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4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2
第五六〇章 劫人劫船

    沈溪讓別人沖,他自己可沒有絲毫衝鋒陷陣的打算,倒不是說他貪生怕死,而是他的小身板經不起折騰。

    玉娘親自帶著熙兒上了南山,只留雲柳在沈溪身邊照顧,不多時山頂響起火器發射的聲音,隨後便是打鬥聲,但很快平息下來。

    「砰……」

    「譁……」

    遠處的煙火還在不斷綻放,璀璨奪目,連沈溪都忍不住不時望上一眼,更何況是那些從來沒見過的佛郎機人?

    「大人,仗打完了,山頭沒幾個夷人,全部拿下……繳獲了幾門火炮和火銃,您上去看看?」

    沈溪點了點頭,問道:「傷亡如何啊?」

    「咱們一鼓作氣,沒什麼傷亡,倒是那些蠻夷猝不及防,倉促反抗被咱們的刀傷了幾個……要不,這位大夫麻煩你走一趟?」

    沈溪和雲柳到了南山頂,發覺山頭除了四門佛郎機炮,只有十二三個金髮碧眼的夷人或蹲或躺,狼狽不堪。

    根據玉娘介紹,這些個夷人分工明確,裝填和發射各司其職,其中只有三四個人持有火銃……剛才沖上山頭時,這些個夷人正在觀看天空的煙花,等發現玉娘等人時火銃已經無法瞄準,胡亂射了一通卻一個人沒傷到,最後被包了餃子。

    因為語言不通,審訊無從談起,沈溪分析,山頭上夷人之所以這麼少,應該是他們分出大半人下山進入港口搶劫去了。

    「在這兒守著,來一個解決一個,儘量抓活的!」沈溪喝道。

    「得令。」

    不費什麼力氣就取得一場空前的大勝仗,沈溪手底下這群市井之徒都有了信心。

    原來被傳得神乎其神的佛朗機人,也不過如此!

    這會兒有人開始研究佛朗機人的火銃,沈溪看到後心一緊,趕緊讓人將所有火繩收攏起來……這東西不會用只會誤傷自己人,現在最重要的是充分利用手頭的冷兵器,控制好南山下的登陸點,只等那些搶劫完回來的佛朗機人自投羅網。

    山頭這邊問題順利解決,泉州府城卻在經歷一個短暫的平靜期後,晉江上佛郎機船隊的艦炮發射聲重新傳來……

    就算煙花這東西再神奇,也只是讓駕船的佛朗機人稍微驚訝了一下,等他們反應過來這神奇的東西對他們沒一點兒殺傷力後,對城內的炮火壓制又重新開始。

    「知府大人,那些佛朗機人並無攻城的打算,只是放空炮,我們從頭到尾都沒傷幾個弟兄。」下面有人過來稟報。

    張濂怒道:「賤骨頭,非要等外邦人殺到家門口才痛快?不來攻城更好,好好守城,等賊船自行退去!」

    佛朗機人不攻城,張濂可沒有殺出去的打算……他本來就不是武將,手下人要麼是城門衛,要麼是衙役,要麼是鄉勇,在他看來能守住城就算不錯了。

    「大人,東南面港口的商舖被搶,佛朗機人這會兒正在放火呢!」城頭上又有人下來稟報。

    張濂道:「喜歡放火就讓他們放,又沒燒到你家,你緊張作甚?上城頭好好盯著,看看……欽差人在哪兒?」

    報訊的衙役苦著臉道:「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瞧不見人啊……大人,多半欽差已經逃得沒影了。」

    張濂懊惱無比,他原本想,讓張老五帶人看著沈溪,沈溪就不至於逃跑,可事後一想,張老五貪生怕死不靠譜,有可能跟沈溪一塊兒逃了。

    張濂握緊拳頭:「你們等著,佛朗機人一退,我讓你全家不得安寧!」

    而此時被張濂咒駡的張老五等人,卻在跟沈溪「做大事」。

    佛朗機人行船、開炮其實都是兼職,他們的主要工作是搶劫,當發覺城裡沒有派兵出來後,六七十名海盜拿著火銃衝進刺桐港,向一家家商舖衝過去,本以為能搶票大的,結果到了地頭才發現,大多數鋪子都人去樓空,別說貨物錢財,連桌椅都沒剩下幾張。

    好在這世上不乏聰明人,有許多商賈自以為家中院牆結實,沒聽從商會的安排,守著鋪子愣是沒走,很快就連人帶貨一同被佛朗機人給劫持了,佛朗機人去的時候是一隊,回來則三五成群……

    有的推車子,有的趕馬車,更多的則是步行,舉著押送沒一點兒反抗意識的大明朝百姓前往登陸點。

    可佛朗機人尚未走到泊靠船隻的地方,就有人迎了上來,這些人穿著打扮跟他們差不多,黑燈瞎火看不出問題,但只要一靠攏,陸續返回的佛郎機人便莫名其妙被人繳械,嘴裡塞進麻布,拖到黑暗的角落。

    旋即,身上的衣服被扒光,然後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讓你燒我們的房子,讓你搶我們的貨物,讓你殺我們的百姓,讓你劫持我們的人口……打死你們這群蠻夷!

    很多佛朗機人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便挨打了,想出聲讓「同伴」停手,可惜嘴裡塞著麻布嗚嗚作響,無奈之下只能拚命掙紮,結果他們越掙紮,身上挨的拳腳越重。

    沈溪不斷讓人過去勸說,下手輕點兒,打幾下意思一下就行了,這些佛郎機人還會派上大用場,結果卻沒人聽,所以最後沈溪乾脆放棄了,打就打吧,出口氣也好,來而不往非禮也,誰叫我到我們大明國土上撒野呢?活該被教訓!

    一些被佛朗機人擄回來的百姓被送到山頂,因為沈溪嚴禁下面人說話露餡兒,使得這些虎口脫險的大明百姓根本就不知道眼前實際上都是「自己人」。

    到了山頂,所有人都下跪求饒,說什麼「錢財拿走放我生路」之類的話。

    若真是佛朗機人,誰聽得懂他們在嘰咕些什麼?就算是大明朝人,不懂閩地方言的也大有人在。

    沈溪沒好氣地喝斥:「早知如此,別人都撤離了,你們為什麼要留下來?」

    沈溪一句話,就把跪地求饒的人嚇了一大跳……這是番邦賊人有了大明朝的翻譯,還是說佛朗機人跟大明朝的海盜勾結在了一起?

    若是被番邦人抓走,那實在倒楣透頂,不過遭殃的只是自己,很可能還不會死,只是做苦工,以後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但若抓他們的是大明朝的海盜,那麻煩就大了,大明朝同胞折磨自己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人被擄走不說,官府還會定個「通賊」的罪名,留在故鄉的一家老小跟著完蛋大吉。

    「大王饒命!」

    這些人哭叫聲此起彼伏,比剛才以為是被佛朗機人抓走還要傷悲。

    這就是身為大明百姓的無奈……寧可被夷人抓走,也希冀別落進同胞手裡。

    玉娘沒好氣地喝斥:「這是當今天子欽命的使臣,我大明朝的狀元郎,沈溪沈大人……什麼大王,你們當沈大人是什麼?」

    一句話,就讓場面安靜下來。

    這可真是峰迴路轉!

    居然是官軍!?

    老天爺開眼了啊!

    「欽差大人英明神武,草民有眼無珠,還請大人恕罪!」

    接下來由哭嚎變成歌功頌德。

    沈溪搖了搖頭……他實在是理解不了這些大明百姓的奇葩心態!

    山坡下陸續綁回的佛朗機人眼看有五六十個了,後續已經看不到再有夷人小隊歸來。接下來就要進行最後一步,看看是否有機會奪取夷人的船隻。

    晉江上的炮火聲已經平息,佛朗機人可沒那麼多砲彈,城裡官軍沒有出城迎戰的意思,他們還浪費砲彈做什麼?只等登陸的人搶掠完,把搶奪來的貨物和人員運上船,就可以揚帆。

    沈溪卻不會讓他們這麼痛快溜走,眼下把人抓回來了,泊岸的登陸艇也給控制住,不好好利用一下實在可惜。

    「吩咐下去,找一些個頭身材跟夷人差不多的,準備划船去奪取夷人的大船!」沈溪下令道。

    「大人,這麼做是否太過冒險?咱長的不像那些番邦人,要被他們察覺,大船隻要一撞,小船非翻了不可!」

    沈溪心想,你當海船在水上的機動性這麼高?你從側面劃過去,它想往哪兒撞便往哪兒撞?

    沈溪道:「找幾個大鬍子穿上夷人的服裝站在船頭,遠遠地就招手,月黑風高船上的人根本就瞧不清楚,上船時只管瞎嚷嚷,船上沒多少人,先繳武器控制好人,搜索完每個船艙,基本就搞定了!」

    沈溪一聲令下,下麵的人又開始忙活起來,本來張老五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此時竟然主動請纓要帶弟兄登船。

    「張老五,你不怕死啦?」旁邊有衙役打趣。

    張老五不屑一顧:「怎的?就許你們跟著欽差大人建功立業,不許我做大事?」

    跟佛朗機人拚命,卻是為了搶佛朗機人劫掠來的錢財。

    沈溪有言在先,誰搶了歸誰,張老五手上有刀,有利益驅動,眼下形勢大好,再加上沈溪算無遺策,所有的擔心懼怕都拋到了腦後……

    沈溪已經講清楚了,佛郎機人船上這會兒實際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只需要稍微掐指頭計算下,敵人的主要戰鬥力都到了岸上,船上不外乎留下幾個炮手和駕駛船隻的船員。

    張老五心想:「我們等著搶船發財,佛朗機人卻等著搶港口發財,他們還不得爭前恐後上岸來?欽差大人說得有理,船上肯定沒什麼人……」

    「走,上船!」

    佛朗機人用來登陸的小艇不少,除了載人外,主要作用是載貨,而沈溪手上的人不多,一艘船安排七八個人,一共六艘小船派了出去,能劫幾條海船是幾條。

    就算一條都劫不回來,也沒什麼損失,只要把這些佛朗機人掌握在手裡,由不得佛朗機人不就範。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南山四周已經基本平靜下來,倒是遠處水面有黑壓壓的影子壓過來。

    沈溪定睛一看,卻是佛朗機人的九條船從晉江上游返航,往港口這邊停靠,準備迎接燒殺搶掠完的同夥,卻不知運貨回去的小船上,全都是穿著佛郎機衣服的大明人。

    沈溪目光所及,根本看不清楚水面的情況。

    過了大約一刻多鐘,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其中一條船莫名其妙朝岸邊開了一炮,距離有些遠,這一炮不知打到哪兒去了。

    隨後一艘船著火,火光照耀下,有船影快速往遠處的泉州灣海面逃去,剩下幾條船卻都停留在港口外的水面上。

    「沈大人,是否往援?」

    玉娘看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連忙問道。

    「不用了。」

    沈溪不是不想派人去,實在是沒有人手。

    本來就七八十人,派出去四十幾號人奪船,再派人出去,場面就不好控制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那艘著火的大船越燒越厲害,而在熊熊的火光下,沈溪看得清楚明白,港口外的水面剩下五艘大船,至於剩下的三條佛郎機船已經順風遠遁。

    「得手啦,得手啦!」

    有人前來回報,可惜這會兒海船上沒有會駕駛這種大船的人,五艘船停在港口外一動不動。

    沈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擺擺手道:「讓商會派出水手,把戰利品開回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2
第五六一章 戰功

    沈溪這趟出征,可謂滿載而歸!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佛朗機人逃走了三條船,不過燒了一條,截獲五條,怎麼都算是大豐收。

    除此之外,尚俘虜佛朗機人有一百零九人,解救船上的奴隸一百二十餘人,奴隸中有之前名為屠殺、實際上卻是被佛朗機人擄劫到船上的狗蹄礁與貴嶼岩的村民。

    除了截獲大批貨物外,最重要的是抓到了佛朗機人的頭目,也是這次犯境搶掠的罪魁禍首、船隊的指揮官阿爾梅達。

    卻說阿爾梅達被綁回來後,對沈溪一通咆哮,見沈溪聽不懂,又用英語罵了幾句,沈溪這才明白這傢伙原來就是艦隊的頭,這下倒是省事了,不打自招嘛。

    這個阿爾梅達作為俘虜,卻絲毫沒點兒階下囚的覺悟,居然一個勁兒地在沈溪面前叫囂,馬上有人將其按倒在地,飽以一頓棍棒。

    不過阿爾梅達仍然一臉倨傲,顯然對於大明朝用「耍陰招」的方式獲取戰鬥勝利不屑一顧。

    沈溪心想,這又不是西部牛仔決鬥,算什麼耍陰招?難道你們先賄賂地方官員獲取信任,再燒殺搶奪,就正大光明了?

    因為佛朗機人並未配備大明翻譯,阿爾梅達懂得的英語有限,沈溪身邊又沒有人懂佛朗機語言,沈溪打消了就地審訊的想法,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押回城。

    不過要進城,怎麼都得等天亮。

    以張濂貪生怕死的性格,眼下黑燈瞎火的絕對不敢輕易打開城門,就算派人去通知說佛朗機人已潰退,張濂也不會相信。

    黎明終於到來,泉州城的百姓經歷一夜的擔驚受怕後,並不知道城外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的百姓,只要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如同驚弓之鳥,緊閉門窗,然後把頭埋進被窩,瑟瑟發抖。

    所以,大多數人實際上並不知道昨晚泉州場有一場絢爛的煙花表演,又有佛郎機人的砲彈在城南一帶的城牆和港區飛舞,只知道昨夜轟鳴聲不斷,有人說是平地驚雷,也有人說是番邦打進了泉州城,眾說紛紜。

    到了天亮後,卻風平浪靜,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百姓戰戰兢兢不敢走出家門,生怕外邦已經進了城,有的乾脆躲進了自家房屋的夾層以及地窖裡。

    張濂也是一宿沒睡,臨近拂曉時他才在城牆的藏兵洞裡稍微眯了一會兒。

    「大人,不好了,佛朗機人的船隊又殺入晉江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得張濂險些蹦起來,他怒道:「少胡言亂語,佛朗機人的船到了城外,怎聽不到炮響?」

    「轟!」

    正說話間,外面就是一炮,張濂嚇得差點兒癱坐在地。

    不過張濂很快便鎮定下來,注重威儀地整理了一下官服,連忙上牆頭查看情況,等到了城頭往晉江上一望,卻見遠遠有五條船逆流而上,往泉州城南的城牆靠近,遠處江面上正有一艘被燒得只剩下骨架的大船。

    「昨晚燒船本官就覺得不對勁,莫不是賊人起了內訌……少的那幾艘船,是沉了還是走了?」

    張濂得意地說完,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算沉了三艘,燒了一艘,可還是有五艘,這五艘船賴在港口不走,早晚番邦入侵的消息要傳出去。

    張濂愁容滿面,心裡卻在奇怪,這佛朗機人怎麼不繼續開炮了?

    就在此時,有人到了城樓下方,對著城頭高聲喊道:「知府大人,欽差大人帶人回來啦!」

    張濂心裡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冷笑道:「昨夜逃走了,今日佛朗機人尚未退去,他還敢回來?不過回來的正好,這黑鍋你背定了。」

    「開城門!」張濂下令道。

    「大人,不合適啊,萬一佛朗機人乘機攻城……」

    「佛朗機人現在還在晉江河道里,你看他們有登岸的跡像嗎?」

    張濂仔細觀察了一下,港口以及晉江沿岸並未看到佛郎機人的身影。他猜想,或許佛朗機人昨晚搶了一夜尚不過癮,分出幾艘船滿載而歸,找個地方把貨物卸了,到晚上再來搶第二輪。

    張濂心想:「佛朗機人也要休息,指不定都是夜貓子,就喜歡在晚上做燒殺搶掠之事。不過江上這些船是什麼意思?莫非向我耀武揚威嗎?」

    等城門打開,張濂見到被繩子捆成串,衣不遮體正凍得瑟瑟發抖走過來的佛朗機人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下意思地擦了擦眼睛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乖乖,這是怎麼回事?哎呀,那不是老五嗎?」

    旁邊有人認出來了,走在隊伍前頭耀武揚威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夜派出城監視沈溪的張老五。

    此時的張老五,可不是昨晚那般死了娘的模樣,臉上滿是得意,趾高氣揚,手裡提著長長的馬鞭,只要看哪個佛朗機人走得慢了,上去就是一鞭子。張老五後背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但看起來不輕。

    「知府大人,情況不對,莫不是佛朗機人所使計謀,想趁機混進城來?」

    張濂一巴掌抽在說話人的臉上:「睜大你的狗眼瞧瞧,佛朗機人有這般用計的?」

    說話之人定睛一瞧,不由汗顏。

    被押送進城的佛朗機人不但衣不遮體,還一個個遍體鱗傷,捆得就跟耍戲的猴子似的。要說其中有個看起來還算像話的,卻是走在俘虜隊伍的最後方,跟欽差沈溪馬車走在一塊兒的一個身材高挑的夷人,此人被繩索捆著,依然鼻青臉腫,只是身上的衣服尚算完整。

    張濂認識此人,佛朗機人第一次來泉州時他便見過,自稱是「佛朗機大航海總督」的阿爾梅達,他進呈給皇帝的國書,還是阿爾梅達在他眼皮底下親手寫成。

    最後就是沈溪了。

    沈溪坐在馬車外,耷拉著腿正在打瞌睡,趕車的是一個看起來蠻英俊的「小白臉」,阿爾梅達走在馬車旁,脖子上拴著根繩子,就好像條狗繩一樣,另一頭拿在沈溪手裡。

    張濂見到這狀況不由笑出聲來:「還真他娘的神了,走,跟本官去迎接欽差大人!」

    這邊沈溪還在昏昏欲睡,馬車不知不覺到了城門口,張濂帶著幾個人迎出來,還沒等沈溪下馬車,張濂就「噗通」一聲跪在馬車前方,磕頭道:「下官泉州知府張濂,見過欽差大人。」

    又來一次見面禮,這算是哪出?

    沈溪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跳下車,上前攙扶張濂,道:「張知府這是做什麼?本官又不是第一天來泉州。」

    張濂在沈溪攙扶下起來,臉上帶著感慨:「欽差大人出城,下官擔驚受怕一夜,恨不能與欽差大人一同殺敵,心中著實懊惱,看我……夜不能寐,一大清早就在城門口等您回來。嗯……您這出城一趟,就將賊人悉數給捉拿回來了?」

    張老五跑過來道:「知府大人或許不知,昨晚在欽差大人調度下,我們把夷人的船隊給劫了,這不,那船已經開過來了,上面的夷人如今都在這兒。」

    「當真?」

    張濂聽到後眼睛變得赤紅。

    好大的功勞啊,那不是代表我不用欺瞞朝廷,可以安然領功受賞?

    張老五,你這傢伙不愧是我的本家!

    幹的好,我回頭一定要好好賞你!

    沈溪嘆道:「美中不足的是,被賊人逃走三艘船,想來走不遠,我們有人質在手,他們最終還是會折返回來。」

    張濂一聽趕緊擺手:「無妨,無妨,欽差大人城裡請,不妨跟下官斟酌一下給朝廷的戰報如何寫?」

    「戰報?太急切了些吧?」

    沈溪瞥了眼張濂。

    外敵入侵時你躲得比誰都遠,連城外老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不顧,現在戰事剛落幕,你就想著寫戰報分功勞。

    張濂勉強一笑:「欽差大人說急切,那自然有些操之過急,提審這些背信忘義的佛朗機人最為重要。大人累了一天,是時候回城好好休息,這戰報……由下官代擬如何?」

    說來說去,不外乎就是分潤戰功。

    太平年景的知府,想獲得功勞難比登天,現在卻有了現成大功一件:

    佛朗機人入貢在先,背信棄義反戈相向在後,好在陛下欽命使節沈中允和微臣通力合作,將佛朗機人陰謀破碎,殺敵一千有餘,俘獲戰船無數,俘虜匪寇二百三十二人,火炮二十七門……

    戰報上,該誇張的地方就得好好誇張,該寫實的地方也得寫實,該隱晦的地方還得隱晦,這是基本原則。

    俘虜的人管他是不是奴隸,只要為佛朗機人做過事,便都算是「匪寇」,既然俘虜了二百多人,那肯定是建立在殺敵一千的基礎上。

    沒人相信?

    江面上不是燒燬了一艘嗎?就說那些人或者燒死在船上,又或者跌落江水中,屍骨無存。至於「戰船無數」……大船算戰船,難道小船就不算了?回頭再從民間多徵繳些小船,不管是不是佛朗機人的,一律算在繳獲的船戰裡面。

    就在張濂籌畫這份戰報該怎麼寫的時候,沈溪突然提醒一句:「陛下要的可不是這些!」

    一句話,便讓張濂醒悟過來。

    將狡猾多端的佛朗機人打敗,算不算功勞不好說,之前佛朗機人出爾反爾犯我疆域之事卻是實打實的,他張濂有識人不明的罪過……

    而且,若是張濂把這次的功勞誇大,恐怕會引起泉州衛和永甯衛指揮使的不滿……遇到戰事你不通知軍方,結果自行解決,居心何在?

    張濂此時對沈溪非常信服,恭敬地道:「還請欽差大人示下。」

    沈溪道:「我大明天子威加四海,靠的是以德服人。」

    張濂登時醒悟過來,輕拍一下腦門兒:「欽差大人高見。」

    現在打敗佛朗機人不是什麼功勞,把佛朗機人徹底打服了,讓他們誠心上貢才是大功一件。

    現在人抓了活的回來,逼著就範會很困難嗎?

    沈溪瞥了張濂一眼,此時對方那點兒小心思,他清楚得很。

    不是繳獲大批物資回來嗎?

    就說佛朗機人感受到之前的過錯,戰後主動提出納貢,以換得成為大明藩屬國云云,隨便從俘虜中選出幾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就說是佛朗機使節。

    鞭子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還算是問題嗎?

    當然,戰功張濂也不想丟。

    沈溪知道現在跟張濂說什麼都沒用,他現在很累,只想先回官驛休息,至於戰報和慶功之事,他暫且不想理會。

    好好睡一覺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3
第五六二章 泉州城的英雄

    等下午沈溪睡醒時,張濂已將佛郎機人「提審」了一遍。

    說是提審,但因兩國語言文字不通,需要用船上配備的滿剌加翻譯進行轉譯,很多話翻譯過來似是而非,根本就聽不懂。

    整個提審過程都是稀里糊塗的狀況下完成的。

    不過張濂已將戰利品清點好,主要是佛郎機人自己所帶銀幣和從東南亞國家掠奪來的金銀器皿,也有從大明粵閩沿海村莊掠奪來的物品。

不過相對於金銀,佛郎機人最重視的還是瓷器,各種陶瓷餐具都被佛郎機人珍重收藏後,那些從民間劫掠的用來祭拜的陶瓷菩薩像正是鄭重地裝在木箱中。

    沈溪睡醒出了房間,剛抵達官驛不久的張濂笑著迎上前,遞交給沈溪提審的結果,以及戰利品清單。

    沈溪看著長長的單子,張濂在旁邊解釋清點的過程,最後道:「欽差大人,佛郎機人逃走的三艘海船,並沒有行遠,目前都在外面的海灣裡,中午的時候他們派了個人過來,說是商談要把人贖回去,您如何看?」

    沈溪斜著頭看了張濂一眼:「佛郎機人大部分財物不都在這份清單上嗎,他們用什麼來贖?」

    張濂笑了笑,道:「佛郎機人總歸還有點兒財貨,下官的想法是,向朝廷上書,讓陛下決定,您看如何?」

    沈溪搖了搖頭,道:「從福建到京城一來一回短則三四月,長則半年。陛下欽命使節在此,還需要事事問陛下,你是想讓我不用回京城覆命嗎?」

    張濂愣了愣,現在這位欽差大人居然擺起了派頭?心下腹誹:「你不過是奉命來跟佛郎機人交涉討要貢品,連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都沒有,算哪門子的欽命使節?我是給你面子才對你恭恭敬敬……眼下如此大的戰功,我都不想在功勞簿上記你一筆了,你竟然還敢跟我擺臉色?」

    張老五風風火火從外面進來,一臉興高采烈:「二位大人,小人已將剩下三條船上派來的佛郎機使節綁了,等二位大人示下!」

    張濂此時看張老五分外不順眼……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進來前連通報都沒有,上來就是「二位大人」,分明是沒把我這個知府放在眼裡啊!

    事實上,張老五還真沒把張濂當回事,此時他眼中只有昨日帶他們殺敵劫船的沈溪……人家是朝廷派來的使節,堂堂的欽差大人,你一個小小的泉州知府算哪根蔥?

    「把人放了。」沈溪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戰場上是敵人,自然要狠狠地打,打到他服氣為止……不過如今既然開始和談,就要保持大國的泱泱氣度,不能讓人小覷了。」

    張老五應了一聲:「得令。」

    張濂氣呼呼瞅了張老五一眼,回過頭道:「欽差大人,有些話下官不得不提醒一句,如今咱俘虜了那麼多佛郎機人,也不多這幾個,您看是否一併拿下……」

    沈溪搖頭:「先前是從戰場俘虜回來的,自然應該按照俘虜對待,但若不是就得按照規矩辦事。陛下希望的,是能令外邦誠心降服,若將來人拿下,那剩下三艘佛郎機船必定逃走,我們如何跟陛下交待?」

    張濂儘管對沈溪抱著不信任的態度,可當沈溪說完這話,他卻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

    最重要的,是要讓外邦臣服!

    張濂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擺擺手:「按照欽差大人的吩咐辦事,把人請到知府衙門,本官之後會陪同欽差大人跟這些番邦人見面。」

    張老五恭敬應是,但轉過身時臉上卻帶著幾分憎惡。

    張老五跟張濂是本家,其實非親非故,也就是同姓而已。張濂是雲南平夷衛平夷鄉人,弘治十一年履任泉州知府後,將普通衙役的張老五任命為班頭,本來這對張老五是好事,可張濂生性刻薄,平日並無特別照顧,昨天遣張老五出城監視沈溪,實際上跟派他去送死差不多。

    張老五因禍得福,在佛郎機人的船上搶了不少戰利品,沈溪說好誰搶的歸誰,結果回到城裡,卻被張濂一併收繳,張老五和手底下的人對此大為不滿。

    沈溪收拾完畢,在張濂陪同下出了驛館大門。

    不出來尚不知,沈溪一上街才現驛館外面全都是百姓,裡三層外三層,本來狹窄的街道足足擠了數千人,見到沈溪在張知府的陪同下出來,人群喧譁起來,很多人跪在地上,給沈溪磕頭。

    「欽差大人在上,您是我泉州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百姓虔誠,磕頭不帶絲毫摻水,頭每一下磕在地上都「砰砰」作響,張濂在旁邊看了有些吃味,卻強裝笑顏,向沈溪解釋:「欽差大人昨日英勇殺敵驅退番邦之事,在民間已流傳開,百姓都是來感謝您的。」

    沈溪昨天晚上帶人擊敗在城外港口燒殺搶掠的佛郎機人一事,知府衙門這邊肯定不會主動宣揚,但這回跟著沈溪出去的,既有府衙的衙役,也有商會下屬的武裝人員,這些人在戰事結束後,回去添油加醋一說,沒過多久整個泉州城都知道昨天晚上生了什麼事。

    外邦入侵,結果是朝廷派來的少年欽差一馬當先,帶著七八十條好漢摸上了佛郎機人的戰船,這位沈大人拿著長刀殺得興起,一連斬下七八個外邦賊寇的腦袋,最後親自俘獲賊阿爾鳥不拉屎總督……

    百姓中,早就流傳著佛郎機人兇殘殺戮之事,百姓當佛郎機人是兇殘的魔鬼,這群兇殘的魔鬼,結果卻被欽差摧枯拉朽一樣殺得片甲不留,百姓只能理解為,少年欽差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只有具備這等通天本事之人才會成為皇帝的使節。

    皇恩浩蕩啊!

    沈溪沒想到自己這麼便快成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等他上前扶起幾位看似鄉紳模樣的人,後面的跪拜者6續站了起來,各種各樣的慰問品送上前,都是些不怎麼值錢的東西,比如雞蛋、米團、雞鴨魚肉、米酒等等。

    百姓心思淳樸,家中雖然沒錢,但欽差大人昨日那般英勇,應該讓欽差吃點兒好的喝點兒好的,補充體力,若後面再有佛郎機魔鬼殺來,欽差也有力氣出去頂著。

    張濂看到這場面,心裡更不是個滋味兒:「我幫你們做了那麼多事,你們何曾這般待過我?」不過臉上卻不動聲色,擺擺手道:「諸位鄉親父老,欽差大人這就要去審問昨日擒獲的番邦賊人,諸位請讓開路,有什麼東西,送到知府衙門便可。」

    「好,好。」

    人群又開始鼓噪,尤其是聽說要提審佛郎機人,百姓都想去親眼看看,那些被形容得跟魔鬼一樣的佛郎機人,到底是不是三頭六臂面目猙獰。

    張濂親自護送沈溪上了官轎,他這才折身回自己的轎子,可還沒走出兩步,後面有人一路小跑從官驛出來,老遠就能聽到那公鴨嗓子在喊:「欽差大人,等等咱家……」

    不是別人,正是沈溪的副使劉瑾。

    「哎呀,劉公公也來了?來來來,坐本官的轎子。」張濂笑著相迎。

    沈溪從轎窗看著氣喘吁吁的劉瑾,心想這老傢伙真是事事都想湊摻和一腳,昨天佛郎機人對著城裡開炮,劉瑾和米閭、宋老越等人躲在房裡不敢出來,現在要論功請賞了,一個個比誰都熱情。

    劉瑾咧嘴露著大牙笑著,對在場的百姓揮手致意。

    老百姓不知這是哪位,不過既然是跟欽差在一起,那一定是朝廷派來的大官,於是乎劉瑾還沒進轎子,手上就被人塞了倆雞蛋,劉瑾美滋滋地嘀咕:「正好餓了。」把雞蛋朝著轎門一打,居然是生雞蛋,滿手都是粘乎乎的東西。

    「真他娘的晦氣!」劉瑾順手把光亮亮的液體往身上一擦,然後鑽入轎子裡。

    到了知府衙門外,這邊圍觀的百姓也是密密麻麻,等沈溪下轎子時,很多人簇擁上前,想摸摸他身上的官服以示親近,卻被官差給攔住了。

    張老五在那兒吆喝:「鄉親們的心意,欽差大人心領了,不過為了防止宵小對欽差大人不利,還請退後,若有上前者,一律當作賊匪論處!」

    張老五昨天還是熊包一個,今天就好似頂天立地的大將軍,語氣間頗有威儀,四周的衙役都以他馬首是瞻。

    衙役們此刻心裡都一個想法,五哥昨日跟著欽差大人出去殺敵,那是大英雄,我們跟著沾沾光,站在他旁邊威風一番。

    百姓聽到張老五的話,不再上前,反倒盯著左右,想看看誰繼續上前,那肯定是佛郎機人的「細作」,要對欽差大人不利。

    「欽差大人,您裡邊請。」

    張濂表現得無比熱情,心裡卻在暗罵,這是那個不開眼的傢伙把欽差昨日帶人出征的事說出去了?估摸又是你張老五幹的好事,你就不能形容一下本知府親自上陣、頂著炮火督軍,取得輝煌大捷?

    沈溪到了知府衙門正堂,卻見三名佛郎機人正被十幾個衙役圍著。

    這幾個佛郎機人來談判為表示和平,根本就沒帶火器,眼下隨身的佩劍也被人卸了,連件趁手的武器都沒有,被一群衙役當作是仇敵一樣打量,旁邊兩個滿剌加人翻譯嚇得直接跪在地上。

    見到沈溪和張濂前後腳進來,這些佛郎機人明顯認識張濂,如同求助一樣對張濂說了幾句。

    張濂聽得一頭霧水,問跪在地上的滿剌加人:「他說什麼?」

    滿剌加人要翻譯過來,先得從佛郎機語言翻譯成滿剌加文,告訴另一個滿剌加人後,再翻譯成漢語。

    「回大人。」

    滿剌加人的漢話說的不是很好,帶著濃重的客家口音,不過稱呼大人卻叫得很順溜,「他說,他是來贖人的,按照規矩……一個人六十銀幣,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3
第五六三章 贖人先談賠償

    沈溪未置可否,張濂那邊已經在思量這筆買賣是否划算。

    佛郎機人的銀子成色是不怎麼好,不過關鍵是個頭大,他早前找人算過,一枚銀幣折色差不多有五錢銀子,那一人六十枚銀幣,足足三十兩銀子,船上抓來有二百多人,能換得六千多兩銀子回來。

    船上掠奪來的財物不用歸還,起碼還能多得七八千兩銀子,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但問題是……即便是泉州知府,張濂並沒有處置這些番邦人的權力,連欽差沈溪也沒有,這銀子不太好賺啊!

    最好是空手套白狼,先假意接受,當佛郎機人抬著銀幣上岸後,把銀子扣下,來個拒不認帳……

    就在張濂這邊還在琢磨的時候,沈溪卻已開口:「一人六十枚銀幣,這價格還算公道合理。」

    張濂一愣,好奇地打量沈溪,我當你是個榆木疙瘩,感情是我送你的銀子你看不上眼,等著從佛郎機人手上撈銀子?

    當滿剌加人還在對佛郎機使節翻譯時,張濂拉沈溪到一旁,問道:「欽差大人不會真的打算讓他們贖人吧?」

    「為什麼不?」沈溪攤攤手,問道。

    張濂心中暗罵,卻趕緊解釋:「佛郎機人侵犯我邊境,如今人雖然拿了下來,但按照規矩,必須要交由朝廷來處置。」

    沈溪笑了笑道:「你別忘了,我可是欽命使節,有權力這麼做。」

    張濂這下徹底搞不懂了!

    之前你還跟我擺譜,原來是個貪財鬼,一聽說佛郎機人要給錢,你就立馬答應,真是辜負外面百姓對你的崇拜啊!

    沈溪轉過頭時,葡萄牙人臉上已經見到笑容,他們沒想到,這趟硬著頭皮來贖人,居然會這麼順利。

    「大人,他們說,想把船一併贖回去。」滿剌加人道。

    蹬鼻子上臉。

    沈溪一擺手道:「我們還是先談贖人的問題,若他們沒那麼多銀幣,拿什麼來贖船?」

    「他們說……銀幣不夠的話,尚有金幣。」

    一句話,就讓張濂心頭火起,先前他總覺得哪裡不對,現在才想起來,清點戰利品時,居然沒找到金幣。

    佛郎機人初來乍到時,賄賂地方官員,可是送了他不少金幣。對於大明人來說,佛郎機人的金幣成色出人意料地好,那才是真正的寶貝。

    張濂開始懷疑張老五等人,莫不是他們搶到金幣後,私藏起來了?

    張濂心道:「回頭一定要審問他們一番!」

    沈溪這時候出口問道:「金幣在哪裡?」

    滿剌加人翻譯道:「他們說,裝金幣的船,沒被你們……我們劫走,而今還在他們手上。」

    沈溪這才釋然,感情昨晚去搶船時,錯過了對方一條藏寶船。當然,是不是真的另說,或許只是佛郎機人贖人贖船的錢不夠,在這裡瞎編。

    沈溪嘆道:「在我們大明人的思想裡,人命是無價的,既然他們非要把人命用真金白銀來衡量,那就先算算我們大明朝枉死百姓的價格。他們在我沿海地區殺了多少人,一條人命六十個銀幣……」

    到了這個地步,張濂終於明白沈溪的用意。

    沈溪故意引導佛郎機人把贖人的價格說得清楚明白,其實是要來個「秋後算帳」,你佛郎機人不是在我沿海地區殺了不少百姓嗎,先把這筆債償還了,再商討贖人的問題。

    張濂心裡暗樂:「還是這小子想的周到,這樣不用交人,就能拿到大筆賠償。一人六十個銀幣,無須跟朝廷申報,我與他二一添作五分了便是。」

    等滿剌加的人跟佛郎機人一說,佛郎機人臉色大變。

    先不論這買賣合不合理,單說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沿海地區殺了多少人。不過佛郎機人很聰明,連作孽的都不知殺了多少,你們如何知曉?我們隨便報幾個人,賠點兒銀子意思一下,最重要的是把阿爾梅達等人贖回來。

    「他們說在沿海殺了幾個村民,加起來總共七人,按照贖人的價格,一共給你們四百二十銀幣。」

    張濂在旁邊趕緊提醒:「欽差大人,這殺村民的事……最好別跟朝廷上報,否則你我可要擔責,就說被他們劫持的人,一律按六十銀幣賠償,這麼說您看……」

    沈溪微微搖頭:「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不趁著大勝之機上報朝廷,等到被禦史言官彈劾,張知府可有把握保全己身?」

    「這個……」張濂一臉為難。

    沈溪又道:「張知府請放心,我一定會在上奏中為張知府美言,讓朝廷知曉,佛郎機人殺我百姓,是他們背信棄義,與地方官府無關。我還會詳盡描述張知府奮勇殺敵的事蹟。」

    張濂點頭道:「有勞欽差大人代為說項。」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等把賠償的銀子拿到手,你看我認不認帳!

    沈溪回過頭對佛郎機人道:「以為隨便說幾個人,就由得你們耍賴?來人,將從船上營救下來的大明朝百姓請到大堂上來!」

    不多時,從佛郎機船上營救下來的明朝百姓就到了正堂,他們一見到佛郎機人,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這群魔鬼的血肉。

    「大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小人只是本份務農的村民,未料這群賊人殺到我們村子……他們不是人,我全村上下七十六口人,如今就剩下六人,有兩個在另外的船上沒下來……嗚嗚,我那可憐的娃兒,才九歲……」

    佛郎機人四處搶劫,登陸燒殺擄掠後,基本每個村子都會挑選幾個年輕力壯的拉到船上當奴隸。這年代,或許沒多少人識字,但一個村子基本都是同姓,村裡有多少人那是門清,讓他們把總數和活著的人數一說,死去多少完全可以算出來。

    這頭有人哭訴,那邊已有人扒拉算盤珠計算。

    滿剌加翻譯一臉苦澀地跟佛郎機人轉譯,等佛郎機人聽到數字越來越多,臉上都露出驚恐之色。

    剛才為何要耍心眼答應給大明朝百姓賠錢?這下可好了,就算把所有船賣了,也賠不起啊!

    等把所有數字計算完畢,沈溪手裡拿著帳簿,漢字所寫的數位看上去稍顯彆扭:「嗯,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那便是三萬七千九百二十枚銀幣。你們先把這些銀幣送來,我們再商談贖人的問題。」

    佛郎機人當下就呼喝一聲,滿剌加翻譯一聽神色緊張,沈溪一猜就知道是喝斥和罵人的話。

    張濂走到沈溪身邊,小聲道:「欽差大人,金額是不是高了一點兒?要不給他們打個對折?又或者問問他們有多少銀幣?」

    「到底如今百姓都已經死去了,就算有賠償,不也沒苦主收不是?」

    沈溪冷聲道:「張知府的話,在下不能苟同。他們贖人的價格是六十銀幣,一視同仁,我大明的百姓自然也應該值這個價,否則,豈不是說我大明百姓,及不上番邦子民?」

    張濂趕緊道:「欽差大人可千萬別誤會,下官絕無此意。」說完,張濂開始抹冷汗,這話要是讓弘治皇帝知道,不剝了他的皮才怪。

    等稍微鬆口氣,張濂突然意識到,這裡是泉州知府衙門,應該是我說了算才對啊,怎讓這小子佔據了話語權?

    張濂正要找回主動,卻見沈溪一擺手:「本官知道你們幾個不過是佛郎機人的蝦兵蟹將,做不了主,那就把你們總督請來,本官跟他商議。」

    隨著沈溪吩咐,衙役將佛郎機人的總督阿爾梅達押送到正堂。

    阿爾梅達見到艦隊來贖人,而且作為談判代表,三人沒有戴上枷鎖和鐐銬,臉色多少帶著欣慰,這至少說明明朝人懂得談判的規矩!

    可當三人把剛才沈溪所提條件說出來後,阿爾梅達面如土色。

    三萬多銀幣,僅僅是賠償,就算九條船都在,也要砸鍋賣鐵才能湊夠,更何況現在只剩下三條船。

    「總督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沈溪笑著看向阿爾梅達。

    聽了滿剌加人的翻譯,阿爾梅達無言以對,倒是張濂在嘀咕:「欽差大人瘋了,居然稱呼番邦人『先生』?」

    半晌之後,阿爾梅達似乎才意識到問題所在,連忙說了一番話,由滿剌加人轉譯過來:「總督說,給他一點兒時間,只要讓他回到滿剌加,就有足夠的銀子賠償。」

    沈溪擺了擺手:「你人都走了,萬一不回來,我們豈不是蝕了老本?這樣吧,你留在我大明,親自向我朝天子負荊請罪,讓我朝天子感覺到你的誠意,同時派你的人回去取銀幣,記得一個銀幣也不能少。」

    沈溪要的是賠償的銀幣,故意不提關於阿爾梅達等佛郎機俘虜的處置問題,因為沈溪自己也知道,在戰俘問題上他做不了主。

    他現在的任務,是將阿爾梅達等人作為戰俘兼通商使節押送到京城,如此他的任務就算順利完成。

    至於放不放人,通不通商,那是由內閣大學士和六部堂官去商討,皇帝拍板決定,跟他無關。

    阿爾梅達覺,想從這個狠辣的少年手上得到自由實在太過困難,但他也不願意坐以待斃。

    他對那三個使節說了幾句,大致意思是讓他們趕緊去籌措賠償和贖人的銀幣。

    沈溪道:「要走可以,不過先留下一點利息,當作抵押。」

    佛郎機人均是一臉不解。

    「將你們的金幣留下,還有船上的貨物,當作進貢我朝的貢品能換得我朝天子的寬宥。」沈溪道。

    阿爾梅達說了一句,此時張濂也過來提醒,二人的意思差不多:「之前不是得了那麼多戰利品,何必自找麻煩?」

    沈溪笑道:「戰利品是戰利品,貢品是貢品,二者並非一回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4
第五六四章 不一定要從案子本身入手

    張濂本以為自己夠貪心的了,可跟這少年欽差相比,他卻感覺小巫見大巫。

    算死人賬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收取「利息」,連佛郎機人手頭那點兒財貨也不放過。

    張濂心想:「若我是佛郎機人,還管他什麼總督不總督?剩下三條船滿載錢財回去,想必每個人都能分得不老少。若怕佛郎機皇帝治罪,大不去南洋找個地方當土皇帝,天高皇帝遠誰管得著我?」

    但顯然佛郎機人沒他這麼「聰明」,沈溪所開條件,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最後達成一致。

    佛郎機俘虜暫時留在大明朝,不過要供他們吃穿用度,先交一百枚金幣和兩千枚銀幣的「生活費」,再交二百枚金幣和三千枚銀幣的「貢品」……這些錢先充作賠償的利息,本金的話,由佛郎機人開船回滿剌加湊。

    若三個月不回來,就要重新計算利息,按照每日一釐來計算。

    一本正經,仔仔細細,每個條款都要反覆討論多次。

    張濂幾乎看傻眼:「還是欽差狠哪,空手套白狼不說,居然跟番邦人算利息。那些番邦人缺心眼兒還是怎麼著,居然還有心商討這些細節?」

    張濂自然理解不了,在佛郎機人心中,最公道的東西是火炮,除火炮之外就是嚴謹的交易規則。

    遇事先用火炮解決,若火炮解決不了,那邊等價交換。

    人命、船隻等等東西,在佛郎機人心中都有個合理的價位,在這個基礎上討價還價,可一旦制定規則,就必須無條件予以遵守。

    這便是海盜法則之一。

    把賬算清楚,沈溪讓人寫了一份契約,佛郎機文和漢文各一篇,由滿剌加人作為監督,最後雙方簽字畫押,這買賣契約就算正式完成。

    或許連佛郎機人也沒想到,沈溪在這次交易中耍了花招,因為交易只是涉及到了賠償問題,並沒有提到賠償完後的贖人事宜。

    「張知府,勞煩你派人出一趟城,從佛郎機人那裡把利息收回來,這可是給朝廷的貢品。」

    張濂行禮應了,這種搬運東西的苦差事他本想交給張老五去做,但一想張老五可能中間佔便宜,便安排了別人。

    沈溪又道:「在下到泉州有幾日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完成,待明日佛郎機船隊去滿剌加之後,在下便要押送佛郎機使節北上京城,先在這裡跟張知府告辭。」

    張濂驚訝地問道:「欽差大人這就要走,那戰利品和貢品怎麼辦?」

    「勞煩張知府代為整理、押送,在下只帶清單北上即可。」

    張濂氣結,你把清單帶去京城,等於是把證據拿走,讓我不能剋扣……哼哼,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有近半戰利品我並未放入清單內,你再聰明也是棋差一招。

    沈溪並非沒想到,而是他沒有辦法,他所帶的人,除了劉瑾、米閭這些見利忘義包藏禍心之徒,便是宋小城這樣出身市井沒有地位的,在泉州地面無論做什麼事,都要依靠張濂,現在能讓張濂將戰利品送到京城已殊為不易,想令其絲毫不剋扣,並不現實。

    等沈溪回到驛館,天色漸晚,玉娘休息完畢正在偏廳等他。

    沈溪將再過兩天就要親自押送阿爾梅達返京的事一說,玉娘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顯然沈溪的任務完成了,她的任務卻沒個著落。

    玉娘挽留道:「沈大人就不能多停留幾日?」

    沈溪道:「在下奉皇命而來,之後又要回鄉省親,在汀州府城和寧化縣城兩邊走,再加上需要回桃花村祭祖,路上無太多時間耽擱,還是及早動身好。」

    玉娘嘆道:「沈大人如今不但順利完成皇差,還大敗佛郎機人,回到京師後,必然加官進爵。可惜奴家……卻可能再也無法回京。」

    「玉娘此話從何說起?」

    沈溪說到這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惜茶水是涼的,只得放下,「玉娘到底肩負何等差事,還是說來聽聽,若在下能幫忙,自會盡力相幫。」

    玉娘隨沈溪一起到的泉州,平日二人很少見面,但玉娘由始至終都未離開過泉州城,這說明,朝廷在泉州有眼線,玉娘只需要將情報收集整理,並不需親自前往調查。

    玉娘道:「事到如今,奴家不再隱瞞。奴家此行任務,最重要的便是沿途護送沈大人,這是劉老尚書特別交待的,確保沈大人跟佛郎機人順利完成邦交……除此之外,奴家還要調查泉州地方百姓抗糧之事。」

    關於玉娘說的前半段,沈溪不怎麼相信,玉娘最多是順帶陪同他一起南下。至於「抗糧」的事情,沈溪還是第一次聽玉娘說及。

    「玉娘詳細解說一二,在下看看是否能幫上忙……」

    玉娘將事情大致一說。

    原來頭年秋糧入庫後,朝廷曾派員巡查南方各府縣糧倉,這是劉大夏履任戶部尚書後的「新官三把火」之一。

    調查的結果,南方許多糧倉都沒滿,本來劉大夏並未覺得如何,只是對地方有所督促。但讓人驚訝的是,泉州這裡糧倉不但充盈,而且還有富足,張濂特意向朝廷申請多建兩處糧倉。

    地方官為了應付上差,通常是會做一些表面文章,劉大夏認為,這是張濂為了表示他政績卓著的一種方式。

    隨後不久,便發生泉州百姓「抗糧」事件。張濂在對朝廷的奏報中,說地方百姓不交稅糧,發生暴動,泉州知府衙門及時派人鎮壓後,將犯事賊首就地格殺,百姓已恢復常態,事情就算揭過去了。

    朝廷並未細究,因為這案子看起來波及不大,本來福建個地方的少數民族叛亂很多,兵部只是將這案子當成一般的暴亂處理,不但沒追究,還予以嘉獎。

    劉大夏卻覺得不對。

    既然去年秋糧入庫後糧倉充盈,怎會發生抗糧事件?而且就算地方上有暴亂,也該是由軍隊解決,你一個知府有什麼權力派兵?

    但此事已經平息,劉大夏又不能親自到福建調查,涉及其他衙門事情還不能張揚,正好趁著沈溪到福建公幹,派玉娘前來調查事情真相。

    沈溪聽完這些,會意地點了點,問道:「那玉娘到泉州後,查到了什麼?」

    玉娘道:「泉州糧倉的確裝得滿滿的,不過這卻是地方官府做出的假像,大多數糧食都是從商家和士紳手中借來,需要用糧時便到糧庫支取,其他時候必須將手中餘糧存入糧庫。不但府縣兩級衙門有意隱瞞,就連巡察禦史也被收買,有意向朝廷瞞報實情。」

    「這兩年,泉州相繼遭遇颶風和蝗災,土地歉收,百姓無法交足稅賦,到官府說理,卻被打死打傷四十餘人,此案便是所謂的『抗糧』。」

    沈溪點了點頭,案子其實並不複雜,說到底,是張濂在泉州一手遮天,既想撈錢,又要搞政績,所謂上下都不耽誤。

    在大明,這種官員並不少見,張濂不是唯一,類似的贓官數不勝數。

    沈溪幽幽一嘆,大明不就是亡在大災後為維持「遼餉」稅賦居高不下上嗎?

    沈溪心想,玉娘既然調查得如此清楚,那就應該向上司彙報,亦或者斷然對張濂採取強制措施,眼下玉娘愁容不展,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沈溪問道:「玉娘,你是缺少證據吧?」

    玉娘滿是羞慚之色:「知道什麼都瞞不過沈大人,想將犯事官員問罪,最重要是要有人證物證,這些奴家都沒有。」

    沈溪輕嘆:「那在下恐怕無能為力,只能祝玉娘你好運了。」

    玉娘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我幫你去跟佛郎機人拚命,你就給我這麼個敷衍的態度?

    「沈大人不會想一走了之吧?」玉娘蹙眉問道。

    「我的確可以留下,但玉娘想想,這樣做又有何用處?我留下,張濂和地方官必然會加倍小心,防止從中牽扯出別的案子,可若是我走了,他們就會放鬆警惕。」沈溪頓了頓,又道,「其實要查辦抗糧案,並不一定要從案子本身入手。」

    玉娘緊蹙的眉頭沒有鬆開:「抗糧案不從案子入手,從何處?」

    沈溪笑道:「只要張濂倒臺,那自然他以前做的那些個破事,都會水落石出,何必糾結於一個案子呢?」

    一語點醒玉娘。仔細一想,可不是嗎,這抗糧案只是地方官為了徵繳糧食,在百姓面前做了殺一儆百的事,如今連死者的家屬都不敢站出來指證,這案子針插不入水潑不進,陷入死局了。

    本身這案子並未引起太大動亂,朝廷不可能派什麼大員來幫她,調查下去的難度將會越來越大。

    但若張濂因為別的罪行落馬,那連同張濂以前做的那些為非作歹的事情,都會跟著牽扯出來。

    在朝為官就是如此,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典型,那是因為他一手遮天,一旦有一件事被揭發坐實,那他之前所有的惡事都無從隱瞞。

    玉娘道:「沈大人是想用……佛郎機人的事來扳倒張知府?」

    沈溪微微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是泉州地界,隔牆有耳,我在這裡跟你商量如何扳倒張濂,那不是等於讓張濂先下手為強?

    就算張濂不敢對他這個欽差下手,也會及早做出防備,事情最後依然會功敗垂成!

    「奴家明白了。」

    玉娘釋然道,「沈大人走後,奴家仍舊會留在泉州,只望沈大人早日有好消息傳來。」

    沈溪拱拱手:「希望如此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4
第五六五章 憨娃兒要回來了

    「憨娃兒要回來了。」

    這是周氏近來常說的一句話。

    周氏在家裡說,在藥鋪裡說,見到謝韻兒和惠娘說,見到街坊鄰居也這麼說,就算自己一個人在櫃檯後面愣的時候也會說。說的時候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讓人見了不由感嘆一句,狀元的老娘怎麼傻了?

    沈溪回鄉的消息在正月底傳到汀州府,周氏高興得不得了,在原來的計畫中,沈溪一年考勤期滿,要到四月才能從京城出,六月才會回汀州,如此足足早了四個月。

    沈溪考上狀元後,周氏還沒見過兒子,只能從兒媳婦謝韻兒那裡得知一些兒子的消息,不過從別人嘴裡說出來,聽著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兒,老是在興頭上得到個「妾身也不知」,讓她覺得非常掃興。

    現在可好了,兒子回來,有什麼事她可以直接問兒子,怎麼去的京城,怎麼考上的狀元,鬻題案怎麼回事,當官才幾天怎麼就陞官了……周氏把見到兒子後要問的話想得清清楚楚,嘴裡經常念叨當作預演。

    「姐姐別急著高興,小郎要先去泉州辦完公事,遲些日子才能回來。」惠娘提醒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周氏身上。

    周氏罵道:「這小子,好不容易回趟家,也不早點兒回來,去辦的哪門子公事?」

    謝韻兒笑著解釋:「娘,相公去辦的可是皇差,那是皇帝交待下來的差事,相公能耽誤嗎?」

    周氏不以為然道:「欺負老娘我見識短?他才幾歲吶……皇帝有什麼差事自然會派那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去,會想到他?想的美,別是找個什麼理由到外面躲著,知道老娘我見了他,非擰他耳朵不可……」

    「這小沒良心的,出去一年多也不回來看看他老娘……」

    見周氏一邊罵一邊抹眼淚,惠娘和謝韻兒相視一眼,俱都無奈地搖頭。

    周氏疼兒子自不用說,但她不懂得表達,在周氏看來,越是打罵越顯疼愛,可別人未必會這麼想。

    周氏嫁進沈家門後,很長一段時間沒過過好日子,有錢也捨不得花,總想攢下來給兒子入學開蒙,可卻總是被大嫂王氏欺負騙走,如果不是離家進入縣城,估計會一直煎熬下去!

    好在最苦的時光熬過來了,現在眼見著要過好日子,可心裡卻越想越覺得難過……兒子長大了,以後娶妻生子,心裡就沒自己這個老娘了,怎麼才能讓他記得我?不行,一定要打他、罵他,讓他怕了,才會想到老娘!

    可是……現在兒子當官了,據說比縣太爺的官還要大,我能打他罵他?

    周氏糾結無比,不過很快她就不胡思亂想了,因為從甯化那邊傳來消息,老太太李氏要帶著沈家一大家子到府城來,這是沈家第一次集體行動,拖家帶口到府城探望沈明鈞夫婦,當然最重要的是迎接沈溪。

    本來老太太打算,沈溪既然從北邊回來,最好是直接回寧化,讓沈明鈞夫婦帶著謝韻兒一起到甯化等著便是。

    老爹、老娘都在寧化,你怎麼好意思回汀州?

    可老太太後來聽說,沈溪這趟要先往泉州府公幹,要回來也是從南邊折道而回,怎麼都得先到汀州府城,沈溪過汀州府城而不入實在說不過去,要是讓知府大人記恨上怎麼辦?

    老太太一想,與其讓人笑話我孫兒跟他爹娘親,跟他祖母不親,乾脆我親自去汀州府城等孫兒回來,既顯得我開明大度,又能早幾天見到孫兒,說不定還能見到府尊大人,可謂一舉多得。

    老太太把自己要帶一家人去府城的事一說,家裡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歡喜的是老三沈明堂夫婦。

    沈明堂從京城回來後,把沈溪誇得那是天上有地上無,說他怎麼得到皇帝的器重,對王家少爺那叫一個好,幫助王家少爺成功當上了官,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聽說可以去府城接沈溪,他媳婦沈孫氏可高興壞了……三房這邊沒有讀書人,就指望以後能得到五房的眷顧。

    沈溪此番回來,怎麼都得問問他何時能開府,到時候讓自己的兒子過去投奔,兼個小差事,只要進了官府,就此便有了鐵飯碗。

    有歡喜的,就有愁的。

    愁的是長房,尤其是長房媳婦王氏。

    沈永卓過了府試後,考秀才遙遙無期,倒是跟他老爹考秀才一個德行,都是下屆複下屆,下屆何其多,這是準備學到老考到老了。

    王氏剛提出分家,結果老二媳婦莫名其妙跑了,老太太如今把罪過賴到王氏頭上,以前給長房的吃穿都被平均了。

    王氏憤憤不已:現在聽說小么子要回來,老太太美得屁顛屁顛的,早把他大兒子和大孫子給忘了。

    二房那邊,沈明有和錢氏相繼離家出走,如今杳無音信,幾個小的沒有父母撐腰,在家裡沒什麼地位,自然不敢有絲毫異議,可他們對於沈溪回來這件事還是很高興的,至少出去後別人尊敬羨慕的目光做不得假。

    至於四房沈明新夫婦,人家根本就沒指望別人,如今沈元已經過了府試,今年過院試中秀才的機會很大。

    沈元如今十五歲,在同齡人中屬於佼佼者。

    四房齊心協力就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既然他們可以指望自家兒子有出息,幹嘛要靠別人的蔭庇晉身官場?再說就算進了衙門做事,沒有功名根本就無法晉陞,只能一輩子當個小吏。

    不過老太太提出要往府城去的時候,沈明新夫婦還是贊同的,沈溪到底是沈家人的驕傲,自己家裡的人沒必要羨慕嫉妒,以後指不定兒子中了舉考中進士當官,還能靠沈溪幫襯,也算是好事一樁。

    那頭沈家大宅的人各懷不同的心思,踏上前往長汀縣城的路程,這頭周氏則表現出一家未來主母的風範,準備迎接事宜。

    這麼多人來了住在哪兒,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需要準備什麼等等,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周詳。

    惠娘給置辦的沈家宅子是不不下那麼多人,有男有女也不適合住在惠娘這個寡婦家,只能另外租個寬敞的院子住。

    人手不夠需要臨時從外面借幾個丫鬟回來幫忙,廚房無法供應那麼多人吃飯只能調姐妹酒肆的大廚回來,讓你們好好嘗嘗名廚的手藝!

    喝不慣井水我讓人給你們挑河水,既然來了一人送你們一身衣裳,裡外都有,保管比你們過年穿的都好。

    三房、四房的人我看著順眼,一人我送他們兩身……

    惠娘見周氏準備得如此詳細,不由笑著打趣:「姐姐這般操心,不想著分家了?」

    「分家?鬼才想著分家呢。我現在是什麼身份?狀元的老娘!以後老太太若過世了,這沈家就是我來當家,我癲了傻了要跟他們分家?」

    「我就是要讓他們瞧瞧,我可沒老太太那麼刻薄,老太太能給他們的我能給,給不了的我這兒也有!」

    周氏滿臉得意之色。

    我就是要氣氣老太太,還有大嫂王氏……讓她看著眼氣,當初老娘我指望你相公給我兒子開蒙,總坑我的錢不說還不領情。現在我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連老太太都管不著我,你有本事,讓你相公和兒子也中個狀元回來啊!

    對此,惠娘只有報以苦笑。

    真是彼一時此一時!

    想到當初自家姐姐的苦,惠娘都想抹眼淚,夫妻倆在外打拚,不管賺了多少都要拿回家給老太太,還不能吭聲,但凡做的不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家法伺候」。

    想到沈明鈞被打得連路都走不了,惠娘就覺得膽寒……這是什麼老娘,居然連自己兒子下手都那麼狠?

    現在可不同了,周氏的得意程度,已經不亞於當初的李氏。

    好在這個姐姐,心眼還算實誠,對兒女好,對媳婦好,對我這個異姓妹妹也不錯,可誰又保證在自己婆婆耳濡目染下當家的周氏,能始終保持如此淳樸的心?

    二月十三這天,搭著沈家滿門老小的馬車到了長汀縣城,沈明鈞夫婦親自出去迎接。

    惠娘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沈家所有人,等見到後,她才知道這是多大一家子。

    第一代只有李氏一個,第二代五房人如今剩下四房,第三代可就多了,嫁出去的女兒沒回來,不過即便如此,孫子和孫媳婦,再加上三、四代人中懷裡抱著的,地上跑的,讓惠娘看了不由眼花繚亂。

    我怎就沒有這麼大個家,孤苦伶仃?

    惠娘有些為自己悲哀,不過仔細想想,這家大了沒啥好處,想想周氏的苦,又覺得沒人管束其實是好事。

    因為周氏早就安排好了,再加上有心思縝密的惠娘幫忙,沈家人很快便安頓下來。

    李氏到了藥鋪,說是要看看惠娘平日工作的地方,其實是想看望她的寶貝孫媳婦。

    跟以前的態度不一樣,李氏如今對謝韻兒那是喜歡得緊,得知謝韻兒還在坐診,她總是埋怨和數落,不過也不知道她在埋怨誰……

    以前肯定是說沈明鈞夫婦的不是,可自從沈溪中了狀元後,沈明鈞夫婦什麼都是好的,怎會有錯呢?

    「小孫媳婦,別出來忙了,進去歇息一會兒,跟祖母多說會兒話。」李氏拉著謝韻兒的手不鬆開,熱情得讓謝韻兒無所適從。

    「祖母……裡面坐。」

    謝韻兒無比緊張,她見李氏的次數不多,可每次見面她總能想起老太太監督她跟沈溪合巹時的場景。

    以前總覺得害羞,現在卻覺得歡喜交加,畢竟她已經真正跟沈溪合巹,不再只是演戲。

    「七郎回來後,要多跟他在一起,嗯,至於這藥鋪啊,這些天你不用過來了,祖母這裡為你準備了一些藥,你回頭服下。」

    李氏手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一包藥來。

    周氏有些哭笑不得:「娘,韻兒自己就是醫藥世家出身,您這操的什麼心啊?」

    老太太沒好氣地道:「這藥跟你們平常用的藥不同,都是女兒家滋補身體用的,當初為娘生你大伯的時候,便用過這藥。」

    聽李氏如此說,謝韻兒便知道是什麼「藥」了,說到底,只是民間女人用來促使生孩子的偏方。

    不知道還好,一明白,謝韻兒的臉「唰」地一下紅成一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5
第五六六章 巴結

    周氏抱著很大的熱忱迎接沈家上下,忙裡忙外,儼然把自己當作是未來的沈家之主,二十年媳婦熬成婆,周氏嫁入沈家門是沒那麼久,不過如今她還真的當了婆婆,而且這沈家上下的擔子,眼看著就要落到她的肩上。

    李氏終究是老了啊!

    以前周氏還沒覺得,可這回再見到老太太,便覺得她蒼老許多……或許是壓在心頭一輩子的大石頭終於落地,對人生失去了追求,身體跟著垮了下來。

    以前就算老太太是小腳,邁著細步也能走得飛快,可如今的老太太,不但腿腳不便,聯手也開始顫抖,愈發像個人到暮年老態龍鍾的老婆子。

    「七郎幾時回來?」

    「小么子還在外辦事,不是被罷了官不敢回家吧?」

    「弟妹,給七郎捎個信,看看能不能讓五郎跟著他一起出去闖蕩闖蕩?」

    ……

    周氏的耐心,隨著日子的推移,逐漸消磨。

    沈溪說是二月中就該回來,可到了二月下旬,仍舊沒有沈溪的消息,周氏這邊久盼不得,心中著急,誰想越著急家裡的破事越多,最初對沈家人的熱忱,磨著磨著就消耗殆盡了。

    周氏嫁進沈家有些年頭了,以前大概清楚這當家的難處,卻沒切身體會,當家那是老太太的事,她只要著眼自己的小家便可,但她料想,不就是吃喝拉撒睡?

    換了我來,照樣行!

    這次真要周氏盡一段時間地主之誼,她卻犯了難,這哪裡是當家啊,簡直是要給這一家人當老媽子嘛!

    今天這家缺了什麼東西,讓她出錢出人去買,還沒等置辦回來,那家的孩子又病了,趕緊請謝韻兒去給看病,這頭病還沒好,老太太出門時一步踩空崴了腳,趕緊陪著她到藥鋪敷好藥,又得找人伺候,老太太還沒好安生呢,藥鋪裡小玉給人抓錯藥,有人過來鬧事……

    破事已經夠多了,還要忍受王氏不停挑三揀四,飯菜油水少了,衣服破了要針線包,小么子長小么子短的,周氏真想一巴掌糊在那張可憎的臉上。

    可她還是得忍住,誰讓她自認未來必然是沈家的大家長,要有一家之主的風範呢?

    最開始,周氏常掛在嘴上的是:「憨娃兒要回來了。」

    後來變成:「憨娃兒快回來吧。」

    最後卻成為:「臭小子怎麼還不回來?」

    惠娘最初還幫著周氏打點,可到底惠娘是外人,她要兼顧商會以及銀號的事情,哪裡有時間協助周氏?老太太還不許謝韻兒到藥鋪幫忙,藥鋪裡缺了周氏這個主心骨不行,讓周氏更是心煩意亂。

    惠娘看出來了,自家姐姐的耐性快磨沒了,不由找了個機會出言勸解:「姐姐要是覺得力不能支,便讓秀兒她們在家裡照看……居家過日子,非要別人幫忙打點不成?」

    周氏嘆道:「以前我也是這麼覺得,各房過自己的小日子,不用管別人就好,沒分家也可以當成是分家的日子來過。我們夫妻倆苦一點,養活孩子並供他讀書,這日子不挺好嗎?」

     「可或許啊……是老太太這許多年都沒分家,讓整個沈家上下都指望老太太操持,老太太突然撒手,他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唉!」

    惠娘從來沒聽周氏說出這麼深沉的話來,或許是讓周氏當幾天家,她才有這般深刻的體會。

    但惠娘卻搖了搖頭,她感覺出來了,不是沈家上下不能照顧自己,是對外人的依賴性太強,有些人乾脆是給周氏出難題,故意找麻煩。

    其實在城裡生活很簡單,吃喝用度之類,只需要告訴哪裡有賣的,大抵多少錢,讓沈家人自己去買便可,能有多難?

    可偏偏,以前這些事都是老太太一手負責,採辦則找專人送貨上門,不用各房的人動手,養成各房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壞毛病。

    沈家老太太,從開始就在打壓各房人獨立自主的能力,就算有機會讓他們獨立,老太太也沒給他們獨立的條件。像周氏這樣老早就開始攢私房錢為將來打算的人,在沈家算是個另類。

    「姐姐,這樣吧,你要是覺得累得慌,咱把藥鋪關門,你專心照顧好家人,等沈家老小走後,藥鋪再開張。」惠娘誠心誠意道。

    周氏搖頭苦笑:「你當我沒想過?老太太為了一文錢都會斤斤計較,如今她不許韻兒出來,就等著我在藥鋪賺錢養這一大家子呢!」

    惠娘無奈地道:「那這樣,姐姐安心打理藥鋪的事情,讓韻兒來負責沈家事,我覺得,韻兒在操持家務上應該是一把好手。」

    周氏帶著懷疑道:「她行嗎?」。

    自己這個當兒媳婦的都打理不好,謝韻兒只是孫媳婦,怎能管理得好這一大家子人?

    惠娘卻帶著幾分自信的笑容:「讓韻兒試試吧,看她這幾日夠清閒的,或許該給她找些事情做。」

    ……

    有謝韻兒出來幫忙,果然不一樣。

    謝韻兒跟周氏最大的不同,是她細心、耐心,再加上她有打理謝家的經驗,懂得規劃,分得清主次,最重要的是她脾氣好不會跟誰犯急,她接手打理沈家兩天,沈家上下一片和睦,連喜歡挑事的王氏都老實閉嘴了。

    李氏見到後高興得不得了:「這才是我沈家的好媳婦,我的七郎不但自己是狀元之才,還娶了個有本事的娘子,有她打理沈家,我死也安心了。」

    謝韻兒之所以能把家務打理得這麼順暢,跟李氏的支持分不開。

    李氏如今是跟周氏冰釋前嫌,可老太太到底對這個么兒媳婦抱有強烈的戒心。以前乖乖的不跟我吵嘴,我當你是賢妻良母。

    結果出來幾年,是把兒子培養成狀元了,可你私下裡藏著小金庫不說,還敢跟我頂嘴,要不是看在七郎的份兒上,早把你趕出家門了。

    就算你有本事賺錢又怎樣,能跟我七郎的媳婦相提並論嗎?

    你只是七郎的娘,韻兒可是七郎的夫人,以後是要當誥命的,她兒子以後可是我沈家傳承的希望。

    如今七郎中了狀元,虎父無犬子,以後沈家中興就靠七郎這一脈,你再有本事,生多少個出來也就那樣,看看十郎,傻得跟什麼一樣,被他姐姐欺負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個娘胎生的,差距怎這麼大?

    就在李氏想著心事時,可憐的十郎沈運,此時正在門廊下面,被他姐姐沈亦兒抹了一臉灰,小臉苦哈哈地看著姐姐,不明白自己為何有如此待遇。

    李氏見了,懶得理會,你生一個狀元出來就已經是老天開恩,現在生個傻兒子出來是對你的懲罰。

    這種傻孫子,以後就只能靠他哥哥庇佑,在衙門裡隨便混個差事,一輩子資質平庸,我管他作甚?

    一扭頭,李氏便在長孫媳婦呂氏的攙扶下進房去了,之後還是呂氏出來,幫十郎沈運將臉上的灰給擦乾淨。

    一轉眼到了二月底,沈溪終於從泉州府傳信回來,說是在泉州府公事辦完,三月初二或者初三,就會抵達汀州府城。

    老太太聽到信上的內容,高興得險些暈過去,倒是周氏在那兒嘀咕:「臭小子,總算是要回來了,快折騰死老娘了。」

    隨著狀元郎要回來的消息傳開,沈家人這邊態度大不一樣,基本上除了王氏外,別人都希望儘快見到這位大明朝的新科狀元。

    「小么子有什麼本事?以後我兒子……一定比他強!」

    如今王氏也不指望沈明文了,連她自己都看出來了,要等丈夫中舉,還不如指望兒子中舉更實在,這丈夫懶得跟頭豬一樣,還有壞心思,以後讓沈明文有了出息,她在沈家的地位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

    街坊四鄰很快把這消息傳開。

    以前有很多人對沈溪這個神童不屑,覺得不過是曇花一現,等他長大後就會變得資質平庸。

    可如今沈溪已經高中狀元,以後再平庸又如何?人家的科舉路已經走完!當了官,以後再不值也是從目前正六品的官位逐漸提升,幾年的考核期滿,還能陞官,平庸也平庸不到哪兒去。

    街坊這頭做好了迎接準備,連汀州府縣衙門也有迎接活動。汀州知府衙門、長汀知縣衙門這邊自不必說,連甯化知縣衙門也在進行準備。

    畢竟新科狀元要回鄉祭祖,新狀元是翰林官,又為東宮講官,以後說不定是經筵官,再往上就是翰林侍讀侍講、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翰林學士。

    只要掛著詹事府少詹事和禮部侍郎的官銜,就可以進內閣為大學士,換作別人可能需要幾十年時間,可作為東宮講官的沈溪,或許十幾年就能熬出頭。

    就看如今的皇帝幾時駕鶴西去,太子幾時登基。

    按照明朝歷代皇帝登基後的經驗,東宮講官可以說是晉陞內閣大學士的一條捷徑,如今名滿天下的三位內閣大學士,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無不是東宮講官出身。

    如此有前途的翰林官,能不早點兒巴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5
第五六七章 狀元還鄉

    沈溪完成在泉州的差事,帶著佛郎機使節阿爾梅達等人上路,說是護送,其實是押送,劉瑾自不會與沈溪同行,劉瑾取道福州前往應天府,等沈溪回鄉省親歸來,再與沈溪一同北返京城。

    沈溪本可將阿爾梅達交給劉瑾,但劉瑾這人不怎麼靠譜,一旦讓阿爾梅達中途逃走,又或者發生什麼意外,沈溪這趟皇差就等於沒完成。

    米閭和宋老越知道沈溪財大氣粗,想跟著他去汀州打個秋風,可這兩個貪生怕死之輩並未得到沈溪的信任,沈溪給了他們幾十兩銀子,打發他們護送劉瑾先去南京待著。

    至於玉娘,則繼續留在泉州辦她的「抗糧案」,並未打算到閩西故地重遊。

    「……我好擔心啊,你記得回去後一定要跟娘提我們的親事,態度要誠懇些,讓娘覺得你非娶我不可,動作要快,不然娘回頭可能就不同意了。」

    林黛有她的小九九,在她想來,沈溪剛回到家時周氏因為思念兒子心中滿是溫情,耳根子軟,等過幾日可就不一定了,「逼婚」要趁早。

    對於此,沈溪一概答應。

    看小妮子一直對婚事牽腸掛肚,他能做的,就是讓林黛放寬心,其實他也知道,如今讓林黛入門,只能做妾,周氏只會覺得虧欠了這個從小養大如同女兒一樣的童養媳,怎會拒絕?

    現在唯一的阻力或許來自李氏。

    不過以李氏一貫的風格,誰對家裡貢獻大,誰就是大爺,如今自己已經娶了個賢慧能幹的謝韻兒當妻子,他要納妾,李氏根本就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在這點上,林黛完全就是白擔心。

    沈溪將要返鄉的信件,通過郵驛送回汀州,因為郵驛有快馬傳信,信件能早許多抵家,讓家裡有所準備。

    泉州知府張濂為了表示對欽差大人的尊重,派了幾個人沿途護送沈溪,由張老五帶隊,都是當初陪沈溪去跟佛郎機人交戰立下戰功的衙役,其實等於是被張濂變相發配。

    跟著一個連賄銀都不肯收的死板小子辦差,遠行閩西以及京城,來回幾千里,不是苦差事是什麼?

    可對於張老五等人來說,一點兒都沒覺得苦,甚至覺得張濂「通情達理」,讓他們有機會繼續跟沈溪辦差。

    用張老五的話說,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欽差大人有何吩咐,只管安排小的去做便可,您一句話,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張老五原本只是在泉州府衙混日子,從沒想過有出頭之日,他也不敢想,可自從跟著沈溪半夜出擊迎戰佛郎機人,搶了佛郎機人的戰船,走到哪兒都受人尊敬。

    瞧瞧,這就是跟著欽差去跟佛郎機鬼子拚命的張班頭……

    彷彿**之間,便將張老五雄心壯志給激發出來,他對沈溪的崇拜,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路將沈溪當成祖宗一般供著。

    沈溪上馬車沒馬凳,他立即過去提手讓沈溪踩,沈溪要下車,他親自上去扶,遇上不好走的山路需要步行。

    他叫上幾個弟兄,用早就準備好的滑竿抬著沈溪和林黛走。沿途驛站歇宿,他必然先去打點,端茶遞水很是慇勤,晚上輪值守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佛郎機人跑了,又怕哪個不開眼的賊對欽差大人不利。

    在別人眼裡,張老五對沈溪慇勤得有些過頭,連親爹都未必如此,可張老五就是發自心底的願意。

    終於在三月初二這天上午,沈溪從陸路踏足長汀縣境。距離府城還有一段距離,惠娘已經帶著汀州商會、李氏帶著沈家人在城南三里的接官亭迎接,府衙那邊派人到接官亭打招呼,說是知府鮑愷會在之後親自到沈家拜會。

    「七郎,我的孫兒,快過來讓祖母看看!哎呀,真是祖母的好孫兒啊。」

    遠遠見到沈溪時,周氏已經在抹眼淚了,不過還沒等她上前跟兒子一敘別情,那邊老太太李氏已經搶了她跟丈夫的風頭。

    未等馬車停下,李氏在兩個孫媳婦呂氏和謝韻兒的攙扶下,主動迎出接官亭,朝沈溪走去。

    本來以周氏的腿腳,幾步就能搶在老太太前面,不過旁邊還有不少圍觀的街坊鄰居以及鄉民,她不好意思跟長輩爭。

    能見到兒子平安歸來就滿足了,至於出風頭,老太太喜歡讓給她就是。

    老娘不在乎,哼!

    沈溪的馬車由宋小城駕著,進入長汀縣地界後,他便沒有繼續窩在車廂裡,而是坐在外面的車架上,這會兒見到一大眾人迎接,老遠地祖母李氏還出動迎上前來,他趕緊跳下馬車,到了李氏跟前,跪下磕頭。

    李氏眉開眼笑,伸出手將沈溪攙扶起來,隨後沈溪又給沈明鈞和周氏磕頭。

    周氏高興得嘴巴都快笑歪了,自豪地聽旁邊人豔羨讚嘆:「看看,這就是狀元郎,大明朝頭一號孝子啊!」

    在以孝治國的大明,除了學問要好外,最重要的是有孝心,這是人立身之根本,或者說,你可以是沒有才學的平庸之輩,但不能不識孝道,否則就枉為人。

    沈溪磕過頭,沈明鈞夫婦扶他起來,沈溪抬起頭看著父母,沈明鈞臉上的喜悅自不必說,但他不懂得表達,只是呵呵樂個不停。至於周氏,臉色則有些複雜,好似高興中透出稍微的失望。

    老娘啊老娘,你兒子中了狀元還不滿足?

    你是想讓我當一品朝官或者是皇帝才滿意嗎?

    李氏過來噓寒問暖,旁邊人也都圍攏上前,不過沈溪的目光卻在找尋兩個人,一個是謝韻兒,另一個便是惠娘。

    這都是他在京城回家路上十分記掛的。

    惠娘識相,知道這是沈家的家事,人家一家團聚,她這個外人不該過多摻和。

    至於謝韻兒,一直扶著李氏,看到沈溪回來,她心裡又羞又喜,喜悅自是發自內心,夫妻久別重逢嘛……至於羞,則是想到李氏給她的那些滋補的偏方,還有她母親和李氏等人多番叮囑,讓她在沈溪回來後纏著丈夫,儘早為沈家留後。

    「狀元郎重孝道,人品好,才學好,相貌堂堂,人中龍鳳啊……」

    等沈溪在李氏和沈明鈞夫婦陪同下見過一同出來迎接的街坊鄰里,讚美的聲音如期而至,但說來說去就是那麼幾句。

    以前是日後必為人中龍鳳,現在則已成人中龍鳳!

    王氏見沈溪被人簇擁,又聽到別人的讚美,心裡不是個滋味兒:「都不過來給我這個大伯母行禮,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狀元嗎,伴君如伴虎,一朝得罪皇帝,看你還有什麼本事耀武揚威!」

    但她的丈夫和兒子此時似乎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居然主動去跟「敵人」攀親近,沈永卓也就罷了,那是她「不爭氣」的兒子,不懂人情世故,可沈明文也上去之乎者也的算幾個意思?

    不是在家裡說好了,可以跟老太太一道出來,但一定要與麼房的人保持距離嗎?

    很顯然沈明文非常「務實」,媳婦再親,也沒法帶給他功名利祿,沈溪則不同,就算沈溪如今才是正六品,以後保不準就會外放為一地知府,他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去投奔的話指不定能當個吏員,那可就「伯憑侄貴」了。

    沈溪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覥著臉上來弄才學的沈明文,因為沈溪習慣性地將之乎者也的話忽略掉。

    「狀元郎打道回府咯!」

    接官亭見過眾親屬和街坊鄰里,沈溪便進城回家。

    但此時沈溪就不能乘馬車了,而是要一路步行,瞅著沒人留意周氏才走到沈溪身邊,稍微帶著絲埋怨道:「你也不知道穿著官服回來給老娘我長長臉。」

    沈溪這才知道為何先前周氏看上去有些失望,原來是他沒穿官服啊。話說他是六品朝官不假,可也不能穿著官服招搖過市啊。

    「娘,我這趟去泉州辦皇差,需要穿官服的場合多,久了就蒙上一層灰,歸家時讓黛兒洗乾淨疊好放在包袱裡……你想看的話,我回去穿給你看。」沈溪笑道。

    周氏低聲啐罵:「呸,你回去穿有什麼用?別人又看不到……回去後先別穿,把官服拿出來給娘摸摸,娘這一輩子還沒摸過官服呢。」

    沈溪在人群的簇擁下進了城。

    回到沈家大門,進入院子,有兩個調皮鬼正在那兒搗蛋,個頭小的那個被個頭大的甩了一頭沙子,個頭大的在那兒「咯咯咯」笑得像只小母雞。

    周氏一看這狀況頓時發火了,上去一巴掌拍在個頭大的腦門兒上:「說了多少次,不許欺負弟弟,娘剛給你弟弟做的新衣裳,這才一會兒工夫就成什麼模樣了?」

    沈亦兒年歲不大,卻是個鬼靈精,被老娘打了也不哭,只是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看著沈溪覺得有些陌生。

    小孩子,有段時日不見就不記得你是誰了,沈亦兒就算聰明伶俐,也只是覺得沈溪好似在哪兒見過,小妮子斜著頭打量沈溪一下,直到周氏拉著她和沈運走到沈溪身旁:「這是你大哥,過來給你大哥行禮!」

    老太太李氏本來很高興,此時臉色沉了下來。

    到了家門,街坊四鄰以及跟隨而來的府城民眾都在看著,突然發現小孫女在欺負小孫子,那不當緊,欺負就欺負了,反正十郎笨得要死,被姐姐欺負還能心安理得,正好說明周氏這個當娘的不會管教子女。

    但問題是現在周氏居然讓姐弟二人稱呼沈溪為「大哥」,請問將沈永卓和沈家其他第三輩子孫置於何地?

    王氏等了半天,終於等來周氏犯錯,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走上前道:「弟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兒子是七郎,不是應該稱呼七哥嗎?」

    沈運和沈亦兒這時迷糊了,娘跟自己說了很多次,自己有個大哥很有本事,以後能跟著大哥過好日子,現在哪裡冒出來個七哥?

    沈亦兒瞪著她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問道:「娘,到底是大哥還是七哥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6
第五六八章 狀元娘和狀元奶奶

    天真無邪!

    沈亦兒問出一個令在場之人尷尬,也是別人想問卻怎麼也不敢問的問題。

    沈溪到底是她的大哥還是七哥?

    這個問題涉及到沈家第三輩人和第四輩人的排輩,如今已經不是沈溪還是「小么子」的時代,光是李氏的孫子輩中就有十個男丁,當中包括沈溪在內已有三成結婚,連第四代長孫都已經出世。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第四輩人不但要根據家譜來取名,更需要以沈家這個大家族為前提排定長幼。

    沈亦兒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在場的人,無論是李氏,還是周圍的沈家人,又或者是一起跟著進院子來的府城百姓,臉色都有些難看。

    尤其是那些街坊鄰居,腹誹不已:你們有家事自己關上門說,我們今天只是跟著來討喜沾光的,這麼糾結的家事我們可沒資格評斷。

    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周氏也發覺女兒這問題有些突兀,簡直是為她這個老娘身上拉仇恨,當即瞪了女兒一眼,周氏道:「別瞎說,這是你七哥,以後要記住了。」

    沈亦兒點點頭,好似明白了,嘴裡卻在嘀咕:「我又有個七哥嘍。」

    王氏笑道:「弟妹可真會教兒女,這丫頭這麼聰明,別是以後也想跟她七哥一樣考狀元吧?」

    望著周氏灰頭灰臉的樣子,王氏那個高興啊。

    不過沈亦兒更高興,她早就聽爹娘和孫姨、陸家姐姐、丫鬟把考狀元的兄長說得神乎其神,小小年歲就對兄長極為崇拜。

    她當然也想學兄長一樣考狀元當大官,可惜老娘說過,女孩子家不能讀書,她不知為什麼,但卻覺得好生羨慕,現在終於見到兄長,她首先想的是,能從兄長這裡學到東西。

    周氏不理會王氏,趕緊過去代替自己的兒媳婦扶住老太太,親切地道:「娘,快進門,這就讓孩子拜祠堂吧。」

    李氏並未發怒,不過語氣有些不善:「祖宗祠堂在寧化,今天讓七郎在長汀見過親戚街坊便是。」

    一句話,就讓周氏的面子掛不住。

    為了迎接兒子,周氏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準備,首先在自己家裡設了一個簡易的祠堂,把沈家的祖宗牌位給供了起來,只等沈溪回來後祭拜所用,誰知道老太太終歸還是不給她這個狀元娘的面子。

    到了中院正堂,沈溪正式為家裡的長輩磕頭敬茶,但按照規矩,僅限於直系長輩,首先便是輩分最長的李氏。

    李氏朝謝韻兒招了招手,道:「孫媳婦跟七郎一起過來敬茶吧。」

    謝韻兒羞羞答答,過來跟沈溪一起跪到墊子上,拿著茶杯恭敬地敬茶,老太太笑著飲了,而後自動起身走到一邊,由沈明鈞夫婦接替她的位子。

    旁邊的王氏趁機上去問老太太:「娘,你說七郎要不要給我們敬茶?」

    老太太直接嗆了她一句:「你生養過他嗎?」

    「他以前吃住都在沈家,難道不算?」

    王氏就算嘴再硬,自己卻知道理虧,當年她不但沒幫助養育沈溪,在麼房最困難的時候,她以自己丈夫將來為沈溪開蒙為憑仗跑去借錢,為沈溪挨餓做出過應有的「貢獻」。沈溪沒跟她算舊帳已算好了,還想敬茶?

    老太太以前對王氏格外縱容,如今情況卻大變樣,王氏算不得賢內助,因為她沒能幫助丈夫取得功名,反倒率先提出分家,是老太太眼裡的罪人。老太太對王氏已失去最基本的信任,不但不幫她爭取,言語間多有奚落,讓王氏下不來台。

    趁著沈溪給沈明鈞夫婦行禮敬茶,老太太先一步出了中院,到前面院子以主人家的身份招呼客人,儼然她才是府城沈家的主人。

    前院和外面的街道上已經擺起了酒席,有惠娘操持,又有名廚打理,沈家的宴席比之寧化那邊不知道隆重了多少倍。而且這回設下的是流水席,不需送禮,只要是熟人就能來吃喝,一波客人藉著一波,沸反盈天。

    「老夫人,一會兒狀元爺可是要出來一同吃酒?」街坊鄰居最關心的還是沈溪是否會露面。

    李氏笑著擺擺手道:「我孫兒公事繁忙,如今身上還擔著皇差,你們先前瞧見那個番邦人了嗎?聽說那是南邊的蠻夷小國要朝見我大明天子的使節,是我孫兒帶回來的……知府老爺還要親自過來,他得在裡面稍作安排,暫且出不來。」

    這邊沈溪給沈明鈞夫婦敬完茶,周氏拿起兩個紅包,塞到沈溪和謝韻兒手裡,笑道:「憨娃兒,你才回來,先回房看看……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今晚你跟韻兒便住在裡面,若有缺的東西,只管跟娘說,娘給你置辦。」

    「娘,不用了,今晚我睡汀州官驛。」沈溪道。

    周氏一聽急眼了:「說什麼呢?好不容易回趟家不住在家裡,要到外面住驛館?你讓娘的臉往哪兒擱?」

    沈溪看了謝韻兒一眼,帶著些許愧疚,趕緊解釋:「這次朝廷派我到泉州辦事,如今只完成一半,佛郎機人的使節必須得安排住進官驛,今天我得跟汀州府縣衙門交待好,免得出現差池。」

    周氏正為各種破事心情煩躁,聞言怒道:「我看你就是不想住在家裡!人家使節到京城去朝見我大明皇帝,跟你有什麼關係?」

    沈溪輕嘆道:「娘,有些事本不該跟您說,不過既然你問及我就告訴您,那佛郎機使節可不是易與之輩,之前在閩粵沿海屠殺了好幾百大明百姓,孩兒好不容易才把他逮住,這一路上得看緊些,若把人走丟了,不但是孩兒,恐怕沈家上下都要遭殃。」

    沈溪的話,把周氏嚇得渾身一哆嗦,不過她臉上很快現出笑容:「是這樣啊,那你忙正事吧……哦對了,一會兒要見知府老爺吧?回去把官服穿上,讓娘跟在你身後神氣神氣。」

    雖然說鮑愷已經派人說他會親自上門見沈溪,可到底鮑愷官秩要大上幾級,沈溪雖然擔的是皇差,但一些官場規矩還是要講的。

    沈溪到府衙去見汀州知府鮑愷,交待安頓阿爾梅達等佛郎機人的事宜,原本用不著那麼正式,非得穿官服,不過為了老娘的臉面,沈溪決定還是順著老娘的意思,回房先把自己正六品的官服換上,出去辭別親戚街坊,再去知府衙門和官驛。

    「韻兒,陪憨娃兒回房換衣……嘿,小倆口走在一起,越來越搭配了,咦?憨娃兒才走一年多時間,怎麼長的比我還高了呢?」

    周氏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連忙走上前跟沈溪比劃了一下。在沈溪眼裡,自己老娘也就一米六的樣子,如今自己青春期正值長高的關鍵時期,差不多有一米六五的樣子,自然比起老娘高了。不過沈溪回來都這麼久了,周氏居然都沒有察覺,可見其光顧著高興去了。

    沈溪笑道:「孩兒長大了,娘也老了,讓孩兒好好孝敬您吧。」

    「呸,你這才幾歲就敢說自己長大?你老娘我才三十出頭,再說老娘老了,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周氏罵了兩句,晃眼看到沈明堂夫婦走進中院大門,連忙換上笑臉迎上前,「三伯和三嫂怎不在外面吃酒……」

    如今的謝韻兒就是個乖乖的小嬌妻,亦步亦趨跟在沈溪身後,到了房裡,她正要為沈溪將官服拿出來,卻被沈溪從後面抱住。

    「相公……」

    謝韻兒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微微扭動,卻只是象徵性地掙紮一下,滿臉潮紅。

    沈溪笑道:「娘子這些日子可有想念為夫?」

    謝韻兒把官服拿出來,稍作整理,沒好氣地道:「想,當然想了,不過相公這些日子心裡應該沒妾身,只有黛兒吧?」

    沈溪想到之前一臉幽怨回房去的林黛,好心情頓時消失殆盡。林黛還指望他一回來就跟周氏提婚事,可剛才那場面他如何提?謝韻兒這邊是主動離開京城,成全他跟林黛,可到底謝韻兒心中也會吃味。

    真是兩邊不討好啊!

    沈溪苦笑道:「我說跟黛兒什麼事都沒有,娘子你信嗎?」

    謝韻兒抿嘴一笑:「別人說這話妾身不信,但相公的話,妾身信。」

    「知夫莫若妻,其實是我不想太虧待黛兒,準備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後再……唉!黛兒這邊夠麻煩的,一路上都在提醒我要迎娶她,可回來後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迎她進門之事只能先緩一緩……」

    沈溪如此說,謝韻兒大概明白了,她非常體諒自己丈夫的苦衷。

    謝韻兒笑著點頭:「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相公是讀聖賢書的,可別總拿先賢的話來調笑妾身,妾身可當不起。相公無需掛心,妾身今晚就會跟娘說及此事,讓娘同意黛兒及早進門。」

    沈溪笑著點頭,在謝韻兒的服侍下,換上官服,本來他還想跟謝韻兒親熱一下,可外面院子已經傳來周氏的大嗓門,沈溪只能出門。

    「狀元老爺出來了,狀元老爺穿官服出來啦!」沈溪還沒到前院,已有靠近月門的人看到,嚷嚷起來。

    等沈溪在周氏相陪下出現在門前,外面一片鼓噪。

    之前親戚街坊只是見到身著便服的狀元郎,還未覺得如何。等如今見到穿著官服的「狀元老爺」,感覺頓時不一樣了。

    原本來沈家蹭吃蹭喝的市井小民,見到穿著官服的人出來,嚇得紛紛跪倒在地,磕頭不止。

    等沈溪來到大院門口,不管是前院還是街道上,人們大多跪在地上磕頭,就算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民見官的基本禮數也不能少。

    「知府大人到!」

    遠遠聽到官府衙役的通報聲,這是告訴沈家人,知府大人親自來了,你們趕緊出迎。

    沈溪正要去府衙,如今鮑愷親自來了,他連忙引領沈家人到巷口歡迎,在場除了沈溪外,就連秀才沈明文見到知府也需要磕頭……秀才僅僅是見到知縣一級的官員才不用下跪而已。

    鮑愷在汀州府為官,雖然平庸了些,但為官清正廉明,深得地方士紳和百姓的擁戴,本身又是個德高望重的老進士,算得上是士林前輩。

    沈溪上前行禮,道:「下官見過鮑知府。」

    「見過沈中允。」鮑愷沒有跟張濂一樣向沈溪獻媚,這樣一個對仕途沒有太大野心的人,並不屑於那樣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23:06
第五六九章 母女之情

    在街坊四鄰眼中,如今的沈溪已經能跟知府大人平起而坐,面對面進行交談,商討的肯定是朝廷大事……

    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啊!

    不行不行,沈家人以後絕對不能得罪,以後要有個頭疼腦熱的,一定要去陸氏藥鋪看病買藥。

    這不再是選擇問題,而是原則問題。

    姑且不說去其他藥店會不會得罪沈家,僅僅只是跟沈家人混個臉熟,以後有什麼事情央求才好開口。

    沈溪原本不打算在家裡見鮑愷,便是為了省卻許多繁文縟節,但既然鮑愷主動來見,而自己作為新科狀元回鄉省親,必須要為鮑愷引介自己的親人。

    鮑愷笑著擺了擺手:「說起來,沈中允中狀元時,本官已見過沈家長輩,不用特別引介……這位是李老夫人?守節養兒,如今孫兒高中狀元,乃是我汀州節婦之楷模,本官已奏請天子,為李老夫人樹貞節牌坊,以示嘉獎。」

    李氏對於官府要為她立貞節牌坊之事喜出望外,一邊感謝鮑愷,一邊示威般向四周看了看……你們瞧瞧,連知府大人都誇讚我守節,持家有方,這沈家非要我來當家不可。

    誰想鮑愷馬上又看向周氏,道:「沈周氏能教導出我大明朝自立朝以來唯一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居功至偉。」

    周氏眉開眼笑,嘴裡連聲說「不敢」,包括沈家人在內的大多數人,均投以羨慕嫉妒的目光,唯有王氏撇了撇嘴,然後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見二人看得連嚥口水,又不由一陣氣餒,人比人果然要氣死人啊!

    老太太李氏聽了這話,心裡有些不舒服。

    她心道,這知府是個兩面派,我孫兒中狀元,你到底說說,是我這個做祖母的功勞大還是他娘親貢獻更多啊?

    李氏也就敢在心裡嘮叨下,這種話她可問不出口,即便要質問也要等沈溪的官比汀州知府還要大以後再說。

    沈溪悄聲告訴鮑愷,有要事相商,鮑愷正覺得沈家這邊太過嘈雜,一聽之下欣然應允,一同離開前往官驛敘話。

    沈溪坐上知府衙門準備的官轎,跟鮑愷一起到了汀州府衙隔壁的官驛,提前趕到的禮房典吏已經派人準備妥當。

    沈溪進入大廳,一套繁瑣的官場禮節後,這才分成賓主落座,供職於府衙的吏員將茶水送了上來。

    沈溪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然後提出要求,大意是想讓鮑愷代替他,好好「照顧」佛郎機使節半個月。

    沈溪在這半個月內,要回寧化祭祖,沒時間留在府城看管阿爾梅達等人。

    「沈中允為何不遣人將使節送往京城?」

    鮑愷顯然不知道佛郎機人在沿海肆虐並開炮夜襲刺桐港之事,只是聽聞去年年底佛郎機使節在泉州上岸,準備向大明朝廷進貢的消息,等見到沈溪後才發覺情況不對,幾個佛郎機人看上去不像使節,更像是囚犯。

    沈溪輕嘆:「佛郎機人其心險惡,在泉州地面屠戮我大明百姓,更伺機到泉州府城外燒殺劫掠,幸被我制止!」

    「這……」

    鮑愷霍然站起,他已經感受到,沈溪交給他的是扎手的荊棘。

    沈溪道:「鮑知府無須太過擔憂,佛郎機人的戰船,已被我帶人消滅大半,剩下的也往滿剌加去籌措賠償款項,眼下不會有佛郎機人前來閩西劫人,只不過得防備他們逃走,以及一些心懷不軌之人想借他們生事。」

    鮑愷聽到這話,稍微鬆了口氣。

    聽佛郎機人如此兇殘,如果為了救同夥,帶著火器長驅直入到汀州府來鬧事,他一介文官可擔不起這責任。

    現在只是以上賓之禮對待阿爾梅達等人,將人看管好別讓其跑了,並不會有多難。

    不過,鮑愷還是堅持人不能送到知府衙門,必須要留在驛館內,聲稱這是外蕃使節進貢的規矩。

    當然,如此做依然會給汀州府衙招惹麻煩,畢竟汀州驛館年久失修,想把所有防守漏洞都堵上不太現實,因此鮑愷又與沈溪商量,將所有安保事宜交給沈溪策劃,他只負責調派人手。

    沈溪知道鮑愷是什麼意思,多般推諉下,就算發生使節潛逃之事,責任也得由他自己來承擔。

    可話雖這麼說,但沈溪畢竟是回鄉省親的,等他人到寧化去了,佛郎機使節卻在府城失蹤,鮑愷怎麼都要背負一定罪責。

    有鮑愷幫忙,安頓佛郎機使節之事非常順利,本來沈溪還打算在驛館內住上一晚,但看情況,當天他可以回家安歇。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商談好後,沈溪和鮑愷一起去見佛郎機使節。還沒等進入官驛內專門安排接待藩屬使節的會同院,就聽裡面傳來吵嚷聲,阿爾梅達不知為何大聲喝斥看押他們的張老五等人。

    張老五自然不甘示弱,回以破口大駡……別人也就罷了,你們不過是手下敗將,發什麼橫?

    阿爾梅達跟張老五對罵,但互相聽不懂,正可謂雞同鴨講,雞鴨都很起勁。

    「在說什麼呢?」

    沈溪望著一臉冷汗的滿剌加翻譯,但兩名滿剌加翻譯訥訥地說不話來,似乎阿爾梅達說了什麼難聽的,又或許連他們自己都聽不懂佛郎機人罵人的俚語,無從翻譯。

    張老五走過來對沈溪奏稟:「欽差大人,這傢伙對飯菜不滿意,我跟他們說,這是咱大明朝最好的飯菜了,他們卻不信,這些傢伙居然瞪鼻子上眼跟我發火,他娘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大明天威,豈容爾等蠻夷撒野?」

    沈溪發覺,張老五在他面前跟孫子一樣畢恭畢敬,到了外面卻是欺行霸市的衙門班頭,在佛郎機人面前又以戰勝他們的英雄自居,心高氣傲,人性之複雜可見一斑。

    「他們想吃什麼,給他們做就是,只要他們不鬧事就好,所有開銷由本欽差一力承擔。」

    沈溪道,「接下來的日子,我要回鄉祭祖。你們留在府城這邊,可要看管嚴實了,既不能讓他們逃了,也不能讓他們有毫髮損傷,畢竟還要押解他們上京見天子,要是出了亂子,都是潑天的大罪。」

    沈溪不怕佛朗機人尋釁滋事,在這閩西地界,人生地不熟,佛朗機人語言不通,逃能逃到哪兒去?就怕張老五等人伺機尋仇,佛郎機人犯我國境殘酷殺害大明百姓,這可是國仇家恨,一旦怒火中燒局面很難控制。

    不過再多的仇恨,也及不上大明皇帝的恩威重要!沈溪大抵能猜出,就算他把阿爾梅達等人送到京城,弘治皇帝也不會殺了他們為死去的大明百姓申冤報仇,多半在收了貢品之後將人放歸。

    大明朝對於番邦,從來是記好不記仇的。

    ……

    沈溪回到家時,已經是二更天,沈家的宴席仍舊在繼續,不過作為宴席主持人之一的惠娘,並沒有踏足沈家大門。

    她始終把自己當作一個外人,甚至在沈溪回來後,她都未主動上前接近,眾目睽睽之下,二人也未正面打招呼。

    惠娘跟沈溪之間,非親非故,從情理上說,她只是沈溪母親的僱主,跟沈溪沒有血緣關係,而且她還是寡婦,作為不祥之人,似乎更應與沈溪保持距離。

    因為沈家跟陸家比鄰而居,沈家那邊熱鬧非凡,丫鬟都過去幫忙了,她不想在家裡冷冷清清看熱鬧,便帶著女兒前往藥鋪過夜。

    許久沒在藥鋪住了,把女兒帶過來,正好可以算算帳,再教女兒一些女紅。

    要說女兒已經十二歲,再過兩年就要開始尋婆家了,為人母親的也是時候為女兒準備嫁衣,教她相夫教子。

    「娘,為什麼沈溪哥哥回來後,都不找我玩了?」惠娘可以安然處之,陸曦兒可就沒那麼容易理解。

    小妮子心中苦悶得緊。

    她做夢都盼著沈溪回來,今天沈溪真回來了,惠娘卻不許她出家門,她連沈溪的面都沒瞧見,跟著惠娘由後門到藥鋪時,她只能看到巷道口熙攘的人流。

    惠娘坐在燭臺前算帳,看了女兒一眼,有些心疼。

    女兒對沈溪的那份依戀,做娘親的豈會察覺不到?

    惠娘其實早就有將女兒嫁給沈溪的想法,可她卻又不想委屈女兒做妾侍,畢竟她積攢下來這偌大的家產,將來是要留給陸曦兒的,她其實只是女兒的監護人,是陸家財產的監理人而已。

    可如今的陸曦兒,根本還是個孩子,哪裡會懂做生意?指望陸曦兒能跟謝韻兒那樣獨立有擔當,對惠娘來說屬於遙不可及的奢求。

    如今就算她忍心讓女兒給沈溪做妾,人家沈家未必肯要呢。

    不詳人生出的女兒,從小沒父親管教,又是大腳丫頭,女紅不好,且又學了不少文墨,這樣不安分的女人通常是不好嫁的……再說了,如今連周氏苦心培養出來的童養媳林黛都沒著落,她更何談去為女兒爭取?

    「不能再稱呼沈溪哥哥,他是狀元郎,是朝廷的大官,以後見了他要稱呼大人。」惠娘心中帶著一股傷感,糾正道。

    陸曦兒撅著嘴道:「可娘說過,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啊?」

    惠娘愛憐地摸著女兒的頭道:「小丫,你是大人了,更應該懂事才對,你沈溪哥哥這次回來不是陪你玩的,他要幫朝廷做事,做的都是我們小老百姓無法理解的大事,而且他很快就會走……」

    陸曦兒有些著急:「沈溪哥哥又要走?他……他為什麼不能多留幾天?我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嗚嗚,娘,你去跟沈溪哥哥說,讓他不要走好不好?」

    對此,惠娘只能唉聲嘆氣。

    「他走之後,你們可能以後再也難見到了,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再過兩三年,你就要……嫁人,會有自己的家庭,如今他已經娶了你謝姨……謝家姐姐,他的官會越做越大,或許再也不回汀州,你慢慢就會忘了他。」

    陸曦兒哭著道:「娘,那黛兒姐姐呢?她不才是沈溪哥哥的小媳婦嗎?」

    惠娘無奈搖頭:「你黛兒姐姐同樣是命苦人,她以後就算進了沈家門,也只會是妾……一輩子要低人一頭。」

    陸曦兒想都不想地說道:「我也要嫁給沈溪哥哥當妾……」

    一句話,令惠娘一愣,她馬上意識到女兒這種想法很不對,一個小姑娘家,就算對青梅竹馬的異性玩伴有眷戀,那也只是小孩子過家家,等她真正長大後就會明白,作妾在這個時代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

    但如今女兒對感情的心智明顯超出她的可控範圍。

    「不可以,你不可當妾!」惠娘咬著牙道,「你要做正妻,而且要嫁一個真正的人中之龍,唉!」

    說到這裡,連惠娘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她是幸福的,曾有過丈夫相濡以沫,又給她留下個女兒,此後又有周氏母子、謝韻兒和丫鬟們給她家的感覺。

    可女兒將來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讓她去哪裡找一個像沈溪這麼好的夫婿,讓她忘了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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