……君兒這幾天茶飯不思,連給她買最喜歡的零嘴她都不吃,這才沒幾日人就瘦了。老爺,您說這可怎麼辦啊?君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賤妾心裡就跟刀子在割一樣疼。」

    謝遷怒道:「那死丫頭才幾歲,居然就學人家害相思病,平日裡你是怎麼教導的?」

    謝遷以前從來不跟徐夫人發脾氣,因為老倆口相濡以沫,在夫妻生活上現在謝遷已經不能給予老妻滿足,就只好從禮數上作出補償。

    可現在因為馬文升和熊繡對他視而不見,心頭窩火,又聽說小孫女記掛沈溪那臭小子居然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這讓他怎忍得下這口氣?

    「老……老爺……」謝遷這一罵,讓徐夫人無言以對。

    謝遷有些氣急敗壞,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正待叫徐夫人去把孫女帶來好好教訓,就見家僕進來,恭聲道:「老爺,馬尚書和熊侍郎在外求見。」

    謝遷一擺手喝道:「不見!」

    剛才對我不理不睬,現在是來上門道歉?

    道歉我也不見你們,當初我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翰林修撰的時候,你們也沒這麼勢利眼,現在是看到我到倒楣,避而遠之是吧?我不見你們,正好如你們的心意!

    「可是……老爺,兩位大人說,他們是奉皇命而來。」

    一句話,讓謝遷險些沒站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在地。

    多得徐夫人扶住他:「老爺,您怎麼了?」

    謝遷心頭湧現的並不是激動和欣喜,而是大難臨頭的徬徨和無助。

    之前馬文升和熊繡的態度,謝遷未及細想,現在想來,定然是劉大夏出兵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到京城,兩人失魂落魄所致。

    若真如此的話,他們來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抄家拿人,甚至極端點兒,替皇帝賜上壺毒酒都說不定。

    想起弘治皇帝這段時間對自己的冷淡,謝遷越想越覺得這次自己逃不過災劫了。

    「老爺?」

    家僕不明所以,趕緊上前攙扶。

    謝遷身體劇烈顫抖,臉色慘白,眼裡滿是悲哀:「想我謝謝忠心耿耿,一心為國,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徐夫人驚訝地問道:「老爺,您說什麼呀?」

    「沒……沒事,記得,若是……若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你記得帶一大家子回餘姚……至於丕兒,用功讀書……讓他考科舉……」謝遷聲音因為恐懼而斷斷續續。

    徐夫人一聽謝遷好似在交待後事,突然明白過來,但她還是難以置信地搖頭:「老爺,賤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聽我說完……安人她……到底為我生兒育女,你務必善待,還有君兒……將來給她找戶好人家,若是沈溪……回來,把我後院的藏書都給他,就說……我愧對他……」

    謝遷說到這裡,徐夫人開始抹眼淚。作為內閣大學士的妻子,她深知朝堂險惡,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謝遷現在既然交待這些,那就說明一定是有天大的禍事臨門,謝遷能一身保全全家已屬萬幸。

    徐夫人哭訴道:「可老爺,君兒她……心裡總是記掛……」

    謝遷閉上眼,老淚縱橫:「記掛沈溪是吧?那告訴她實情,沈溪北上邊關,多半回不來了,若有幸回來,他對君兒有意,就把君兒送過去,當是老夫補償他。經此一事,想必他也無法再於朝中立足,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老爺……嗚嗚嗚……」

    徐夫人好似要送謝遷去法場一般。

    謝遷把眼角的熱淚擦了一把,整頓了一下衣冠,然後招呼家僕一聲,便讓家僕扶自己去迎接皇帝使節。

    這會兒徐夫人已嚇得軟癱在地,就差出去給謝遷送最後一程。

    謝遷帶著滿腹悲哀到了家門口,每一步都很沉重,等大門打開,馬文升和熊繡的身影立在門口,身後是一隊官兵,似乎是來抄家的!兩人神情嚴肅,似乎預示一場風暴就要爆發!

    「於喬賢弟這院門關得夠嚴實的,平日裡誰想來登門拜訪,恐怕只有吃閉門羹的份兒吧?」

    馬文升見到謝遷,並沒有上前行禮,反倒用調侃的語氣說道。

    「呵呵!」

    謝遷發出一聲輕笑,打量馬文升道:「負圖兄家中不也一樣?謝某身為閣臣,若不知收斂,門庭若市,只會自招其禍。」

    謝遷說這話時,難免想起頭年裡冤死的程敏政。謝遷跟程敏政關係一向不錯,程敏政就是性格豪爽,家中來客來者不拒,終於招惹來殺身之禍。

    「就算我平日行事低調,可最後還是難逃一劫。」謝遷心中悲哀地想道。

    馬文升沒想到謝遷說話如此嚴肅,心想大概「謝小友」正在為之前他不打招呼的事而生氣。謝遷成化十一年中狀元,入仕途已有二十六載,在朝中算得上是老臣了,可畢竟比起馬文升來年輕了二十六歲,兩人算得上是「忘年交」。

    「進去說話吧。」

    當著謝府家僕的面,馬文升不能把邊關剛剛獲得大捷的事情說出來,畢竟此事尚需要進一步核實,朝廷方面得注意保密,避免鬧得滿城風雨。

    謝遷卻無意請二人進內,道:「若有事,門外談便可,不要打攪我家人。」

    「這……」

    馬文升與熊繡對望一眼,勉強點頭,示意謝遷把家僕摒退。

    等人都退去,馬文升才笑著把皇帝的玉珮拿出來,道,「此乃陛下御賜,讓老朽給於喬賢弟送來,於喬賢弟簡在帝心,可喜可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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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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