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4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8
第五四〇章 天大的喜事

    謝韻兒回到汀州,是沈家和陸家的大喜事。

    沈溪中狀元,剛開始只是通過官府和一些無關之人的傳言,其後雖然沈溪親自來信說明,但身在汀州的沈明鈞夫婦和惠娘等人無從切身體會。

    但如今謝韻兒返鄉,帶回沈溪在京城的第一手消息,讓惠娘和周氏覺得自己似乎也去了一趟京城,陪沈溪感受中狀元當官的榮耀一般。

    「韻兒,晚上你回家一趟吧,你遠行快一年了,親家公親家母應該很擔心你。」

    周氏此時體現出她的大度,儘管有許多問題想問,不過還是覺得讓謝韻兒回娘家團聚很有必要。

    謝韻兒卻堅決地搖了搖頭:「娘,不用了。」

    周氏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心想:「憨娃兒沒陪她一起回來,她遠行近一年,最想見的難道不是父母和弟弟妹妹?」

    惠娘笑道:「姐姐可真是不懂體諒人,韻兒如今已是沈家婦,豈能輕易回娘家?」

    周氏聽到這話才算明白過來,一拍腦門兒:「看我,連這層都沒想明白。這樣吧,我這就讓小玉過去通知你娘家那邊,讓親家公和親家母過來探望,正好我們幾家人坐下來一起吃頓團圓飯。」

    惠娘起身道:「這是你們沈家和謝家的事,跟我無關,我要回去陪小丫。」

    周氏笑道:「這時候倒當自己是外人了?不知道是誰說韻兒回來要好好跟她敘敘話,今天妹妹要走的話,我跟你急。」

    正說話間,惠娘站起身,就見到陸曦兒這小妮子從門後探出個小腦袋瓜,原來她聽說謝韻兒從京城回來,偷偷從家裡跑過來,一直在院子裡偷看。

    此時陸曦兒已經十一歲,過了年就將十二,已經算得上是大姑娘了。

    雖然她自小沒有爹,但是娘很疼她,就算之後惠娘因為做生意冷落了她,可畢竟還有沈溪、林黛這樣的同齡玩伴,讓她自小就在別人的關愛中成長。

    可是,當沈溪和林黛遠行後,她每天能面對的只有紅兒、綠兒這些丫鬟,丫鬟對她是又敬又怕,就算陪她玩,也難以讓她找到跟沈溪和林黛一起時的感覺。

    才一年多時間,陸曦兒好似長大了許多,小妮子從原來的活潑開朗胡鬧任性,變成如今的沉默寡言。

    「小丫,你怎沒在家?」

    惠娘走過去,想拉住女兒的手。

    女孩子到十一歲已經開始猛長個子,陸曦兒已經不是惠娘印象中那個只會繞著她膝前轉悠的小女孩。

    陸曦兒在看著她的時候,早已不用再仰起頭,惠娘突然發覺,女兒長大了!小妮子滿臉委屈,眼巴巴地望著謝韻兒,問道:「沈溪哥哥……沒有回來嗎?」

    惠娘這才知道女兒心裡全都是沈溪,當下輕輕一嘆,卻馬上堆起笑容,道:「你沈溪哥哥要做大事,暫且回不來,不過如果順利的話,他年後就會帶著黛兒姐姐回來看你。」

    「哦。」

    陸曦兒掙開被惠娘拉住的小手,轉身往院子門口跑去,綠兒見情況不對趕緊去追,等小妮子出門時,惠娘已經能聽到嗚咽聲……她的心比誰都要痛!

    明眼人都看的出陸曦兒臉上的傷心與失望,惠娘卻悄悄把自己的眼淚擦去,等心情平復些才轉過身,道:「小丫可能是沒人陪她一起玩,感覺有些孤單吧……以前小郎和黛兒在的時候,總會陪著她胡鬧。明明感覺還是個孩子,可一轉眼,小郎已經是狀元郎了,連小丫也長大了。」

    周氏嘆道:「是啊,都長大了,以前總是想,憨娃兒這小子什麼時候才能離開我自己過日子?可沒曾想……唉,轉眼一年多沒瞧見,心裡掛唸得緊,可又想著他是在做大事,難道咱當娘的能耽誤他的前途嗎?」

    本來謝韻兒回來是件大喜事,可因陸曦兒這麼一鬧,卻讓家裡人多少帶著傷感。

    惠娘道:「還說這些作什麼?快準備宴席吧,韻兒出門在外近一年不知曉,以前咱姐妹開辦的酒肆,如今已經有三四家分店了呢,請了許多名廚來,如今已然是汀州府城最大的酒肆,今天正好讓你嘗嘗大廚們的手藝。」

    「小玉,快去謝家……請謝家老爺和夫人過來,綠兒,去酒肆知會一聲,讓他們準備兩桌上好的宴席。紅兒,你去作坊把沈老爺叫回來,今天這麼喜慶的日子,咱們幾家人也該好好團聚一下。」

    ……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色黯淡下來,酒宴才準備好,沈明鈞風塵僕僕從外面回來,謝伯蓮夫婦也趕來赴宴。

    謝伯蓮夫婦把謝韻兒的弟弟妹妹一併帶了過來。

    「姐姐……」

    沒等謝伯蓮夫婦跟女兒說話,謝家的少男少女已將謝韻兒團團圍住,噓寒問暖,然後便由謝韻兒給他們派發禮物,既有她自己送的,也有沈溪送的,每個人都有兩份。

    要說沈溪的年歲,跟謝韻兒弟弟妹妹的年歲相仿,只是謝韻兒眼中的弟弟妹妹尚是需要人疼愛的孩子,而沈溪已然是男子漢,還是她今生的依靠。

    周氏上去招呼謝伯蓮夫婦,神神秘秘地道:「合巹啦,小倆口合巹啦。」

    一句話,就讓謝伯蓮夫婦臉上堆滿了笑容。

    之前謝韻兒寫信回來,並未提及此事,這會兒突然聽聞婚事落實,老兩口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以後女兒便有了著落,而且還人人羨慕……夫君可是堂堂的狀元郎,如今朝中的正六品命官。

    「我有件事忘了跟你們說了。」

    謝韻兒突然想起她身上帶著的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這一路上她甚至睡覺都放在枕邊怕被人偷走,就算晴天也會用油布包起來的捲軸,裡面是弘治皇帝御賜的墨寶。

    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視中,謝韻兒將捲軸打開,等見到上面「濟世為懷」四個字,周氏驚嘆道:「寫得真好啊,這是憨娃兒寫的?」

    謝伯蓮多少有些見識,等他老眼昏花地看清楚上面皇帝的印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吾皇在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的人驚訝無比,正面面相覷,謝伯蓮趕緊招呼:「這是皇上御賜的字,還不跪下磕頭?」

    這下沒人敢繼續站著,就連幾個小傢伙也被硬拉著跪下來磕頭。

    謝韻兒趕緊擺擺手:「沒那麼嚴重,這是相公代謝家向陛下求賜的字,回頭掛在藥鋪正堂便可。」

    磕完頭,惠娘聞言道:「不可不可,如此天恩之物,既是小郎代謝家求的字,怎能用在藥鋪裡?」

    謝韻兒臉上帶著幾分感激和幸福:「這是相公為太子診病,救太子於危難,陛下御賜的,本就不屬於謝家,怎能為謝家佔有?」

    周氏驚喜地問道:「是憨娃兒求皇上賜的字?」

    被惠娘拉了一把,周氏這才轉變口風:「要不是媳婦兒你在憨娃兒身邊,他哪裡有那本事幫太子治病?這是皇帝賞賜給你們謝家的,還是拿回去掛在謝家……」

    「不是不是,是相公自己為太子診病,我……我從頭到尾都沒幫上忙。」

    謝韻兒面有愧色。

    謝家流傳下來的藥方,對膏藥甚少提及,沈溪在用狗皮膏藥時提前也沒問過她具體事情,她自問在醫術方面有些見地,可在沈溪面前,她卻總是自慚形穢。

    連自己所長之處都不及沈溪,剛開始時難免會有嚴重的挫敗感,但那只是短時間內的感受,久了便讓她更加佩服沈溪,尤其是等她真正成為沈溪的妻子後,她感覺自己的男人什麼都比她強,除了自豪和驕傲外,再無其他情緒。

    對女人來說,男人能幹確實是很幸福的事情,因為無論做什麼,沈溪都會替她把好舵。

    皇帝御賜之物,別人求之不得的好東西,但幾家人卻推來推去。

    惠娘不是拘泥之人,最後她表態道:「那匾額便掛在藥鋪內,至於御賜的手書,還是由謝家二老帶回去。」

    惠娘沒跟謝韻兒說重新劃分股份的事,但以她的性格,既然留下這麼貴重的東西,謝家多分成便很有必要了。

    隨著汀州商會生意做大,惠娘在經商上愈發感覺來自官府的壓力,若有如此御賜丹青,以後官府誰還敢與汀州商會為難?

    不但謝家,沈明鈞夫婦也都深表贊同。

    雖說三家人的地位,如今靠沈溪的功名已經撐起來了,可要賺錢養家餬口,還是要靠惠娘一手創建的商會,以及依託商會的銀號、印刷作坊、製藥廠和藥鋪,就算把這御賜墨寶給謝家,謝家最多只是掛著好看,沒什麼現實意義。

    只要惠娘經營藥鋪一天,謝家就不能開藥鋪,不然那是忘恩負義。

    本來謝韻兒回來已經是喜事一樁,如今又有了御賜墨寶,三家人更是歡欣鼓舞,個個臉上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席間,周氏埋怨道:「媳婦你也是的,有這等好東西,不提前寫信回來,早知道的話我們就把工匠請來,你一回來就刻匾,指不定這會兒已經掛上了呢。」

    謝韻兒臉上帶著幾分擔憂:「就是怕提前把消息傳回,洩露風聲,路上被賊人盯上,若此等貴重之物丟失或者損壞,妾身萬死難以謝罪。」

    惠娘點頭:「這倒是,還是……你想的周到。」

    私下裡,惠娘和周氏均直接稱呼謝韻兒的閨名,可如今三家人相聚,有沈明鈞在場,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謝韻兒。以前稱呼妹妹,現在謝韻兒已矮她一輩,她跟謝韻兒又非親非故,實在難以稱呼。

    謝伯蓮捋著鬍子,笑道:「我這女婿,可真是天縱奇才,要不是中了狀元,真想將我一身醫術傾囊相授,他才是真正濟世為懷的人哪。」

    謝夫人沒好氣白了謝伯蓮一眼道:「老爺如今還能為人診病嗎?」

    謝伯蓮老臉一紅。

    以前謝夫人那是千依百順,連納妾都由著謝伯蓮,可如今謝伯蓮信心盡失,體力不支,沒辦法再治病救人,謝韻兒為了照顧謝家這麼晚才出嫁,謝夫人早不是當年那個溫婉賢淑的閨中婦人,偶爾也會嗆丈夫兩句讓他下不來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9
第五四一章 出嫁的女兒潑出的水

    吃過晚飯,藥鋪裡幾個丫鬟還在收拾東西,沈明鈞夫婦已經興高采烈回家去了。

    謝伯蓮則帶著兒女們離開,謝夫人留了下來,準備陪女兒住一晚,到第二天早晨再走,主要是有話想跟謝韻兒說。

    至於惠娘,則準備當著謝夫人的面,向謝韻兒交待一下這一年來藥鋪的帳目情況,所以她也決定留下,不過得讓人家母女好好敘敘話……惠娘先回家哄陸曦兒睡著了再過來。

    謝夫人臉上的笑容一直沒停過。

    到了藥鋪二樓謝韻兒的房間,她仍舊笑得合不攏嘴,望著女兒,有些神思恍惚……她自己也沒想到女兒老大不小也沒嫁出去,最後卻能嫁得如此好,簡直是上天對謝家的回報。

    「韻兒啊,你們夫妻兩個,平日裡關係可還算融洽?」謝夫人笑著問道。

    就算是母女之間的私房話,謝韻兒還是覺得有些無地自容,畢竟夫妻間的事有些羞於啟齒。

    不過這卻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俗,女兒跟母親親,等嫁出去後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跟自己母親傾訴。

    「很好啊。」謝韻兒嬌顏一片通紅,連耳朵都紅彤彤的,「相公很疼我。」

    謝夫人笑道:「那就好,就怕你們小倆口,什麼都不懂……不是那方面的事情,就是平日如何相處。作為女兒家,要多體諒丈夫,他身在朝堂,雲譎波詭,難免會遇到不順心的事,這時候就需要你來為他開解……男人嘛,只要心裡有你,多數時候心是軟的,就是嘴硬……」

    「嗯。」謝韻兒點頭。

    謝夫人又道:「就算真的到了床上,也要懂得女兒家的溫存,你嫁人時,有些事沒好好對你說……你自小行醫,那些事應該懂的,不過娘該說的,還是要說給你聽。」

    謝夫人為人婦,她的經驗來自於自己的母親,這屬於一種代代相承的人類繁衍技能。

    在這個資訊不發達的年代,很多知識都只能靠這種最親密人的傳授,不過當謝夫人說出來時,謝韻兒卻覺得母親多心了,因為沈溪完全不似自己娘親所想的那樣,是個只會死讀書讀死書、不解風情的「傻小子」。

    謝韻兒拉著母親的手,笑道:「娘,您多心了,其實相公這個人……很懂得疼人。有時候我都不明白,他怎會事事都懂?」

    「這些他也明白?」

    謝夫人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也就釋然,「那大概是親家母教得好。」

    謝韻兒啐道:「呸,娘盡說這些葷話,婆婆怎會跟娘一樣,找女兒說這些不正經的……」

    謝夫人嘆道:「哪裡有什麼不正經的?你畢竟年歲比他大許多,你如今姿色尚在,能吸引到他,可再過個幾年,當他青春少艾時,你卻年華老去,就無法在他面前固寵了。記得娘說的話,女人啊,就怕自以為丈夫離不開自己,最後卻……唉!」

    「娘當初也覺得你爹千好萬好,可誰曾想,才過幾年,他就納了妾,而且一納就是幾房……娘當初沒能給謝家生下男丁,連說話的底氣都沒有。你嫁的可是狀元郎,你有時候也不能太顧著自己,要多疼惜他,早早為沈家開枝散葉才是。」

    「哦對了,原來沈家養的那小丫頭,怎沒跟你一起回來?」

    母親當然向著自己的女兒,就算沈溪跟林黛青梅竹馬,謝夫人也不會同意讓林黛進門跟她女兒爭寵。

    當發覺林黛沒跟謝韻兒一起回來時,謝夫人便感覺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謝韻兒道:「我離京返鄉,就是為了讓相公能跟林家妹妹多相處。」

    「你怎麼這般傻?哪有把自己相公往外推的道理……就算你覺得對不起那丫頭,也等有了子嗣以後啊,你就沒想過,若是那丫頭先為沈家開枝散葉,那你在沈家的地位多尷尬?以後她兒子就是沈家長子,無論有什麼,都會是那邊的,你會吃多少苦?」

    謝韻兒老老實實接受母親的訓斥,但她是個有主見的女人,既然覺得虧欠了林黛,就一定會回報,不會因母親的一兩句話而改變初衷。

    「相公不會厚此薄彼的。」謝韻兒語氣堅定。

    謝夫人沒好氣地望著自己的女兒,想罵上兩句,又覺得開不了口,怎麼說女兒能嫁給沈溪都算是天上掉餡餅。

    現在人家夫妻兩個正是你情我濃,非要在女兒面前唱反調,這是招人恨。

    「算了算了,你這丫頭太倔,知道跟你說什麼也沒用。不過娘說的話你要記著,一定要待相公好,讓他無論何時心中都有你,這才是做女人的本事。至於行醫問藥的事,能放就放下吧,有相公養著你!」

    「謝家這邊也不用你太操心,這兩年我跟你爹買了幾十晌地,足夠你弟弟妹妹長大後娶妻或者嫁人……唉!你那幾個弟弟,怎就沒我這好女婿這般有本事?」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上樓的腳步聲,沒等人到門口,謝韻兒已經過去開門。

    謝韻兒本以為跟母親對話是很高興的事,可現在發覺,母親對她灌輸的思想太功利,讓她心裡接受不了。

    惠娘拿著帳冊和一個木匣進來,笑道:「謝夫人還在跟韻兒說事情?要不妾身先過去等等?」

    謝韻兒拉住惠娘的手,就好像盼來救星一樣,趕緊道:「不用,掌櫃的進來便是。」

    惠娘這才進門,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當著謝韻兒的面將帳冊打開,道:「韻兒,這是從年初到冬月的藥鋪、藥廠帳目,你沒事翻下,之前所賺盈利,已一文不少送到謝家,不過……這一年生意的確不太好,你現在又拿了御賜墨寶回來,這裡有些銀錢,當作是我的一份心意。」

    謝韻兒趕緊道:「不用了,掌櫃的,這些年受您恩惠不少,連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也多虧您跟婆婆照顧謝家,是韻兒該感謝您才對。」

    說著謝韻兒便要下跪行禮,惠娘趕緊攙扶:「韻兒,你這是幹什麼?」

    「掌櫃的,讓她跪吧……老身也該跪的,只是年老體衰,身體不中用了。我們謝家虧欠您實在太多,連韻兒這丫頭有這麼好的姻緣,也是全拜您所賜,以前我們老兩口,就怕韻兒這輩子沒個著落。」

    謝夫人說著,娉婷施禮,然後抹起了眼淚。

    這下惠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趕緊把謝韻兒扶起,依然把木匣塞到謝韻兒手上:「這銀子,你不收也要收,當作是曾經的好姐姐,給妹妹的嫁妝吧。」

    「嗯?」

    謝韻兒抬頭看向惠娘,神色中多少有些不解。

    惠娘已經許久沒再以姐妹相稱過。

    「韻兒,你看掌櫃的如此盛情,你便收下吧,以後多回報她便是。」謝夫人沒有謝韻兒那麼固執,對女兒說道。

    謝韻兒非常為難,一方面是不想虧欠惠娘太多,另一方面卻要照顧謝家人,眼看年後沈溪回鄉省親後,她就要返回京城長居,那時候就真的是遠嫁在外不能兼顧到娘家人了。

    「嗯。」謝韻兒終於點了點頭。

    惠娘見謝韻兒答應,笑道:「快打開看看。」

    等謝韻兒把木匣打開,眼睛都看直了,裡面除了一些金首飾,還有幾張銀票,合起來有上千兩之多。以她在藥鋪的分成,至少要做七八年才能得到。

    「姐姐,這……」

    一著急,謝韻兒早忘了稱呼上的改變。

    惠娘抿嘴一笑:「你現在是小郎的妻子,這中間有我給你的一份,還有給他的一份,商會這幾年發展,全都離不開他,今天給了你,等他回頭再來跟我討要,我可是絕對不會給他分毫呢。」

    謝韻兒急道:「掌櫃的,那我更不能收了。」

    「開玩笑的,你當真了?」

    惠娘一臉歡快的笑容,好似捉弄這個初為人婦的妹妹很有樂趣一般,「該給他多少,我一文都不會少,這算是他在我這裡的入股所得,你是他妻子,那給你和給他是一樣的。你留來養家,他能安心做官,多好?」

    謝韻兒其實對陸家和沈家的聯合經營模式不太明白,她在藥鋪做事時,商會就已經開始蓬勃發展,她並不知道惠娘最初創業時的艱辛。

    「把銀子取了,給謝家人,你心安後也能跟著他回京。好好待他。」惠娘說這話時,語氣多少有些異樣。

    但這點情緒上的小變化,不足以讓謝韻兒察覺什麼。

    「嗯。」

    謝韻兒把木匣交給母親,跪了下來,重新恭恭敬敬地給惠娘磕了三個響頭,這次惠娘沒有扶她。

    直到她起來,惠娘才問道:「之前找人送去的銀子,小郎可收到?」

    「收到了,可相公不敢大手大腳地花,說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的身份尷尬,若是出手闊綽只會引起禦史言官的注意。相公他為朝中重臣賞識,為我們送禮的人很多,但都束之高閣……」

    「哦對了,相公還想方設法,將我們謝家的老宅和鋪子贖了回來,如今我和相公都住在謝家老宅,不過房契和田契並未帶回來。」

    惠娘問道:「是用我送去的銀子買的嗎?」

    謝韻兒搖了搖頭:「不是,是相公自己……想的辦法,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不能說。」

    謝夫人聽了不由嘆息:「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心中只有相公,在為娘面前都不肯坦然相告。」

    謝韻兒又羞又急:「娘啊,此事的確關係重大,再者說了,爹娘若是日後再回京城,我們把宅子讓出來就是,您至於這麼戲耍女兒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9
第五四二章 當欽差?

    時至臘月,天寒地凍,京城大街小巷卻熱鬧起來。

    臨近年關,大地冰封,百姓有了閒暇,怎麼都得到街面上走走,籌備年貨的同時也打發一年中最後的時光,市井間到處可見那些帶著家丁上街的豪紳權貴,街坊裡弄行色匆忙的百姓也多了不少,京城各個鬧市擠滿了攤販,的大多是跟過年有關的東西。

    當然少不了年畫!

    京城之地,總會有好東西,天下間各處的緊俏貨,但凡銷路好的都會被運到京城來,這是很大的商機。

    自從汀州所產彩色年畫名滿江南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倒騰年畫,不過更多的卻是翻版模仿。

    經過幾年的技術改良,各地模仿出來的彩色鎏金年畫已似模似樣,單從外表,連沈溪這個發明者也很難判斷真偽,不過只要用手去仔細觸碰就會明瞭,贗品年畫外面一層很容易就掉色,而正品汀州年畫則是歷久不會褪色。

    因為汀州商會並未真正發展到京城,就算有正版汀州年畫的,也是行商運來,利潤的大頭都被這些人賺去了。

    沈溪即將過他在京城的第二個春節。

    上一年剛到京時,他的目標放在了開春後的會試,沒心思籌備年貨,今年會試殿試連捷,科舉登魁當上朝官,本該閒暇時間更少。

    可他的差事極為特殊,為太子講課不是天天都有,而他的官秩在整個京城龐大的官僚體系中,只能屬於中低等,沒什麼兼差需要做,所以他有更多時間到街市上走走。

    沒有謝韻兒在,沈溪總覺得少了什麼,好在林黛心結解開,平日裡二人相處時間多了,兩人間終於如以往一樣。

    但也僅僅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並未發展成舉案齊眉的夫妻。

    沈溪覺得收林黛的時機差不多已經成熟了,可不知道為什麼,讓他對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朵下手,一時間竟然忍不下心,儘管他知道林黛對他幾乎不設防。

    臘月十四,沈溪給朱厚照講《五代史》,其實是宋代歐陽修編撰的《新五代史》。

    因為五代紛爭不斷,臣弒其君子弒其父比比皆是,充滿了陰暗,遠不及《唐史》或者《宋史》那般雄偉瑰麗或者是波瀾起伏,朱厚照從上課開始就打起了瞌睡,中間沈溪斷斷續續講了幾個故事,涉及到了幽雲十六州,朱厚照都不太樂意聽。

    在朱厚照看來,你不能陪我玩,說再多也沒用,我不待見你你拿我沒轍。

    沈溪沒有繼續用自己的方式方法來改造朱厚照,二人如今的相處模式很怪異,不似君臣或者師生,也不似朋友……你講你的,我睡我的,上課時互不干涉,下課後更別管我怎麼玩,更不能跑去老爹面前告狀。

    但朱厚照對沈溪還算是比較客氣的,基本沒逃過沈溪的課,可對於別的講官,很容易出現講課時太子不在,一個人在講堂上苦等的狀況。

    沈溪從東宮出來,回到詹事府,還沒等他收拾完下班,謝遷已經笑眯眯在門口等著了。

    謝遷作為內閣輔政大學士,其實很少到下面的衙門走動,因為他平時只需要留在內閣等著翻閱奏本,擬定票擬即可。可謝遷找沈溪的次數,實在太過頻繁,以至於讓沈溪有種他走到哪兒都被謝遷跟著的感覺。

    「沈溪,你一年的考評期快滿了吧?再有段時間,是不是要回家省親?」謝遷上來便明知故問,神色一片關切。

    沈溪心想,新晉進士考評期一年結束回鄉省親,是朝廷歷來的規矩,你謝遷不會是想讓我做事,阻止我返鄉吧?

    沈溪恭敬行禮:「正是。謝閣老可是有何吩咐?」

    「沒什麼事,別多想……」謝遷習慣性地打了個哈哈,不過很快他就改口了,「我是沒事,可……朝廷有要事讓你做。」

    沈溪聽了直皺眉,心想:「我有那麼重要嗎?鬧得好像朝廷離了我就沒法正常轉動一般。」

    沈溪道:「謝閣老有何差遣,儘管直言。」

    謝遷搖了搖頭,輕輕嘆道:「記得前段時間我問你的那段怪異文字嗎?後來查到,那是佛郞機人的文字,通過跟以前佛郞機人所寫文稿比對,大概知道他們是要進獻貢品給我天朝……本朝時值盛世,四夷臣服嘛,哈哈。」

    沈溪知道,佛郞機是明朝對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共稱。

    不過按照歷史看,最初抵達中國沿海地區的是葡萄牙人。

    大航海時代初期,幾乎是葡萄牙人的探索史,恩裡克主導發現歐洲與非洲一系列島嶼,在非洲西海岸開闢殖民地,其後航海家迪亞士到達好望角,達伽馬則在十年後順利到達印度西海岸的古裡。

    但到目前為止,葡萄牙人的足跡還未到過遠東,四夷館也沒有佛郞機文這樣一個分類,因為歷史記載,葡萄牙人的船隊要到正德八年才抵達中國沿海,到正德十三年始有「佛郞機人」的稱呼。

    如今才是弘治十二年,與歷史上葡萄牙人的海外殖民擴張記錄有所衝突,沈溪只能理解為,或許是因為他的出現,蝴蝶效應下,葡萄牙人抵達中國沿海,並且主動與大明王朝有了接觸。

    沈溪道:「不知這與學生有何關係?」

    謝遷一臉老奸巨猾的笑容:「佛郞機人的船隊這會兒正在泉州府,那裡就在福建境內嘛,陛下想找人接待這些使節,商討納貢之事,你正好回去省親,又懂異國文字,我便向陛下舉薦了你,準備讓你順道去一趟泉州府……這可是好差事啊!」

    好你娘的頭啊!

    你用腳指頭算了算,葡萄牙人要進貢國書,那是天大的好事,表明大明的威儀已經傳到萬里之外。為了彰顯天朝大國的派頭,得找個人去收貢品,然後拿回朝堂炫耀,向百姓證明當一個大明人是何等榮耀!

    可要是葡萄牙人不給禮物,開著船跑了,你讓我拿什麼去追他們索要貢品?

    葡萄牙人開創的大航海時代,伴隨著的是殖民擴張,那些個狼子野心的航海家,基本是走到哪兒侵略到哪兒。

    比如達伽馬第一次到印度時,受到熱烈歡迎,他率領滿載香料、寶石的船隊回到葡萄牙,航行所得純利為航行費用的60倍。

    但只過了三年,達伽馬第二次率船隊遠航印度,沿途攔截商船,殺人滅口,炮轟古裡,強佔果阿和柯欽,無惡不作。

    另外,據沈溪所知,葡萄牙人當年為叩開大明邊防,曾騷擾過中國東南沿海,後來見大明不似那些非洲、印度土著好欺負,才改變戰術,以賄賂地方官和外交通商等手段,佔據澳門,並獲取與大明的貿易權。

    現在這些葡萄牙人剛到大明,有著「上帝使節」的自傲,抱著的是「我的是我的,你的還是我的」的態度,你讓我去跟他們索要貢品,不如說是讓我去送死。

    沈溪道:「謝閣老或許有所不知,這泉州在閩東南,汀州在閩西,在下取道江西,由贛江回汀州,並不順道……」

    謝遷老臉頓時黑了下來:「聽你話裡的意思,這是要抗拒皇命!沈溪啊,你當老夫是在害你怎麼著?這可是皇差,出去後你就是欽差大臣,別人盼求而不得,你這倒好,居然推三阻四?」

    沈溪心裡直叫苦,自從當官後便被謝遷使來喚去,本以為回鄉省親能清靜幾個月,正好散一下心,說不定還能拜訪一下唐寅、文徵明、徐禎卿等江南名士,順帶給唐寅安排個差事讓他將來有所作為。

    現在倒好,連回鄉省親都給謝遷惦記上了,名其名曰是欽差。但若是辦一般皇差,沈溪自然求之不得,可現在是讓他去跟一群名為航海家實則是海盜的葡萄牙人討要貢品。

    沈溪道:「學生怕不能勝任。學生精擅的是英吉利文字,並非佛郞機文,就算見到這些人,也無法跟他們溝通,其實這差事,謝閣老另差遣他人為好。」

    謝遷沒好氣地道:「事情就這麼定了!陛下給你優待,年底之前出發,最遲二月中旬抵達泉州府。這趟去,最好五月底前回來……」

    言之鑿鑿,不容沈溪有任何拒絕的機會。

    沈溪搖頭苦笑。

    這欽差大臣的差事安排得未免有些草率了,就算不給王命旗牌,也該由皇帝頒給他敕印,讓他在地方上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可現在倒好,只是謝遷過來轉告一句,就讓他「順路」辦皇差……

    只怕是有命去沒命回來啊!

    沈溪道:「謝閣老,不是學生推搪,這佛郞機人遠在歐巴羅大陸,與我朝並無邦交,此番其以船隊抵達我東南沿海,有兵甲和火器之利,我前去若對方肯服我大明天威尚好,若一言不合,這……讓我如何處置?」

    謝遷顯然沒把問題想得太複雜。

    其實謝遷知道「佛郞機人」還是在收到福建地方所上的奏本後,因「佛郞機」跟大明沒有來往,語言不通,雙方對話其實是通過第三國進行轉譯,對方遞呈的國書,按地方官的意思是說要納貢,但真實意圖並不明朗。

    只有沈溪暗自腹誹:一群海上的強盜,會給大明朝納貢?

    「幾艘船而已,我大明地大物博,軍力強盛,豈會被幾個小小的佛郞機人威脅?」

    謝遷抱著天朝上國的想法,不過沈溪的話還是引起了他的警惕,「這樣吧,我回去跟陛下一提,看陛下的意思,你回去準備一下,過幾天就走。」

    「那學生的一年考評……」

    「囉哩囉唆的,既然都放你回鄉了,自然你的考評就算是通過了,回來後繼續當你的差事。」

    謝遷沒好氣地道,「不過你當這東宮講學官也是夠招人嫌的,王學士不盯著別人,專門盯著你,這趟回去後你要好好反省下,回來看看怎麼才能教好太子學問。」

    沈溪聽這意思,他這次回去不是因為考評期滿得以回鄉省親,而是因為教學糟糕而被「發配」,至於見葡萄牙人則屬於「戴罪立功」。

    沈溪心想:「我只是回鄉探個親,你用得著這般連唬帶嚇的?」

    謝遷到底不是個只會耍嘴皮的佞臣,他聽到沈溪的分析後,也意識到這些佛郞機人可能不懷好意,所以趕緊回去跟弘治皇帝提些建議,防患於未然。

    沈溪卻開始為自己這趟省親之旅發愁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0
第五四三章 任君採擷

    沈溪知道,他雖然當東宮講官不久,但所受非議卻是眾講官中最多的。

    朱厚照頑劣,沈溪的教學方法在最初的確能起效果,讓朱厚照對歷史有更直觀的印象和感受,令其在賜宴上大出風頭。

    弘治皇帝一看效果不錯,便讓沈溪再接再厲。

    可後面重重壓力束縛住了沈溪手腳,不准他幹這幹那,連點兒起碼的獎勵都沒有,再想讓熊孩子認真學習,那實在太難為人了,加上王鏊等老派講官看不慣沈溪的教學方式,於是沈溪不可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弘治皇帝為了息事寧人,讓王鏊等老講官平息心頭的火氣,只好將沈溪調出去辦皇差,至於讓他省親,那才是順道的。

    如今海禁未開,要去泉州,過了長江就得順南運河到杭州,然後由錢江到衢州和江山,下船走陸路翻越仙霞嶺,經建甯到福州,然後才到泉州。

    於公於私,沈溪只能先去過泉州,將皇差完成之後才能折返回汀州,至於辦皇差能否帶家眷,這問題尚需謝遷「通融」,到底沈溪此番是回鄉省親,順道帶上家眷應該可行,他可不想將林黛一個人留在京城。

    沈溪剛回到家,玉娘男裝來訪,這次她竟然堂而皇之到沈溪家的會客廳見面,並非跟以前一樣在外面隨便找個茶寮敘話。

    「……聽聞沈大人辦皇差,可喜可賀。」玉娘上來竟然為沈溪道喜。

    的確,在很多人看來,能接受皇帝委派,成為欽差去地方辦事,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尤其是沈溪這樣的新晉官員,更應該覺得這是祖墳冒青煙才得來的好差事!

    沈溪卻覺得玉娘來者不善。

    沈溪道:「玉當家且將來意說明,聽你這麼說,我心裡瘮得慌。」

    玉娘啞然失笑,問道:「難道奴家於沈大人心中,便是這般不堪?」

    沈溪心想,我以前的確很膚淺,覺得保住鄉試解元的頭銜應該對你和劉大夏感恩戴德,所以才會接受委派,讓自己一次次步入險境,現在還擔心外戚張氏兄弟的報復。

    但我現在知道了,但凡你來找我,跟謝老兒來找一樣,都沒好事。但謝老兒可是直接聽命於弘治皇帝,我辦的差事皇帝能知悉,對未來大有裨益。

    而你卻是聽劉大夏吩咐做事,我跟著行事,等級差了不知道多少。

    見沈溪不答,玉娘只好無奈地道,「在下也不願打攪沈大人,只是此番公差,劉尚書派我沿途護送沈大人,沈大人不想見……恐怕也要朝夕相處呢。」

    沈溪問道:「那江鎮撫是否與我們同行?」

    玉娘怔了怔,搖搖頭,最後又不太確定:「劉尚書並未提及,但想來以江鎮撫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應該不會跟我們一起走。」

    沈溪點了點頭,江櫟唯的確是「位高權重」,不過就算他再得意,也只是掛了個錦衣衛鎮撫的招牌,但只要一日沒擔任北鎮撫司衙門的鎮撫使,依舊沒法跟自己這個清貴的翰林相比。

    沈溪行禮道:「那就有勞玉當家沿途多多照顧。」

    這一禮,讓玉娘有些無所適從。

    她如今尚未有官職官秩在身,沈溪一個六品命官給她行禮,於理法不合。

    不過見沈溪態度恭謹認真,並非出於敷衍,玉娘趕緊回禮:「沈大人言重,保護您本就是在下的職責。」

    沈溪暗忖,記得你說的這句話,別回頭又編排我做事,給我找麻煩害我就好。

    玉娘這趟來沒有多說,只是告訴沈溪一同去泉州,在沈溪不知劉大夏有何特別安排之前,沈溪只能先當玉娘是隨行保護他安全的。

    沈溪這次以外交使節的身份去見葡萄牙人,路上沒什麼危險,就怕到了地方後葡萄牙人囂張生事,以為他是朝廷的大官把他給扣了要贖金,又或者兩國商談不成把他殺了……跟海盜談邦交大事,想想都讓人惡寒。

    ……

    本來沈溪以為要在京城過他在異鄉的第二個新年,現在知道要走,那年貨這些也就沒必要置辦了。

    沈溪將雲伯叫來,交待走後老宅的維持情況,然後提前給雲伯發了幾個月薪水。雲伯一臉為難:「老爺,您這才剛當官,怎就要遠行?」

    沈溪道:「我是回鄉省親,順道辦皇差,我走後要到五月底才能回來,中間府上有什麼修牆補屋之事,就勞雲伯多費心了。至於後院庫房裡堆放的東西,要看管好,這次我不會帶走。」

    雲伯聽了有些擔心。

    沈溪在倉房裡堆了不少貴重物品,其中大多是壽甯侯府以及李家送來的禮物,全都被沈溪歸置在那兒。

    「老爺,就怕有人記掛,趁家裡人少前來竊取……」

    沈溪輕輕一嘆:「實在看不住,丟了就丟了吧,不過京城的治安還算不錯,沒誰敢明目張膽到朝廷命官家裡偷東西,雲伯如果照看不過來,不妨請幾個幫傭回來,工錢方面我會照付。」

    謝韻兒在沈溪面前曾誇讚過雲伯,說他為人實誠,而且是知根知底的京城本地人,環境和人面上都比較熟,能幫忙打理好府邸。

    沈溪手頭銀子不少,當初帶到京城的銀子就沒有花完,後來謝韻兒來京以及惠娘、周氏相繼從汀州給他送來大筆錢,沈溪當即拿了幾封銀錠給雲伯,讓他兌換銅錢後作為幫傭的薪水。

    至於宋小城等人,沈溪沒準備把他們留在京城,難得身邊有一群好手,沈溪還指望到泉州後派上用場呢。

    安排完,雲伯急忙去了。

    之前雲伯就想讓兒子進謝府做事,算是子承父業,但因那時謝府不缺人手,這事一直拖延下來。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此番雲伯打算把兒子叫進府做事,算是給兒子一個鐵飯碗。

    沈溪把宋小城叫來交待一番。

    宋小城一聽,眼睛頓時亮了:「喲,大人,您出去辦皇差,那我們豈不就是……欽差大人的隨從?」

    理是這麼個理兒,可事情不是這麼講的!

    沈溪道:「我這皇差,有名無實,朝廷可能連一個欽差的行頭都不會給我,連車馬費估計都要自掏腰包。」

    宋小城笑道:「總歸是欽差,見官大一級!況且有我們隨行,只要大人您一聲吩咐,指到哪兒我們就殺到哪兒!」

    這話聽著讓人舒服,不過沈溪心裡卻有些犯嘀咕。

    要說自從宋小城當上車馬幫大當家,又來一趟京城後,這人是越來越圓滑了。本來這是什麼壞事,畢竟人總是要成長的,可沈溪總覺得宋小城身上的坦誠和勤懇少了,卻多了市儈和對人的敷衍。

    沈溪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吩咐道:「先去準備一下,把車馬什麼的備好,這趟剛開始還得走水路,時間可能稍微趕一些,若可以的話,你先行聯繫好船隻。」

    宋小城道:「不用,不是有周當家麼?他早前說過,若狀元大人回鄉省親,他會為大人備好大船,讓狀元大人回鄉走得舒舒服服……」

    這話怎麼聽起來像是要送自己歸西啊?沈溪腹誹不已,要說他對周胖子可沒多少好感,要說市儈,周胖子才是個中典型,這樣個靠欺行霸市起來的商賈,並非善類,同時隨著和戶部糾葛越深,周胖子跟汀州商會間有了一定利益衝突,沈溪與他都相互防備。

    「儘量還是租船,跟著商船南下也可,總歸時間要快。」沈溪道。

    宋小城辦事勤快,得到沈溪的吩咐,馬上出去聯繫。

    對宋小城來說,能跟著沈溪出去辦皇差,這可算是走向人生巔峰了。

    能當欽差大臣的隨從,那他就不再是以前那個見了人點頭哈腰的市井小民,不管走到哪兒官員都要巴結,指不定回頭沈溪就能給他弄個官噹噹,以後他就是吃皇糧的。

    沈溪回到房間,剛在書桌前坐下,準備整理一下對葡萄牙人的認識,為自己這次辦差捋順思路,林黛撅著嘴推開房門進來,走到他面前,直接坐在書桌旁另一張椅子上。

    「我們要回去了嗎?」林黛明顯有些不樂意。

    沈溪點了點頭:「朝廷派我到地方公幹,我們正好順道回鄉省親,怎麼,你不高興?」

    林黛當然不高興,她的眼裡除了自己,只有沈溪,回汀州意味著沈溪跟謝韻兒團聚,可能還有陸曦兒跟她搶郎君,上天給了她得天獨厚的條件跟沈溪相處一年多,到現在她還沒解決自己的婚姻大事,這趟回去基本意味著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能多留些日子嗎?不是說過了年才回鄉?」林黛泫然欲泣,委屈得差點兒哭出來了。

    沈溪大概能理解林黛的心態,用手勾了下她的瑤鼻,令小妮子羞紅著臉往後躲。

    「我們先去泉州辦事,估摸要到三月才能回汀州,這一路上我們不是有許多時間相處嗎?」

    沈溪臉上帶著壞笑,「若你實在急著成為我的小娘子,那我們在路上把好事辦了便可,指不定回去的時候,給娘抱個大胖孫子回去。」

    林黛這下有些招架不住,臉蛋一片通紅,罵道:「呸,誰給你生孩子?再說……也沒那麼快啊……」

    沈溪將她的身子攬過來,笑道:「那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下林黛被問得回不上話來了,既想點頭,又想搖頭,更想腳底抹油開溜,不過這可是她期盼已久的事。

    「那……那我們就……」

    「就怎樣?」沈溪不依不饒。

    林黛把頭低下,一臉無所適從的樣子,聲如蚊蚋:「你想怎樣……便怎樣……」

    小美人在面前嬌豔欲滴,任君採擷,對沈溪來說這是多麼大的榮幸,可沈溪卻總覺得這樣做,沒名沒分的,太過對不起面前這個把身心都託付給他的青梅竹馬。

    「黛兒,我們還是回去問問娘的意思吧,讓爹娘為我們主持婚禮,正式把你娶進門……」

    「哼,你就是不想娶我,壞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黛羞憤難當,掙脫開沈溪,頭也不回地跑出屋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0
第五四四章 欽差

    或許是沈溪和林黛對婚姻和責任的理解有所不同吧!

    沈溪的想法,是要正式迎娶林黛,給她一個家的同時對她負起丈夫的責任,可在林黛心中,愛情僅僅是兩個人在一起,別的都無關緊要,這也是為何當初林黛會提出跟他私奔的原因。

    可沈溪再世為人,註定要承擔很多責任,不能由著性子來。

    沈溪沒有追出去,雖然他知道林黛耳根子軟,心裡只有他一個,只要他軟語溫存,小妮子很快就會解開心結。

    可下一步呢?

    或許二人真的就要做露水夫妻!

    「老爺,小姐生氣回房了,您不過去看看?」甯兒進房來問道。

    又是老爺又是小姐的,聽起來就好似是女兒跟父親賭氣回房,其實以沈溪與林黛的心理年歲,林黛在沈溪眼中,可不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二人相處久了,林黛從來都沒把沈溪當作弟弟看待,而是將他當作是有主見能給自己幸福的男人!

    沈溪道:「讓她生會兒氣吧,你看著她,別讓她想不開,回頭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回汀州了。」

    甯兒一聽,臉色登時就僵住了。

    林黛回不回汀州其實沒多大關係,可對甯兒來說,回到汀州,將意味著她在京城釣凱子的計畫完全泡湯,什麼王家少爺、謝公子,都成為過往雲煙。

    甯兒趕緊道:「老爺,能不能把……奴婢留下?」

    沈溪知道甯兒的心思,要說家裡這些丫鬟中,她的心最不定,這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不過既是賣身為奴,人家要為自己的幸福著想分屬應當,就算惠娘答應養她們一輩子,總歸沒有一個疼惜她、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來得實在。

    沈溪道:「放心吧,回去後我就對孫姨說,讓她找個好人家把你嫁出去,這京城之地想找個情投意合家境也好的實在太難了。」

    甯兒馬上跪在地上,幾乎是哭訴:「少爺,奴婢伺候您,一輩子不嫁。」

    沈溪腹誹不已……還真是會惺惺作態,心裡分明很想嫁人,卻表現出一副忠心侍主的模樣,這大概就是當大戶人家丫鬟的無奈,怕主人不將她嫁出去孤獨終老,又怕主人知道她有二心,對她苛責。

    ……

    沈溪把自己的東西稍微收拾了下。

    雖然不知何時動身,但聽謝遷的意思,應該是年底前,估摸在臘月二十左右,沈溪一方面讓宋小城準備馬車和船隻,又要隨時注意運河河段的變化,若冬天北運河結冰,那就只能走陸路。

    從道理來說,陸路會比水路快,但因運河幾乎是條直線,再加上中途不用翻山越嶺繞道,更不用逢河就得找船隻擺渡,實際上乘船會更方便快捷。

    以往常年看,年底這段時間,北方的大小河流都會上凍,一直到開春前水路運輸都得停滯下來。

    等宋小城去通州實地查看過情況,並向有經驗的船家詢問了下……並沒有出乎沈溪預料,如今想坐船,至少要先從陸路抵達黃河岸邊才行。

    但一天沒得到正式調令,沈溪的職責仍舊是東宮講官,為太子朱厚照講書,他需要繼續整理自己的講案。

    臘月十六這天,謝遷找人通知沈溪讓他到詹事府等候消息,結果沈溪從上午等到下午,謝遷才姍姍來遲,同時給沈溪帶來欽差使節的敕令和印信,但卻沒有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

    「……這趟你去,是與佛郞機人把貢品要來,別的事,你儘量少摻和了。陛下說了,你後天出發,到時候會給你指派個副使,讓他路上對你多加照顧。」

    謝遷把話說得很隱晦,說有副使,卻沒說是什麼人,從謝遷的表情看,這個人應該不是什麼善茬。

    知道確切的出發時間,沈溪需要跟玉娘那邊溝通。對於沈溪有副使的事,玉娘不太清楚,但這個副使肯定不是玉娘,因為既然要擔任欽差副使,就要有官品在身,玉娘只是廠衛的一個細作而已。

    玉娘提醒道:「沈大人這一路,奴家會好生照顧,不過沈大人還是想想如何應付泉州那兒的地方官才好……奴家有耳聞,說是泉州府縣官員中有不少貪贓枉法之徒,他們收受佛郞機人的好處,這才向朝廷為佛郞機人說項。」

    若是沈溪不知道大航海的歷史,玉娘的提醒非常有必要,可沈溪早就明白這個時期的葡萄牙人是什麼德行,他不會真把自己當成什麼天朝上國使節,以他正六品的官秩,沒有王命旗牌在身,只有個奉皇命辦差的身份,地方官是否買帳另說。

    而且謝遷也特別予以說明,除了討要貢品,別的事不許干涉,意思就是,即便佛郞機人耍賴要動武,那也是地方衙門的事,輪不到他這個翰林官做主。

    從道理上來說,皇帝和謝遷的決定是正確的,若真給了沈溪太大的權力,若遇到戰事的話,地方官肯定會把責任往沈溪身上推,讓沈溪出來頂缸,以沈溪十三歲之齡能有何作為?

    到時候討不來貢品事小,因此而令大明朝軍隊吃敗仗、朝廷威信受損,沈溪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以此來說,謝遷其實是在幫他。

    沈溪道:「玉娘提醒的是,我聽說佛郞機人在西洋一代,以武力征服不少小國,此番前來華夏,並非為誠心納貢以求貿易,而是想藉機刺探我大明國情,以備對我大明用兵。」

    玉娘驚訝地問道:「沈大人從何而知?」

    就許你道聼塗説,不讓我揣度下現在的狀況?我這還真不是憑空臆測,只是說出個事實而已,歷史上若非葡萄牙人多番試探後發覺大明遠超他們的想像,直接動武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說兩國發生戰爭,沈溪倒不是特別害怕,因為他知道以目前葡萄牙人的那些個帆船,想漂洋過海到大明國土,中途至少需要一兩年,這種遠距離的戰爭葡萄牙人根本就消耗不起。

    最多將葡萄牙航海家當成一群海盜或者倭寇便可,反正東南沿海並不缺這類人。

    「在下偶有聽聞。」沈溪回道。

    玉娘含笑望著沈溪,好似在說,這些事連我們都無法探知,你不過十三歲的少年,走的地方不多,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盡?

    沈溪本想問問玉娘關於劉大夏指示的問題,又知道玉娘必會三緘其口,乾脆也不勉強,反正知道玉娘陪他一起去沒好事就對了。

    ……

    兩天後就要離京,沈溪需要準備的不少,主要是把自己的家當帶上。

    由於攜帶不便,手頭的銀子中,有大半讓沈溪放進了後院庫房旁的銀窖裡,這銀窖只有謝韻兒知道具體位置,有機關保護,同時還有種種偽裝,倒是不怕招人惦記。

    此番沈溪只帶了三百餘兩銀子上路,然後便是書籍。

    到京城一趟,沈溪撰寫了《閱微草堂筆記》,印製出來後得到了幾本樣本。此外,沈溪自己買了一些書,蘇通和一些友人贈送了些,謝遷、張鶴齡、皇后又分別賞賜了些,原本覺得不多,可全部歸置起來,竟然裝了口大木箱。

    「狀元大人,您看這麼多書,不妨留在京城,反正您又不是不回來了。」宋小城笑著向沈溪建議。

    沈溪搖了搖頭,書一定要帶,因為他想把這些書送給謝鐸。

    年初朝廷就徵召謝鐸為國子監北監祭酒,結果謝鐸跟歷史上記錄的一樣,多番推辭掉朝廷的任命,到如今還滯留江南不履任。

    怎麼說沈溪到京城考試前,謝鐸親自予以接見,還對他一番殷殷囑託,現在他考中狀元,當然要投桃報李。

    沈溪手上的書雖算不得珍貴,但也有幾本在他看來極為罕見,尤其是張惶後送的幾本,沈溪逛了那麼多書店,從未見過,看紙張及樣式,估計是宮內漢經廠印製的,送給謝鐸這樣的藏書家收藏,豈非美事一樁?

    退一步講,就算別的書謝鐸看不上眼,沈溪自認自己編寫的《閱微草堂筆記》還算是比較獨特,想那紀昀一代名儒,所寫東西集故事性和文學性於一體,他相信謝鐸一定能接受他的好意。

    沈溪道:「做學問之人,書是命根子,你的意思是讓我把命根子留在京城?」

    宋小城訕訕一笑:「狀元大人這比喻可不太恰當,您的命根子……對,就是您的命根子,小的就算是背,也給您背回汀州去。」

    「不用到汀州,這些書我並未打算帶回家,送去應天府便可……不過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些市面上的大路貨,乾脆還是不帶了……」

    隨後沈溪又整理了下書箱,把一些科舉應試的時文集以及四書五經除去,果然減負不少。

    等收拾妥當,當務之急便是解決林黛鬧情緒的問題。

    小妮子沒事就喜歡發脾氣,這一點是沈溪相當頭疼的地方……如今林黛又跟之前一樣,不吃不喝,沈溪知道小妮子是想用這種刻薄自己的方式換取他的憐惜。不過,別的招數對沈溪不管用,這招他自己都要承認,的確是捨不得啊!

    當初見林黛因為茶飯不思而日漸消瘦,沈溪心裡別提多內疚,多番進房間賠禮道歉,看來林黛是號准了他的脈。

    甯兒廚藝在沈溪教導下磨練得不錯,沈溪把飯菜端進房間,林黛坐在床上面對著牆壁,聽到腳步聲肩膀都沒動一下。

    「真是沒有一點賢良淑德的樣子。」沈溪故作失望地搖頭嘆息。

    林黛羞憤難當,轉身哭泣道:「我……我怎就不賢良淑德了?你……你喜歡謝姐姐那樣的……你……你找她去啊!」

    沈溪撇撇嘴:「我不但要找她,還要跟她生活在一起,讓她給我生孩子。」

    這下林黛徹底忍不住了,跳下床,揮起粉拳就往沈溪胸口招呼,不過這正好落進沈溪的圈套,下一刻,她的手被沈溪捉住,然後整個人便落進沈溪懷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1
第五四五章 不受待見的副使

     沈溪沒有對林黛做什麼,實際上他也不需要如何……林黛就算喜歡耍小性子跟他鬥氣,可終究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非常好哄,沈溪只需要幾句甜言蜜語就能讓她忘記之前的不悅,幸福地享受被沈溪抱在懷裡的甜蜜。

    「那說好了,回汀州以後,你就跟娘說,迎娶我過門。」林黛撅著嘴看向沈溪,對她而言,這已是最後的妥協。

    本來說好到了京城二人就成其好事,後來沈溪推到會試後,接著又是殿試後,再就是謝韻兒到京城變得遙遙無期,現在又要推到回汀州。

    林黛年齡已經不小,過了年就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一般人家的姑娘十七歲都抱兒子了,可她現在還是個沒出閣的待嫁丫頭。

    沈溪笑道:「當然,就算爹娘和祖母不允,我也要定你了。」

    「嗯。」

    林黛終於原諒了沈溪,把頭依偎在他懷裡,不過手已經在摸餓癟的肚子。

    解決林黛這個問題,沈溪出行前的準備工作算是基本完成。

    臘月十六這天,沈溪去詹事府辦理交接手續,當同僚知道他要到地方辦皇差時,臉上都帶著羨慕和嫉妒。

    詹事府內多數為翰林官,這是個無比清貴的衙門,但因並非六部職司衙門,基本沒什麼機會出京,很多人在詹事府當了十幾年差,都未曾有過被皇帝委命辦差的經歷,沈溪才到詹事府幾天哪,居然以翰林官直接當上了欽差?

    「沈中允回來後應該就要高昇了,去跟番邦之人打交道,要揚我大明朝國威啊。」

    「一定,一定。」

    沈溪把交接的事情做完,還得去吏部走一趟,吏部走完又要去鴻臚寺。

    沈溪最想知道的,卻是自己的副使到底是誰?

    照理說朝廷應該在禮部選派官員,不過若真從禮部抽調那種有資歷的主事、員外郎亦或者郎中,就該由沈溪當副使。這個人,到了謝遷都有所厭憎的地步,官品不比他高,沈溪一時半會兒也猜不出是什麼人。

    臘月十七出發這天,沈溪終於見到正主。

    這個人的確有遭人恨的潛質,沈溪對此人更是頗為忌憚……倒不是說眼下他權力有多大,而是他將來造成的危害實在不可小覷,卻是東宮太監,正德初年在朝廷呼風喚雨的大太監劉瑾。

    「哎喲,你們就不能輕點兒,我的腚啊……」

    老遠的,沈溪就聽到劉瑾在那兒吆喝,很顯然,他被打了,至於是什麼原因沈溪不知道,大概猜想是因照顧太子不善。

    看樣子劉瑾被打有好幾天了,傷口還沒好利索,至於這次陪同他去泉州府跟佛郞機人接洽,多半也是因劉瑾這次被打,屬於暫時流放。

    沈溪心想:「這老傢伙,難怪上次給太子上課時沒見到他。」

    「劉公公,還好吧?」沈溪上前行禮。

    劉瑾恨恨地瞥了沈溪一眼,喉嚨裡輕輕一哼,理都沒理會沈溪,徑直往自己的馬車方向而去。

    一名太監走了過來,道:「沈大人,您有所不知,劉公公因為太子沉溺蹴鞠一事被打,他老人家現在心裡對您有所介懷呢。」

    沈溪點了點頭。

    看來當日謝遷對自己的警告是對的,皇帝從最初欣賞他的教育方式,到如今,對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劉瑾被打,自己也被提前允許回鄉省親,其實在這件事上他跟劉瑾一樣,都是屬於龍顏震怒下的降罪責罰,到泉州相當於流放。

    幾名太監把劉瑾的細軟送到馬車裡,眼下劉瑾還沒機會染指權力,所以身邊沒多少財物,所有家當加起來也不過兩個包袱,一個包著衣服,另一個則有些小的物件以及個錢袋,粗略一看裡面銀子應該不超過二十兩。

    當太監的俸祿本不高,這些銀子估摸一多半還是壽甯侯平日給東宮太監的賞賜。

    這次劉瑾出行,只有一個小太監陪同,頗有晚景淒涼的意思。

    這小太監沈溪非常熟悉,正是東宮負責給左右中允端茶遞水的小擰子,從這點也知道,這小太監在東宮裡有多不受待見了。

    「出發了,出發了。沈大人,從哪個門出城?」

    雖然沈溪辦的是皇差,可沒什麼宮廷侍衛、錦衣衛之類彰顯身份的儀仗陪同,只有從鴻臚寺調過來的兩個吏員和兩個馬伕。

    馬車兩輛,一輛給劉瑾乘坐,另一輛不是給沈溪坐的,而是給這兩名吏員乘坐,沈溪只是暫時跟車到城外,然後換乘自己的馬車。

    「大人,路上由我們給您打點,不過這花銷,您老看看……」

    鴻臚寺調過來的這幾位屬於出外辦公差,會有俸祿和津貼,不過很顯然他們還想從沈溪和劉瑾兩位正主身上再撈一把。沈溪大可置之不理,但結果就會是這些人在路上虛以委蛇,甚至會找機會耽誤行程。

    謝遷給沈溪的期限只有不到兩個月時間,若是在二月十五之前到了不了泉州,沈溪可能就要被安上瀆職的罪名,這路上不得不對這幾位連官品都沒有的吏員客氣一點。

    「那當然。」沈溪笑著點了點頭,「少不得你們的好處。」

    任何年頭都是先講錢再講理,這點在衙門口的人身上體現的最為明顯,有沈溪這句話,吏員和馬伕都卯足了勁兒要幫沈溪把皇差辦好。

    兩個吏員一個叫米閭,一個叫宋老越,都是三十多歲不到四十,卻從十幾歲就在衙門口做事,屬於老油條了。

    出了城,見到沈溪自己的車隊有五輛馬車,米閭走下來問道:「沈大人,您這出行可真夠氣派的,辦皇差,還能帶家眷?」

    沈溪本來就是回鄉省親,他自己一輛馬車,林黛和甯兒一輛,宋小城帶的人手除了趕車外,也需要兩輛,再加上個運送行李和貨物的馬車,其實算不得多。

    沈溪道:「在下考中狀元,還未及回鄉省親,此番回鄉自然要多準備。」

    米閭和宋老越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喜悅,本以為沈溪才剛當官,手頭拮据沒什麼銀錢賞給他們,現在看情況沈溪是個豪門大戶出來的公子哥,也就是說這趟出去只要把沈溪服侍好了,大有油水可撈。

    正準備出發,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卻是一身男裝的玉娘騎著馬遠遠過來,後面跟著輛馬車,趕車的是熙兒,從掀開的簾子裡探出個腦袋,正是許久未見過的雲柳。熙兒和雲柳同樣一身男裝。

    「沈大人,不打一聲招呼就走?」

    玉娘過來,一個翻身下馬,端的是瀟灑異常,一看就是練家子,這身手讓米閭和宋老越見了驚嘆不已。

    沈溪笑著行禮:「玉當家,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玉娘笑道:「都說好要陪同沈大人當差,豈能言而無信,這就出發?」

    沈溪心說玉娘也是追得緊啊,本以為這兩天沒聯絡,玉娘找不到這兒,那他就可以少個麻煩,可顯然玉娘是奉了劉大夏的命令陪同他南下公幹,那他就等於是同時領了兩份差事,除了要與葡萄牙人商量接洽納貢之事,還要幫玉娘做尚且不知具體是什麼的任務。

    做好了,等於是戴罪立功,做得不好,那要承擔雙倍的責罰!

    ……

    因為北運河早已冰封,從京城出發,前一段路程只能走陸路。

    華北地區道路平坦,但這個時代,由於方方面面的原因,沿途很多地方荒無人煙,甚至能看到冰雪覆蓋下的原始森林。

    沿著官道向南,一路上都能見到流民,甚至有成群結隊的難民沿著官道,一路乞討北上,一旦遇到過往車隊,這些難民就會簇擁上去乞討吃食。

    這尚且是太平盛世的年景,而且是相對富庶、山東的京師之地,若是換做邊境,一旦有什麼災荒或者戰亂,流民更多。

    每當看到難民,沈溪都會讓馬車停下來,將手頭的乾糧分發些出去,倒不是說沈溪覺得自己是救世主或者怎樣,而是他覺得身在這樣一個時代,能幫還是幫襯點兒,至少能讓他心安理得些。

    「沈大人,這黃河鬧災之後,地方上流民這麼多,您就算救的了他們今天,他們明天照樣沒著落,還是會餓死。若是春夏時節或者還好點兒,這大地封凍草木皆枯,他們連吃都沒的吃啊。」

    米閭和宋老越對沈溪這種慷慨解囊的行為有點兒不理解,在他們看來,那些當官的一個個都應該是高高自上不問民間疾苦才是,就好似這黃河的水災過後,就算京師附近都是流民,朝廷也見有任何賑災舉措,任由這些人自生自滅。

    沈溪不出京城不知道,原來別人口中的盛世就是這般模樣。

    就好似幾年後李東陽奉命祭孔廟沿途所見的類似,居廟堂之高,見不到民間疾苦,百姓的真實情況要傳到皇帝那裡,至少要過六七道門檻。

    在一群阿諛奉承報喜不報憂官員的潤色和讚美下,皇帝只會覺得他的王朝太平無事,百姓安居樂業,就算是弘治皇帝這樣的聖明天子,也不會到外面走走,好好看看他的天下。

    沈溪道:「能幫就幫吧,多活一天,或許他們明日就有了出路呢?」

    這話有點兒自欺欺人的意思,這大冬天的,天氣嚴寒,就算這些人真的能到京城又如何?京師重地是絕對不容許難民湧入的,他們在京郊,也不會有什麼出路,賣兒賣女或者是一途,又或者只能等死。

    在這一行人中,林黛和甯兒看了最是感傷,二人都曾於年幼時逃過難,只是一個是躲避官府追捕,另一個則是真正的難民出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1
第五四六章 輪到給你出難題

    洪災之後很容易伴隨大旱。

    在這寒冬臘月,本來北方地區的田野應該到處都是青綠色的麥苗,即便覆蓋冰雪也難以掩蓋那代表希望的青綠色。

    但因自秋天開始華北一代旱情嚴重,這時代又沒有足夠的灌溉設施確保農業用水,使得田野間一片枯黃衰敗。

    洪水決堤只是影響黃河部分地區的州縣,可大旱卻影響整個華北及中原地區的民生,朝廷從來都是大災發生後才想辦法救治。

    秋天開始乾旱,如今旱情波及開,危害有多大,尚是未知數,使得地方官有機會瞞報,朝廷如今對於旱情尚未有清醒的認識。

    弘治十一年,大明朝廷對地方報災實際上有嚴格的時間限制,「夏災不得過六月終,秋災不得過九月終。若所司報不及時,風憲官徇情市恩,勘有不實者,挺戶部參究。」

    但是,這條命令並未有嚴格執行。因為這個時代,地方的消息要傳到皇帝那裡,關卡太多。

    百姓首先要將事情奏報到裡正或者是縣衙六房書吏那裡,然後這些人再將事情奏報典史、主簿或者縣丞,知縣知曉後再上奏知府,知府報布政使司或者巡撫衙門,最後才到內閣手中。內閣核實後上奏皇帝,由皇帝下旨賑災。

    免稅以及賑災都會影響國庫收入,誰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心生不爽,負責報勘災荒的官員往往要承擔一定責任,因此每一級都會對災情有所遮掩,百姓口中的大災,等傳到皇帝耳中,或者只是一次小災,並且有地方各部門通力配合,災情已經平息,部分官員甚至在賑災中政績卓著云云。

    皇帝對此毫不知情,只能下旨獎賞,結果災情沒解決,反倒貪官污吏一籮筐。

    弘治皇帝對黃河沿岸的災情治理不可謂不重視,但就算如此,還是讓河南巡撫高明城在地方隻手遮天,這足以說明朝廷的這套監察體系有缺陷。

    但越是太平年景,做官所求越不是依靠做實事陞遷,誇大政績有之,但都不如貪污銀錢用來疏通管用。

    朝廷在地方派有巡察禦史,但這些風憲官很多時候都不敢據實上奏,大多數均留在府城或者省城監督官員,形同虛設。

    在這種情況下,沈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繼續向南不管不問,另外就是馬上上奏,讓朝廷知道地方旱災嚴重。

    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沈溪是翰林官,他沒有監察和風聞言事的權力,按照流程,就算他要就地方政務和災情上奏,也該與禦史言官接洽,讓這些人來代筆,但實際上卻不會有什麼人幫他的忙。

    地方上並未上奏災情,憑什麼讓我去報槍打出頭鳥,別人都不上奏唯獨我上奏,皇帝會認為我無中生有,為了政績興風作浪。同僚會打壓我,而被我所奏地方的官員更會聯合起來詆毀我。

    朝廷官員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是先以法制和公理為先,而是先從人情和自身安危進行考慮,這大概就是生在封建王朝的悲哀。

    沈溪沒打算做這出林鳥,因為他知道做了也屬於無用功,反倒會讓自己成為別人攻訐的對象。

    不過沈溪還是認認真真地給謝遷寫了一封信,將中原地區的旱情據實相告。

    你謝遷不是自詡為忠臣嗎,我現在告訴你,華北及中原地區鬧旱災了,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派人出來查看求證,甚至不奏報皇帝,看你良心過不過得去,回頭你還怎麼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你謝老兒不是總給我找麻煩嗎,現在我也給你找一次麻煩。

    雖說這封信沈溪打了小算盤,不過在措辭上,卻是非常誠懇。

    沈溪先將一路見聞據實描述,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而後沈溪又感懷般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最後讓謝遷自己看著辦。

    沈溪寫這封信的時候,就好像寫一篇科舉考試時的四書文,力求四平八穩,不溫不火。

    他從頭檢查一遍,對所有字眼逐一審核,最後他自己覺得,這是一篇滿含拳拳赤子之心的憂國憂民之書,才讓官驛站的人送到京城謝遷府上。

    若不論那些陳規陋習的官場潛規則,沈溪這封信挑不出任何毛病,沈溪也不怕事後被謝遷責駡,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基本瞭解謝遷的性格,人是奸猾了些,不過對黎民百姓還是負責的,只是久居廟堂之高不能瞭解民間疾苦而已。

    沈溪怕被人責難,可謝遷身為內閣大學士,早已位極人臣,不怕風吹浪打。沈溪把事情告訴謝遷,讓謝遷找人又或者他自己上奏災情,都可以令朝廷早做籌謀,儘量減少損失,畢竟不管什麼時候,人都是最寶貴的財富。

    沈溪暗嘆:「謝老兒,這麼做我算成全了你,也對得起黎民百姓。」

    沈溪一路向南,到大年三十這天,別人都閤家團聚,他卻在山東境內的濟南府與嚴州府之間的官驛站中與林黛一起渡過。

    每逢佳節倍思親

    沈溪對於前世過往的很多事懷念,對他而言,前世的生活雖已是過眼雲煙,但卻是他嚮往的地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更能暢所欲言。

    而如今的大明朝,到處都受到壓制,從家庭到朝堂,嚴重束縛人的手腳,讓人倍感無奈。

    「你想什麼,是不是在想娘我也有點兒想娘了,還有就是想我的親娘」

    林黛見沈溪坐在窗口,看著遠處滿目凋零的大山,什麼都不說,不由走過去,想安慰沈溪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在林黛看來,周氏待她再不好,可到底給她吃穿,還給了她一個家,小姑娘終歸是懂得感恩的

    林黛對周氏的思念甚至大過她親生母親,因為她知道,此生再見到親生父母已遙不可期,反倒是周氏,在她嫁給沈溪後便是她的婆婆,以後要朝夕相處,不如想想怎麼跟婆婆打好關係更實在。

    沈溪問道:「我幫你找到你親娘,你會跟著她走嗎」

    林黛呆了呆,最後糾結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林黛沒有說謊,她沒說留下,也沒說要走,因為她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美好願望,就算見到親娘又如何,難道她的親娘能給她一個家,給她一個心愛的人,讓她下半輩子有著落

    但若說親生母親要讓她跟著,她又不想失去血脈至親。

    沈溪見林黛小臉糾結的模樣,不由笑道:「看你這模樣,好似真的找到親娘一樣,這不是讓我心裡難受嗎」

    「壞人,就喜歡給人出難題,卻從沒見你幫我找過娘親」林黛氣呼呼回到床邊,坐了一會兒,又來到客房中間的八仙桌旁,把尚冒著熱氣的餃子碗拿起來,接著大快朵頤。

    沈溪笑過後,心裡也在想這個問題。

    以前他沒什麼能力,還是讓惠娘通過商會的管道,幫林黛找過母親,最後卻不了了之,因為商會勢力再大,畢竟林家是牽涉錦衣衛的大案要案,根本就不是普通商賈能過問的。時過境遷,林黛父母和兄長的生死都不得而知。

    但如今不同了,沈溪已是朝廷命官,回到汀州後,或許可以動用官府的力量幫林黛找尋,就算找不到林黛的父親,林黛的母親當初卻是在汀州境內走失,雖說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了,但到現在也不過八年時間,怎麼都抹不去一個人存在的痕跡。

    過了春節,沈溪一行終於抵達南直隸的徐州。

    此時黃河從徐州境內穿過,一行人張羅了一下,在當地官府的幫助下,很快坐上了南行的船隻。

    在船上比在馬車上要平穩許多,運河也是溝通南北的相對安全的運輸通道,就連那些經年的賊寇都很少敢打運河上來往船隻的主意。

    正月十二,船隻到了揚州府,又過了三天,順利抵達南京。因為比起預期早到兩天,沈溪有時間去城裡拜訪謝鐸。

    早在揚州暫歇的時候沈溪便打聽過了,謝鐸去年春天回到家鄉浙江太平桃溪,一直待到秋末,由於擔心人情往來,於是返回南京過冬,春節期間也在南京城裡渡過。

    這次除了給謝鐸準備大量珍稀書籍作為禮物,沈溪還另外準備一份厚禮,便是想送一筆銀子給謝鐸,完成謝鐸在南京城裡置業的希望。

    別人賄賂是為了得到好處,而沈溪的賄賂,則是為了報答知遇之恩,雖然他知道這樣做不合適,朝官之間餽贈禮物可以,比如李東陽便贈送同是內閣大學士的謝遷「古畫」,但如果直接餽贈銀子那就會招惹非議。

    沈溪想得簡單,他去謝鐸府上「求字」,然後將這筆錢當作「束修」,雖然他也知道,最後謝鐸多半不會接受他的好意。

    一個連官都不想做的人,何必接受別人的賄賂來達成自己的私慾

    別人或許會道貌岸然表面拒絕心裡其實難受,但以謝鐸的性格,並非那種表裡不一之人,謝鐸是沈溪在這時代少有的佩服的物件。

    高風亮節,在謝鐸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當初謝鐸去嶺南查探瘟疫,到甯化時,在惠娘和沈溪這些市井之人面前沒擺任何官架子,一年多前沈溪赴京趕考更是主動相邀,可輪到朝廷召喚,謝鐸卻推三阻四。

    對權力沒有興趣,對官位沒興趣,對錢財更沒興趣,家中藏書巨萬,隨便拿出幾本珍藏出來變賣就足以買屋置田,可到現在連個自己的居所都沒有。

    謝鐸可以說是世上少有的完人,要說他唯獨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不願為國為民出力,幫朝廷培育棟樑之才。但其實謝鐸桃李滿天下,這些年在南京城裡,教書育人的事他可沒荒輟。

    沈溪這是第二次到南京,作為明朝的留都,南京比之京城猶自繁華幾分。

    沈溪進城後,先不忙著辦私事,而是先去南京吏部報到。

    因為長江以南所有地區的官員,理論上都接受南京留守朝廷的管轄,但其實南京城裡的朝廷根本就是個擺設,很多官缺常年不滿編,朝廷也沒打算把這些缺額補滿,因為很多官職都是冗員,留下來也是白吃皇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2
第五四七章 志不在朝堂

    沈溪到南京城後住在城南應天府衙附近的官驛站內,沒等他去拜訪謝鐸,先行來拜訪他的人倒是一大堆。

    新科狀元、翰林修撰、詹事府右中允、東宮講官、欽差大臣、使節,背著六頂光環的沈溪,不大不小是個名人。

    南京城每年過往的「欽差」不少,來拜訪的人主要是衝著他正六品翰林官的身份,以沈溪的發展趨勢,在詹事府積澱幾年,到太子成年又或者太子登基,他很可能是未來內閣大學士的不二之選。

    畢竟在東宮一眾講官中,沈溪是唯一與太子年歲相仿之人。

    士紳階層最為市儈,他們看準誰將來前途似錦,肯定會想方設法走動,以此來作為政治投資。

    在你還沒發跡前跟你打好關係,所花費的不過是拜訪的時間和一點兒禮物,可若將來你位高權重,這點投資帶來的回報將是幾倍甚至幾十倍。

    人情就是最大的投資!

    沈溪剛在官驛站安頓下來就有人拜見送禮,禮物收了不少,讓副使劉瑾看了那叫一個生氣。

    你不過是個六品官,就這麼多人給你送禮,我可是太子面前的紅人,怎麼就沒人想著給我送禮?

    劉瑾雖然擔心自己失勢,連東宮都回不去,但依然氣鼓鼓對沈溪冷嘲熱諷:「沈中允如此收受賄賂,不怕咱家回去告你一狀?」

    這世上的人分男人和女人,還有不男不女諸如劉瑾這種閹人,他無論對自己的稱呼還是對別人的稱呼,都儘量不涉及男女問題,連自稱都是「咱家」。

    沈溪心想:「要告你去告啊,這些禮物又不是我主動收受的,我還列出清單等著回頭上報呢。作為皇帝總不能不講理吧?」

    不過多少要安慰一下劉瑾受傷的心靈,沈溪笑道:「劉公公,這些薄禮要不你挑上幾件?」

    「哦!?你這麼好心?」劉瑾剛才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聽說有禮物挑選,馬上換了顏色,也不跟沈溪商量,把禮盒逐一打開來看過,挑了幾件值錢的拿回房,然後把門關好,應該是欣賞把玩去了。

    到底是個沒什麼權力的東宮太監,再過幾年,等小太子長大登基,你手握權柄,那可真是不得了。

    不過貪財的毛病,應該是太監與生俱來的,誰叫大多數太監無兒無女沒個著落?能盼著的就是兜裡富裕點兒,等年老後能為自己養老送終?

    想到這裡,沈溪便覺得其實劉瑾只是個受到時代侷限的可憐人,換作是誰在劉瑾的立場上,都不會比劉瑾做得更加光明磊落……壞得那麼徹底,要知道劉瑾當奸臣那是當得天怒人怨,人所共知。

    不能流芳百世,但求遺臭萬年,不然憑何證明在世上活一遭?

    劉瑾這邊剛走,米閭走進房來,語氣略帶不屑:「沈大人,您是堂堂的天子講師,去一趟泉州,回京後必定加官進爵,理那老傢伙作甚?他回去後指不定就被趕出宮闈,這會兒他說要告您的狀,他也要有那本事吶。」

    鴻臚寺的人都是勢利眼,路上劉瑾沒給他們一點好處,兩位吏員和馬伕都對劉瑾極為怠慢,別說端茶遞水幫忙照應,沒給劉瑾和小擰子找麻煩就算是好的了。

    沈溪笑著拍拍米閭的肩膀:「這位劉公公可是個厲害人物,你多巴結著點兒?那可是大有好處的!」

    米閭一臉不以為然之色:「我跟他一個閹人八竿子打不著邊,巴結他幹什麼?沈大人,不知我們幾時從南京出發?這邊好給你準備……」

    沈溪見米閭對他一副慇勤備至的模樣,卻對劉瑾不屑一顧,心想,米閭啊米閭,你今日對劉瑾的態度或許會給你將來招致殺身之禍,到時候你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啊。

    沈溪準備在南京城停留一日兩晚,到正月十八早晨出發,便讓米閭過去跟宋老越說好。

    沈溪想在正月十七拜訪謝鐸,卻又怕謝鐸不給他面子賜見,上次他來,畢竟只是個赴京趕考的舉人,而這次沈溪卻是正六品的朝官,謝鐸滯留南京期間向來不見客,更不會主動拜訪官員。

    真是為難啊!

    十七這天一大早,沈溪帶著宋小城,捎上禮物,上門「求字」。熟門熟路地到了謝鐸府宅,宋小城上去敲門,半晌沒見動靜,倒是從隔壁走出來個人道:「這位……小官人,別來打攪謝先生,他平日不見客。」

    沈溪道:「不見客,總不至於連個門子都不出來接待吧?」

    那鄰居笑道:「這會兒謝先生家裡或許沒人,他就是為了躲清靜才從家鄉來南京……他的學生多,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個學生家裡優哉遊哉呢。」

    沈溪聽了那叫一個無奈。

    只要謝鐸不見客,來拜訪的人總不敢硬往院子裡闖,私闖一位名滿天下且被皇帝看重的大儒的府邸,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名聲了吧?

    沈溪心想:「謝老先生既是躲避人情往來,也是躲避朝廷的召喚,順帶著躲我吧……莫不是他覺得我奉旨當差,負有將他勸赴京城的責任?」

    沈溪親自上去敲門,裡面仍舊沒人應,到此時他終於確定謝鐸真的不在家,只能灰頭土臉回下榻的官驛站去了。

    結果才剛進官驛站大門,米閭便過來稟報:「沈大人可算回來了,裡面謝老祭酒等您半天了。」

    沈溪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頭去拜訪謝鐸,謝鐸居然主動上門拜訪?這可比上次他路過南京時謝鐸派人來請,還要給面子啊!

    沈溪趕緊進了堂屋,見謝鐸正悠閒坐在椅子上喝茶,趕緊上前行晚輩禮節:「學生沈溪,見過謝師。」

    謝鐸抬頭一看,眼前一亮,趕忙起身扶起沈溪,道:「誒,你這禮數老朽可當不起,快起身,快起身。」

    沈溪抬起頭來,就見謝鐸笑眯眯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幾分好奇,好似在問,你到底是不是皇帝派來說項的?

    或許在謝鐸心裡,任何一個從京城來的人,都可能是要「綁架」他進京城當官。

    沈溪道:「謝師對學生有栽培之恩,是學生怠慢才是,謝師如何當不起?」

    謝鐸笑道:「沈溪,你如今在朝為官,老朽卻是鄉野之人,你我身份迥異,你若是對我太過恭敬,對不起這一身官服啊!」

    沈溪誠懇地道:「今日我是以學生之禮拜見謝師,不涉及朝廷,又談何對得起身上的官服?」

    沈溪說到這兒,見謝鐸臉上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大概明白過來……謝鐸這是防止他為皇帝說項,故意引他這麼說的。

    你不是說今天是私人性質的交往嗎,那就只口不提國事,更別提讓我去履任國子監北監的祭酒。

    想到這裡,沈溪燦爛一笑,「謝師不想出仕,所以才會比以往更加避忌見客吧?」

    謝鐸沒想到沈溪把話說得這般直白,愣了愣,尷尬一笑,那臉色好似在說,這都被你發現了?

    謝鐸道:「那你老實交代,從京城出來前,可有見過陛下……或者是旁人,讓你到老夫這裡說項?」

    沈溪鄭重地搖了搖頭,道:「謝師不想為官場之風侵染,寧可在家鄉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學生佩服得緊,莫說朝中無人讓在下說項,就算有,學生也不會違背謝師的意願。」

    謝鐸一聽眉頭舒展,笑道:「那就好,果然是人中龍鳳,才學廣博,知情達理。來來來,陪我坐坐,跟我說說你到京城考狀元的情況……頭年裡聽說禮部會試鬻題案,我還擔心你小子牽扯其中呢。」

    沈溪心想,這謝鐸的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些,剛才還一口一個「老朽」,裝作老邁力不能支,如今卻精神抖擻口稱「我」,這也能瞧出其實謝鐸根本就無災無病,只是不想當官而已。

    要說沈溪當初虛構一個「老先生」,這老先生才學廣博而且不計代價地教導他,這世上有這氣質的舍謝鐸其誰?

    謝鐸其實對沈溪並沒有太多的栽培,說起知遇之恩有些勉強,但至少兩人算得上是忘年交,這樣一來便少了師生間那種輩分差距帶來的拘謹,完全可以像朋友一樣談天說地。

    沈溪將自己頭年赴京趕考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也將頭年禮部會試中最具有爭議的「四子造詣」考題說了,跟謝鐸探討了下。謝鐸嘆道:「唐寅這後生,我雖未見過,但多少有所耳聞,此子學識造詣不低且心高氣傲,讓他去賄賂考官得題,我斷然不信,或許他是為人所牽累。」

    謝鐸倒是說了句大實話。

    從日後唐寅的所作所為看,這是個志向高潔之人,這次鬻題案就算真的發生,他也不屑去做。謝遷這麼說,其實是為朝廷少了唐寅這樣一個有前途的大好青年而感覺不值。

    沈溪嘆道:「誰知道朝中那些權力爭鬥的爾虞我詐,何時會落到自己頭上?」

    謝鐸沒想到沈溪小小年歲能發出如此深沉的感慨,打量沈溪一番,搖頭苦笑:「你小子,當官不到一年,聽你的話,如同人已暮年將要致仕。你可別為了迎合我說話,隨便在我面前說些我愛聽的……」

    沈溪笑道:「學生並無此意,想來是謝先生如今想著不去朝廷為官,對別人都有所懷疑吧?」

    謝鐸嘆道:「唉!若是早幾年,出來當官無妨,只是如今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想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們年輕人卻不同,一定要有所作為,別總學我們這些老傢伙消極處世的態度。再說了,你學也學不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3
第五四八章 並不般配

    論心理年齡,兩世加起來快四十的沈溪,比之謝鐸也就少了二十多歲,加上前世通過各種傳媒以及網路看慣世情,謝鐸這種居廟堂之遠安然生活的態度,沈溪能夠理解。

    若非再世為人,沈溪實在沒必要非要一味爭什麼,其實說到底,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活著只不過是活得好活得差而已。

    最少沈溪目前沒打算隱居山野,因為他尚未在官場混出點名堂,無法保護自己和家人。

    「謝師,學生此番前來,其實另有目的想跟您求一幅字,不知謝師可捨得墨寶」沈溪將自己的目的說出來。

    謝鐸眯眼打量沈溪,問道:「你跟我求字。」

    「是啊。」

    沈溪點了點頭,儘量不被謝鐸發覺自己神色間的異常。

    謝鐸年老成精,豈能看不出沈溪那點兒目的沈溪先不提關於「潤筆」的事,就是讓謝鐸先寫,回頭再給銀子,如此一來不收下「潤筆」似乎就是謝鐸的不對。

    謝鐸笑著擺擺手:「我早已打定主意,生平不再為人留字,不過既是你倒可以通融,但提前講好了,我的字你不得拿去為非作歹,更不能以此牟利。我做事只求一個心安理得,你若違背,那這幅字你便受之有愧。」

    沈溪知道,謝鐸終歸是看出他的真實目的,於是出言變相提醒他,我現在生活得還算不錯,用不著你施捨,何況我遠沒有到窮困潦倒的地步,就算是,我安守貧困,心安理得。

    這麼一來,之前沈溪打算給謝鐸送銀子的事,只能悶在心裡但這幅字,沈溪還真想求回來,當作是跟謝鐸相交一場的紀念吧。

    沈溪找來紙筆,親自為謝鐸研墨,由謝鐸自行斟酌題什麼字。

    謝鐸拿起筆來,想都不想,便將他對沈溪的寄望寫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筆法剛勁有力,字如其人,一筆一劃間帶著桀驁的文人風骨。

    沈溪看過謝鐸的題字,恭敬行禮:「學生謹記。」

    謝鐸連連點頭,顯得很滿意,他跟沈溪只是見過兩次面,卻有種伯樂看到千里馬的欣喜,加上沈溪年紀輕輕便三元及第文魁天下,對這位小友又多了幾分厚望,希望沈溪能為國為民,做一個好官。

    身為一個教書育人的先生,謝鐸知道自己無心官場,但他卻希望弟子和後輩能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沈溪沒有再提給謝鐸「潤筆」,不過還是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送上去,卻是他從京城特意帶回的書籍。

    謝鐸對於這禮物倒是很滿意,看過沈溪給他的書,雖然家裡大多數都有,可到底是沈溪的心意,等他見到沈溪編撰的閱微草堂筆記時,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待看過幾篇後,驚訝變成驚喜。

    「這是何著作,為何我之前從未見過」謝鐸臉色帶著難以置信看向沈溪。

    閱微草堂筆記屬於筆記體的短篇志怪小說,其故事性和文學性造詣都非常高,屬於紀昀晚年集大成之作,謝鐸一看就喜歡上了。

    沈溪面帶慚愧之色:「是學生偶有所感,於太學讀書期間寫出來的,後來又陸陸續續寫了些,集結成文,讓謝師見笑了。」

    謝鐸滿臉震驚:「沈溪啊沈溪,若非我在你尚是稚子時便見過,真不信這世上竟有你這般奇才,可惜當時沒將你收在名下,不過如此也好,你有名師教導才有今日之成就,老朽沒耽誤你。」

    突然間,謝鐸臉上露出幾分滄桑之色,輕輕一嘆,好似驟然年老十歲。

    沈溪道:「謝師過謙了,學生其實也為不能拜到您老名下而感覺遺憾」

    謝鐸笑著擺擺手,顯然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做沈溪的先生。

    對於一個致力於教書育人幾十年的老學究來說,有這種想法其實很正常,有沈溪這樣一個好學生,是天下間所有先生的宏願,可又知道自己沒能力培養出這樣的全才,為此感覺遺憾和自愧不如。

    謝鐸並不問沈溪的恩師是誰,自知不如人家,這麼問有些自取其辱。

    沈溪未料到因為他送閱微草堂筆記給謝鐸,會讓謝鐸覺得無地自容,早知如此的話,他寧可說這是前人著作,只是被他偶然間尋到。

    正說話間,甯兒端著茶水進來,為沈溪和謝鐸分別放下茶碗,恭敬地道:「老先生、老爺,請喝茶。」

    在謝鐸面前,甯兒顯得如同大家小姐一般,舉手投足彬彬有禮,她望向謝鐸的目光中,滿是欽佩和敬仰。

    沈溪皺了皺眉,甯兒不會是見一個喜歡一個,喜歡一個就想勾搭一個吧

    大姐,要勾搭你也找年輕的去啊,在謝老先生面前拋媚眼,你這是在褻瀆他老人家嗎

    「這裡沒你的事情,下去吧。」沈溪見甯兒雙手持著茶託侍立旁邊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不由出言提醒。

    甯兒臉上滿是失望,行禮道:「是,老爺。」這才恭敬退下。

    謝鐸卻壓根沒留意甯兒。

    送走謝鐸,沈溪到了住的院子,就見甯兒蹲在角落,一邊洗滌襪子、手帕等小玩意兒,一邊哭泣。

    因為一行在南京只停留一天,大件的衣服沒法洗,但一些小物件兒還是要洗乾淨,朱山和秀兒早前隨謝韻兒回汀州,林黛又是小姐兼未來的少夫人,不會動手,這些浣洗的事只能由甯兒來做。

    「甯兒,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恨我先前叫你出門。」沈溪心中一軟,問道。

    甯兒擦擦眼淚:「老爺訓斥的對,是奴婢在客人面前失禮了不過奴婢小的時候,那時還沒被賣出去,就聽聞謝老先生許多故事,對他好生敬佩,奴婢只是想近距離多看他幾眼而已。」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市儈和輕佻的甯兒,也有她的偶像,而這個偶像就是年老體邁的謝鐸。

    沈溪想了想,要說謝鐸妻子早喪,身邊雖然有人照顧,但都是男子,這些人到底沒有女人來得細心。

    若把甯兒送給謝鐸,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謝鐸有人照顧不說,甯兒也能伴著自己的偶像,最重要的是能讓她接受謝鐸這樣志向高潔之人的薰陶,去掉她身上那些壞毛病。

    可此事到底有些荒唐,以什麼名義把甯兒送過去?

    續絃?

    妾侍?

    侍婢?

    老媽子?

    他想送,人家謝鐸還不願意收呢!

    甯兒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大齡女青年,可到底才二十出頭,放到前世那就是如花的年歲。

    謝鐸如今六十有五,足夠當甯兒的祖父,再者甯兒容貌不俗,把這麼個大好年華的姑娘家留在身邊算怎麼。

    瓜田李下,就算謝鐸沒想法,可甯兒畢竟是貼身照顧,傳出去可不怎麼好!

    沈溪問道:「那你是想繼續留在我身邊,還是想照顧謝老先生。」

    甯兒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多少有些羞赧,突然跪倒在沈溪面前,磕頭道:「若老爺肯賜奴婢留下,奴婢一定細心照顧好謝老先生。」

    別人這麼誠懇,沈溪或許相信,可這位是誰從他才七歲就試圖勾引他這個小主子就足以看出,甯兒是個有心機的丫鬟。

    我真把你送到謝鐸那裡,你說是要好好照顧謝鐸,別等回頭就跟謝家的門子、僕人勾搭上,或者跟外面的人有什麼來往,讓謝鐸聲名掃地,如此那我就不是好心找人照顧謝鐸,而是當罪人。

    沈溪道:「你是孫姨買回來的,名義上我是你老爺,但其實你我之間並無干係,對於你的將來,我無權做主。」

    這話顯然不是沈溪的真實想法,連甯兒也知道,沈溪對她的人生完全做得了主,且比惠娘還有資格。

    沈溪說把她嫁給誰,或者是送給誰,惠娘不但不會反對,而且會舉雙手贊成,那還是沈溪沒有任何功名的時候,現在沈溪在朝為官,要處置她這個丫鬟,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求老爺成全。」

    甯兒跟沈溪死賴上了,跪在地上怎麼都不肯起來。

    沈溪道:「你願意跪,便跪著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

    說完沈溪不再理會甯兒,直接進到房間裡,沈溪就想看看,甯兒對此事到底有幾分真誠。

    林黛本來在房裡等甯兒幫她洗褻衣和手帕,半晌後發覺沒動靜,不由跑出來看,就見甯兒跪在院子冰冷的泥地上不起來,不由好奇打量沈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用管她」

    沈溪故意顯得很氣憤,其實是想讓甯兒聽到,「自家養的丫鬟,不思報主,成天想著嫁人,忘了當初誰連口飯都沒得吃,要不是我們施捨她一口,大災之後,她能活到今天。」

    林黛聽到這話,小臉頓時皺成一團,顯得很委屈沈溪雖然是在罵甯兒,但她聽著就好像在罵她一樣。

    她也是沈家「施捨一口」養出來的。

    「哼」

    林黛小臉滿是不悅,本來這一路上她就對沈溪對她關懷不夠而生氣,現在沈溪又「指桑駡槐」,更令她羞憤交加,直接轉身回屋裡去了。

    沈溪沒追上去勸說,以前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林黛鬧點兒小情緒,只要回頭一哄就好,關鍵是甯兒這邊。

    其實沈溪也覺得,以甯兒如今的心態,想再留下她有些勉為其難了,與其讓甯兒整天琢磨如何飛黃騰達勾搭別人,真不如讓她跟著謝鐸,讓謝鐸逐漸薰陶感化她。

    這也算沈溪對自家丫鬟的一種責任,雖然讓甯兒在謝鐸身邊,未必是一件好事。

    到了晚上,甯兒依然跪在院子裡,她不吃飯也不說話,似乎要死扛到底。

    因為第二天就要出發,沈溪裝作發怒的樣子,看到沒看甯兒一眼直接便進房了,不過在入睡之前,他還是先把林黛哄得破涕為笑才算安心。

    第二天早晨起來,甯兒居然不依不饒跪在院子裡,沈溪認識甯兒七八年了,從來沒見過她有這般倔強的時候。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43
第五四九章 至福州

    正月十八這天,沈溪帶著甯兒去了謝府。看小說到網

    謝鐸昨天便知道沈溪不是弘治皇帝派來的說客,不用再躲,聽說是沈溪前來,便讓他進了府邸,可當沈溪把來意說明後,謝鐸不由搖頭苦笑,問道:「沈溪啊,老朽怎麼聽不太懂你的意思?」

    這有什麼聽不懂的!?

    看你老人家孤單寂寞,身邊又無人照顧,我現在把你的粉絲送來陪你,除了能照顧你,還能跟你說說話,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無論你當她是丫鬟也好,將來納她為妾也罷,或者將她送出去嫁人,都由你說了算。

    謝鐸不是聽不懂,他心中嘹喨,只是故意強調「老朽」,就是想告訴沈溪,你這提議太荒唐了。

    沈溪道:「謝師,學生也是無奈之請。學生有皇命在身,往泉州辦的是公差,身邊帶著女眷多有不便,學生又無從將她寄於別處,只能留在謝師這裡……當是學生盡一份晚輩的孝心,讓她代學生照顧謝師。」

    沈溪知道,用正常的方法,謝鐸肯定不會同意,只好把皇差搬出來說事,但他選擇性地忽略了其實他這一行中尚有女眷的事實……不但有眼前的甯兒,還有林黛,更有玉娘和她的兩個「女兒」。

    謝鐸面有難色:「不是老朽不想幫你,實在此事……老朽無能為力,這院子沒有女眷,她留下多有不便。」

    甯兒侍立門口,聞言「噗通」一聲跪下,哭訴道:「老先生,奴婢小時候就非常仰慕你,你的許多傳奇故事奴婢都耳熟能詳,親戚鄰里也都以講你的故事為榮。只要您留奴婢在身邊,奴婢一定盡心伺候。」

    或許是謝鐸見不得女人哭,見到甯兒這般模樣,他很為難,答應下來是人情,不答應也有道理。

    沈溪道:「謝師,您要不答應,我們乾脆商量一下您老去京城履任國子監祭酒的事情吧……」

    謝鐸哭笑不得:「沈溪啊,你瞎胡鬧什麼?」

    一句話,就讓本來尷尬和緊張的氣氛得到緩解。沈溪笑道:「謝師,不是學生非要給您出難題,這丫鬟是江南人士,年幼時被人賣去嶺南,輾轉到我沈家做事,她這些年勤勤懇懇,只盼有一日能回到故鄉。」

    「如今她得償所願,自然不想跟學生四處顛沛,不妨如此,您將她留在身邊,若她照顧得不好,或者不得您心意,您只管將她嫁出去便可……回頭她還可以幫府裡做事。」

    沈溪的意思是,我把人給你,不是為了讓你老牛啃嫩草,是想盡到做晚輩的心意,找個人照顧你。

    你就算把人給嫁出去,她依然可以為您服務,不過那時就不是以府中丫鬟的身份,而是老媽子了。

    謝鐸想了想,最後長嘆了一口氣:「既如此,讓她留下來吧,過幾年,我找機會將她嫁出去!」

    「謝謝老先生。」甯兒哭著給謝鐸磕頭。

    沈溪總算鬆了口氣,謝鐸好歹答應下來了。

    沈溪心想:「甯兒啊甯兒,我能幫你的也就到這兒了,至於以後你是留在謝鐸身邊陪他終老,還是嫁出去為人婦,就看你的造化。我們這些年的相處,你對我多有照顧,我也算對得起你。」

    作為故主,沈溪仍舊不忘提醒甯兒兩句:「甯兒,將你留在謝師身邊,是讓你好好照顧謝師起居,切不可有所僭越,更不能玷污謝府的清名,你可明白?」

    「奴婢謹記老爺的話。」甯兒不停給沈溪磕頭。

    沈溪點了點頭,其實他對留甯兒在謝鐸身邊這件事,多少有些支持,不管她在此事上有沒有心機,至少有了女人悉心照顧,謝鐸說不一定能多活幾年。另外,跟在一位鴻儒身邊,同時還是兒時的偶像,對甯兒的性格多少有影響,或許能讓她改掉以前那些壞毛病。

    沈溪起身要走,順帶說了回頭將賣身契給謝鐸送來。

    謝鐸對此卻不怎麼在意,因為他留下甯兒,全當是成全沈溪的心意,同時讓這麼一個敬仰他的女孩子將來有機會嫁個好人家。

    ……

    等沈溪回到官驛,馬車已經等了些時候。

    劉瑾等著沈溪,有些不耐煩地道:「沈中允,你好大的架子,讓我們這些人等你一個?你可知如今辦的是皇差,耽誤了時候,擔待得起嗎?」

    對於此,沒一個人出言支持劉瑾。因為沈溪才是正使,什麼事都應該是沈溪說了算。

    沈溪笑了笑,道:「劉公公不用太過擔心,這江南之地還算太平,加上冬季不用擔心山洪暴發,期限前必會抵達。」

    劉瑾憤然甩袖,爬上馬車,因為車伕從來不給他搬馬凳,小擰子又笨手笨腳,劉瑾已經習慣這種爬車的動作,以他的年歲和身手,連上車都有些困難,每次上車都顯得特別滑稽,讓米閭等人看了不由偷笑。

    沈溪上馬車前,林黛奇怪地問道:「甯兒呢?」

    沈溪道:「我將她暫且留在南京,待我們回京城時再來接她便是。」

    「哦。」

    林黛沒再問什麼,卻蹙眉嘀咕,「那回頭洗衣服的事,只有我自己來了。」

    沈溪勾了下她挺拔的瑤鼻,笑道:「小懶貨,以後自己洗便是,別說洗自己的東西都懶得動手,這樣的妻子娶回家何用?」

    林黛對於沈溪的親暱有些羞喜,不過聽到後面的話,她不由皺皺鼻子:「誰說要嫁給你了,不害臊!」

    卻美滋滋踩著馬凳上馬車去了。

    少了甯兒跟她擠,馬車裡空間大了些,回頭還能讓沈溪過來陪她,想想都覺得開心,至於沒人給自己端茶遞水這點兒小事就無關緊要了。

    「這個燈泡,不在才好呢。」

    林黛笑眯眯地想著事情,很快她又想到另一個問題,「燈泡……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說過,一按就會發光,跟夜明珠差不多,要是我有一顆燈泡該多好……」

    ……

    一行繼續南行。

    從南京到浙西衢州府的江山縣,基本是乘船,但之後翻越仙霞嶺進入閩地,則是舟車換乘。

    閩北山巒疊嶂,溝壑縱橫,河流橋樑甚多,遇到那些湍急寬闊的大河,要麼尋找渡船,要麼繞路。

    等到了建寧,因為對接下來的路況不怎麼熟悉,沈溪特地請來嚮導,畢竟回汀州和去泉州不是一條路,之前鄉試回家路上經歷的一幕沈溪再也不想發生。

    沈溪在途徑延平府時,恰好看到汀州商會的分館,於是便進去給家裡寫了封信,大概預估了回汀州的時間,早的話會在二月底,晚的話則要到三月中旬……謝遷給出的期限,是必須要在二月十五前抵達泉州,五月底前回京。四月五月都要行路,那他在三月底前就要動身回京。

    沈溪必須要抓緊時間,因為他這趟回汀州,不單單是省親,還要回去祭拜祖墳,與地方官會面,修建狀元牌坊,更重要的是完成與林黛的婚事。

    跟葡萄牙人接洽也不是那麼容易,沈溪很怕因此耽擱,令他在汀州沒多少時間停留。

    在中原以及南北兩京,劉瑾很少說話,但到了福建後,或許是覺得天高皇帝遠,他的牢騷話多了起來,每天都對小擰子大呼小叫。

    在這些人中,劉瑾唯一能管住的就是可憐的小太監,只要小擰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會被劉瑾往死裡罵,偶爾還會出手打,甚至往往住在官驛內,半夜會聽到小擰子被編排著做事。

    可憐人啊,沈溪卻沒法出面幫小太監。他想起身在皇宮的沈明有,想二伯這麼個娶過妻生過子之人,卻在皇宮做那不男不女的下賤差事,以後肯定不想面對家人,可此番回家省親,難道不將此事對沈家人說明?

    但即便說出來,也僅限於沈家,而且知道的人不能太多,至少長舌婦王氏不能知曉,至於二伯母錢氏那邊……

    沈溪很糾結,到底錢氏跟沈明有是夫妻,難道這種事能不告訴他妻子?

    一行還算順利,別的地方沈溪基本沒做停留,不過卻準備在福州暫歇一日,畢竟到了福建後,沿途都有汀州商會分館,這其中尤其以福州府汀州商會的勢力最為龐大。

    在宋喜兒勢力被清除後,方貫後來也調離福建到南京擔任都督僉事,名義上是上調,但其實沒了實權。

    目前福州城裡各大勢力分庭抗禮,再不不復以前一家獨大的局面。

    之前有沈溪得當的計畫,還有馬九等人的努力,汀州商會福州分館,已經成為福州城裡最大的商業組織,連車馬幫分舵,也成為城中很大的一股江湖勢力。

    這次沈溪途徑福州,準備從福州車馬幫抽調人手一同南下泉州。

    雖然沈溪是去跟葡萄牙人談判,但有些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無論是傳遞消息,還是跑腿打雜,沈溪都需要人手,人越多這趟皇差越容易辦成,只是沈溪有一年多時間沒見過馬九,不知馬九如今是否還跟以前一樣對他言聽計從?

    就怕有的人在外面習慣了獨領一方,不會再輕易聽命於人。

    宋小城因為人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倒還好,可馬九孤家寡人一個,在福州城裡做的又是打打殺殺的營生,很難說保持以前那顆淳樸的心。

    但等沈溪到了福州,在商會分館見到馬九時,馬九仍舊對他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上來就給他磕頭:「小人見過狀元大人!」

    不是出自對於一個商會少東家的恭敬,而是出於對當官的畏懼。

    才一年多時間,馬九就好似換了個人,渾身殺氣,面頰上一道傷疤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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