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401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4:56
第六三〇章 爭執

    弘治皇帝原本打算在朝堂上把涉及邊疆安定的軍政大事商議一番,結果因滿朝都是老得快走不動路的老臣,最後竟然什麼都沒商量出來。

    朝會散了後,皇帝留下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以及負責統兵的張懋、負責調兵的馬文升繼續開小朝會商討,至於別的大臣則算是完成朝事,各自回職司衙門,或者是回家。

    對別人來說,這樣的朝會都儘量避免出風頭,身體不行就別逞強,沒叫自己身體力行或者費心費力找人去就偷著樂吧,可對於建昌伯張延齡來說,這次朝會則感覺非常窩囊。

    皇帝要派人巡撫三邊,居然連問他們兄弟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別人是年老體邁,可他兄弟二人可都是連三十歲都沒到的年輕人,皇帝和朝臣就這麼選擇性把自家兄弟給遺忘了?

    「兄長,你說氣不氣人?張老頭自己跳出來說什麼年老體邁,他才六十歲,每年秋冬都會出去打獵,在外面宣稱老當益壯,我真想在姐夫面前揭穿這老傢伙!」

    兄弟倆一回到壽甯侯府,張延齡就忍不住心中的火氣,發起了牢騷,「他就算自己不能去,可我們兄弟他連提都不提一嘴,分明是看不起咱!」

    張鶴齡有些詫異,坐下來望了自己弟弟一眼,神色間有些疑惑:「若真讓你去,你會去履任三邊總督嗎?」

    張延齡一怔,連不迭搖頭道:「那種苦寒之地,去了至少大半年不在京,而且……那裡又不是江南和湖廣,甚至連巴蜀都不如,根本就沒有什麼油水,我閒著沒事去那兒幹什麼?」

    張鶴齡冷聲道:「既然你不想去,現在稱心如意了,你還不滿意?有本事自己跟陛下說去,就說你身為陛下的妻弟,精忠報國,想親上戰場英勇殺敵,陛下體諒你的苦心,豈能寒了你拳拳報國之心?」

    張延齡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不過是因自己被皇帝和朝臣忽略而發牢騷,可沒準備真的跑去邊疆當苦差事。

    「但若說油水……」張鶴齡頓了頓,補充道,「三邊總督可是個肥差。」

    張延齡想了想,有些不解:「那苦寒之地,連莊稼都種不好,除了窮得叮噹響的大頭兵,哪裡有什麼油水可言?」

    張鶴齡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神秘地笑了笑:「羊毛出在羊身上。」

    張氏兄弟平日裡貪墨和受賄的銀錢不計其數,話只輕輕一點,張延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過他還是有不同意見:

    「兄長以前說過,我們外戚封爵,又在五軍都督府擔任副帥,已經非常打眼,必須要拉攏下面的將領和士兵,喝兵血終歸不太好,不如跟現在一樣,收些外面的孝敬,平平淡淡過日子,偶爾或許有意外之喜。」

    「就說之前投靠我們的戶部侍郎高明城,除了獻給皇帝姐夫的,我們自己不也賺了十幾萬兩銀子嗎?」

    張鶴齡冷笑不已:「你以為我們不動手腳,別人就循規蹈矩了?那高明城,可不是省油的燈,在調到河南巡撫任上前,他就當了十幾二十年的知府,從何處貪墨這麼多銀子?這次他奉命前去北關綏撫將士,我看他多半會跟北關將領狼狽為奸,中飽私囊。」

    張延齡琢磨了一下,道:「這老小子,自從咱們幫他要了個戶部侍郎的差事,一直循規蹈矩,這次前往華北和中原地區賑災,也沒見他有異動……莫非,此去北關,便是他動手的時候?」

    張鶴齡繼續喝茶,一臉悠然之色:「虧你在朝中這麼多年,這其中關節都沒參透?高明城就算中飽私囊,最後還不是要乖乖把銀子的大頭送到我們這裡來?就看陛下和戶部那邊,會調多少錢糧給他。」

    張延齡趕緊道:「大哥,有件事我不得不說,你看現在正值韃靼人犯邊的時候,邊關將士軍心不穩,我們這麼利用高明城撈好處,回頭……若是有了變故,該如何自處?」

    張鶴齡道:「放心,韃靼人也就想劫掠一把,根本就殺不到京城來。況且,你也太小瞧高明城了,以他將要致仕的年歲,從知府任上直接跳到河南巡撫,朝中必有人脈,只不過他做事滴水不露,外人不知道他的根底罷了。要不是去年那場大水,誰知道河南幾乎成了他的一言堂,連我們的人都插不進去?」

    「這倒是。」張延齡點了點頭,「可陛下多半也知道高明城這人不牢靠,會不會派人監督他?」

    張鶴齡笑道:「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陛下這次派去協助高明城的副使,乃是兩個新科進士,一個王守仁,一個沈溪,你我都認識,不過兩個後生小輩,掀不起什麼風浪。而且我把他二人協助的事情,已暗中告訴高明城,以高明城為人處世的風格,應該知道如何做。」

    張延齡笑道:「還是大哥做事謹慎,只要把銀子使出去,就算兩個小子搞做點兒什麼名堂,也是徒勞。」

    說到這兒,張延齡開始分析兩個副使,「王守仁我倒不是很擔心,此子頭腦靈活,懂得明哲保身,據說此次泉州之行,他查出福建官場不少齷蹉,回京後卻閉口不言。只是這個沈溪,初生牛犢不怕虎,近來大出風頭,連韃靼人、佛郎機人和張濂都先後栽在他手上!」

    「兄長,我懷疑去年咱們手裡那批糧食,最後之所以會出問題,跟他多半脫不了干係……這個人我覺得還是少招惹為妙。」

    張鶴齡冷一笑:「一個後生小子能有多大本事?不過我們的確要防備姓劉和姓馬的把他拉攏過去,頭些天他不是幫皇后治病,給了他一份謝禮嗎,回頭再找人送些過去,你親自辦理。他敢不給你面子?」

    想起皇后的病,張延齡兀自有些後怕,如今他們在朝中的地位,完全憑藉身為皇后的姐姐,若皇后死了,皇帝不可能不續絃,光靠小外甥太子的力量,他們根本就維繫不了今日的權勢和地位。

    「好吧,那我親自走一趟。」張延齡道。

    就在這時,院子外有人匆忙進來,人到了堂屋門口停住了,往裡面看卻不敢進來,正是建昌伯的僕從。

    「有什麼事不能回頭再說,沒看到我正跟大老爺說話嗎?」張延齡看著自己的僕從,沒好氣地喝斥道。

    僕從戰戰兢兢:「老爺,家裡夫人她……在鬧彆扭,說是您不回去,就一頭撞死,要不您回家看看?」

    張延齡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旁邊的張鶴齡皺了皺眉,問道:「弟妹何時變得這般任性胡鬧了?」

    張延齡笑了笑,道:「不是那黃臉婆,是剛迎進門的……」

    張鶴齡看著自己的弟弟,問道:「你的妾侍不少,何時多了個夫人?」

    張延齡神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不太想說,在兄長逼問下,他才將實情說出來:「……下面人孝敬上來的,是從保定府尋覓的一個絕色佳人,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就是小門小戶出生的閨女,連腳丫子都沒纏裹。」

    「這美人兒美則美矣,性子太擰,非說不正式納娶她就不入張家門,我就找了些人演了出戲,假意明媒正娶,隆重迎她進門,勉強讓她做了夫人,不過只是個名號,在官籍上仍舊只是滕妾。我跟她說,是個平妻。」

    張鶴齡怒道:「胡鬧,你如今大小是個伯爵,為兄還在為你爭取能夠早日封侯,若此等事洩露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這女人既然不識大體,恣意打鬧,看來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快把人送走吧!」

    張延齡趕緊道:「大哥,我才把人納回來沒幾天,尚未玩夠呢,沒必要這麼快就送走吧?怎麼也要等個一年半載。放心,我府上的人嘴巴都很緊,絕不會亂了規矩……再說了,就算旁人知曉,最多是嚼舌根子,能奈我何?」

    張鶴齡道:「不長心,忘了母親和皇后娘娘平日的教誨?如今我們身為皇后的娘家人,更要知道身份是誰給的,任何禮法都不能僭越,平日拿別人一點銀子,我們轉手孝敬陛下,無論藏匿多少,別人也不敢拿我們怎樣,就是千萬別在禮法制度上授人以柄!」

    張延齡有些不滿:「納個妾,這就違背了禮法?」

    張鶴齡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很想告訴弟弟,你若真是納妾,納多少回來都沒關係,但問題就在於你給你了她一個夫人的名分,而且是當著眾多人的面把她娶進門,若有人揪著這問題不放,禮制上就會成為你的污點,倒不至於說會丟掉爵位,但以後再想升爵,可就難上加難了。

    「你到底是想要這女人,還是想要進侯爵,自己掂量著辦!」張鶴齡怒氣衝衝說了一句,甩袖離開堂屋。

    張延齡本來就在朝堂上有諸多的不滿,現在又被兄長訓斥,心情越發煩躁。從壽甯侯府出來,身後僕從緊跟著,他走出幾步,突然轉過身,直接就是一腳,把猝不及防的僕從踹倒在地。

    「夫人在家裡鬧,讓她鬧就好了,為什麼要來侯府知會我?」張延齡怒不可遏。

    「老爺……夫人的確鬧得凶……」地上僕從委屈地申辯。

    「再凶,讓她去死,死了就沒這麼多麻煩了。」

    張延齡把袖子往上擼了擼,不過因為天有些冷,趕緊又放下來,「這浪蹄子,模樣倒是不錯,那身段也曼妙,就是性子野得很,也不知誰給她慣出來的毛病,我不過是冷落了她一兩天就尋死覓活,看我回去怎麼收拾她!」

    嘴上比誰都凶,但心裡卻捨不得。

    這女人是難得的絕色,雖然野蠻了些,不過正對張延齡的胃口,這比那些老老實實的大家閨秀更能引起他的興趣,張延齡本來就不是什麼學問人,在家裡講什麼夫妻相敬如賓根本不適合他,最重要的是這女人對他非常依戀,讓他有一種熱戀的感覺。

    他心想:「如今兄長逼著我把她送走,可實在有些心疼,不若把她送出去在外面藏著,有時間我過去來個鵲橋相會,只要我不說,兄長和旁人又怎會知道?」

    想到這裡,張延齡臉上恢復了笑容,心情一時間舒暢許多。

    後面壽甯侯府的管家跟了出來,提醒道:「二老爺,我家侯爺讓我知會您一聲,別忘了去一趟右春坊右諭德沈大人的府邸……」

    「知道了,兄長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張延齡在壽甯侯府的管家面前抱怨一句,卻又覺得如此數落兄長有些不是,氣呼呼離開了壽甯侯府。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08
第六三一章 你敢頂風作案?

    沈溪回到家中,把自己要遠行北關的事一說,謝韻兒俏麗的臉上馬上現出幾分幽怨之色……自從她懷孕後,對沈溪的依戀愈發增加,竟然片刻也不忍分離。

    「相公怎突然要遠行?這一去不知多少時日,那讓妾身……還有黛兒多擔心?」

    謝韻兒雖然賢慧能幹,但不代表她不會疼人,只是很多時候她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情感,覺得過分親暱的舉動會有損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的氛圍。

    可沈溪思想開明,在他眼里夫妻是平等的,沒必要刻意委屈圍著他轉,耳濡目染下逐漸讓謝韻兒敞開心扉。

    沈溪輕嘆:「為夫何曾想去?不過是欽命的差事,根本就推辭不掉。但料想去一趟北關用不了多久,怎麼都不會跟去泉州一樣,一來一回要四五個月。」

    「相公……」

    謝韻兒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

    沈溪輕輕攬過她尚未顯懷的纖腰,道:「可惜出門在外不能帶家眷。為夫這些天好好陪陪你,之前不是讓紅兒和綠兒陪你睡嗎,你要是晚上覺得悶了,只管找她們,或者讓黛兒陪你也可以。」

    聽到沈溪說讓林黛陪睡,謝韻兒輕輕推了沈溪一把,臉上帶著稍微埋怨,不過又一想,粉臉瞬間羞紅一片。

    在大明朝無論娶多少妻妾,按照規矩,妻妾必須分房睡,互相間涇渭分明。當然在皇族和某些權貴眼中,這種規矩純屬扯淡。

    「是相公想讓妾身跟黛兒一起睡吧?」謝韻兒埋怨道。

    沈溪笑道:「確實是為夫所想呀。」

    謝韻兒這才發覺自己有語病,不再辯解,免得再被沈溪拿言語調笑。

    恰在此時,朱山莽撞地推開門進來,道:「少爺,門外有人找您,還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說著,朱山把一份拜帖送過來,沈溪打開看了眼,臉色一沉,謝韻兒問道:「相公,是誰來了?」

    「一個不招人歡迎的人……高知府的孫子,高崇,你還記得這麼個人嗎?」沈溪把拜帖揣進懷裡,轉頭問道。

    謝韻兒想了想,點點頭。當初高崇曾跟幾個紈袴公子去陸氏藥鋪搗亂,讓她擔驚受怕許久,當然記憶猶新。謝韻兒問道:「他來做什麼?」

    「應該是和他祖父與我去北關綏撫將士的差事有關,沒想到他這麼早就得到消息了。」

    朝廷要派差事,很少有提前一個月便通知下去的,就算有這麼個計畫,也要等臨動身時再說,這是為了防止派去出差的人有什麼想法而荒廢本職工作,又或者臨時改變換人,調整時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沈溪現在沒什麼具體的差事,謝遷早點兒告訴他沒什麼,可高明城作為戶部侍郎,算得上是重臣了,卻能這麼早得到消息,多半跟他一樣,不是從禦旨中得知,而是從有門路的人口中獲悉,以外戚張氏兄弟最為可疑。

    沈溪安撫了下嬌妻,整理好衣衫從內院出來,沒有停留直接出了大院門,出門口時讓朱山把院門關上,因為他可沒準備邀請高崇進自己家。

    自從高崇到京城後,少了以前那股紈袴之氣,反倒呈現幾分成熟和穩重,見到沈溪後更是謙卑行禮,問候道:「學生高崇,見過沈翰林。」

    翰林院的學官,名義上算是國子監所有監生的先生,高崇現在在國子監供學,在沈溪面前為表示尊重,必須要自稱學生。

    其實天下間無論是否有功名,只要沒做官的士子,見到沈溪這樣的翰林官都可自稱學生。

    「高公子客氣了,上次在酒肆外得到高公子相助,未及感謝呢。」

    高崇愣了下,馬上想到當日之事,到現在也沒查出到底要綁架他的人是誰。不過他祖父高明城分析過,很可能是三法司,又或者是廠衛的人,這是朝廷要秘密追查其貪贓枉法而搞出來的小動作。

    高崇緊忙道:「若非沈翰林肯為家祖出謀獻策,如今家祖可能已遭難,應該是學生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才是。」

    高崇客氣得有些過分,讓沈溪一時間不太適應。

    還是以前那個囂張跋扈、幾乎算得上是「淨街虎」的紈袴公子形象更符合他對高崇的記憶。

    沈溪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沒事在我面前裝什麼假正經?現在你是夾著尾巴做人,不過是因為你祖父到京城後處處受制於人,現在在戶部擔任侍郎但卻沒掌握實權……若將來你祖父得勢,你肯定會暴露本性!」

    沈溪搖頭道:「謝謝就不必了,若高公子沒什麼事的話,請回吧,在下尚有公事要辦。」

    高崇笑道:「學生正是為沈翰林的公事而來,家祖得到消息,說是沈翰林將會陪同他一起去北關綏撫,有些話,想讓學生代為轉達。」

    高明城在投奔張氏兄弟後,雖然眼下再無性命之憂,官也做得風生水起,但終究是眾矢之的,根本就不敢跟其他官員走得過近,免得被人參奏。

    在這種情況下,高明城只能派他的孫子高崇出來代替他到處疏通,高崇在國子監雖然只是掛名,但這讓其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在京城走動要拜訪誰也會方便許多。

    沈溪心想:「高明城不會是想動綏撫錢糧的主意,準備送禮拉我一起下水吧?」

    有了這想法,沈溪嚇了一大跳……你高明城已經被戶部和廠衛的人盯上許久了,如今還敢頂風作案?

    就算有張氏兄弟給你撐腰,你做得這麼明目張膽那也是找死!

    「在下尚未聽聞此事,恐怕要讓高公子失望而回了。」沈溪用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說道。

    高崇笑道:「沈翰林不知道也無妨,此事是壽甯侯府傳出的消息,十拿十穩,應該不會有錯……既然是皇差,那就得辦好,家祖在出發前有些話想要跟沈翰林交流……」

    沈溪想了想,終於點頭,他也想看看高明城到底要耍什麼花招。

    這筆錢糧可是弘治皇帝拿來綏撫北關將士的,輕易不能動。但沈溪仔細想想,就算高明城沒那想法,可能張氏兄弟也會給他施加壓力,慫恿其貪上一筆。

    這一年多馬文升和劉大夏等一批有能力的大臣回朝,對張氏兄弟的打壓很嚴重,令張氏兄弟除了靠田地租金和京城的房產以及經營所得填補家用外,平日只能靠賄賂來充實腰包。

    高明城成為外戚張氏兄弟的走狗,如今又獲得這麼好的貪贓枉法的機會,等人出了京城到了北關,上下打點一番,就能把銀子中飽私囊……要知道代替天子下發的錢糧並非是按人頭平均。

    總會根據將領的職位、官秩大小和鎮守的地理位置有所區別,可大可小,弘治皇帝不可能把下發到所有將士手中的錢糧重新收攏點數。

    回頭即便有人參奏,也不會找到強有力的證據。

    沈溪心想:「我可不能讓高明城胡來,否則我豈不成了他的同黨?」

    高崇這次來府上拜訪明顯是有備而來,特意為沈溪備好了官轎。

    但沈溪卻有些不太放心,難保這不是高明城發覺當初綁架的事有貓膩,讓高崇來一齣戲伺機報復。

    「高公子說個地方,在下回去收拾過,自己會去。」沈溪委婉地道。

    高崇道:「那就上次的酒肆如何?學生會在哪裡設宴……」

    沈溪點頭,讓高明城先離開,他卻駐足原地,半響沒有回家……他在想一個問題,要不要把此事通知玉娘,或者是謝遷?

    通知玉娘便代表通知劉大夏……高明城怎麼也算是劉大夏的下屬,劉大夏想要插手很方便。至於謝遷,正是這位大學士向弘治皇帝舉薦自己兼的這差事,知會一聲,這樣即便出了事情也賴不到他頭上。

    但仔細一想,沈溪又覺得這麼做純粹是在給自己挖坑……謝遷和劉大夏說是會回護他,但在一些關鍵問題上,利用他卻要更多些,尤其是謝遷。

    其實謝遷派他去做這差事時,應該就料到高明城會有貪贓枉法的可能,故意給他出這個難題,看看他會如何「解決」,算是一種變相的考驗。

    而劉大夏,沈溪不信這個老謀深算的戶部尚書不會有動作,起碼會讓玉娘跟著他,除了監督他之外,其實也是找機會監視高明城的動向。

    所以不用他主動去找,玉娘肯定會自己找上門來。

    沈溪赴約前,帶了幾個車馬幫的弟兄,他現在怎麼也是從五品的朝廷命官,出門要有點兒排場了,雖然沒有前後開路的,但若是遇上事情,他也不能跟平頭百姓一樣孤立無援。

    但找幾個江湖混混跟著出去,多少有點兒掉價,他決定回頭給這些隨從準備統一的服裝,出門一律都是他沈大狀元的僕從。

    到了相約酒肆,沈溪發覺酒肆內沒有一個客人,僅有高崇和李愈在樓下恭候,見到沈溪進門,上前便一個勁兒說未及遠迎。

    李愈和高崇走得近,是沈溪在京城第一次見到高崇時知道的。李家一向與朝中人沒太多來往,李愈如今跟高崇結交有些讓沈溪看不懂……這是李家要攀附權貴,還是出自李愈跟高崇的私交?

    攀附一個在朝中有諸多非議,甚至隨時都可能丟官下獄的戶部侍郎,李家家主應該不至於如此不智。

    上了二樓,沈溪剛坐下,高崇就把一個錦盒推上前,笑道:「聊表心意。」

    沈溪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給他推了回去,道:「俗套的東西免了,在下一向信奉的是無功不受祿。」

    高崇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不會收禮,雖未再強求,但也沒把錦盒收回去,任由錦盒放在桌上。

    高崇道:「家祖與沈翰林淵源頗深,知汀州府時,沈翰林尚且在考童生試,這一轉眼當年的案首已經是狀元,入了翰林院,如今又擔任東宮講師……」

    這是攀交情的老套路!

    先說以前的淵源,再說今日的風光,果然高崇後面重提了一遍弘治皇帝要派沈溪協同高明城辦差的事。

    「……家祖的意思,既是舊交,路上大家最好相互照顧,沈翰林您可千萬別誤會,其實是家祖年老身體不好,需要您多幫襯些。」

    沈溪點頭道:「好說。」

    高崇心想,事情這麼容易就說成了?但細細一想,他說的「幫襯」或許跟沈溪所理解的不一樣,當下又連忙補充:「家祖剛剛得到個消息,說是有人要對沈翰林親人主導的汀州商會不利……據悉是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

    「你說什麼?」沈溪渾身一個激靈,霍然站起。

    高崇趕緊告罪:「沈翰林別誤會,家祖已派人前往福建,希望能早些通知汀州商會,及早預防,只怕時間上有些來不及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08
第六三二章 知情不舉

    沈溪冷笑不已:「閣下今日來找我說這些,莫不是出言恐嚇加以威脅,讓我服從你等,作出一些危害朝廷之事?」

    高崇臉色大變,趕緊站起來,擺手不迭:「沈翰林可千萬莫要誤會,學生今日前來只是想代家祖傳達他的意思,其實福建那邊發生的事情,家祖也是剛得知。」

     「家祖與汀州商會淵源頗深,他不希望見到汀州商會陷入絕境,更不想因此事影響沈翰林在朝為官。唯一可惜的鞭長莫及,有些事怕是阻止不及。」

    沈溪看著高崇半晌,沒說出話來。

    這件事看似發生突然,但其實已在沈溪的預料中。從他去泉州路過福州時,就感覺到汀州商會在福州的勢力受到官府嚴重打壓。

    只是那時候表現得還不太明顯,在他與泉州與佛郎機人一戰,繼而懲治張濂,令福建許多官員因此而損失銀錢,再到汀州商會在救災時展現出來的強大力量,終於讓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感覺非除去商會不可。

    汀州商會終歸只是民間組織,在官府面前不堪一擊,眼下事情只是在福建省城福州發生,但他相信,這把火很快會燒到汀州商會的大本營汀州。

    沈溪心想:「惠娘執拗,就怕她不肯變通!」

    想到當初安汝升劫船時,惠娘那死不聽勸的強脾氣,沈溪就感覺有力使不上。

    高崇見沈溪沉默不語,趕緊勸慰:「沈翰林勿用擔心,家祖在福建也認識一些官員,會盡力為商會斡旋,就算查封的商舖和貨物,之後也應能安然贖出。」

    沈溪心想,這已經是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了,最重要的是人平安無事,現在尚不知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動作有多大,若所有加入商會的商家均無法倖免,那些跟著汀州商會討口飯吃的人,便會遭殃。

    尤其在沈溪心中,還有記掛的人,不僅僅是家人和惠娘……

    高崇還想勸慰,沈溪擺手制止他道:「高公子也說了,在下與高侍郎算得上是舊交,何必兜著圈子說事情?」

    高崇有些為難,是否把實情說明,他有些躊躇。說起來,不過是讓沈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遇到事得過且過,難得糊塗,別去過問不相干的事情,方便高明城把朝廷調撥到北關的錢糧轉運走。

    話到嘴邊,高崇看了李愈一眼,李愈立即明白過來,起身告辭下樓。

    等樓上只剩下兩人獨處時,高崇才試探著問道:「沈翰林對於這趟差事,有何籌畫?」

    沈溪搖搖頭:「在下暫且沒得到朝廷的旨意,就算要同高侍郎一同辦差,我只需盡心盡力,不辜負朝廷的期望就好,其他的暫時不會多想。」

    高崇苦笑一下,問道:「沈翰林可有想過,盡心盡力做事,有何好處?」

    沈溪心想,這分明是在誘惑我一切往「錢」看啊!

    「為百姓做主,為朝廷辦事,為天子分憂,豈能輕言好處?再者說了,盡心辦事,朝廷自會有嘉獎,到時候加官進爵就是最大的好處。」沈溪道。

    高崇搖頭:「沈翰林此言差矣,為朝廷做事勤勤懇懇幾十年,到頭來也不過是落得個少卿、侍郎的官銜,歸田終老,到時候不過幾畝薄田,瓦舍三間,這輩子的辛勞圖的是什麼?」

    「倒是有些人,不需做太多事,就可以位列朝班,出將入相,說到底……就看是否有人賞識提拔。」

    沈溪眯著眼打量高崇……

    這總結有夠精闢!

    就算當了高官又如何,以剛過世的首輔徐溥為例,他回到故鄉後是受人尊敬,可在物質上卻沒法得到太多的享受,因為大明官員的俸祿普遍不高,平日家庭開支,加上來往應酬,一個月下來幾乎沒多少結餘。

    能在致仕後買幾畝田土,都是非常節省的官員。

    沈溪問道:「聽高公子的意思,有人賞識在下?」

    高崇擺了擺手:「學生不敢妄言,不過聽聞壽甯侯對沈翰林才學非常欣賞,有閒暇沈翰林可以與家祖一同前往壽甯侯府拜訪。」

    高崇說到最後,也沒敢把事情挑明,但他也巧妙地使了個計,看看沈溪是否有意去壽甯侯府,可以從中判斷出他的態度和傾向。

    只要沈溪願意去,就代表沈溪對於找張氏兄弟做靠山有興趣,既然同為外戚做事,那貪墨綏撫錢糧的事也就不需特別提點。

    到了壽甯侯府,自會有人把話言明,何須自己開口?

    沈溪知道,眼下斷然拒絕的話要引起高明城的警惕和防備。

    「好,有機會定要與高侍郎一起去壽甯侯府,其實在下去過幾次,只是未及向壽甯侯討教一些做官的學問。」沈溪最後作出表態。

    ……

    高崇把李愈重新叫了上來,為沈溪敬酒,沈溪又逗留了一刻鐘,隨後以不勝酒力為由提出告辭。

    既然知道福建出事了,他必須趕回去作出安排,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若什麼事情都不做,可能福建那邊猝不及防之下事情會很糟糕。

    沈溪在去城東南碼頭找宋小城的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遠在京城,到底能否幫上福建那邊忙,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沈大人,您是說……福州出事了?可頭兩天我才收到老九的信,說那邊一切安好啊?」宋小城聽到這消息,嚇了一大跳。

    沈溪搖頭嘆息:「若是能知道出什麼事情就好了,可道路太遠,即便剛收到的信,其實也是兩三個月前的。真出事我們想援救也來不及,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汀州的安穩。」

    宋小城道:「那小人這就收拾細軟,回汀州府一趟……」

    「不必,你回去時間上來不及了,儘量找最快的管道,把信傳遞迴去。此事先別告知下麵的弟兄,免得他們擔心。即便汀州那邊有變,也只會涉及到商會,絕不至於影響到弟兄們的家眷。」

    宋小城想了想,他自己倒是沒什麼好怕的,老婆孩子都跟著他一起來了京城,京城有沈溪當家,還有戶部做靠山,福建承宣佈政使司的人膽子再大,也不敢把矛頭對準這裡。

    沈溪道:「拿紙筆來,信我來寫,不能把話說的太露骨,讓家裡那邊知道是怎麼回事即可,最好讓他們出來避避風頭……」

    「大人,咱根基都在閩西,去哪兒避風頭?」宋小城為難道。

    沈溪想了想:「為今之計,就是先放下手頭的生意,到應天府,或者乾脆到京城來避難。」

    宋小城臉上露出笑容:「好,好,只要大掌櫃來,咱京城的生意有人主持,小人可就輕省多了。」

    沈溪看了宋小城一眼,他不知宋小城說這話有幾分真誠。

    眼下宋小城在京城可以說是獨領一方,所有事情都能當家作主,等惠娘來了,他可就受制於人了。

    沒人願意拱手把手中的權力放出去,哪怕接手之人是他敬重的。

    不過此時沈溪來不及過多考慮,把信寫好,交給宋小城,讓他去發信,而他則要去找玉娘。

    沈溪想來想去,似乎只有玉娘能幫上忙,就不知道玉娘和她背後的劉大夏,是否願意為汀州商會,打破地方官員苦心編制的關係網。

    以往沈溪見玉娘,總覺得沒好事,現在真讓他去找,反倒有些為難。好在沈溪記得玉娘在京城私營了一家青樓,叫人去投帖子說有事找,結果他還沒回到家,玉娘的小轎已經停在了胡同口。

    與之前基本都是男裝來見不同,這次玉娘是以女裝而來,臉上妝容未卸,可見突然受邀而來,尚未來得及收拾。

    以前沈溪見到玉娘,並不覺得如何,因為二人歲數相差太大,玉娘又不是那種傾城絕色,最多算是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沈溪那時發育沒有完成。

    現在再看到玉娘「工作」時的狀態,媚豔逼人,沈溪只看了一眼便趕緊避開目光。

    非禮勿視。

    玉娘在風月場上混跡多年,哪裡能察覺不到沈溪這點小小的變化?

    她用小扇輕輕掩口一笑,然後一擺扇子,讓左右侍從退下,這才上前行禮問安,問道:「沈大人今日叫奴家來,所為何事?」

    沈溪這才將目光落到玉娘身上,問道:「玉娘可知福州有事發生?」

    玉娘臉色略微一僵,隨後微微苦笑:「看來沈大人已經知曉,奴家本來還想等回頭再有更詳細的消息,再將事情告知沈大人。」

    沈溪皺眉道:「玉娘既知曉,為何不提前知會我,也好讓我有所準備?」

    玉娘輕輕搖頭:「大人知曉後意義何在?反倒會徒增擔心……沈大人不用太過焦慮,朝廷在福建有不少諜報人員,他們會保護好沈大人的家人,儘量不至有所閃失。」

    儘量不至有所閃失,那就是說危險還是有,可能性還很大!

    沈溪對此非常生氣,倒不是責怪玉娘沒做什麼,玉娘本來就沒有幫他的義務,只是玉娘不提前告之,這讓他少了提前謀劃的時間,同時感覺玉娘不夠真誠。

    至於是否劉大夏已經知曉事情,又或者劉大夏吩咐不許玉娘坦然相告,沈溪就不得而知了。

    以沈溪對劉大夏這樣忠直老臣的瞭解,事事都穩字當先,就算知道福建官員故意欺壓良善,也會袖手旁觀,這在弘治十一年鄉試舞弊案中已經體現出來……

    當時劉大夏肯出手幫沈溪一把,保住他鄉試解元已實屬不易,身為右都禦史兼戶部侍郎的欽差,壓根兒就沒有將案子上報的意思,主要就是因為劉大夏深悉官場的潛規則,一個舞弊案不知道要牽動多少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沈溪很難保證,福建出事後,劉大夏會不會捨棄汀州商會,對沈溪家人的死活不管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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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三章 出狩

    見沈溪臉色難看,玉娘好奇地問道:「福州的情況,奴家也是剛剛才得知,正向劉尚書徵求意見,看怎生處置才好,卻不知沈大人是從何處得知這消息?」

    沈溪道:「我與高侍郎的人見過。」

    「高知府?」

    聽沈溪說及高明城,玉娘自然想到曾經汀州府的父母官,她想了想,道,「我們有內部傳遞資訊的管道,這邊才剛得知,他卻能立時知曉,此事或許與他有莫大關係,沈大人還是小心防備為上……」

    沈溪聽得出來,玉娘有意把他的怒火往高明城身上引,這說明戶部對高明城的追查仍舊沒有結束,只是礙於高明城如今是外戚黨的人,又受弘治皇帝看重,就算有線索也沒辦法追贓。

    總不能把高明城獻給張氏兄弟的錢再要回來,那些贓款如今大半都在內庫,想索回只能跟弘治皇帝要。

    玉娘又道:「奴家聽聞一件事,陛下似有意派遣沈大人協同高侍郎前往北關綏撫將士,沈大人可要提前做好準備。」

    「此時我已知悉。」沈溪道。

    玉娘面露詫異之色:「也是高侍郎派人相告的?那他的消息倒是真的很靈通,此事陛下剛作出決定,他就已知悉……奴家終於明白高侍郎為何要找人通知沈大人關於福州的事情了……」

    玉娘想問一下高明城找他說了些什麼,可沈溪明顯沒有回答的意思,反而問道:「劉尚書可會派人隨行?」

    玉娘笑了笑,其意不言自明。

    明知故問嘛,劉尚書豈會放心高明城獨去,就算高明城是孫猴子,能逃得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沈溪道:「看來玉娘也要一同前往咯?」

    玉娘點了點頭:「劉尚書確有此意,不過暫且未正式做出安排,一切均存在變數。沈大人只管把心放下,奴家保證,只要是沈大人心中記掛之人,絕對不會出事。」

    「你知道我心中記掛的是誰?」沈溪問道。

    玉娘頗有自信地點頭。

    沈溪當下不好再說什麼,因為說什麼都沒用,現在就算從京城趕到福建時間上也來不及,唯一隻能相信玉娘和她背後勢力的力量。

    福州城沈溪最擔心的不是馬九這些車馬幫的弟兄,而是尹掌櫃一家,包括讓他心中割捨不下的小妮子尹文。

    與玉娘作別,沈溪暗自嘆息:「希望他們不會出事吧。」不知不覺,他又想起那個寧可犯險也要違背他意願的惠娘,心裡一陣無力。

    若非相隔天涯,不然就算綁也要把惠娘綁出汀州府。

    ……

    沈溪正為汀州商會的事情擔心,朝廷這邊秋圍的日子不知不覺到來。

    作為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沈溪只是個從五品的文官,在京城這種王公大臣遍地走的地方,顯得微不足道,但就是他這樣一個翰林官,卻成了秋圍的關鍵人物,因為他要負責在圍場給兀良哈人展示「大明軍隊裝備的強大火炮」。

    秋圍前一天,馬文升把沈溪叫到兵部囑咐一番,大概意思是讓沈溪第二天與兵部車駕同行,因為這次秋圍張皇后和太子朱厚照並未隨行,詹事府那邊除了詹事吳寬外,其他人各司其職,沈溪屬於被臨時徵調兵部聽用。

    「馬尚書,可是要如同當日在校場演炮時一樣,當著兀良哈人的面,演示火炮轟擊草人和草馬?」

    沈溪具體還是要求證一下,因為這幾天兵部這邊只是交待讓他負責演炮事宜,根本就沒說流程。

    馬文升點了點頭,道:「具體你毋須操心,到時候自然會告訴你對著哪裡放炮,你放心就是。」

    沈溪心想,難道在圍場演炮,還能變出花樣?這次不打假人,改打真人試試實戰效果如何?

    ……

    明朝京城的狩獵場是位於京城南邊的南海子,據說北面的後海、什剎海便是由於地理位置與其相對應而定下的名號。

    南海子也是京師百姓俗稱的「海子裡」。

    南海子始建於元朝,是蒙元的皇家狩獵場,成祖遷都後,於永樂十二年將狩獵場擴建,範圍增加到元朝的十倍,並於明宣德三年修治南海子圍牆、橋道、土牆長約一百二十多里,開闢四個大門。

    紅門、南紅門、東紅門和西紅門,同時修建皇帝出獵所用行宮,設立兩座提督官署,並設「海戶」把守。

    南海子有海戶有一千多人,職責除了守護園林外,更重要的是養護動物、侍弄花草樹木,裡面並沒有兇猛的野獸,所養都是一些容易捕獵的溫馴動物,幾乎相當於一個露天的生態動物園。

    成化朝時,成化帝倒是經常帶著萬貴妃到這裡來狩獵,可到了弘治朝,由於弘治皇帝體弱多病,早就把狩獵的事情放下了,以至於這些年來南海子缺少經費,變得有些荒敗。

    這天弘治皇帝出巡狩獵,從皇宮到正陽門之間皆都封路,鑾輿出了正陽門後繼續往南,行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就看到南海子的北大門大紅門,從大紅門進去,又走了大約一炷香時間才進入廡殿行宮。

    而此時,漫長隊伍的後續車駕,才剛駛出正陽門。

    因為狩獵要持續兩天,第一天弘治皇帝將帶著文武官員,在行宮外舉行一個小型儀式,然後弘治皇帝將接見兀良哈使節,並以開炮的形式宣告狩獵開始。

    在這兩天時間裡,隨行官員中會騎馬和射箭的,可以參與到狩獵中,最後將會有一個小型比試,以狩獵到的獵物的多寡來決定勝負,由弘治皇帝親自賞賜。

    第一天晚上,圍場還會有篝火晚會,相當於一次露天燒烤會,有禦賜美酒和美食,到第二天上午,弘治皇帝在行宮接見佛郎機使節阿爾梅達等人,並於當晚返回皇宮。

    弘治皇帝決定出巡時,張皇后尚鳳體無恙,本來他準備帶著老婆兒子一起來,相當於度假,但因為張皇后身體驟然出現變故,弘治皇帝心情不佳,本想取消,可畢竟之前已經確定要於狩獵時接見番邦使節,言而無信可不是天子作風,所以弘治皇帝只能硬著頭皮前來。

    至於隨行官員,內閣由劉健和李東陽留守,謝遷隨行,六部則尚書或侍郎任留一個,這個將會提前商定好。

    因為戶部情況比較特殊,正值秋糧入庫後清點糧食,以及計算出綏撫邊軍需要調撥的錢糧數量等問題,戶部尚書和左右侍郎均不出席。

    朱祐樘不會騎馬,但他年少時受他父親成化帝影響,學過射箭,可他對打打殺殺的事情深惡痛絕,所以他寧可留在行宮休息,也不想參與到這次狩獵中。

    是一國之君,既是狩獵的發起者,也是主持人,別人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朱祐樘深知這一點,所以除了狩獵之外的活動,都會儘量參與。

    文臣來圍場參加狩獵,並不會感覺單調,除了有燒烤和酒水供應外,尚有吟詩作賦的活動,想來當年唐宋那些大詩人、大文豪也是在陪同皇帝出巡時作出一系列華美詩詞和錦繡文章。

    大明既然以文治國,當然不能落於其後,只是大明官員基本都是科舉選拔出來的,很多都是三四十歲才入官場,又要論資歷獲得提拔,到最後的結果便是,能夠做到朝廷大員的基本都是一群老傢夥。

    這些人過了英姿勃發的青壯年時候,就算是在這種馬蹄陣陣、氣勢磅礴的狩獵活動中,也實在憋不出什麼好的詩詞文章。

    為了讓這次狩獵更有意義,弘治皇帝帶了幾名翰林出身的年輕官員,都是翰林院提前選拔出來的,不但年輕,最重要的是才學好,詩詞歌賦尤其精通,到了狩獵場,需要吟詩作賦時不至於讓皇帝掃興。

    而沈溪本來是不錯人選,年少有為,才學也好,可惜如今他只是在翰林院掛職,這次又奉調去兵部幫忙,反而沒他什麼事。

    南下的車隊中,沈溪坐在顛簸的馬車上,看著外面枝葉枯敗萬物凋零的景象,有一種悲涼滄桑鬱結於心,這種鬼天氣出去狩獵,沒凍死人就算是不錯了……這已經不是秋高氣爽,而是初冬時節,小冰河期北方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寒冷。

    這種天氣,只要寒流一到立馬下雪,根本就等不到冬臘月。

    「沈大人,快到大紅門了,要不您下來走走?」

    除了沈溪外,兵部其他隨同人員可沒他這種坐馬車的待遇,那些老油子又開始鼓動沈溪下車活動筋骨,也好讓他們坐到馬車上歇會兒。

    「不用了。」

    沈溪把衣服緊了緊,「今天出門急,沒顧得上加件衣裳,外面寒冷,我還是躲在車廂裡,等到了地方再下馬車就是。」

    老油子們臉上都有些掃興,卻不敢說什麼,沈溪怎麼都是從五品的翰林官,又是尚書大人請來幫忙的,一再交代要好生伺候。

    此時有馬蹄聲從車駕隊伍後面傳來,由遠而近,速度很快……沈溪湊到窗前一看,只見一個英姿勃發、身著錦衣的青年,騎馬快速過來,像是有什麼重要事情奏報。

    沈溪見到此人,不由把頭別向一邊,嘴裡嘟噥一句:「這個時候,出來裝什麼逼?」

    不是別人,正是老熟人江櫟唯。

    自從江櫟唯想在周胖子夾帶私貨上坑沈溪一把結果卻一無所獲後,沈溪已經許久沒見過此人了。

    眼下作為護送皇帝出巡的隨行侍衛,江櫟唯終於可以在人前露一把臉,不過在沈溪看來,江櫟唯有點兒狐假虎威的意思。

    「沈大人說什麼?」

    張老五也在馬車車廂裡,聽到沈溪的話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我是說,今天天氣挺冷的,要是出去打獵的話,非凍死人不可!」沈溪沒好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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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四章 傲慢的兀良哈人

    直到抵達南海子廡殿行宮外,沈溪才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抬頭看了看天色,不晴不雨,也沒什麼風,是個大陰天,氣溫大約只有五六度的樣子,他趕緊把衣服緊了緊,指揮人把佛郎機炮卸下來。

    沈溪距離鑾駕的位置有些遠,料想此時鑾駕早已經進了行宮,他這種負責打雜辦事的官員,皇帝一次出狩至少有幾百上千人。

    前幾天,南海子行宮外已經搭好木階和祭台,到時候弘治皇帝會在這裡舉行一個祭告祖先的儀式,主要是追思太祖和太宗兩位皇帝的戎馬生涯,宣示後世子孫不忘本。

    沈溪這頭還在準備,就見遠處一大堆人簇擁著一位赤羅衣、冠七梁、胸前仙鶴補子的一品大員過來,這人走到哪兒,旁邊人都熱情地跟他招呼……卻是東閣大學士謝遷來了!

    因為劉健和李東陽留守京城,謝遷要替弘治皇帝出來主持和打點,再加上他地位尊崇,無疑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謝遷一路往佛郎機炮這邊過來,卻不敢走得太近,因為他不太明白佛郎機炮的發射機制,只是聽說火炮都有炸膛的風險,所以遠在十幾丈外便駐足,然後向沈溪招手。

    「閣部找下官,所為何事?」沈溪語氣略微有些生分。

    謝遷嘴角稍微一撇,道:「過來問問你,演示火炮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等會兒給兀良哈使節展示的時候不會出問題吧?」

    沈溪微微搖頭:「兵部對於這次演炮,並未說得太詳細,無盡我連跑設在哪兒、朝哪裡開炮都不知道,怎麼才算是準備好?」

    謝遷沉吟道:「倒是有些麻煩……好吧,你繼續準備,老夫找馬尚書問問。」

    今天馬文升跟著弘治皇帝到了圍場,滿朝老臣中,馬文升屬於老當益壯,彎弓搭箭,他能做得似模似樣,別人連個花架子都擺不出來。

    沈溪回去準備了約莫盞茶工夫,馬文升在幾名兵部大員的簇擁下一起過來,這次就沒再看到謝遷的身影了。

    「此番用火炮,對準三百餘丈外圈養的牲口開炮,數量大約在一百隻左右,儘量做到不留活口。」

    馬文升把之前一直沒說出來的計畫如實相告。

    沈溪見馬文升謹慎的態度,大概知道這是弘治皇帝給兵部出的考題。

    用火炮打草人,終究沒什麼說服力,現在對著一群圍場裡圈養的動物開炮,以血肉之軀作試驗……

    也虧弘治皇帝能想出來,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出自三位大學士的手筆,這一炮下去,打得血肉橫飛,既能檢驗火炮的威力,也能讓兀良哈人知道大明火炮的厲害。

    當然,這一切均是建立在成功的基礎上!

    若火炮打出去,偏離目的地,放了空炮,又或者炸開後沒什麼殺傷力,未出現預期結果,那就說明佛郎機炮在實戰中作用不大,之前交給王恭廠鑄造的火炮沒完工就有可能被「撤單」,後面朝廷也不會再花錢研究這「華而不實」的東西。

    「有問題嗎?」

    馬文升見沈溪沉默不語,有些擔心地問道。

    沈溪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他本來想對馬文升說明困難,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不想打擊馬文升的信心。

    要是換幾門新炮,再找那些精於使用佛郎機炮的佛郎機炮手來,或許能做到,可他培養出來的張老五等人,都是半吊子炮手,讓他們打死物尚且要訓練好幾天,現在對著從中間彙集後又四下亂跑的動物,他們能打得準那就怪了。

    就算佛郎機炮射程遠,覆蓋範圍大,威力也足夠,但張老五等人終究沒學過彈道計算、三角函數等數學知識,很難做到指哪兒打哪兒。

    沈溪送走馬文升,回來對張老五等人說明情況,張老五咽起了唾沫,支支吾吾道:「大……大人,小的……怕……沒那本事啊。」

    「放心,沒問題的。」沈溪安慰道,「這次你只負責發炮,至於校準火炮的事情,我親自來做。」

    「大人親自來?炸膛了怎麼辦?」

    沈溪知道,為了達到弘治皇帝提出的要求,他只能親自上陣,雖然體力活讓他做不行,可瞄準和校對,他卻比張老五等人內行。

    「有危險我擔著,找幾根尺子來!」

    沈溪得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儘量做到沒有紕漏。

    其實火炮落點左右方向的調整併沒有多難,但要調整射距,就必須得遵循四十五度角是射程最遠的這麼一個基本邏輯,確保在一炮範圍不夠準確時,能馬上進行調整,根據目測的落地對射擊諸元進行換算,以最快時間發出校準後的第二炮。

    就在沈溪精心準備時,另一頭,皇帝正在行宮接見此次與他一同出來參加狩獵的文臣武將,安排專人巡視和慰問參與狩獵的三軍將士。

    在兀良哈使節抵達前,弘治皇帝還得檢閱下部隊,看看將士的儀容著裝有沒有整理好,能不能達到先聲奪人的效果。

    ……

    弘治皇帝於上午辰時三刻抵達的南海子廡殿行宮,結果午時都快結束了才宣告準備工作一切就緒,在大紅門外等候了兩個時辰的兀良哈人被允許入內。

    此時沈溪的準備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但他仍舊不斷對張老五等人囑咐一些事情,主要是一些口令,免得等會兒幾個人不理解他說的話,無端地消耗時間。

    「來了。」

    旁邊有兵部的官員提醒了一句,沈溪抬起頭,便見到兀良哈人一行黑著臉行了過來,他們顯然覺得受到大明朝廷的冷遇。

    你們要狩獵,不讓我們參加也就罷了,還不給我們馬匹,讓我們兩條腿從京城走過來,這是對我們馬背上民族的侮辱!

    兀良哈使節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在祭祀台附近擺著一門不顯眼的火炮,因為佛郎機炮個頭相對比較小,再加上兀良哈人這些年沒跟明朝有大規模的衝突,從未見識過火炮這種先進的武器。

    張老五心情有些緊張:「皇上是不是快來了?」

    「陛下正在行宮,不過這會兒差不多該過來了,但陛下應該不會太靠近這邊,放完炮之前,不得分心。」沈溪嚴厲地說道。

    張老五和旁邊幾人都有些悻悻然,上次就說能看到皇帝,結果皇帝躲在幾里外看放炮,等他們放完炮轉過頭時,皇帝已經跟文武官員走了,只模模糊糊瞧見個大致的身影。今天這麼好的機會,他們當然想一睹天顏。

    「陛下駕臨。」

    隨著傳令官把消息傳來,所有人均跪地迎接。

    沈溪跪在人群中,只見弘治皇帝的鑾駕從行宮出來,顯然弘治皇帝之前悠閒地在行宮裡等待,檢閱完三軍後又回行宮簡單吃了點兒東西墊肚子,調整好狀態才又出來,可外面的人到現在都還餓著呢。

    說是隔祭祀台位置近,但也足有上百丈距離,就連弘治皇帝讓人「平身」都聽不到,只是從祭祀台下面開始,官員和侍從相繼站起,一直往遠處延伸。

    「那就是皇帝?」

    張老五側頭看著弘治皇帝朱佑樘,只能大致看到一個身著袞冕的黃色人影,正在跟兀良哈使節說著什麼。

    沈溪沒好氣地道:「說了別看,今天先完成差事。之後陛下有可能會接見。」

    張老五本來就沒什麼大的見識和抱負,聽到沈溪的話,不由搓著手有些興奮,連幹勁兒也足了幾分。

    沈溪沒告訴他,這次完不成差事的後果很嚴重,鬧不好會被治罪,發配充軍都是輕的。

    不過再一想,張老五如今也算是從軍了,只是從把總和總旗做起還是從小兵做起的差別,跟王陵之的情況有幾分相似。

    想到王陵之,沈溪不由幽幽一嘆,這個發小平日不善文墨,到了邊疆後竟然連封信都沒有,一般士兵沒法寫信,怕他們在家信中洩露軍機,可對於將校來說,卻沒這個問題,只是要經過監軍的審查。

    就在弘治皇帝接見過兀良哈使節後,三軍將士上馬,雖然這時代沒有什麼三軍儀仗隊又或者是什麼專門的禮儀隊,但還是要用軍容齊整來表示大明軍隊的威風。

    一大批動物,包括鹿、羊、野雞、兔子等被從獸欄裡趕出來,送到距離沈溪所在的佛郎機炮大約兩三百丈的地方,那裡有一大片空地,佔地約半畝,因為空地周圍設有柵欄,這些動物撒開腿就是一陣亂跑,但卻衝不出圍欄。

    「陛下下旨,著兵部把炮推上去!」有太監過來傳話。

    在沈溪調度指揮下,佛郎機炮被推著軲轆到了祭祀台前,如此一來,兩側上千文武官員和將士都能見到火炮,沈溪和張老五等人成為眾人視線彙聚的中心。

    人群中有認識沈溪的,不過更多的人卻不熟悉,但見一個少年隨同推火炮的人出來,紛紛猜測沈溪的身份,但很快就猜出個大概……因為朝中以少年之身入朝為仕的,只有新科狀元沈溪。

    「臣沈溪參見陛下。」

    沈溪帶著張老五等人,向朱祐樘行禮。

    「平身。」

    朱祐樘的聲音,這次終於能清楚聽到了。

    沈溪站起身來,旁邊的張老五等人卻跪在地上好似聾了一樣,沈溪低聲提醒:「陛下讓起身了。」

    「謝皇上!」

    別人都沒說話,唯獨張老五喊了一句,那聲音分外淒厲,帶著幾分誠惶誠恐,顯得頗為滑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兀良哈使節連連搖頭,覺得這是個看起來沒一點兒骨氣的漢子,臉上滿是不屑。

    號角聲傳來,這是祭告儀式的開場禮。

    弘治皇帝親自登上幾階木梯的祭祀台,遙祭太祖,然後祭拜曾經到過這裡來狩獵的太宗,然後口誦內閣親自為他撰寫的祭告訃文。

    所有人都畢恭畢敬跪下,只有著甲的三軍將士不用跪,兀良哈人也不跪,他們連象徵性單手抱胸行禮都沒有。

    兀良哈人前來朝貢,卻被拉來參加狩獵活動,心裡極為不滿,他們保持了草原人一貫的傲慢,並未把自己當成是大明朝的藩屬國子民,只是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0
第六三五章 六炮定國威

    祭告儀式結束,謝遷作為主持者,開始宣讀關於這次狩獵活動的規矩,以及最後對於捕獵優勝者的賞賜。

    隨著謝遷宣讀完畢,號角聲響起,三軍將士一齊吶喊,這次準備參加狩獵的將校,都翻身上馬,把自己的弓箭準備好,勒緊韁繩,只等一聲令下便縱馬馳騁。

    上次校場演炮,武將少有出席,因為決策是否鑄造佛郎機炮那是皇帝和文臣的事情,武將只需遵命而為就行了。

    當時出席校場演炮的都是朝中重臣和王公貴胄,武將對佛郎機炮的瞭解,主要來自於一些「小道消息」,這次上頭有命令,讓他們在等放完炮之後再出發。

    他們對於佛郎機火炮並不是很感興趣,此時他們的眼中只有圍欄中的各種動物,想著如何能獵取更多獵物。

    京畿戍衛的將領大多來自勳貴世家,如今又時值太平盛世,基本不可能上沙場建功立業,難得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的能力,他們都想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謝遷向沈溪點了點頭,意思是詢問可以開始放炮了嗎?如之前校場演炮的規矩一樣,將由弘治皇帝親自下令開炮,這讓朱佑樘更有參與感。

    弘治皇帝拿起令旗,此時沈溪旁邊負責開炮的張老五,以及負責裝炮的幫手,都緊張起來。

    文臣武將,還有前來出使的兀良哈人,都看向沈溪。

    此時沈溪站在火炮前面,豎起大拇指,半眯著眼睛,仔細判斷各射擊諸元,簡單校準後,由他親自來放第一炮。

    謝遷一揚手,現場鼓號聲登時停了下來,整個南海子行宮之外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沈溪之前已經查明風向,在祭台下放炮正好是順風,這會讓砲彈在空中的飛行距離更遠,因此得適當調整火炮的射角。

    謝遷一直盯著沈溪的舉動,見沈溪回過頭向他重重點了點後,他立即走到弘治皇帝朱祐樘跟前,道:「陛下,可以開始了。」

    此時在場的人都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狩獵就狩獵嘛,何須大費周章?不就是火炮嗎,要演炮就該去校場,為什麼要放到狩獵場來?

    謝遷朗聲道:「聖上躬體有恙,不能親自上馬提弓,今日就由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翰林院修撰沈溪,代替陛下連放六炮,以為陛下親狩。」

    在謝遷宣佈完之後,大明軍隊上下心中都有些失望,尤其是那些將校,本來還以為弘治皇帝會跟他們一起狩獵,現在才知道,原來弘治皇帝只是命人代替他放炮的方式參與,如此一來將領們就少了與皇帝「並肩作戰」的機會。

    至於兀良哈人那邊,則有一人走出來,用不太純正的大明官話道:「請大明皇帝給我們機會,我們也要參與狩獵,與大明將領比試一番。」

    「嗚!嗚!」

    幾個兀良哈人都振臂高呼,以表達他們對大明待客之道的不滿……在他們最為擅長的狩獵上,居然不讓參加,這太欺負人了!

    「友邦」使節親自提出這個要求,這讓謝遷有幾分為難。這種事情他可不敢決斷,只能請弘治皇帝做主,可還沒等他開口,朱祐樘先小聲問道:「先生以為當如何?」

    謝遷正要請示,聽到弘治皇帝的話他張開的嘴又閉上了……既然君主有疑惑,只能靠他這個心腹大臣的來分憂了。謝遷道:「陛下,要不這樣,先看放炮之後,再行決定如何?」

    「嗯。」

    朱祐樘本來對於狩獵就沒什麼興趣,只是為了展現大明國威才決定狩獵,他心中更記掛的是張皇后。

    謝遷道:「陛下有旨,容後再議!」

    隨著謝遷的話音落下,朱祐樘舉起手中的令旗,然後猛地放了下來,如此就算是下達了開炮命令。

    沈溪拿起火把,他要親自放第一炮,在放炮之前,他作出唯一的交待:「一定要做到快而準!」

    「明白!」

    剛才還跟麵團一樣的張老五等人,頓時也有了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沈溪當下把火把湊到引信上,幾乎是瞬間,「轟」地一聲巨響,炮口冒出一團耀眼的火光,把在場的人嚇了了一大跳。

    們反應過來,遠處又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所有人循聲望去,只見硝煙瀰漫中,草木紛飛,可惜的是這一炮並沒有命中目標,距離圍欄尚有十多丈遠,那柵欄裡的動物驚得到處亂竄。

    「哈哈……」

    兀良哈人表現得最是直接,看到這麼有趣的「鞭炮」,他們覺得很好玩,哈哈大笑起來。

    而大明君臣的臉色則很不好看。

    沈溪道:「右調半分,仰角提高半分,子銃上膛!」

    隨著沈溪一聲令下,每個人各司其職,相互協同井然有序,等把炮口調整好,張老五親自把火藥引信放進去,沈溪點燃了第二炮。

    「轟!」

    這一炮,不偏不倚打在既定的圍欄中央,因為火炮的覆蓋面比較廣,一炮下去,裡面幾百隻活蹦亂跳的野獸,有的被炸得騰空飛了起來,有的則直接被炸的血肉模糊,但更多的卻是在柵欄裡橫衝直撞,恨不得逃出生天。

    柵欄內外,血淋淋的動物肉塊撒得到處都是,失去肢體的動物不停地躊躇,不時發出悽慘的叫聲,再配合濃烈的硝煙,場面極為慘烈。

    大明君臣,以及兀良哈使節,都為眼前奇象所震懾,情不自禁發起呆來。

    「第三炮!」

    沈溪放完第二炮,心中踏實許多,既然命中目標,後四炮就不需要他再親自上場了,把點火放炮的重任交給了張老五。

    下面就是張老五和他的弟兄們表演的時間!

    「轟」

    「轟隆」

    又是一炮,這下連圍欄都被砲彈掀起的衝擊波給震散了,那些僥倖存活的動物,快速逃進樹林中,還沒等它們跑出幾步,第四炮、第五炮、第六炮跟著發出。

    六炮結束,南海子廡殿行宮外一片安靜,只有呼呼的風聲傳入耳中所有人都陷入震撼中不可自拔。

    等塵煙散去,只見原本平整的圍欄空地,已經是滿目瘡痍,動物的屍骸遍地,鮮血淋漓,那些斷腿、受傷倒地的動物兀自掙扎個不停,可基本已經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再看之前得意不已的兀良哈人,此時個個面如死灰,他們理所當然地把自己代入那些禽獸中,想像自己被這六炮轟擊過後,被炸得四分五裂、缺胳膊斷腿兒的慘狀。

    沈溪適時的奏報打破了沉默,中斷了所有人的思緒:「陛下,六炮已經放完,請陛下示下!」

    朱祐樘本身是個極為仁慈的君主,見到這血肉橫飛的景象,就算隔得老遠,也感覺一陣反胃,尤其空中的血腥味已經傳了過來,視覺配合嗅覺,著實有些待不下去了。不過他對於這六炮的效果還是非常滿意的。

    「沈愛卿……做的很好,朕回頭自會有賞賜!」朱祐樘朗聲道。

    沈溪道:「謝陛下,臣不過是代天子鳴炮,何來功勞可言?」

    朱祐樘咳嗽兩聲,擺擺手示意沈溪不用說下去了。

    謝遷對沈溪的回話倒是很滿意,心想:「幾天不見,這小子為人變得圓滑了,淨挑好聽的說,倒是省了我為他請功。」

    謝遷朗聲道:「欽命六炮結束,將士可到圍場狩獵。」

    「噢!噢!」

    這次振臂高呼的不是兀良哈人,而是大明將士……這六炮對他們來說,實在太解氣了,弘治皇帝雖然沒有親自下場狩獵,不過這可比皇帝親自狩獵更讓他們覺得振奮。

    張鶴齡笑著走出來,向弘治皇帝恭賀道:「陛下,臣看不用比了,誰人會比陛下狩獵的獵物更多?」

    一句話,說到所有人心坎兒裡去了,剛才圍欄裡的獵物,沒等放出獸欄就已經死了大半,就算僥倖沒死的,很多身上也掛著彩,估計衝出去沒多遠就會因為流血不止而一命嗚呼。

    沈溪代弘治皇帝開炮,等於是替皇帝贏得了這次狩獵比試。

    朱祐樘扶著旗杆,搖了搖頭:「狩獵依然進行,朕狩獵多寡不計在成績中!」

    既然朱祐樘欽命沈溪代天子開炮,那他就得承認,剛才的狩獵是他完成的,但他也不能影響將士狩獵的積極性。

    謝遷道:「傳聖諭,狩獵開始!」

    「噢!」

    所有將士均發出震天的歡呼,然後提著自己的弓箭,策馬而去,揚起的塵煙,隆隆的馬蹄聲,以及將士的呼嘯聲,形成了巨大的威勢,兀良哈人心頭震駭,臉色慘白……好吧,其實主要是沒從那六炮的陰影中走出來。

    謝遷看著兀良哈使節,問道:「幾位,還要參與狩獵?」

    兀良哈使節走上前,從懷裡拿出國書,畢恭畢敬地道:「我們知道了大明天威,願意永世效忠陛下……」

    雖然沒有雙膝下跪,卻跟他身後的人一起單膝跪下,向朱祐樘進獻效忠的國書。

    雖然這種國書只具有像徵意義,但對於朱祐樘和在場的文武百官來說卻大為滿意,武將們去狩獵一爭高下,文臣則留下享受外交取得勝利的喜悅。

    謝遷親自上前,把國書拿過來,遞交到朱祐樘手上,朱祐樘象徵性地看了一眼,轉過身道:「朕身體不適,這裡就交給先生。」

    朱祐樘根本就沒有細看,因為他只瞟了一眼就知道國書所用文字不是漢文,看也看不懂。

    越來越重,他肚子裡翻江倒海,卻又不能當著兀良哈人嘔吐出來,所以乾脆讓謝遷主持,他則帶著親隨回行宮暫避。

    謝遷送朱祐樘進了行宮正門,才折身回來,道:「陛下有旨,厚待兀良哈使節,眾臣僚自便!」

    一句話,代表今天的狩獵活動,剛開始就已經宣告結束。

    有很多文臣,尤其是那些對血腥場面不適的老臣,都到附近的林子裡嘔吐去了,剛才已經忍了多時,現在終於可以開懷暢「吐」,有的連朝服都給弄髒了。

    而兀良哈使節,自打起身後便盯著神態自若的沈溪……在他們眼中,火炮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還要數放火炮的人,尤其是那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這樣的少年在崇尚武力的草原只能是社會的最底層,但眼下卻是他們眼中的「瑰寶」。

    謝遷讓禮部的人負責款待兀良哈使節,自己則走向正在指揮收拾佛郎機炮的沈溪,笑道:「沈諭德今日表現很好,陛下說了,回頭要對你重重賞賜。」

    沈溪點點頭,臉上笑容燦爛,心裡卻在想,要賞的話上次在校場演炮後就該賞,何須等到現在,別又是空頭支票。

    謝遷又道:「你的差事完成,本來該回去了,不過陛下特別恩賜,今日你可以留在這裡,與群臣共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0
第六三六章 都是來通知我一聲的

    沈溪本想在演炮後就離開南海子返京,但弘治皇帝發話了,不管他願不願意,還得留在圍場過一夜。

    可行宮終究不是給官員們準備的地方,作為外臣需要另外安營紮寨,晚上得睡帳篷。

    這鬼天氣,白天都才四五度,到晚上非得到零度甚至零下幾度不可,有帳篷,但卻沒有毛毯和被縟,在這裡睡一夜不凍病才是怪事。

    沈溪決定還是爭取一下:「謝閣老,學生身體不舒服,可否回城?」

    謝遷沒好氣地道:「少在這裡裝病,你當老夫看不出你精神頭不錯?陛下留你在圍場,是對你的恩待,不知感激還想走?唉,就算狩獵的事情與你無關,多少也得給陛下點兒面子不是……找個地方烤烤火,這天氣是有些冷啊……」

    沈溪心想,你既然知道冷,幹嘛非要留我在這裡過夜?

    難道要讓別人跟你一樣不得安生,你心裡才覺得舒服是嗎?

    想到回去後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留在這裡則是吹著冷風孤苦伶仃瑟瑟發抖,沈溪就不想跟謝遷多廢話了……大不了我一宿不睡,明天回家睡個痛快,反正沒讓我回東宮當講官,暫時我小日子過得還挺逍遙自在。

    謝遷看出沈溪有牴觸情緒,笑道:「你小子,當老夫給你故意出難題,是吧?實話給你說吧,明天不是要接見佛郎機使節嗎,雖然用不著你做什麼,可佛郎機人用心不良,禮部傅尚書和會同館鴻臚寺李少卿都上奏誇讚你在與佛郎機使節會見時的表現。」

    「陛下留下你,主要是為預防萬一,需要你出馬的時候能夠頂上去……當然,這也是對你能力的一種肯定!」

    沈溪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原來傅瀚和李鐩上表稱讚了他。

    李鐩近來跟沈溪關係不錯,為他說話倒容易理解,可沈溪不太明白傅瀚的心態,傅瀚的肚量倒是不小,無關乎他是否陷害了程敏政,至少人家慷慨大度,沒有因為他在會同館搶了風頭而對他這個後生耿耿於懷,反而主動分潤功勞。

    不過沈溪馬上又一想,我這樣個毛頭小子,人家就算再小氣,也犯不著跟我斤斤計較。

    謝遷繼續代表天子招待文武大臣,同時指揮安營紮寨,確保每個人都有頂帳篷,讓文臣武將都融入到這次狩獵的歡快氛圍中。武將可以盡情打獵,而文臣則可悠閒地坐下來,品茶聊天,然後等著享受豐盛的燒烤大餐。

    至於兀良哈的使節,則跟禮部尚書傅瀚等人一起進入行宮……行宮內將會有一場小規模的談判。

    當然,這些都跟沈溪沒關係。

    沈溪帶著人剛把佛郎機炮收拾好,馬文升在幾名侍衛簇擁下走了過來,問道:「你們這就要回去了嗎?要不要我找人送送你們?」

    張老五點頭哈腰:「謝尚書大人。」

    沈溪正坐在一塊條石上啃一大早林黛起來烙的蔥餅,見到馬文升過來,連忙把蔥餅收起來,道:「謝閣部讓下官暫且留下,恐怕不能一起回城。」

    馬文升想了想,無奈搖頭,大概是想到沈溪把圖紙獻給謝遷卻被謝遷拿來作為他的作品去跟皇帝邀功的事。他跟謝遷關係不錯,並不覺得謝遷在這件事上有多大惡意,只是沈溪這個後生小子有些受委屈了。

    「那你就留下來吧,晚上的篝火宴,你到兵部這邊入座。」馬文升熱情招呼。

    「多謝馬尚書。」

    沈溪行禮相送,等馬文升離開,旁邊人都對沈溪一番恭賀。

    沈溪先是有弘治皇帝當著文臣武將和外邦使節的面誇讚,繼而得到東閣大學士和兵部尚書的賞識,這在他們看來是前途無量的人物,能跟著這樣的人一起出來辦差,可要多巴結點兒,以後若能在沈溪手底下做事,指不定就青雲直上了。

    沈溪吃過蔥餅,喝了幾口熱水,覺得肚子舒服許多,正要送張老五等人離開圍場,只見江櫟唯帶著幾名錦衣衛快步走了過來。

    「沈諭德近來可真威風啊。」

    江櫟唯語氣不陰不陽,神情帶著幾分嘲諷。

    沈溪看向江櫟唯,笑眯眯地說道:「江鎮撫不也是嗎?」

    江櫟唯冷笑一下,好像在說,我威風是應該的,你沒這資格。不過有些話終究不好說出口,如今沈溪可是弘治皇帝和一些重臣眼中的紅人,連劉大夏和馬文升都對沈溪非常青睞,隨時可能要提拔沈溪。

    針鋒相對,除了分人外,還得注意時間和場合。

    江櫟唯道:「之前我叫你幫忙查案,你就有意把消息洩露給案犯,讓其有了防備,以至於案子不了了之……若非劉大人護著你,我早拿你到北鎮撫司衙門嚴刑拷打了,看看你們背後有多少利益瓜葛。」

    沈溪攤攤手,好像在說,奉陪到底。

    就算廠衛要查案,涉及到朝廷命官也必須要有手令才可行事,沈溪作為詹事府右諭德,從五品的翰林官,可不是江櫟唯想下獄就下獄的。

    沈溪故意裝糊塗,道:「我不知道江鎮撫指的是哪樁案子?如果是關於汀州商會為戶部運糧時夾帶,事實已經證明那是子虛烏有,如果是另一樁,可能是江鎮撫誤會了,那案子牽扯到國舅爺,可不是在下能左右的……哦對了,此番江鎮撫過來,是想與在下一敘別情?」

    江櫟唯冷冷一笑:「想必沈諭德已聽聞宮裡發生的變故吧?」

    沈溪早猜到江櫟唯過來,是想在張惶後中毒的案子上做文章。

    眼下廠衛的人不可能有心思去偵辦別的案子,朝廷和皇室的當務之急,是追查到底是什麼人相繼給皇室中人下毒,毒死一個公主不說,還險些令太子和皇后斃命,此外另一個王子亡故說不一定也與此有關。

    沈溪道:「在下雖為東宮講官,但近來擔負的差事很多,已久不往東宮進講,宮闈的事情並不知悉。」

    江櫟唯不屑地一笑:「沈諭德可真會揣著明白裝糊塗,去年太子染病,還有今年皇后的病,都是你進獻的狗皮膏藥治好的,聽聞你夫人還進宮為皇后查探病情,你能說不知情?」

    沈溪想了想,道:「我進獻膏藥,內子進宮為皇后診病,這與我是否知道宮裡有什麼變故,有關係嗎?」

    江櫟唯不由氣急敗壞,沈溪到現在還跟他打哈哈。

    如今宮裡但凡跟皇后和太子有接觸的人,基本都已經過濾了一遍,卻仍舊沒有查出幕後元兇,眼看案子線索便要斷了,現在最大的疑點就在沈溪和謝韻兒這對夫妻身上。

    為什麼別人都治不好的病,偏偏就沈溪和謝韻兒能治好?

    但弘治皇帝嚴令,不能提審沈溪夫婦,因為在這件事上,沈溪不是罪臣,而是有功於大明的江山社稷……把有功勞的人當成犯人來審訊,若以後皇家再有什麼為難事,可就沒人挺身而出了。

    一句話,保護沈溪夫婦,並不是為了維護什麼公平正義!

    江櫟唯道:「沈諭德覺得有沒有關係都沒什麼,不過在下要知會沈諭德一句,現在已經追查到,這案子與南邊的人有關,你最好小心一些,別讓我查出你與這案子有牽連,到時候可有你好受的!」

    屁話!

    線索都斷了,還在這裡出言恐嚇,當我真是的三歲小孩子,不明事理?

    什麼南邊的人,你要真追查出來就不會跟我說了,分明是謊言詭詐想看看我的反應,回過頭或許會找人跟蹤我,把我當成犯人一樣盯著。

    江櫟唯啊江櫟唯,你這是把我當成宿敵,為什麼事事都要跟我過意不去呢?

    最初時,我可沒把你當敵人哪!

    沈溪沒理會江櫟唯的恐嚇,清者自清,涉及到皇室,很多事情都是一灘渾水,他沒必要去趟。

    就在沈溪送走張老五等人,準備找個帳篷休息一下等夜幕降臨,只見有馬車從大紅門那邊駛了過來,等馬車在眾侍衛護送下停到行宮前的空地上,從車廂裡下來兩個人,一個是沈溪幾年沒見過、如今為戶部侍郎的高明城,另一人則是即將與他和高明城一起去北關綏撫三軍的王守仁。

    「他們怎麼走在一塊兒了?」

    沈溪遠遠看著,心裡有些奇怪,但見他們徑直往行宮內走去,看樣子是奉皇命而來,畢竟今天高明城和王守仁都不需要參加這次狩獵。

    莫非是北關那邊情況緊急,皇帝要馬上派人綏撫三邊,才把高明城和王守仁叫來?

    那既然是三個人去,為什麼不把我一起叫進去?

    「沈翰林,久違了。」

    沈溪目光正望向行宮大門的方向,背後傳來招呼的聲音,他趕緊轉過身,便見到建昌伯張延齡笑盈盈立在那兒。

    沈溪拱手行禮:「不知建昌伯到來,有失遠迎。」

    張延齡臉上的笑容顯得有幾分詭秘,擺擺手道:「本爵過來找你有點兒事情……你即將跟戶部高侍郎一起去邊關撫邊,如今高侍郎是本爵的人,有些事我要跟你交待一下。」

    沈溪暗忖,這話說得可真夠直接,恐怕天底下沒有誰敢把朋黨的事說的這麼露骨,難道不怕我去皇帝面前告你一狀,說是拉攏朝官,意圖不軌?

    沈溪故意裝糊塗:「下官並未聽聞此事。」

    「那就奇怪了,高侍郎明明說派了他孫子通知你了,哦,或許是未及通知吧,不過現在本爵來通知也一樣,剛才你看到了,高侍郎和兵部王主事一起進了行宮,他們是奉陛下的派遣,過幾日就要押送錢糧往北關去,你可能要遲幾日才走,得等之前鑄造的那批佛郎機炮完工再說。」

    不經張延齡這一說,沈溪還不知自己跟高明城、王守仁分開走。

    或許是張氏兄弟怕他在背後干擾到高明城貪墨綏撫將士的錢糧,故意向皇帝進言讓他遲一步上路。

    「多謝建昌伯提醒。」沈溪行禮相謝。

    張延齡臉上露出陰測測的笑容,目光陰冷地看著沈溪,道:「不用謝,有些話在這裡說終究不方便,等回去後,本爵會親自去你府上走一趟,到時候再細細說明,嘿嘿……」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1
第六三七章 如此長夜,竟有佳人?

    黃昏時,在圍場各處狩獵的將士陸續折返回來,或多或少都有戰利品,當然偶爾也有顆粒無收的,畢竟被沈溪那六炮炸死了上百隻禽獸,就算後面補了一批進去,也不夠分。

    晚上露天的燒烤篝火晚宴,禦膳房的禦廚們烹調的就是這些剛捕獲回來的野獸,絕對新鮮熱乎,有的甚至還沒斷氣。

    將領把自己的戰利品各自報了數,多的竟有捕獵十幾隻的,但大型獵物很少,主要是野雞和兔子這些小動物,每有將領回來,都會有人上去恭賀,其中英國公張懋最受歡迎。

    「公爺可是收穫頗豐啊,有兩隻麅子,數量不多,但足以讓我等大快朵頤一番。」一堆人上去說著恭維話,英國公張懋一時間神清氣爽,似乎年輕了十歲。

    張懋笑著說道:「老夫聊發少年狂,身體著實不行了,剛才看到幾隻畜生,愣是讓它們從老夫箭下逃走。唉!不服老不行啊!」

    張懋是大明朝出名的神射手,可惜老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就算他這次表現最佳也絕對不能承認,因為眼下邊疆正遭遇戰火,若皇帝讓他領兵掛帥,那可非他所願。

    統兵是一回事,讓他領兵出征卻是另一回事。

    沈溪在所有人中官職相對低微,他不會上去跟這些將領和王公貴胄攀關係。

    等天色黯淡下來後,沈溪接受馬文升的邀請去了兵部聚集的營帳外,一起燒烤獵物,可惜輪不到他動手,因為僧多粥少,分到他手上的只是半隻兔子,而且體型很小,半邊烤熟後只有巴掌大小。

    不過對於沈溪來說,只要肚子裡有點兒東西墊著,回頭再猛灌幾大口熱茶,勉強就能對付過去了,等明天回京到家裡再好好犒勞下肚子。

    「陛下出來敬酒,你們可要打起精神。」

    馬文升把沈溪邀請過來,他自己卻跟張懋等世家勳貴湊在一起喝酒吃肉,等到朱祐樘出來敬酒時,馬文升才到兵部營地知會一聲。

    「馬尚書,陛下可會到兵部這邊來?」有中下層官員趕緊上前詢問。

    馬文升瞪了那人一眼,道:「陛下去何處,不是做臣子應該過問的!」

    馬文升對待自己屬下非常嚴格,偶爾說錯話就會被他訓斥,看上去剛正不阿,但待人接物看起來多少有些刻薄。

    沈溪尚是第一次見到馬文升斥責別人,前幾次見馬文升,馬文升對他的態度都挺和善。

    弘治皇帝在各處行走一下,敬酒的對象主要是朝中重臣和世家勳貴,還有一些在今天狩獵中表現出色的將領。

    弘治皇帝身體不好,再加上擔心留在宮中的張惶後,沒心情到六部營地走動,很多人想主動湊過去,均被東廠和錦衣衛的人給阻攔開,其中江櫟唯表現得特別積極,沈溪幾次看到他阻攔六部官員靠前的身影。

    等弘治皇帝回行宮後,晚宴就變味了。天畢竟太冷,估計這會兒都快逼近零度了,再在外面吃東西不是享受而是受罪,於是人們紛紛回營帳去,或者是在帳篷裡繼續喝酒吃肉,又或者是乾脆埋頭大睡。

    沈溪今晚需要跟一位元五軍都督府的從五品經歷擠一間帳篷,正要鑽進去,有人黑燈瞎火過來,問道:「這位可是沈諭德沈大人?」

    「正是。」

    沈溪打量此人,並不記得自己認識。

    「那就好,小人怕認錯了呢,沈大人這邊請,單獨為您準備了帳篷。」此人一臉恭維之色。

    沈溪心想,這麼多世家勳貴,我算哪棵蔥?居然還給我單獨安排了帳篷?難道是謝遷良心發現?

    亦或者是馬文升另有安排?

    可惜此時謝遷和馬文升等人都住進了行宮,弘治皇帝也是覺得外面天氣太冷,把一些年老和體弱多病的重臣及勳貴召到行宮內休息,畢竟有牆體阻隔,再加上厚厚的被縟,不用擔心受涼。

    「誰安排的?」沈溪問道。

    那人笑道:「大人別為難小人了,小人只負責傳話。」

    沈溪點頭,自己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而且這圍場內戒備森嚴,不用擔心會有人對他不利。

    不過沈溪還是帶著幾分謹慎,決定如果去的是黑乎乎沒有其他人的地方,那自己堅決不去。一路跟著來人,很快到了給他安排的帳篷,沈溪發覺這裡靠近行宮外最大的那堆篝火,周圍的帳篷本來是給六部尚書和侍郎準備的。

    「到了,您的帳篷在這裡。」那人指著其中一個低矮的帳篷說道。

    沈溪心想,多半是馬文升體諒他年少辛苦,要留在這種地方過夜,自己進行宮睡屋子,就把帳篷讓給他住了。

    趁著篝火的光亮,沈溪鑽進帳篷,一陣溫暖的感覺傳來,他沒想到這靠近篝火的帳篷會這麼暖和,裡面還有厚厚的被縟和毯子。

    「條件不錯嘛。」

    沈溪調侃一句。天寒地凍,他沒打算解衣服,但靴子還是要脫下來的,誰知道他剛把手伸到腳上,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因為他聽到一陣輕微的呼吸聲,鼻子裡還有股淡淡的馨香,他伸手一摸,正有個光滑的身子躺在被縟裡,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是誤闖別人的帳篷了?

    「大人……」

    怯生生的聲音,居然是個女子。

    沈溪心中越發驚訝,這圍場中怎麼會有女眷?連弘治皇帝都沒帶女眷來,這裡卻有女子,大晚上的碰到鬼了?

    「你!?」

    沈溪當下站起,可帳篷不高,身子根本就直不起來。

    外面篝火明亮,映在帳篷外緣,大致看清楚輪廓,一個女子赤裸著手臂,抱著條毯子,身上可能只著褻衣,甚至是不著。在男女大防的年代,看到女子裸露的手臂,等於是看到女子最隱密的部位。

    女子柔聲道:「大人不用害怕,小女子奉爵爺之命,前來服侍大人。」

    女子聲音嬌媚,不用說是有經驗的「過來人」,不像是正經人家出身,她嘴裡說「爵爺」,沈溪馬上想到之前在他面前自稱「本爵」的張延齡。

    「是建昌伯?」沈溪冷聲問道。

    「嗯,正是他老人家。建昌伯說,只要小女子今日服侍好大人,明日就能贖籍為良,以後可以好好過日子,大人可不要嫌棄……」

    女子說著,有些淒哀的模樣,甚至作勢用手擦眼淚。

    沈溪心想,怪不得張延齡走的時候神色看上去那麼討厭,原來是給自己安排了這麼一齣戲啊……

    若是被人知道他在這種地方跟女子私會,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楚。

    沈溪當下就要往帳篷外走,卻被女子死死地抓住腳踝。

    女子哭訴道:「若大人走出這裡,小女子必死無疑,小女子不能憑白冤死……小女子會大喊大叫,就說是沈大人暗中送小女子來這裡,並且跟小女子私會……」

    沈溪心中無比氣惱。

    不用說,這些話都是張延齡教的。他抬頭往帳篷外看了一眼,有身影晃動,大約是張延齡派來監視的。

    沈溪只恨剛才沒警覺,不知不覺著了道。

    不過再一想,以張氏兄弟的權勢,連皇宮都可進出自由,太監何鼎發現兩兄弟居然穿戴弘治皇帝留在皇后宮中的龍袍,向朱佑樘舉報,結果張惶後知曉後卻以誣告為名將何鼎活活打死,可見其囂張到何等程度。

    只要這兩兄弟盯上,就算沈溪想躲避也避不開,反而會遭到陷害,破家身死都有可能,現在及早知道反而是好事。

    「你是誰?」沈溪不動聲色地問道。

    女子嬌怯地回答:「小女子目前是京師教坊司的樂籍,以前為官宦人家的小姐,家父蒙難,小女子和母親也充宮室,母親被發配至浣衣局,小女子則充教坊司為舞姬,直到被爵爺看上……」

    聽起來很可憐,不過沈溪馬上意識到一個問題,這是張延齡的女人,而且是玩膩了不想要的那種,送到這裡來拉攏他。

    甚至也不能說是拉攏,而是毒計,逼他乖乖就範,讓他只要進帳篷來就出不來,以後張延齡有什麼差遣,他只能俯首聽命。

    沈溪心想,沒那麼容易的事,我必須想個脫身之策。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被張氏兄弟盯上了,從這裡出去容易,可之後遭到的報復用驚濤駭浪來形容都不為過。

    「大人,求求您讓小女子留下,只要過了今晚,小女子就可以脫離爵爺的控制,出去過安生自在的生活,您就當幫小女子一回,小女子願意傾盡一切來報答您,今晚……」

    沈溪沒讓女子繼續說下去,問道:「建昌伯會放你走嗎?」

    女子道:「爵爺應允過,過了今晚,不但會還小女子自由,還會給小女子一百兩銀子回家鄉,以前母親教給小女子一些手藝,能養活自己……」

    女子正說著,突然有身影往帳篷這邊靠了過來,而且是幾個,剛才帶沈溪過來的人湊到帳篷口問道:「沈大人,您可在?」

    這是來求證沈溪是否逃走的。

    沈溪道:「嗯。」

    那人弓著身子道:「那就好,您不用有什麼顧忌,絕不會有人幹擾您的好事,今夜我們會為您守夜……」

    沈溪重新坐下來,那女子想往前靠,卻被沈溪伸手阻攔。

    「你就在原處……我可以幫你,但你不得近我身。」沈溪話音雖小,但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

    女子也放低了聲音:「長夜漫漫,大人真的要這麼坐著到天明嗎?大人有這麼好的才學和氣度,一直為小女子仰慕,不如……」

    沈溪皺眉道:「你知道我是誰?」

    「剛才他們不是說了?您是沈諭德沈大人,今日小女子身著男裝而來,跟在爵爺旁邊,親眼見識大人在圍場上的威風,您這樣有才華的人註定要留名青史,小女子能跟您……哪怕只是一晚,也是小女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沈溪沒有絲毫榮幸,反而覺得噁心。

    這女人,說得楚楚可憐,但根本便是不知自愛的那種,說的這些話一聽都是違心之語。

    沈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張延齡有何自信可以用這女人來拴住他?

    過了明天,等人離開圍場,他完全可以擦擦嘴不認帳。

    除非,這個女人有什麼特殊的身份,可以讓他不得不為勢所迫,乖乖就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1
第六三八章 替閣老審奏本

    沈溪之前不想留在圍場過夜,主要是大晚上的吹冷風煎熬太甚,可在這麼一個旖旎而尷尬的環境中,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寒冷,身上反而不斷出汗。

    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沈溪必須打起精神,防止眼前的女人對他有「不軌」的舉動。

    而外面盯著的人非常負責任,一直陪伴到篝火熄滅,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黎明到來時,女子靠在帳篷邊緣小睡了一會兒,直到她被一陣靴子踏地的聲音吵醒,外面有幾人過來,隱約聽到有人行禮打招呼,最後傳來的正是張延齡那令人生厭的聲音:「沈諭德,昨夜睡得可好?」

    沈溪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掀開帳篷從裡面鑽了出來,張延齡側過頭瞧了一眼,發覺女人在裡面,這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溪,目光中帶著幾分促狹,還有幾分陰險狡詐。

    「下官多謝建昌伯昨夜的盛情款待。」沈溪雖然恭敬行禮,不過態度卻顯得有些冷淡。

    張延齡笑道:「難得沈諭德肯賞臉過來,當然要好生招待,沈諭德若有事,可以先行一步,這裡自有本爵料理。之後,本爵會親自登門拜訪。」

    張延齡要到自家門,沈溪就一個想法……這分明是要逼宮啊!

    因為昨日謝遷有過交待,沈溪這天要隨時準備好見佛郎機使節,暫且不能回城,否則他出了帳篷就想動身,儘快遠離爾虞我詐的權謀之地。

    一大清早,佛郎機使節便到來了,他們此時一心想離開大明地界,準備跟明廷商談歸還船隻的事情。

    最開始佛郎機人抵達圍場時,跟在禮部的人後面過去照了個面,到上午巳時談判尚未結束,沈溪就得到准允可以離開圍場。

    沈溪在回去的馬車上,回想張延齡那可憎的嘴臉,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他明白,身在官場有些事情難免會遇到,眼下張延齡只是用官場慣用的手段來拉攏他……想把一個人腐蝕,無非是酒色財氣,恰恰他這年歲和商會背景,對於酒、財、氣都不熱衷,張延齡自然就會想到給他送女人,還是風流快活一夜後不用負責任的那種。

    沈溪回到家中,讓朱山燒了熱水,把自己從上到下仔細洗過……就算沒跟那女人發生什麼,沈溪覺得跟其共處一晚也是一種侮辱,需要好好洗滌一番,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把身心的污垢洗淨。

    現在沈溪不得不默認昨天發生的事情,只有這樣,張延齡才會對他放心,不至於會有激烈的報復手段。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對方佔據絕對的優勢高位,拉攏不得後,採用的報復手段將會極其惡毒,張氏兄弟年歲雖然不大,但劣跡斑斑,很多人因此遭殃。

    這就是為人臣子的無奈!

    明知道對方是註定記入歷史外戚佞臣名錄且必然會被淘汰的人物,卻在對方得勢時,不得不在夾縫求生存,委曲求全。

    這算是「難得糊塗」的最高境界,只是沈溪覺得以他血氣方剛之齡,裝聾作啞到這個地步非常的窩囊。

    「相公,妾身來服侍您吧。」

    正當沈溪躺在浴桶裡想心事的時候,謝韻兒拿著換洗的衣物進房來,同時挽起袖子,想幫沈溪搓背。

    沈溪笑了笑,道:「老夫老妻的了,這些俗套的東西還是免了吧,我自己來就好。」

    謝韻兒粉面一紅,道:「相公也說是老夫老妻,只要妾身能做到的,當然要盡心盡力……相公看起來像是有心事,可是昨夜在圍場有不順心之事?」

    最瞭解自己的,往往是枕邊人,可有些事卻無法明言,沈溪搖搖頭道:「在朝為官,總有煩心之事,韻兒你不用太惦記,只要家裡安穩就好。」

    謝韻兒點點頭,寬慰說:「相公你也要放寬心些,畢竟你還得撐起這個家呢!」說完,並沒有強留下來幫沈溪洗澡,放下衣服轉身出門,但卻讓紅兒和綠兒過來添熱水。

    到了下午,張延齡派人把禮物送到,人卻沒親至,只是差人送了封信來。

    謝韻兒道:「建昌伯怎會無緣無故給我們送禮?」

    「多半是跟我往北關的差事有關,他想利用高明城貪墨朝廷錢糧,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溪苦笑著解釋。

    「啊!?」

    謝韻兒大驚失色,「那……那……相公,這可如何是好?」

    沈溪眼下也沒太好的主意。

    既然張氏兄弟動用美色這一招了,說明他們對這批錢糧志在必得,而高明城和王守仁會先一步送錢糧上路,他則要等到月末才會押送新鑄造的佛郎機炮往邊關去,行程由此錯開……不過對沈溪來說,這倒是避禍的好機會。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溪幽幽說道。

    ……

    下午去圍場的人相繼回城,謝遷找人過來傳話,讓沈溪往謝府走一趟。

    沈溪收拾好心情到了謝大學士府上,謝遷已早一步回到家中……畢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經過這兩天的奔波忙碌整個人顯得異常疲累,坐在書房的書桌旁,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沈溪,之前跟你交待的差事,陛下另有安排,讓高侍郎和王守仁先一步去北疆,你要等到月底佛郎機火炮鑄好再走。」

    謝遷上來便以通知的口吻道。

    沈溪沒有把張延齡的事情告之謝遷,因為他知道,以張氏兄弟如今的囂張氣焰,說出來於事無補反倒會招惹謝遷的懷疑。

    沈溪問道:「北疆可是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如此趕著上路?」

    謝遷笑了笑,擺擺手道:「有些事,暫且不能跟你明說,只需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即可。你的任務不輕,把佛郎機火炮送去北疆後,需要留在那兒一段時間,把火炮的日常保養維護以及操練炮手的事情做好,估摸到臘月前你就能回京了。」

    十月底出發,臘月前回來,那此行不過就是一個月左右,沈溪想了想,這差事本身並不難,無非是派他護送佛郎機炮,再到邊關做一點兒指導性的工作……但為什麼感覺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了呢?

    「這裡有近年來北關各處的奏報,老夫沒時間細看,你幫忙瞧一瞧,等回頭整理出脈絡和重點……老夫要進宮一趟,你在這裡看過後,自行離開便是。」

    謝遷把茶几上的一個木匣子打開,裡面有不少奏本,都是陝西、山西等地以及甘、涼、肅、西、寧夏、延綏、神道嶺、興安、固原等衛鎮日常送到朝廷的奏報。

    沈溪一臉迴避之色:「謝閣部,以學生如今的身份,恐怕沒資格看這些吧?」

    謝遷沒好氣地說:「你只是替老夫參詳一二,同時順便讓你明白一下如今北關的形勢,別去了後回不來!」

    「這些都是非加急的奏本,你且看無妨,是陛下交待的……老夫如今老眼昏花,忙得不可開交,只能勞煩你。但你不能拿回家去看,畢竟規矩擺在那兒……你記默下來,回家整理好後明日一早送到我府上就是。」

    沈溪一陣無語,感情謝遷又給自己找事情做,難道是看自己太閒了?

    不過這好歹算得上是來自內閣大學士的賞識,弘治皇帝交待讓謝遷看奏本,讓謝遷整理好後寫一份上疏,現在由他來代筆,他現在做的,不就等於是提前體驗一下內閣大學士所做的事情?

    謝遷不允許沈溪把奏本拿回家,沈溪只能坐下來先看完再走。等謝遷離開,沈溪便把木匣裡的奏本悉數拿出來,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一本本翻開來看。

    說是普通的邊關奏報,但軍機畢竟是一國之重心,北部邊疆各城塞和衛所申請經費維護城牆、修理器械,都會以奏本的方式上書朝廷,而大多數奏本基本都留中不發,因為弘治皇帝覺得,既然北關沒什麼戰事,能省就省一點,別浪費國庫的銀錢。

    就算實在不得不出錢,朝廷也只是出一小部分,大頭則由邊疆自己籌措銀子修繕加固城池,至於兵器,朝廷有幾年沒有給士兵更換過了,這些奏報中很多都提到兵器嚴重老化,將士的訓練和戰鬥力不足……

    弘治十一年前,大明北部邊境的情況稍微好一些,那時候有能力卓著的王越在,可弘治十一年後,邊疆叫苦的奏本明顯增多,朝廷對其採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

    沈溪代入到弘治皇帝的視角……朱佑樘看到這些奏本,必然心煩意亂,看到開篇就知道後面說什麼,這些一看就添堵的東西寧可放到一邊。

    或許正是韃靼人察覺大明對於北部邊疆防禦上的鬆懈,才會選擇對大明開戰,現在只是火篩一部人馬前來劫掠,火篩這一年的幾次劫掠都大獲成功,必然會惹來其他部族眼紅,來年或許就是韃靼人傾巢而動,中原可能會陷入一場更大的危機中。

    「先生在嗎?」

    就在沈溪看得入神時,門口傳來謝丕的聲音。

    謝丕一臉笑容地走進書房,身後跟著個嬌俏的小妮子,正是謝丕的長孫女謝恆奴,「下人通傳說家裡來了客人,本想父親這些年沒在家裡接待過誰,詳問才知是先生到了……先生在看什麼?」

    這會兒沈溪已經把奏本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本沒看,不過大致的情況他已瞭解,當即把奏本放下。

    謝遷偷懶,把皇帝交待下來的事情編排給自己做,沈溪覺得這種事還是別讓謝丕和謝恆奴知道為好,否則會影響他們對謝遷的崇敬。

    「都是謝閣老交待讓我看的東西……朝廷的事情,你就別過問了。」沈溪笑著回道。

    謝丕聽到是朝廷的公事,識趣地不再詢問,倒是謝恆奴笑著道:「七哥,你跟我爺爺在朝廷裡一起當官嗎?」

    謝丕瞪了謝恆奴一眼,小妮子乖乖住口不言。

    沈溪笑著點頭,道:「令祖乃是陛下信任的重臣,我不過是初入官場的毛頭小子,沒有可比性。」

    小妮子對於沈溪的坦誠回答很高興,卻怕謝丕趕她回內院,不再隨便搭茬。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20 15:12
第六三九章 全家都中毒

    謝丕坐下來,問了沈溪一些心學上的問題,沈溪耐著性子回答,同時還抽空看完了剩下幾份奏本。

    眼看暮色濃重,沈溪把奏本收拾了起來,起身道:「謝公子,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沈先生何不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呢?指不定家父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謝丕朋友眾多,但像沈溪這樣才學卓著能給他進學有很大幫助的人卻很少,他把沈溪既當作朋友又當作老師。這些天他都被關在家裡準備來年的鄉試,想找個朋友敘敘舊聊聊天,而沈溪的見識恰恰是他當下最需要的。

    「我尚有公事,下次吧。」沈溪一口回絕。

    謝丕臉上滿是失望,不過旁邊還有個比他看上去更為失望的謝恆奴。謝恆奴望著沈溪半晌,才很不情願地陪自己的二叔送沈溪出府。

    結果三人剛到門口,正好碰到低頭從轎子上下來準備進府門的謝遷。

    「嗯!?」

    謝遷打量跟兒子和孫女走在一起的沈溪,老臉上登時多了幾道橫皺,謝丕和謝恆奴見狀,趕緊過去給謝遷請安。

    謝遷瞪了沈溪一眼,這才對謝丕喝斥:「快帶你侄女進去,老夫這邊有話要跟沈諭德說。」

    謝丕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知道自己惹得父親不高興,趕緊拉了謝恆奴一把,叔侄二人悻然進去。

    等門口只剩下沈溪,謝遷才沒好氣地道:「沈溪,老夫的家人,你是否能遠離一些?」

    沈溪心裡直叫冤枉,他可不是主動跟謝丕和謝恆奴親近的意思。他跟謝家叔侄的認識並交好,只能算是巧合,其實主要還是跟謝遷多次把他邀請到家裡來有關。

    沈溪道:「謝閣老說得極是,以後學生儘量會少來貴府拜訪。」

    謝遷先是點頭,隨即他意識到一個問題,沈溪壓從來就沒主動到他府上拜訪過,每次來,要麼是跟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受他邀請,要麼是受他單獨傳喚,他謝大學士的府邸可是公認京城最不好進的,拜訪劉健和李東陽遠比到他府上造訪容易。

    「你這小子!」

    謝遷指了指沈溪,好似有些發怒,但卻怎麼都怒不起來,因為要托沈溪辦事,最後只得懊惱地輕嘆,「老夫的兒子,如今正在備考鄉試,你自己也是科舉出來的,當然知道這備考之難。至於老夫的孫女……她如今尚未出閣,你不想壞了她名節吧?」

    沈溪苦笑:「謝閣老,這裡好像是您的府邸。」

    謝遷輕哼一聲:「知道就好,晚上把奏本整理出來,別送過來,老夫自然會派人去你府上取!就這樣!」

    謝遷連句「送客」的話都沒有,把袖子一甩,氣呼呼進門去了,讓沈溪站在謝府門口異常的尷尬。

    你這個主人對客人一點兒也不友好!

    既然你覺得我干擾到你家人的安穩,以後少讓我來幾趟就可以了,跟我擺臉色可沒用!

    ……

    沈溪滿肚子氣地回府去了,還不能發脾氣,得連夜完成謝遷交待的差事。這邊謝遷也很不滿意,怒氣衝衝地進到家門。

    這次他沒有先回書房,而是直接進到內院,剛跨進月門就聽到謝恆奴正跟謝丕說話,不由加快了腳步。

    「站住!」

    謝遷到底是一朝宰閣,又是一家之主,這一聲出來威儀並重,謝丕和謝恆奴都嚇了一大跳,趕緊轉身給謝遷行禮。

    「父親。」謝丕恭敬道。

    「這是你應該有的稱呼嗎?」謝遷出言喝斥。

    因為謝丕已經過繼到謝遷弟弟房裡,按照輩分來說,應該稱呼謝遷為「伯父」,但因謝家是一個大家族,謝遷又是家主,謝丕還是習慣性地把謝遷當作父親看待。

    謝遷教訓自己的兒子和孫女:「你們也是,家裡來了客人,你們就待在內院,幹什麼要出來迎客?你們跟他很熟嗎?」

    謝恆奴一臉著急:「爺爺,七哥他之前就來過,您見到過的……」

    「什麼七哥?你跟他素不相識,當是你親戚嗎?我們謝家何時有他這麼個人?」

    謝遷心頭湧起一股火氣,劈頭蓋臉就朝自己的小孫女斥駡,渾然忘了這個小孫女是平日最受寵愛、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寶貝。

    謝恆奴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小妮子馬上低下頭,嗚咽抽搐,淚流不止。

    謝丕為謝恆奴不值,出言道:「父親,要說真有錯,都怪孩兒,其實孩兒有學問上的事情,曾去拜訪沈翰林,他對孩兒有諸多提點,您以前也知曉的,並未反對。」

    謝遷當然知道兒子跟沈溪曾有來往,他那時沒反對是因為他覺得,兒子交沈溪這個朋友沒什麼,可現在的問題是,兒子好似中了沈溪的毒,一個已經成婚的大小夥子,居然把一個小他幾歲的少年當作「先生」一樣看待。

    在謝遷的思維裡,沈溪這小子平日做事圓滑,哪裡有一點為人師長的模樣?我可不能讓兒子繼續錯下去!

    所以他才會這般生氣,要讓謝丕跟沈溪走得遠一些。

    至於謝恆奴,謝遷的態度就更加明確了。

    沒錯,他是動過把謝恆奴許配給沈溪的念頭,因為他確實對沈溪很中意,覺得後生可畏,日後必有作為,可在沈溪說明已經娶妻後,謝遷便斷了這念頭,他堂堂內閣大學士的孫女,豈有給人做妾的道理?

    可現在看來,兒子和孫女,都把沈溪當作謝家故交,謝遷恨自己老是指派沈溪做事「引狼入室」,人終究不太容易檢討自己,習慣遷怒到別人身上,於是「不爭氣」的謝丕和謝恆奴就成為謝遷苛責的對象。

    「總之以後不得再與他來往。老夫也不會讓他再到府上來!」謝遷最後惡狠狠地做出了命令。

    「嗚!」

    謝恆奴根本不知道為何祖父要這樣責駡她,一手提著襦裙,一手掩著口鼻,嗚嚥著往內宅方向去,連謝丕看向謝遷的目光中也帶著幾分怨懣。

    等謝丕木著臉告退,謝遷跺了一下腳:「都怪沈溪小兒,把我兒子教壞了,以前他何曾敢跟我擺臉色?」

    謝遷心裡有氣,可惜氣完了還要指望沈溪晚上別偷懶,不然的話,讓他自己去整理三邊來的奏報,非看到半夜不可。這還不算,關鍵是他不懂那些,以前有類似的奏報需要票擬,都是由李東陽來做。

    弘治皇帝第二天就讓他上報,這可難煞了他。

    「若非陛下交待下來差事,我會用著你?」

    謝遷憤然嘀咕一句,可他最後卻發現,連他自己對沈溪的使用愈發頻繁,以前有什麼事,總會找李東陽和劉健商量,現在他卻覺得,只要事情交到他手上都能獨自完成,因為背後有沈溪幫他。

    謝遷嘆了口氣道:「看來我一家人,中他的毒不淺哪!」

    ……

    沈溪回到府上,把之前看過的奏本,按照不同的地區列出時間軸。

    總結了一下,大明朝的邊疆近年來危機重重,年久失修的關隘比比皆是,若是要整修一遍,大明朝需要拿出兩三年的國庫開支才勉強夠。

    可惜大明沒有那麼多錢糧,所以整修邊關要隘的事情,只能一直拖延下來,甚至被強行攤派下去,讓邊塞自行解決每年的日常維護和修繕問題。

    邊塞本來就很艱苦,下麵士兵的餉銀不高,卻要為隨時而來的韃靼人而擔心,裝備缺少,日常訓練不足,反倒得拿起鐵鍬充當民工修繕城牆,更有部分餉銀被攤派出去作為修繕城牆所用。

    我為大明鎮守邊疆,餉銀被上官暗中貪墨也就罷了,總能到手一些。現在倒好,朝廷要修關隘,邊軍手頭沒錢,只能從我們小兵手裡截留,一文錢都沒有!可憐我妻兒老小在家鄉受凍受餓,我憑什麼為這樣的朝廷效忠?

    這樣不難解釋為何一有韃靼人犯邊,北關將士首先想到的是閉關不出,任由韃靼人劫掠,因為在大明將士眼中,他們只把鎮守邊關當作一種差事虛以應付,而不是一種責任,有什麼事自然有上官頂著,我們只要守好自己的關隘沒丟掉小命就好。

    也是當初太祖、太宗將蒙元打怕了,現在的韃靼人小富即安,只貪圖眼前的利益,所要做的就是不斷搶掠,搶到手就撤退,如此就等於大明守關將士與韃靼人「裡應外合」,彼此「相安無事」。

    你搶你的,我看我的……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對於當前的邊關形勢,有種有力使不上的感覺,畢竟朝堂不給力,苛待士兵,憑什麼要人家拚命?

    有了佛郎機炮,看似邊塞穩固,但其實作用不大……

    長城關隘許多都已殘破不堪,韃靼人要進入大明邊境,有諸多路途可走,守一處守不住另一處,把佛郎機炮架在城頭,韃靼人的目標是劫掠百姓,根本就不靠近城池,即便有這麼厲害的火器有何用?

    所以最重要的問題,還是主動出擊,把韃靼人打怕,血流多了他們知道痛以後,行事就要忌憚三分,如此邊塞就可以安穩個幾年。

    但要主動出擊,就要將士恢復血性和勇氣,就得先解除邊關名目繁多的各種攤派……

    沈溪羅列了不少建議,可惜大多數都屬於紙上談兵,寫完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希望不要做無用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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