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7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6
第五二〇章 講宋史

    朱厚照完全是孩子心性,做學問他是半點興趣都不看,可聽說有好玩的他馬上虎目圓瞪,問道:「何為促織?」

    沈溪臉上故作驚訝狀:「太子連促織為何物都不知?哎呀,這麼好玩的東西都沒玩過,真是可惜啊可惜。」

    朱厚照一聽火大了,我貴為太子,什麼好東西沒聽過沒見過,你居然敢嘲笑我?

    若換作沈溪是一般僕役,他肯定一聲令下拖出去打,可沈溪現在怎麼說都是他先生,老爹可是明令禁止他對先生不敬。

    朱厚照一把扯著劉瑾的褲腰帶,拉到近前:「促織是什麼東西?」

    你要找死別拉上我啊,劉瑾一臉為難地瞥了沈溪一眼,面對朱厚照,他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用的東西,你們誰知道什麼是促織,本宮重重有賞!」

    朱厚照發起脾氣來,在場的人個個噤若寒蟬。

    太子任性是出了名的,就算提出賞賜在先,也沒有人敢吱聲,若被皇帝知道教太子玩蛐蛐,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靳貴見勢不對,趕緊過來拉沈溪一把:「沈中允,萬不可自蕁麻煩。」

    沈溪道:「我絕不會連累靳兄,只管記錄便是。」

    靳貴說什麼都不敢記,在沈溪「胡作非為」時,他規勸無方,同樣罪責難逃。

    朱厚照朝著一群侍從拳打腳踢半晌,怒氣衝衝回來指著沈溪:「本宮命令你,把促織為何物說來!」

    沈溪笑道:「殿下想知道,只管問便是,何必勞煩他人?卻說這促織,乃是山間瓦礫之間一種鳴蟲,太子夜睡之時,可有聽到促織之叫?」

    「蟲子?那有什麼稀奇的,有我的黃雀好玩嗎?」朱厚照一臉的不以為然。

    沈溪道:「蟲子本無稀奇,但若兩隻促織在一處,便會相鬥,非要到你死我亡才肯甘休,樂趣便在其中。」

    朱厚照臉上多少有了點興趣,對劉瑾命令道:「你們去給本宮抓幾隻促織回來,倒要看看是否跟他說的一樣有趣。」

    劉瑾急道:「太子殿下,如今您正在讀書呢,要玩……也等讀書結束啊。」

    朱厚照滿面怒氣:「我天天讀書,還沒讀夠嗎?快去給本宮抓促織,抓不回來,我就把你們放在一塊鬥,兩個只能活一個!」

    劉瑾此時一把掐死沈溪的心都有了!

    好端端提什麼蛐蛐,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回頭皇帝要治沈溪的罪,也會把我這個抓蛐蛐的給法辦了不可!

    劉瑾被逼無奈,只好帶著人去抓蛐蛐。

    要說這大白天的也不知去哪個牆縫找,好在秋天正是蛐蛐活動旺盛的季節,要抓一兩隻來並不難。

    沈溪見朱厚照小臉上多了幾分期待,很顯然是對新鮮玩意感興趣,又道:「太子等人捉促織來,我這裡有個關於促織的故事,不知太子是否想聽?」

    朱厚照身為太子,平日裡給他講故事的人多了,這些故事基本都是民間流傳的那些,沒太多趣味性,他聽了也不覺得有多過癮。但他畢竟不知促織為何物,再加上實在無聊,便點頭:「你說。」

    沈溪將自己昨夜準備好的講案放下來,連看都不看一眼,因為今天要說的故事跟《論語》沒半絲關係。

    「卻說宋朝徽宗之時,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

    沈溪所講的,是蒲松齡《聊齋誌異》的一段關於促織的故事,只是沈溪將這段故事的發生時間,從明朝宣德年間變成宋朝徽宗時。

    故事的內容說的是一個叫成名的人,無意間得到一隻寶貝促織,不但在促織中戰無不勝,甚至能鬥敗公雞,進獻皇宮後為他贏得良田美宅。

    但故事卻是一波三折。

    成名在得到促織之後,兒子因為不小心弄斷促織的腿,怕被成名責罰而躲起來,成名回來後找尋,發現兒子死在井裡,成名悲傷之後,兒子死而復活,卻渾渾噩噩好似失了魂。

    直到他所進獻的促織為他贏得良田美宅後,他的兒子才恢復常態,兒子自己說這幾年魂魄寄在促織身上,變成促織與人相鬥。

    這段故事,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短篇小說的巔峰之作,一個小故事波瀾起伏,把市井小人物的悲喜人生刻畫得淋漓盡致。

    而沈溪所用的半文言、半白話的敘述方式,講故事的節奏更是不急不緩恰到好處,讓小小年歲的朱厚照聽得沉迷其中,不過顯然朱厚照聽故事的側重點在那隻神奇的促織身上。

    朱厚照聽完故事,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我才不信呢,一隻小蟲子能把公雞給贏了?那大公雞還不得一口把它吃了?」

    沈溪笑道:「這可未必啊,若促織跳到公雞雞冠上,公雞如何能啄?」

    朱厚照想了想,點點頭,似乎覺得沈溪說的有幾分道理,他又問道:「那你說的什麼徽宗,是什麼時候的皇帝,是我大明朝的嗎?」

    沈溪笑了笑,道:「回太子的話,徽宗乃是北宋的末代皇帝,卻說當年北宋定國,北有遼國,兩國交兵之後定澶淵之盟……」

    沈溪剛才講的還是促織的故事,一轉眼就變成了講史。

    沈溪講歷史,可不會照本宣科說那些枯燥無味的內容,而是直接選擇一朝歷史中最精彩的部分來說。

    等沈溪說到宋徽宗讓位欽宗,最後兩個皇帝一同被俘北上時,朱厚照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好似那個被擄走的皇帝是他一樣。

    朱厚照自小接觸的思想,老子剩下來是太子,以後便是皇帝,這天下我說了算,你們都是為我效命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我不用好好學習,就等著將來老子死了我來當皇帝。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不但當皇帝危險,連當太子也危險,隨時外敵入侵自己小命就不保。

    朱厚照感覺自危,指了指旁邊的靳貴:「你說,他不會是蒙我的吧?」

    靳貴先前在旁記得手都麻了,雖說沈溪說得不快,可內容太多,又沒有預先的講案供他參考,東一鎯頭西一棒槌,他生怕自己記漏了什麼東西。

    聽到朱厚照的問話,靳貴恭敬回道:「太子殿下,徽宗乃於宣和七年退位,靖康二年,二帝被廢同被俘北上……」

    朱厚照喉嚨動了動,嚥了口唾沫,很顯然這故事是把他給嚇著了,擺擺手示意靳貴別再說下去,可靳貴哪裡管這些,繼續說著他所知道的內容,直到朱厚照怒斥一聲「閉嘴」,靳貴這才住口不言。

    沈溪道:「太子還要繼續聽嗎?」

    朱厚照冷聲道:「你是想對本宮說,那個什麼徽宗,是因為玩促織才亡國的吧?」

    沈溪搖搖頭道:「臣可並無此意,太子非要如此理解,那臣也無言反駁,不過在靖康之變後,宋朝並未因此而亡,有九皇子康王趙構稱帝於臨安……」

    接下來的故事,就是南宋抗金,沈溪有意彰顯了岳飛等人的氣節,把戰爭說得片面化,讓朱厚照以為,宋金戰爭到南宋時,南宋已經取得節節勝利,這樣一來就非常合他的胃口了,於是又聽得津津有味。

    但等沈溪說到岳飛被十三道金牌召回,被迫害致死時,朱厚照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一拍桌子道:「這個宋高宗,太不是東西,岳飛明明是大忠臣,為何要殺他?難道他不怕跟他父皇一樣,被金人擄走嗎?」

    劉瑾不知何時已侍奉在朱厚照之側,聞言馬上幫腔:「太子說的是啊,這岳飛,可是民間稱頌的抗金英雄呢。」

    朱厚照難得遇到知音人,看著劉瑾道:「你也這麼認為?要說……他父皇早點起用岳飛,何至於自己被擄走啊,那個……沈中允,你繼續說後來怎樣,那個宋高宗是不是也被金人給擄去了?」

    沈溪本來過來講的是四書中的《論語》,結果變成講《宋史》,朱厚照是第一次覺得聽歷史這麼有趣,之前還想著玩黃雀抓蛐蛐,此時他已無心他顧,就想聽沈溪把這段歷史說完。

    沈溪繼續開講,不過岳飛的故事已經告一段落,他也不能按照《說岳全傳》的模式去給太子講歷史,因為《說岳》中有很多內容是虛構的。要講就要講正史,以白話文的方式,根據歷史演進,很多史實都是避重就輕。

    等說到完顏亮領兵南下,準備「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時,朱厚照神色又緊張起來。

    我老爹當皇帝順風順水,別人當皇帝為什麼多災多難?

    為了突顯故事性,沈溪故意設置懸念,形容金國兵馬的強盛,還有南宋防備的空虛,似乎完顏亮領兵南下,便可輕鬆踏平江南之地,令南宋國祚傾覆。

    但最後的結果,卻是金國南下遇阻……金人內部自起矛盾,完顏亮死於亂軍之中。

    沈溪的故事講了一個多時辰,到吃午飯時,朱厚照明顯沒聽夠,熊孩子做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故事聽得過癮,自然連飯都顧不上吃,最後愣是讓沈溪講南宋的歷史說到陸秀夫背著八歲的小皇帝跳海身亡。

    整個華夏朝都被外夷侵佔,朱厚照坐在那兒有些黯然神傷,好似對這故事的結局多有感慨。

    「太子殿下,吃飯了,您可不能餓壞身子啊。」劉瑾在旁邊勸道。

    此時的朱厚照,沒一點熊孩子的鬧騰,就好似個深沉的大人,如同陸秀夫背著跳海的小皇帝就是他自己一樣。

    皇帝不那麼好當,這位南宋的小皇帝趙昺,就在跟他同樣的年歲,當上皇帝卻跳進海裡淹死了。

    剛懂事的孩子,對死亡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朱厚照在八歲時,終於第一次對於皇帝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知。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7
第五二一章 未來探花郎

    這算是沈溪給太子朱厚照正式教授的第一堂課,雖然說是講故事,但卻籠統地講了一遍宋史,最重要的是告訴朱厚照一個道理,就算你是太子,將來當了皇帝,也不一定能皇位永固,看看這些前車之鑑就清楚當皇帝悲慘的下場了。

    太子年少,對於刻板的《四書》、《五經》並無興致,這跟一般孩童心態相似,沈溪教授方法頗為新穎,只是在引用促織一事上顯得很不恰當,沈溪知道這或許會給他招惹來麻煩,但相比於給太子授課,這點麻煩並不當緊。

    或許皇帝知道此事,大概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吧!

    一天下來,沈溪只講了一篇促織和《宋史》的大概,沒說別的。

    從擷芳殿出來時,靳貴嘆道:「沈中允也太莽撞了,教授太子學問,何必要兜如此大的圈子,若太子因此而迷戀嬉戲之事,我等……唉!」

    靳貴屬於中庸派,在詹事府供事的人大多跟靳貴有著相同的心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太子的學問好壞輪不到一兩個人操心,只要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完成便可。但沈溪,顯然有些冒進了,這在靳貴看來,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沈溪很清楚以尋常的方法來教導朱厚照,那未來的結果只會與歷史的發展吻合,朱厚照會變成個貪玩不思進取的皇帝,空負聰明之身和他父親留下的大好江山,恣意揮霍他的人生,結果身死後連子嗣都未留下,白白便宜了他的堂兄弟。

    這些話,沈溪無法跟人解釋,難道跟人說他有大神通,能預知未來?

    沈溪在進講官之後,他的工作比之以前會輕省許多,因為講官是輪班給太子講課,九個講官,哪怕其中有人請假,輪一圈怎麼也要幾天時間,而沈溪又不是經筵官,無需為弘治皇帝日講,這樣他要隔兩三天才須往東宮一趟。

    剩下的時間,也就是整理一下講案,關於右中允負責的太子起居記錄,翰林院史官修撰負責的修書,暫時都無須他來操心,在其位卻不謀其政,這日子想起來也挺逍遙的。

    沈溪正想著未來兩天做點兒什麼時,剛回詹事府,人就被王鏊給攔下來。

    從王鏊那不太好看的臉色,沈溪就知道對方已清楚今日為太子講授的內容。

    「沈中允既為太子之師,當恪守為人師之道,豈能因私廢公,令太子學業荒馳?」王鏊上來便加以訓斥。

    沈溪道:「王學士的話,學生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為人師,當有教導之法,學生只是採用了一個不為王學士所接受的方法而已。」

    王鏊面有慍色:「你既為太子講四書,便不得涉獵其它,此乃講官之責。明日起,你每逢進講必隨二人同往,年內無須再單獨教導太子學問!」說完,便氣衝衝而去。

    沈溪暗忖,你當我喜歡給熊孩子教課?若非你臨時要去赴午朝,至於我一個人去給太子講課嗎?

    不過想想這樣也挺好,以後每次去都至少跟兩名講官同往,那他跟以前做右中允的職責差不多,負責瞭解一下別的講官講什麼就可以了,甚至連備課和記錄都省去了,跟在旁邊吃閒飯,豈不是更自在?

    但沈溪心裡多少有些不甘。

    倒不是因王鏊的斥責和埋怨,而是覺得自己純屬虛度光陰,成天教導個不聽話的熊孩子向學。

    今天或許是用一點小手段把熊孩子給鎮住了,讓他聽了一堂歷史課,可這離把太子教好還差十萬八千里。

    沈溪覺得就算將來自己真的把太子教導成了有為青年,可那畢竟是儲君,未來身邊一堆佞臣進獻玩物、美女,用各種手段吸引太子的注意,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就連沈溪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在花花世界面前守住本心,更何況生做帝王家的朱厚照?

    把太子教好,這本身就是個偽命題,根本不可能實現!

    回到家中,並不見謝韻兒出來迎接。

    沈溪先過林黛那邊,仍舊吃了閉門羹,只好去謝韻兒房裡見過。謝韻兒剛沐浴完,換上寬鬆的衣服在梳妝,沈溪進門來,謝韻兒走上前對沈溪展示了一下新衣,笑道:「相公可覺得好看?」

    沈溪想伸手去抓謝韻兒的皓腕,不想卻抓了個空,謝韻兒面色微紅,「相公剛結束公事,這會兒應該累了,妾身這就叫小山她們燒水,為相公洗去疲乏。」

    沈溪想的是,要能跟謝韻兒洗個鴛鴦浴就好了。

    可惜謝韻兒初為人婦,遠沒到那麼解風情的地步,很多事還需要他這個心理老成的相公慢慢教導。

    那邊秀兒剛把熱水燒好,沈溪還未及寬衣,朱山就拿著一封拜帖匆忙過來,沈溪無法提前預知是什麼人會登門造訪他這個無權無勢的翰林官,看過拜帖後,不由啞然失笑,竟是謝遷的二兒子謝丕。

    「相公,這位謝大人,在朝中官居何職?」

    謝韻兒以為是沈溪的同僚前來拜訪,從沈溪搬到謝家老宅這邊,還未有過朝官前來,這算是蓬蓽生輝,她要盡一家主母的本分來招待客人,卻不知這謝丕是何來頭。

    沈溪笑道:「他只是個生員,尚且未中舉人,不過他父親……便是朝中的謝閣老,跟娘子還是本家呢。」

    謝韻兒輕輕啐了一句:「呸,誰跟誰本家啊,謝閣老是餘姚人,我們是汀州人,風馬牛不相及。」

    說不相及,但在京城這種大雜燴之所,同姓之間互相調查對方的底細算是常態。

    謝遷知道謝韻兒的家底,謝韻兒也知謝遷的祖籍,在不久的將來,還有位謝姓的名臣到京城,便是已被皇帝委任為國子監祭酒的謝鐸,沈溪真正意義上的伯樂。

    沈溪去前廳見客,謝韻兒作為內眷自不能往,她還是先去廚房吩咐秀兒把水重新燒熱,以便沈溪見客之後能有熱水沐浴。

    沈溪到了前院的會客廳,就見甯兒一臉笑容引著一身儒服、文質彬彬的謝丕到了屋門口,很顯然,甯兒已將遠赴邊關且不怎麼開竅的王大少爺甩到一邊,目標轉向眼前這位元有為青年,儘管她尚不知這位公子是誰。

    「學生見過沈翰林。」

    謝丕見到沈溪,微笑著拱手行學生禮。

    沈溪回禮:「謝兄見外了,此非衙所公堂,你我隨便些,坐在一起閒話即可。論輩分,謝兄恐怕在我之上呢。」

    以謝遷的年歲,做沈溪的祖父差不多,謝丕算得上是沈溪的「長輩」,但兩家人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沈溪跟謝遷同殿為臣,沈溪在謝遷面前自稱學生,跟謝丕在他面前自稱學生一樣,都沒有正式拜師,只是個稱呼,怎麼論都可以。

    謝丕道:「斷斷使不得,沈翰林如今已為東宮講官,學生能以晚學身份前來拜訪,實乃榮幸,豈敢居長?」

    沈溪沒跟謝丕在禮數上探討太多,直接請他到會客廳裡坐下,甯兒很快過來奉上茶水,人不走,恭敬立在沈溪身邊,含笑打量著謝丕。

    顯而易見,謝丕在樣貌和人品上要好過王陵之太多,出身高貴,只是……

    沈溪有些無奈,甯兒啊甯兒,別這麼色迷迷的好不好?當誰都跟我一樣會娶個大幾歲的女人回來?

    甯兒跟謝丕很不般配,因為她根本配不上這位閣老府上的二少爺,年歲也不相當,謝丕才十七歲,甯兒都已快二十二了,要不是甯兒簽了賣身契,官府早就將她強行婚配。

    更何況,人家謝丕未來可是探花郎。

    「謝兄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沈溪不理會花痴一樣的甯兒,向謝丕詢問。

    謝丕沒注意到旁邊正有個女人對他痴心妄想,此時他的視線全都在沈溪身上,「學生對沈翰林的才學頗為敬服,一直希望有機會能前來拜訪,近日偶聞沈翰林不但才學卓著,且對書畫也頗有研究,家父曾藏有一幅王蒙山水,在下想以此來求教沈翰林這幅畫的真偽。」

    沈溪剛才留意到,謝丕手上拿著的畫軸,本還以為是什麼名人書法,聽他這一說才知道,原來是王蒙的山水。

    沈溪馬上想到曾在謝遷家裡見過一幅王蒙山水畫,還是他當初作贗通過字畫店賣給韓協的兩幅畫之一,韓協本就是用那兩幅畫來攀附權貴,一幅送給林仲業,另一幅則在他卸任之時帶往南京。

    謝丕把畫呈遞上來,沈溪打開來看過,果真就是自己作贗的那幅。

    就算不是韓協直接把畫送給謝遷,也是韓協攀附之人將畫轉贈,沈溪見到當年自己年少為了籌措學費而畫的贗品,心中多有感慨,現在讓他再多花幾倍的價錢買回來也算是頗有紀念意義。

    「這是王蒙的山水……看起來很周正,莫非……謝兄覺得是贗品?」

    沈溪可不會承認這是贗品,這畫上面有李東陽的題字,謝遷也寫了題跋在上面並堂而皇之把畫掛在家中示人,足見前後兩位大學士都沒察覺這是贗品畫,謝丕知悉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沈溪心想,這或者只是謝丕前來探訪的一個藉口。謝丕此番前來,主要還是因為在謝府緣慳一面,謝丕性格開朗,見到沈溪這樣年輕的狀元郎,心生敬佩,所以想結交一番,又怕沈溪居高自傲不肯賜見。

    謝丕笑道:「學生只是有些小問題,想求教沈翰林,不知沈翰林可否給學生機會?」

    沈溪遲疑道:「在下不是很明白謝兄之意。」

    謝丕臉上帶著幾分哀求之色:「是這樣的,學生有幾位同窗,對沈翰林佩服的緊,學生曾在他們面前自誇能請到沈翰林為座上賓,今日有文會,所以冒昧來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7
第五二二章 京城名少

    謝丕與他的父親謝遷性格上有相似之處,都是交遊廣闊,只是謝丕遠沒有老狐狸的狡猾多端,對人足夠坦誠。

    沈溪想到謝遷編排他做這做那,最後卻將他趕出府邸,心裡多少有些介懷,但倒不至於因此而對謝丕有所疏遠。

    謝丕畢竟是可造之才,歷史上的謝丕可是兩年後順天府鄉試解元,更是弘治十八年會試的探花郎。

    跟謝丕去參加秀才級別的文會,顯然沒什麼必要,但沈溪又再一想,跟謝丕多親近也無不可。

    就在沈溪兩難之間,謝丕趕緊再次勸道:「學生今日拜訪,還帶了小侄兒一同前來,並邀請家父在朝中幾位故友之子,他們聽說有機會拜望沈翰林,頗有期許。」

    謝丕的侄兒,那就是謝遷的孫兒。

    謝遷長子早亡,二兒子謝丕如今才十七歲,沒聽說謝恆奴有什麼兄弟姐妹,那謝丕口中的侄兒不就是謝恆奴?

    沈溪問道:「人在何處,為何不將謝公子請進來?」

    謝丕笑道:「我先進來請人,她在馬車裡等候,其實她常對我提及,想多見見沈翰林您。」

    沈溪心想,那就是謝恆奴沒錯了,也只有謝丕這樣相對胡鬧的年歲,才會帶謝恆奴到外面的世界走走,謝遷可是把這小孫女藏得嚴嚴實實,若非機緣巧合,沈溪根本就無從見到這樣的閨中少女。

    盛意拳拳,沈溪不再推辭,點頭道:「好,我與家人說過,這就出去,請謝兄在外先行等候。」

    謝丕喜出望外,他雖為閣老之子,但並無官宦子弟的架子,反倒對沈溪很恭謹,這也足以說明此人待人以誠。

    沈溪心想:「謝老兒自己為人陰險狡詐,家教倒是挺好,兒孫才德都出類拔萃。」

    沈溪到房裡跟謝韻兒一說,謝韻兒多少帶著一絲幽怨。

    其實在二人分房的這些日子,她一直忍受相思之苦,正是情義最濃、恨不能如膠似漆之時,卻被林黛打攪,以至於二人要顧及林黛的感受,一直未能同榻,本來謝韻兒還打算幫沈溪沐浴時跟沈溪恩愛一番。

    「晚上早點兒回來。」謝韻兒幫沈溪整理衣服,輕聲道。

    沈溪微笑著點了點頭,卻在謝韻兒不留意時,湊上去一口吻在謝韻兒唇上,謝韻兒登時雙頰通紅,輕輕推了沈溪一把,然後親自送沈溪出了中院。

    沈溪到了院子門口,謝丕已站在門前的馬車旁等候,卻見一個身著男裝、身材嬌小模樣俊俏的小廝正衝著自己眉開眼笑,三步變作兩步跳過來,在沈溪面前立定,唇紅齒白:「七哥,真的是你啊。」

    正是與沈溪在謝府見過兩次的謝恆奴。

    謝丕走過來道:「不得對沈翰林無禮,跟你說好了,今天出來不許多說話,凡事看看就可,回去後不要對你祖父說及,知道了嗎?」

    「嗯嗯,二叔,我知道了。」謝恆奴在謝丕面前就好似個小乖乖女,把眸子斜向沈溪時,眸光中滿是歡欣。

    謝丕這才過來想扶沈溪上馬車:「沈翰林,這邊請。」

    謝家陪這位二少爺和孫小姐出來的人只有個車伕,其實謝遷平日不顧家,就算謝丕偶爾帶謝恆奴出來走走斷無發現的可能,但沈溪總覺得這樣不經謝遷同意而跟他的兒孫見面,被老傢伙知道肯定又會給他穿小鞋。

    三個人擠在馬車裡,謝恆奴笑道問道:「七哥,你就住在這裡啊?」

    沈溪沒回答,謝丕道:「不住在這裡還能住何處?要稱呼沈翰林,或者沈大人。」

    這次謝恆奴有些不樂意了:「還是稱呼七哥好嘛,想必七哥也不會介意的吧?」

    沈溪又笑著點點頭。

    馬車不多時到了一處茶樓前。

    下了馬車,謝恆奴的目光就沒再離開那喧鬧的街市,對她而言,這是一個新奇的世界,好多人,好多的新鮮事物,面前還有高高的樓宇,裡面擺著桌椅板凳,有很多人在那兒喝茶品茗,談天說地。

    「二弟,你再不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遠遠的,一個十**歲的青年走過來,身邊也帶著個嬌俏的男裝女子,向謝丕熱情地打招呼。

    「二兄,還有史……公子。」

    謝丕一見到那女子,本來自然的臉色,登時變得面紅耳赤。

    稱呼男子為二兄,稱呼女子則為「史公子」,明顯有貓膩啊。

    連那女子,面色也帶著幾分羞紅,沈溪一看心裡便大概明白了,這分明是郎情妾意嘛。

    謝丕給沈溪介紹了對面的二位,年長些的男子名叫史鸞,是右都禦史史琳的二公子,至於女子,則是史琳的女兒史小菁。

    卻說史琳跟謝遷同為餘姚人,二人相交莫逆,連他們的兒女互相之間關係都很好,至於史小菁跟謝丕之間早有婚約,如今史小菁年已屆十六,兩家相約在年後替這對年輕人完婚。

    「小菁姐姐……」謝恆奴可不像謝丕那麼靦腆,上去就拉著史小菁的手,很顯然她們很早就認識。

    謝丕沒好氣地道:「沒規矩,在外不能這麼稱呼。」

    謝恆奴狡黠一笑,笑著說道:「小菁嬸嬸。」

    一句話就讓謝丕鬧了個大紅臉,因為謝恆奴與史小菁之間年歲相仿,所以一直當作是閨中姐妹,但其實史小菁是要高謝恆奴一輩的,將來會嫁入謝家,作為謝恆奴的「嬸嬸」。

    史小菁對謝恆奴很憐愛,畢竟都知道謝恆奴自小失去爹娘,孤苦無依,將來她嫁入謝家,也是作為謝恆奴的長輩,自然對這個小妮子多有照顧。

    史小菁道:「在外別如此稱呼,還是稱呼我史公子。」

    「嗯嗯。」

    謝恆奴高興地點了點頭,卻還是拉著未來嬸嬸的手,把沈溪介紹給她認識,「史公子,這就是七哥,他可好了,上次還幫我抓長蟲呢。」

    之前謝丕已向兄妹二人介紹過沈溪,知道沈溪的身份並非普通士子,而是朝廷命官,同時還是東宮講官。

    天下間能做東宮講官的人一共才九位,足見沈溪深得弘治皇帝器重。

    史小菁對沈溪道了個萬福禮,頭低下不敢正視,沈溪恭敬回禮,與三人一同進到茶樓內。

    「謝案首來了。」

    剛上二樓,便有人喊,馬上一群人圍了過來。

    謝丕既為閣老之子,又在院試中拿到案首之位,前途無量,別人對他唯恐巴結不及,至於史鸞那邊,雖然才學不在謝丕之下,可畢竟他父親只是右都禦史,在謝丕面前稍顯遜色不少。

    「諸位,看我把誰請來了。」

    謝丕滿臉自豪地說道,「這位便是新科狀元,現任詹事府右中允兼翰林修撰,東宮日講官沈溪沈大人!」

    沈溪拱拱手道:「諸位有禮。」

    旁邊人等一片驚嘆之聲,有人道:「世人都道沈翰林十三歲中狀元,都覺未必可信,今日一見……果然是英氣逼人的少年郎啊。」

    「謬讚,謬讚。」

    謝丕一把沈溪推出來,沈溪立即成為在場所有人矚目的焦點,過來問候行禮的人絡繹不絕。沈溪面對別人的恭維不是一次兩次,見怪不怪,應付這種場面遊刃有餘。

    這天來參加文會的士子,多在十五六歲到二十四五歲之間,大多為生員,也有小部分未中生員但過了縣、府兩試的童生,其中一多半官宦子弟跟謝丕的關係都不錯。

    其中兩人引起沈溪注意,年歲都不大,一人只比沈溪年長一歲為十四歲,卻已中生員,人卻顯得謙卑,等謝丕一介紹,沈溪才知道是弘治十五年探花,後來官至南京戶部尚書的李廷相。

    另一人名叫董玘,年方十二,如今雖然連生員都不是,卻已過府試為童生。雖然董玘如今年少無名,但在六年後高中弘治十八年禮部會試會元、殿試榜眼。

    董玘和李廷相都是年少成名的典型,不過跟沈溪一比,他們便相形見絀,不過二人都沒有像吳省瑜那樣心高氣傲,給人的感覺是知情守禮,在眾多參加文會的士子中並沒有顯得很突兀。

    眾人將沈溪簇擁著坐到主位上,有人馬上提了一嘴:「兩年後的順天府鄉試,沈大人或許就是主考官呢。」

    一句話,便道盡這些人為何對沈溪如此恭維。

    他們除了是在巴結一顆朝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其實也在為自己日後的考學做準備。

    眾所周知,順天府和應天府每屆鄉試的主考,必會從翰林官中出,翰林官中最有可能被選派的就是詹事府兼翰林官銜的太子講官,刨去幾個學問太大的,諸如吳寬、王鏊等人,其實能作下屆順天府鄉試主考官的人已經屈指可數,沈溪卻是其中最有可能被選派的。

    就算沈溪下屆順天府鄉試不是主考官,也可能會在下下屆擔任主考,甚至成為會試主考、同考或者殿試閱卷官,跟沈溪打好關係總歸。

    如此一來,讓這次文會的性質稍微有些變味,來人探討的不再是學問,反倒是刻意與沈溪攀關係,看看誰對沈溪的過往更瞭解,將他之前科舉的過程詳詳細細說出來。

    「……沈大人縣、府、院三試連過,又在鄉試、會試、殿試連斬三元,金殿折桂,為我大明朝開國以來第一人是也……」

    最後連謝丕也有些聽不下去了,趕緊打斷一眾好友的恭維,拱手道:「諸位,今日請沈翰林過來,是想請他對我等學問上的事有所指導,若如此糾纏沈翰林,只會令請教學問的大好機會白白浪費,諸位何不準備一番,向沈翰林發問呢?」

    別人一看恭維這招不好使,或許在沈溪面前彰顯自己的學問更行之有效,最好找個只有自己跟沈溪兩人才知道的問題,既成全沈溪的面子,還顯出自己知識淵博,最重要的是能給沈溪留下深刻的印象,為日後科舉進仕增添籌碼。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8
第五二三章 立言

    沈溪自己做童生、秀才和舉人時,與蘇通一起參加過不少文會,也在文會上遇到不少刁鑽刻薄的問題,這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數吳省瑜那道有女子落水救與不救的問題。

    沒想到今天考中狀元當了翰林,還要出來面對眾士子的刁難,只是希望這些士子為了自己「前途」著想,別異想天開問一些另類的問題才好。

    「沈大人在備考秋闈之前,都看了哪些程文,可有何好的文章?」

    這是個務實的考生,而且刻板教條,考生員固然可以背程文,考鄉試背程文可有很大的風險啊,那些主考官和同考官看過的程文何止上萬,一旦發現有借鑑的文章,其結果只能是落榜。

    可這種話卻不能直說,沈溪只好將馮話齊當初給他背的一些程文集說出來,有人馬上記下來,作為備考之用。

    「沈大人不知對有宋以降哪位方家之言更推崇,我等也好拜讀?」

    這是個擅於鑽營之人,直接問沈溪關於對哪些人的觀念推崇,就跟研究主考官的學術思想差不多,若真的碰上沈溪為主考官,就可以根據他的喜好來答題。

    十六七歲的童生、秀才,不應該去鑽研學問嗎?

    沈溪沒有直接出言訓斥,因為他自己每次考試前都會對主考官好惡進行研究,這根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若說他對什麼思想比較推崇,他還真說不上來。他屬於那種集百家之言,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那類人,任何思想中都有可取的和不可取的,他不會一味接受,如此便跟這年代學子致學的思想有所不同。

    「呃……朱子之學,尚可。」沈溪稍微有些違心道。

    馬上有人提出來:「沈大人,學生曾聽聞您在應汀州府院試之時,曾以怪誕之論駁斥朱子學說,不知可有此事?」

    又多了個敢於對權威提出挑戰之人。

    連我在院試時拿心學出來論證的事都知道,看來對我的過往瞭解得很深啊。

    沈溪點頭:「確有此事,在下認為,若致學當不問學派,若得精髓而受啟發之學問,一律為己所用,當為致學之最高標準。」

    一語令在場之人頗覺尷尬,一時間場面有些安靜,竟沒人再出來發問。

    因為沈溪現在提出的思想,更加的荒誕不經,你連朱熹的思想都敢挑戰,現在居然「誘導」我們挑戰權威,你是沒死在科舉路上,莫非是想讓我等無法進學,名落孫山?

    場面大為尷尬,倒是謝丕旁邊站起來一人,問道:「沈大人,不知您對格物致知有何見地?」

    這個提問等於把問題具體化了。

    心學的成因,在於對理學格物的反思和檢討,理學最推崇的就是格物學,沈溪之前駁斥過理學,對於格物學就會有不同見地,就算現如今沈溪貴為狀元,說出為世俗所不容的理論,同樣是為離經叛道。

    不過沈溪既為狀元,他在學術思想上便有了一定的發言權,不再如以前屁都不是,說出一句話都怕丟了功名或者背人盯上而影響科舉仕途。

    沈溪直接道:「在下以為,格物在於,立明本心,為善去惡,知行合一。」

    在場許多人面面相覷,沈溪的話,可不是普通人能聽懂的。

    連謝丕也好奇地問道:「沈翰林不知可否詳細闡述一番?」

    沈溪心想,可真是為難人啊,本來他不想過早闡述心學的思想,因為他現在在儒學界尚未站穩腳跟,要等他著書立傳後,有了名氣,才好去提出一些新的理論思想,歷史上的王守仁便是這麼做的,若現在就提出一些「謬論」,根本不能為世人接受。

    沈溪現在,就好似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

    水淺,可以繼續往前走幾步,若水深,退回來也可,但一定不能走得太急,免得陷入湍流而不能自拔。

    沈溪可不敢直接否認朱熹的理學,而是要用眼前這些人的腦子,去思索和探討理學中一些不合理的問題。

    引發思考,是轉嫁矛盾的最佳方式。

    「諸位若問在下為何會有此念,全在於天理自在人心,諸位以為然否?」

    沈溪問出問題,讓在場之人來回答。

    問的是「天理自在人心」,這觀點聽起來好似沒什麼錯誤,就連朱熹說的格物致知,也是要用心、用思想去格物,而不是用嘴或者身體。

    「然也。」在場之人紛紛點頭。

    沈溪得到這個答案,其實就可以引申開來說,因為在這個時代,「心學」尚未最後定型,沈溪所提出的乃是一家之言,同時也是能引發儒學界思考的一個問題,用心去格物的結果,是格到窮盡更重要,還是回歸本心最要緊。

    朱熹的程朱理學其實並沒有錯,但只是因為思維的侷限性,令理學出現一定的漏洞。

    若是讓後世的科學家去探討這個問題,到底科學是用心想出來的,還是去窮盡探索出來的,那一定是不斷探索而知,非要說用心,最多是回歸本心後窮極一切來探索真理。

    其實二者本無區別,只是被心學混淆了概念。

    不能說王陽明是投機主義者,但至少他準確把握了理學的漏洞,將自己的理論發揚光大。

    沈溪繼續道:「在下以為,格物之時,當回歸於本心,心中無善無惡,勿以私心和物慾矇蔽本心,先致良知,後格物,方能致知,作學問。」

    沈溪這次很聰明,他沒有抨擊朱熹的理論,只是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讓大家去思考,這樣到底有沒有道理,若你們覺得不可取,那我不往下說就行了,若你們覺得有道理,我也不深究,這問題差不多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我的思想就是,要格物,先致良知,至於是否跟程朱理學相衝突,那是你自己思考的問題,你不能把你理解的觀點強加到我身上,說這是我傳達給你的。

    確切地說,陸王心學之所以能成為一套與程朱理學相抗衡的理論,而且在後來者的位置上逐漸發展壯大,有其足夠的理論基礎和人心所向,就好似沈溪所提出的這個觀點,就算有人覺得不妥,但卻找不到理由來駁斥。

    沈溪說的是用心來格物,格物是建立在無善無惡的基礎上,難道不對嗎?

    但聽起來怎麼都覺得像是空談,既然所有真理都在人心之中,那人人都是哲學家、理論家和科學家,還要一代一代的人去探索幹什麼?

    可這年頭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科學這門學科,就算是「格物」,目的也僅僅是刻板教條地讀書學知識,沒人會想到,若我停留在心學這個基礎上,世界科學的發展可能會處在夜郎自大停滯不前的地步,這不是當下學者所要思考的問題。

    這年頭的人,考慮的不是人類如何進步,而是如何淩駕於別人之上,做人上人。這就是時代心學能壯大的根本原因所在。

    「有理,有理啊。」

    終於有人肯定了沈溪的觀點,繼而更多的人開始附合。

    沈溪知道,這完全是仰仗於他現在的身份,若他還是以前那個童生或者生員,說出這番話來隻會被別人一盆髒水潑在頭上,你個小屁孩連《四書》《五經》還沒背熟,就敢自稱學問大家,拿出一套理論出來招搖撞騙?

    謝丕感覺多有啟發,走過來問道:「那不知沈翰林對於格物的中心思想為何,不知可否總結,我等也好回去參詳?」

    沈溪點了點頭,要總結心學的理論,在心學初成之時看起來複雜,可他畢竟來自於心學大成的時代,一代代的先輩早就將陸王心學的精華總結得清清楚楚。

    謝丕將筆拿來,請沈溪將自己的思想寫在紙上。

    沈溪提起筆來,將心學的中心思想記錄下:「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等沈溪寫完,很多人將沈溪所論述的內容謄錄於紙上,準備拿回家慢慢研究。

    一方面是有人得到沈溪心學理論的啟發,對此有一點看法,準備回去仔細揣摩,不過更多人則是抱著投機的心態,拿回去看看是否有能用的上的地方,或許可以以此來推斷沈溪對什麼思想更為推崇,方便研究沈溪這位潛在的主考官的喜好。

    沈溪寫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文會到此進入尾聲……謝丕要早些將小侄女帶回家,到入夜還不把人帶回去,他是沒法跟母親徐夫人交待的。

    「諸位,今日就到此為止吧。」謝丕道,「以後有機會,在下必定會再請沈翰林前來,為諸位釋疑。」

    對於很多士子來說,今天頗有收穫,至少沈溪說了該背什麼程文,也說了一套很新穎的理論。

    沈溪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新科狀元,還是皇帝欽命的東宮講官,連太子都接受他教導,我們能接受他一點指導,以後若真入朝為官,甚至都可到他面前去認先生了。

    一字之師同樣是師,更何況沈溪所教授的還是一整套理論呢?

    眾人從茶樓下來,沈溪長舒了口氣,他突然覺得這比教太子讀書還要累。

    不過卻有個人很開心,就是在樓上一直坐在沈溪身後不說話的謝恆奴,見沈溪年紀輕輕,就能讓那麼多自命不凡的年長士子折服,她打心眼兒裡佩服。

    「七哥,你好厲害啊,你說什麼他們就聽什麼,你以後能不能也教教我?」謝恆奴很天真地問道。

    倒是謝丕拉了她一把:「君兒,走了,再不回去,你祖母責駡,到時候二叔可不幫你。」

    謝恆奴委屈地看著沈溪半晌,最後依依不捨上了馬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8
第五二四章 以後講「廿一史」

    沈溪之前也曾想過為自己著書立言,只是覺得時機尚不成熟,才剛中狀元,在學術界還沒到聲名赫赫的地步,沒人會聽他那一套心學理論。

    不過如今沈溪面對的只是一群童生和生員,他作為新科狀元,是有資格在這群人面前講述一些理論的。

    沈溪把此當作是立言前小範圍的試探,先用這些人來試試反應,看看儒學界對此的態度如何,若牴觸和反對的聲音太大,他便適可而止,若儒學界包容性強,那他可順水推舟提出更多的思想理論。

    到時恐怕就不是「陸王心學」,而成為「陸沈心學」。

    沈溪回到家開始把自己所知的心學內容整理一下,他知道心學的形成,是從批判朱子理論中逐漸成型的。

    其實在這個時代,已開始有人質疑程朱理學,沈溪在這件事上並不會作為出林鳥,本著學無止境的態度,他對某些事發表一下自己的觀點,就算儒學界也不會對他太過刻薄,他也不用再擔心這會影響到自己的科舉。

    沈溪現在寫點兒東西,顧忌比之從前少了很多。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套理論的形成,決不是一兩本書能夠鑄就,這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需要儒學界逐漸的包容,有更多的人接觸到他的理論,思考他的理論,同時為人所推崇,才會有更多的人跟風來學。

    程朱理學之所以興盛,並非人人都能理解其中的奧妙,只是因為社會背景如此,你不學程朱理學無他理論可學。

    夜深人靜,沈溪房裡的油燈依然亮著,謝韻兒扶著燭臺走進屋來,臉上帶著一股嫵媚的風情,也是這些天夫妻二人同住屋簷下卻無法相聚,令她心裡多少有些煎熬,即便怕林黛那邊多想,她還是過來夜會情郎。

    美人恩重,沈溪自然不會再挑燈夜讀,作為偉丈夫,必須要義無反顧地承擔起讓妻子幸福的責任。

    一直到風平浪靜後,謝韻兒沒有躺下來休息,而是拖著沉重的身子起來穿衣……她不準備在沈溪這裡過夜,免得被林黛發覺。

    沈溪側頭看著她,笑道:「你這般來來回回,黛兒應該會知道吧?」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仍舊沒有回頭的打算:「若妾身半夜過來被她看到,她定會知道發生什麼,不過平日裡妾身偶爾也會過來端茶送水,這般明顯,她或許不會想到……」

    沈溪哈哈一笑,道:「原來娘子也會這般自欺欺人。」

    謝韻兒回頭給了沈溪一粉拳,不過臉色稍微有些黯然,道:「妾身到京城來有些時日了,本是帶著娘和掌櫃的囑託,來幫你解決棘手之事,未料竟與你安守富貴。此番事了,妾身是時候回汀州去,畢竟藥鋪尚需要人打理……」

    沈溪聽謝韻兒的意思,便知道她想走,一來是如謝韻兒所說,她要回去打理藥鋪,但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是謝韻兒想躲開林黛,讓沈溪跟林黛有更多時間相處,令小妮子解開心結。

    沈溪道:「還是等年後我回鄉省親,一同回去吧。」

    謝韻兒看著沈溪,目光中滿是溫情,但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道:「妾身主意已定,動身就在這幾天內,相公還是別挽留了。妾身離開後,相公要好好對黛兒……其實是我對不起她。」

    沈溪想說,你對不起她,我還更對不起她呢,不過感情這種事誰又能勉強呢?

    想到林黛,沈溪自然暗自嘆息。

    要說林黛與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林黛終究還是太過小女孩脾氣,沒有謝韻兒這種事事為人著想懂得顧全大局的雍容氣度。

    相比而言,林黛更似一個任性的小妹妹,而不似一個疼人的嬌妻,林黛需要別人來疼惜,而謝韻兒卻能給予自己理解和愛。

    沈溪知道,謝韻兒雖已嫁入沈家門,但其性格**,作出的決定很難為別人推翻,若自己強留她,謝韻兒還是會留下,但這就浪費了玉人要成全他和林黛的一片苦心。

    再者,說不一定謝韻兒想早些將皇帝所賜的墨寶送回汀州,何況沈溪自認年後就可以考評期滿回鄉省親,到時候再把謝韻兒接出來便是。

    沈溪道:「要走,也等年底吧。」

    謝韻兒伸出手指,輕輕在沈溪額頭上一點,俏皮一笑,道:「只怕妾身留在京城久了,忍不住便要與相公相聚,只會讓相公在妾身和黛兒中間不好相處,更何況……若妾身有了孕事,再想走就不怎麼方便了。」

    到底是謝韻兒,永遠比別人想得更多更仔細,連懷孕這層因素都想到了。

    要說二人圓房有段時日了,之所以謝韻兒一直沒懷孕,主要是二人總是在「偷情」,相聚的時候不多,其實更主要的是他這個相公年歲太小,這年歲的相公想讓妻子懷孕,是有一定難度的。

    這又涉及到生理問題……

    沈溪不再勉強,不過也沒有直接答應下來,只為能跟謝韻兒再多相處幾天。

    要走可以,至少給我多留一點回憶,以免為夫相思之苦。

    ……

    沈溪這邊還在為謝韻兒要走的事煩心,到了詹事府,卻要為自己的公事發愁。

    這天本來不是沈溪入值東宮進講的日子,但他依然要到詹事府這邊來看看,誰知道一來,就碰上前來找他的謝遷。

    謝遷倒不是為了沈溪帶他兒子和孫女出去玩的事而來,事實上謝遷這兩天根本就沒回家,壓根兒就不知曉自己家裡面的情況。謝遷此番過來,說的是沈溪之前教太子讀書時提到「促織」的事。

    事情堪堪過去兩天。

    「你膽子夠大的,可是覺得自己小命活的長久了?為人師表,你就教太子這些東西,莫不是覺得,陛下恩寵你,讓你為太子講學,就可為所欲為?」謝遷滿臉慍色,不過沈溪也察覺出來了,老狐狸不全然是指責他。

    因為他特地問過王華,太子就算當日聽到「促織」的故事後派人抓過蛐蛐,最後卻甘休了。

    熊孩子雖然年少,但還是知道分寸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沈溪說的那些亡國皇帝和太子的際遇,把朱厚照給嚇著了,熊孩子居然老老實實地上了一天課。

    沈溪道:「謝閣老要罵,只管罵就是,學生還不知以後是否有命聽。」

    謝遷苦笑著搖搖頭,很顯然連他自己都倍感無奈。謝遷道:「王學士當日便進宮對陛下奏報此事,陛下初聞時險些要治你的罪,好在老夫為你好說歹說……陛下跟王學士商量過此事,回頭你不用講四書五經,專門給太子講廿一史。」

    沈溪想了想,這是懲罰嗎?

    不用講四書五經,在經、史、子、集中,直接讓他來講「廿一史」,這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肯定啊!

    在明朝,官方定的是二十一史。

    華夏各代的歷史,宋前為四史,北宋時增定十三史,共計十七史,到了明朝,又增四史,一共有二十一史。

    直到清乾隆時,《明史》定稿後,乾隆又下詔增加《舊唐書》和《永樂大典》中《舊五代史》,合稱二十四史。

    沈溪知道,負責給太子講史的都是老學究,因為他們對歷史資料的謹慎,不會出現偏差和錯漏,而沈溪這樣新晉的講官沒資格去說,但這次皇帝卻讓他來講史,說明皇帝對他之前講《宋史》的方法極為讚賞。

    「陛下為何要讓學生講廿一史,學生才疏學淺,恐不能勝任!」沈溪道。

    謝遷沒好氣地說:「陛下讓你講,你講就是,想知陛下是何心思,去問陛下,老夫可回答不了你。」

    揣摩上意乃是大罪,可這年頭當官的,誰不去想想皇帝的心思如何?

    沈溪大概也能理解,弘治皇帝自己便當過太子,自然知道學習過程中的枯燥無味,太子朱厚照才八歲,這麼早就被寄予厚望,可到底愛玩是人之天性,別人講東西他聽不進去,唯獨沈溪講《宋史》,太子聽得入迷,而且聽完之後還深受啟發。

    弘治皇帝自然就會想,你這小子有本事啊,既然你這麼會教,那以後講二十一史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不過提醒你一句,再講與太子學業無關之事,老夫也幫不了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謝遷最後一句,看起來帶有幾分威脅,倒不如說是帶著慫恿。

    最後那句「自己斟酌」,分明是在鼓勵「犯罪」啊!

    別人用正途講課太子聽不進去,沈溪另闢蹊徑就可以,這招似乎挺管用,但無論是皇帝還是謝遷,都不能鼓勵講官倣傚,這就需要「變相鼓勵」,說是不許你說,但其實意思是可以說,但不能過分。

    回頭若真的因為講課講偏了而令太子荒廢學業,謝遷也能跑來跟他說,我不是讓你不許離題萬里嗎?

    反正謝遷這老狐狸裡外都有話說。

    沈溪剛送走謝遷,王鏊就來了,看王鏊的臉色不太好看,畢竟王鏊昨日當面訓斥了沈溪一頓。

    「王學士有何吩咐?」沈溪恭敬行禮道。

    王鏊黑著臉:「昨日讓你隨其他講官進講之事,暫且作罷,陛下安排你講廿一史,逢四往東宮進講,逢九往文華殿後廡,不得有誤。」

    沈溪恭聲領命,又問道:「那不知學生隨何人一同進講?」

    王鏊這次面子稍微有些掛不住,冷聲道:「就你一人。」說完頭也不回地去了。

    沈溪微微苦笑,看來他是得罪這位上司了……只是不知道王鏊是否小肚雞腸之人,回頭以權壓人該怎麼辦?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9
第五二五章 代言

    王鏊本來給沈溪定的,是讓沈溪跟著別人去進講,每次最少跟兩人,沈溪連個副手都不是,每次在旁跟著遞個講案就可以了。

    如今弘治皇帝讓沈溪單獨講二十一史,沈溪就有自主揮的權力,沈溪講什麼是不用報批的,只是講完之後留檔,連王鏊也不能干涉沈溪的課業內容和進度。

    只要是二十一史的內容,沈溪怎麼講都可以。

    沈溪準備將二十一史當作通俗史來說。

    要知道二十一史都是紀傳體,無法將歷史的變遷通過細節的方式表現,跟後來學歷史的編年體有很大區別。

    沈溪可以改變這一點,他講《宋史》,就是將北宋末年到南宋末年這段歷史用長鏡頭的方式,把一個個的事件和人物串聯起來,並且有一個「宋朝與金國交兵」這麼一個主線在裡面,把所有的人情事都囊括其中。

    只要把歷史當成故事來講,其實歷史也可以很生動,只是這時代的人刻板教條,不明白這個道理。

    就算有人明白,也難以將歷史通過紀年的方式一層層記錄下來,總結敘述。

    讓這時代的人去說歷史上的某個人物,某個皇帝的作為,他們能說得頭頭是道,可問他們兩件事之間相隔多少年,中途生了什麼事,他們很難查證,就算說出來也是錯漏百出。

    中國編年體的歷史,是通過幾代人的努力編撰出,光在歷史這一門學科上,沈溪就比同時代人多了幾百年的優勢。

    沈溪對於太子朱厚照學史的進度不太瞭解,回頭還要跟以前講二十一史的講官問詢進度,好做講案。

    其實沈溪可以提前備好講案,因為他準備將二十一史從《史記》到《元史》,先通俗地講一遍。

    讓太子知道這中間到底生了什麼事情,告訴他有多少個皇帝不是壽終正寢的,有多少個太子因為爭奪皇位與兄弟骨肉相殘,最後連皇帝都沒得做。

    當然,沈溪不能把意圖表現得太明顯,而是把這些事穿插到歷史中去講,這樣就算有人懷疑他講這些歷史的動機,他也大可以說,我只是按照歷史的發展講二十一史,可沒有要嚇唬和誤導太子之意。

    謝韻兒正在為回汀州作準備,這次回去,她除了要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外,還要給家裡人帶些京城的特產以及禮物。

    沈溪沒法陪她返鄉,只能想辦法多給她採辦一些東西。

    京城之地繁華無比,能買到的商品太多,很多都是汀州偏遠之地見不到的。

    這天沈溪正在寫講案,謝丕又前來拜訪,與上次帶謝恆奴出來不同,這次他是單獨前來。

    謝丕此番也不是請沈溪去參加什麼文會,而是來跟沈溪討教關於「心學」的理論知識。

    「……學生聽過沈翰林的高見,回去之後輾轉反側研究多時,仍舊未能理解其中之深意,學生特地來求教,不知沈翰林可否賜教?」

    沈溪知道,謝丕來多半不單純是為了討教學問,而是尋找機會與他親近。

    本來一個閣老家的公子,沒必要跟沈溪這麼一個新晉翰林走得太近,但或許是謝丕真的佩服沈溪的才學,第一次見面後就粘上了,上次來是藉口詢問畫的真偽,這次乾脆以討教學問為由頭。

    沈溪道:「在下所說理論,與理學有所衝突,謝兄難道不怕學到以後,會於科舉之途有所妨礙?」

    謝丕笑道:「家嚴自,做學問要博學廣納,不能偏聽偏信一家之言,學生正是覺得沈翰林的話有理,才來求教。」

    「對於未知的學問多加探討,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謝丕或許受到謝遷的影響,在思想上非常開明,能很快採納吸收新的知識和學問,這也跟他的出身有關。

    想他一個閣老的公子,被寄予厚望,在做學問上不用瞻前顧後,反倒是寒門出身的士子,他們為了進學,一定要迎合時代的潮流,不能推陳出新。

    所以要為心學立言,最好是從上層士子中打開突破口,只有這種思想為社會容納,才能令中下層的士子開始思考和接受。

    沈溪突然想明白這一點,眼前豁然開朗,謝丕或者就是他為自己立言所需要的「代言人」,他不管有什麼新主張,其實可以讓謝丕來為自己廣為傳播,讓謝丕跟他身邊那些世家出身的上層士子探討心學內容,進而讓更多人知道正有這樣一個理論在形成。

    只是謝丕這些人目前只是生員級別,尚無法引起社會的轟動效應,若是一群翰林聚在一起探討心學,或者連整個京師的儒學界也要重視。

    不試試,又怎知成與不成呢?

    沈溪道:「在下近日再讀朱子之作,偶有感懷,便整理出一些淺見來,倒也願意與謝兄分享與探討。」

    沈溪沒有在謝丕面前居長,從年歲和未來前途上說,這位閣老的公子相當不凡,而且年歲也比他大,他需要謝丕來為他立言,那就要好好利用這塊目前還很「天真」的璞玉。

    若謝丕在社會上多打磨幾年,就會變得跟他老爹一樣老奸巨猾,根本就不能指望他為自己做事了。

    謝丕果然沒有懷疑,能得到沈溪的賞識,他頗為高興。

    這種高興,很大程度上來自於虛榮心。

    沈溪在年輕士子中擁有很高的聲望,別人對沈溪充滿羨慕嫉妒恨,但也不得不佩服沈溪年少有為。

    你看看,我是謝閣老的兒子,我跟狀元郎走得如此近,你們能行嗎?

    沈溪之前就整理了一些心學方面的內容,再加上臨時記錄下來的,足夠謝丕拿回去消化一段時間。

    這些內容,大多出自王守仁的《傳習錄》,也有很多是後人總結出來的,配合沈溪自己理解,較原本的心學體系更為完備。

    「學生拿回去必定仔細研究。」

    謝丕得到沈溪所賜理論,喜出望外,其實作為一個有志的年輕人,他能感覺出沈溪理論的高深,這就好似沈溪第一次拿出心學理論來考院試,就算是理學出身的劉丙,也驚嘆於文章之中所蘊藏的知識,而將沈溪錄取。

    社會的開明,更有利於沈溪立言。

    沈溪送走謝丕後,心裡在想,若謝遷知道他兒子被人這麼利用,會不會過來跟他犯急?

    不過,你謝遷在朝堂行利用我幫你做事,我私下裡利用你兒子幫我立言,大家彼此彼此,當作扯平了。

    九月十九,沈溪第一次給太子講二十一史,這天沈溪把自己的講案拿好,與侍從官一起到文華殿後廡,太子卻沒有到。

    或許是沈溪來得稍微早了些,太子晚上喜歡嬉鬧,通常早晨都起來得很晚。

    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在劉瑾等人的陪同下到了文華殿,見到沈溪,朱厚照打個哈欠道:「又是你?」

    一屁股坐下,朱厚照有些不滿道,「上次你跟本宮說,有促織能互相鬥,我問過人,促織就是晚上叫的蛐蛐,抓了兩隻來,連碰都不碰一下,你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嘛!」

    沈溪笑了笑,很顯然朱厚照不懂得如何鬥蛐蛐,就算把兩隻蛐蛐放在一起,也要用草和小木棍去挑撥。他不由看了劉瑾一眼,就算太子不懂,劉瑾能不懂?

    劉瑾以後所進獻的玩物喪志的東西多不勝數,只是眼下弘治皇帝對太子的學業看得緊,劉瑾不敢教授而已。

    沈溪做出驚訝的表情,誇獎道:「臣所知,不過書本所得,看來不能盡信。太子去偽存真,令人佩服。」

    朱厚照擺擺手:「行了,我不想聽你廢話。今天講什麼?」

    人不大,脾氣倒不小。

    此時的朱厚照翹著二郎腿坐著,沒有一點太子的儀容風範,也就是皇帝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對他溺愛至深,令他從小就缺乏皇族子弟應有的良好修養。

    沈溪翻開講案道:「臣今日所講,乃是隋唐的一段典故。」

    朱厚照瞪了瞪眼,沒太聽懂,旁邊的劉瑾立即問道:「沈大人,您要說明白,到底是《隋書》還是《唐書》?教太子學問,可絲毫馬虎不得。」

    在大明朝,所說的《唐書》是宋仁宗下詔,由歐陽修等人所編撰的《新唐書》。

    二十四史中,《隋書》和《新唐書》的地位非常高,因為編撰《隋書》的是魏徵等人,而編撰《新唐書》的又不乏歐陽修、宋祁、範縝等名儒大家,這兩本書的文學造詣那是相當高。

    而且隋、唐兩代為中國歷史明巔峰的兩朝,曾開創四海來朝的盛世,因而為後世史學家所推崇。

    但沈溪所講,不是《隋書》和《新唐書》裡面的內容,而是一部經過他改編、具有編年性質的隋唐斷代史。

    沈溪沒有回答劉瑾,而直接開始他的講課內容,先從「楊堅代周立隋」開始說起,說的是周靜帝六歲當皇帝,楊堅為輔政大臣總攬朝政,結果到周靜帝八歲時,就被迫禪位給楊堅。

    楊堅即位後,找人將周靜帝害死,隋朝由此開啟。

    楊堅也算明君聖主,但子嗣爭奪皇位,楊廣繼位,為戰爭和修運河而令百姓疾苦,天下變亂四起,隋朝三世而終,又是小皇帝被迫禪位。

    幾位皇帝不得善終,這讓朱厚照聽了不禁神情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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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六章 寓教於樂

    文華殿後廡。

    劉瑾發出質疑:「沈大人,您這是……誠心要威嚇太子殿下是嗎?為何都是小皇帝被賊人所害……」

    沈溪道:「敢問劉公公,在下所說的,難道不是正史中的內容,可有絲毫屬於在下杜撰?」

    連太子朱厚照也看著劉瑾,他很想知道沈溪是不是在編故事嚇唬他。

    劉瑾愣了愣,面色怪異地撇撇嘴道:「就算並非杜撰,太子尚且年幼,以後再跟太子說這些不行嗎?」

    沈溪微微搖頭道:「在下的本職,是要為太子講廿一史,令太子學會以史為鑑。在下不說這些,太子又如何知興替、明典刑、近忠臣而遠奸佞?」

    劉瑾一聽心頭火起,怒氣衝衝地問道:「聽沈大人的意思,老奴就是殿下身邊的奸佞?」

    沈溪道:「在下可並無此意,劉公公切勿多想。」

    劉瑾趕緊對朱厚照哭訴道:「太子殿下,老奴對您日夜伺候不敢有所怠慢,可沈大人卻將老奴與奸佞相提並論,求殿下為老奴做主啊。」

    沈溪聽了不由皺眉。

    要說這劉瑾可真是會「萌」啊,他只是提出以史為鑑的好處之一,是讓朱厚照遠離奸佞,他就愣是把這駡名給攬到自己身上去了,還求太子給他做主,他真的覺得沈溪說的「奸佞」就是自己?

    根本就是矯情嘛!

    亦或者,劉瑾有想借此來轉移話題的用意?

    朱厚照對劉瑾有些不耐煩,擺擺手道:「行了行了,大男人的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連父皇打我我都不哭呢!沈先生,你也別說什麼隋唐歷史了,本宮不想聽這些,你換別的什麼說說吧。」

    劉瑾這才擦了擦眼淚,卻用狡詐的目光打量沈溪一眼……沈溪從中察覺到一股厲色,似乎是把他給記恨上去了。

    沈溪心想:「你這傢夥別在我面前得瑟,就算想找我報復,也先等個六七年,待弘治皇帝駕崩了再說。」

    沈溪行禮道:「不知殿下想聽什麼?」

    「呃……」朱厚照稍微考慮了一下,眼睛一亮,「那你說說,以前那些當太子的,都玩什麼?」

    沈溪回道:「古人除了研究學問,必須要精通禮、樂、射、禦、書、數,謂之六藝。到唐宋之後,文人便以琴棋書畫為樂。」

    朱厚照不耐煩地道:「擺弄琴,下下棋,寫寫字就算玩了?本宮是問你,以前那些太子……有什麼獨特的玩法沒有,就比如你說的那個促織,我聽說也有人騎著馬打球的,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就算朱厚照貪玩,他也沒多少玩耍的花樣,這是因為他接觸社會的機會太少,所知極為匱乏,竟然想從沈溪這裡問古人如何玩的。

    沈溪暗忖:古人玩的那些有什麼意思,我知道的好玩的東西,足夠讓你玩上幾年不重樣,讓你樂此不疲。當下再次行禮:「回殿下,臣所知,古人尚蹴鞠之戲,宮中頗為流行。」

    劉瑾趕緊道:「劉大人,你這是……要教太子學壞啊,老奴回頭就去……皇后那裡告你一狀!」

    沈溪沒說話,旁邊的朱厚照已然怒目圓睜,暴喝道:「你敢!本宮命令你,不論我玩什麼,你別跟我父皇和母后說,不然……我非找人打你的板子,把你趕出宮去!」

    說完朱厚照直接跑到沈溪面前,一臉欣然,「沈先生給說說,蹴鞠是怎麼回事?」

    在場的人一片哀嘆之聲,這下可完了,這位沈狀元先教促織不算,現在還要教太子玩蹴鞠……這東西是孩子能接觸的嗎,太子喜歡上蹴鞠以後,還有什麼心思學習?皇帝、皇后知道了,非要遷怒於人不可,我的屁股和腦袋啊!

    沈溪解釋道:「這蹴鞠之戲呢,盛於宋朝宮廷,民間也多有流行,便是竹製的圓形球體,以場中立木轅,設眼,兩方比試以過眼者為勝。」

    朱厚照聽得有些愣神,他沒接觸過蹴鞠,也不知這東西還有學問在裡面,他連忙問道:「你……你快教給我怎麼玩,本宮重重有賞!」

    沈溪道:「臣的職責在於教會殿下學問,如今殿下不學,就算再多的賞賜,臣恐怕也無福消受。但若殿下能一心向學,將臣所教授之內容領會,就算臣與殿下一同玩樂,陛下也不會怪責。」

    朱厚照一聽有些不樂意了。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學完了才允許玩,這種話聽得實在太多。沈溪這招數明顯過於老套,他當即恨恨地道:「你不說,本宮就找人打你,打到你說為止。」

    沈溪站在那兒,頭抬起來,一臉高傲之色,道:「殿下就算動武,臣也不為所動。」

    朱厚照氣得大發雷霆,就算他再胡鬧,也知道先生打不得,其實他也覺得根本就沒有打先生的必要,他自顧自地玩,先生又不敢對他用強,打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只要不理會先生就是了。

    可現在這位,腦子裡可是有不少玩的花樣,聽那個什麼蹴鞠就很有意思,我不打他一頓,他不老實交待啊……可打了他,他一定會說嗎?

    「我給你銀子,金子也行。我的好東西很多,都是我母后和舅舅給我的,我們!」朱厚照見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沈溪心裡苦笑,這熊孩子對拉攏人很有一套,居然知道軟硬兼施,或者是生在帝王家,心智成熟得也比普通人家的孩子來得早吧。

    沈溪再次搖頭:「臣的職責,在於教太子讀書,至於玩樂之事……臣已過了那年歲,恕臣不能接受。」

    朱厚照咬著牙道:「你不說是吧?那我就去對父皇告狀,說你教的不好,讓他降你的官,把你趕出皇宮,讓你一輩子吃苦!」

    沈溪反而很高興:「臣求之不得。」

    朱厚照年歲小,也知道當官的最想的就是加官進爵,沈溪聽到要降官,居然還笑得出來,這是什麼狀況?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他琢磨:「我把他趕出皇宮,那我以後找誰告訴我蹴鞠,還有別的好玩的東西?」

    朱厚照實在沒什麼好辦法,只好懊惱地回去坐下,瞪著沈溪道:「那你說吧,本宮要學什麼。不過可要講好了,這次我學會,你就要教給我蹴鞠怎麼玩!」

    沈溪微微點頭,將備好的《新唐書》和《隋書》送到朱厚照面前,道:「請殿下將《隋書》和《唐書》的內容背誦。」

    朱厚照翻看了一下,當即惱了,怒道:「這麼多,我怎麼背?」

    沈溪道:「殿下覺得多,微臣倒是有個辦法,殿下不用背,只管由微臣來說,殿下記住便可。若抽查,殿下可講內容具體說出來,便當殿下過關了。」

    朱厚照一聽,頓時覺得有趣,點頭道:「那你說,我聽著。我不想聽隋唐的,你再給我說說宋朝的,上次說的就挺有意思。」

    沈溪道:「宋朝的,臣已經講完了,其實隋唐的內容,殿下仔細聽也同樣可以很有趣味。」

    「真的假的?那你說吧。」朱厚照臉上有些不太相信。

    以前太子學二十一史學得多了,都是一堆文言文,這個本紀那個列傳,根本沒半點趣味。現在他有求於人,只能硬著頭皮聽了。

    沈溪將講案擺好,繼續講他的隋唐史。

    與史書上所記錄的體裁不同,沈溪所講的歷史,完全是由故事串聯起來,把整個隋唐所發生的歷史都貫穿在他整個講解中,歷史到了他嘴裡,便不再是刻板的史書內容,而是孩子都能聽懂的通俗故事。

    當然沈溪也不全然在講故事,在講解中,他會把歷史名人的典故、傳記以及名言穿插說出來,讓故事看上去更加飽滿,就諸如唐太宗與魏徵的對話,又或者是房玄齡、杜如晦等名相的名言,又或者是李杜的唐詩,這都比單純教太子各方面的內容,更能吸引太子的注意。

    因為沈溪所說的通俗歷史並不完全,很多歷史傳記都沒提到,令那些侍官聽了連連搖頭……這都講的是什麼玩意兒?我上去講也比他講得好,憑什麼他就能當講官,而我卻在旁邊陪讀記錄?

    上午講了隋唐,下午沈溪抽查一番,朱厚照的腦袋瓜非常好使,沈溪問的問題,他都能準確回答出來。

    沈溪看出來了,朱厚照有著常人難以具備的聰明和學習條件,只是他不懂得珍惜而已。

    「沈先生,我都答出來了,你是不是把蹴鞠是怎麼回事說給我聽?」

    朱厚照這一天不算鬱悶,畢竟是聽故事,但光聽故事不能出去玩耍還是覺得不怎麼過癮。

    沈溪道:「太子履約,臣必當遵守諾言,就算被陛下怪責,也是臣提前答應太子的。」

    「好,好。」

    朱厚照小腦袋若小雞啄米般點個不停,「若父皇罰你,本宮替你撐腰就是。你講的故事很有趣,以後多講講,若做學問都跟聽你講故事一樣,也挺好的。」

    沈溪拿起筆來,將蹴鞠的模樣畫了下來,朱厚照拿在手上端詳半晌後,有些失望道:「就這麼個東西?有什麼意思?」

    沈溪道:「若太子不試著與人踢一踢,怎會知道其中的妙趣?」

    朱厚照一擺手:「劉公公,找人給本宮做一個出來,本宮今天就要與人玩。」

    劉瑾滿臉為難:「殿下,這倉促之間……」

    「倉促什麼?不過是個球而已,宮裡那麼多能工巧匠,做出來個有多難?快去!」

    劉瑾心裡暗罵沈溪,卻只能遵命而去,沈溪則開始收拾講案離開。太子順手從身上解下個裝有麝香的香囊丟過來:「本宮賞你的。」

    沈溪直接將香囊放在桌子上,義正辭嚴:「無功不受祿,臣只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若太子因此而賞賜,會顯得賞罰不公。」

    以朱厚照的年歲,顯然太不太明白何為「賞罰不公」,仔細琢磨了一下,撓了撓頭,儘管不解,最後還是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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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七章 盛唐弱宋

    沈溪給朱厚照上的第二堂課,總的來說,還算順利,但也稱不上有多成功,因為他的確沒講太多內容,只是把隋唐的歷史籠統地講了出來,朱厚照現在是能記住,但回頭問他,可不敢保他還能記住幾成。

    朱厚照當了一天的好學生,最主要的是想知道蹴鞠怎麼玩。

    教會朱厚照玩蹴鞠,其實比教會他玩蛐蛐的危害更大,因為蹴鞠這東西很容易讓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被王鏊等一眾老學究知道,肯定又要去弘治皇帝那裡告狀。

    沈溪上完一天課,有五天的時間備下一堂課,對他而言很輕鬆,要說沈溪當官以來基本沒感覺到累,從翰林院調到詹事府,他的工作量銳減,他甚至都有去搞副業的衝動了。

    九月二十這天,皇宮中有一次小的賜宴。

    這次賜宴並非節慶宴,也不是萬壽節或者是皇后壽誕,只是一次小型賜宴,其實算是紀念弘治皇帝登基十二週年。

    十二年前身為太子的朱佑樘,剛為萬貴妃之死鬆了口氣,誰想才過幾個月成化皇帝薨,他匆匆被推上皇位,那時候的他尚不知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天下。

    到了如今,朱佑樘登基十二載,國力有了顯著提升,尤其是馬文升征服西疆,令大明朝皇威涵蓋四海。

    文治武功,朱祐樘覺得自己都有了,雖不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君王,總算對得起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這次賜宴,受邀之人無不是皇親國戚和朝中名臣良將,與月初的菊花宴相似,弘治皇帝將張皇后和太子朱厚照一併請了出來。

    弘治皇帝感覺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想讓太子多見見外面的大臣,長長見識,尤其是在太子重病險些喪命,如今重新恢復健康後,他越發地珍惜這個碩果僅存的兒子。

    為了防止太子再鬧什麼笑話,朱祐樘特別交待內侍,讓他們格外留意整理太子的衣裝,不能再如菊花宴時突然從太子袖子裡飛出一隻鳥雀之類的變故,當時要不是謝遷出來解圍,太子非鬧個大笑話不可。

    朱祐樘是最注重禮節和體統的,太子將來必定將繼承他的皇位,沒人跟他爭,他更想讓兒子得到朝臣的尊重,而不是讓朝臣覺得這兒子有多胡鬧。

    張皇后也把太子叫到自己的寢宮,對兒子多有交待,最重要的是不讓朱厚照在賜宴中亂說話。

    「……身為太子,要有太子的威儀,坐在那裡,聽你父皇和眾臣工說什麼便可,若父皇問你話,能答出來的便答,若不知可別逞強,只需要說,兒臣請父皇賜教便可……」

    張皇后就這一個兒子,她不是什麼豪門大戶的千金小姐,她的父親不過就是個國子監的監生,她在嫁給朱祐樘之前,甚至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樣子。

    這些年她給朱佑樘生下兩兒一女,可惜除了朱厚照外,另外的兒女都是早夭。好在她不用擔心爭寵的問題,更不用擔心兒子身為皇儲的地位,她只知道好好相夫教子即可,對兒子寄予厚望。

    朱厚照聽到後,一邊答應,一邊卻在想怎麼踢好蹴鞠。

    有沈溪設計,再有宮中匠人打造,一個小小的蹴鞠不用半個時辰就做出來了,朱厚照剛玩了一會兒就被叫過來。

    才知道晚上要參加什麼賜宴,他自己對於這個沒半點興趣,心想吃完飯回去叫太監和宮女陪他一起玩。

    「看起來沒意思,踢起來還挺有趣的。他既然知道蹴鞠,一定踢的好,回頭我可要跟他比試一下。」

    朱厚照平日最缺的就是同齡的玩伴,沈溪雖然比他大幾歲,但看起來更像是個孩子,再加上沈溪身上有股先生的孤傲,不會跟那些侍從一樣事事都順著他,越發讓朱厚照覺得跟沈溪的關係是對等的。

    張皇后幫兒子收拾好衣衫,陪他一同到舉行賜宴的華蓋殿。

    因為不是正式的大宴,賜宴顯得簡單許多,就好似是一場家宴,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但讓天子等客人是不合適的,所有官員均要提前到來,只是不用顧及禮法,直接在自己的位子坐好,等皇帝一家過來,行個禮,坐下就能吃飯。

    當然這種宴席是少不了議論事情的。

    有許多皇帝在朝堂上不方便問的,會在這種賜宴中問出來,諸如劉健身體如何、還能做幾年首輔,朕身體不好你們可有什麼靈丹妙藥……諸如此類,基本跟國事沒有太大關係,牽扯到私人的問題,別的時候都不方便說。

    為了表示跟張皇后親近,朱祐樘是陪同妻兒一同出來,等三人出現,所有大臣均起身,到案桌之旁,恭敬跪下行禮,口中問安。

    朱祐樘擺擺手道:「諸位愛卿平身便是,今日賜宴,不必太過拘謹。」

    眾大臣可不會因為這是一次賜宴而有所怠慢,到底是皇宮的宴席,當皇帝便註定是孤家寡人,想把朝臣當作自己的良朋知己,大臣卻不敢把皇帝當作知己看待,程敏政就是個例子,昨日還口稱先生,回頭就給你下獄,嚴刑拷打後連小命都不保了。

    朱祐樘臉色突然有些淒哀:「朕剛剛得到的消息,徐老太傅九天前過世,朕深表痛心。」

    徐溥過世的消息,剛剛傳到京城,如今朝臣尚不知曉,聽到這消息,所有與宴之人都面露哀色。

    怎麼說徐溥也是前首輔大學士,連劉健、李東陽等人都是他的下屬,徐溥為人正直,為官清廉,愛護人才,臨死前還將他所收藏的《清明上河圖》轉贈李東陽,成全一段佳話,這樣一個品格高尚的大臣過世,朝臣的悲慟發自內心。

    朱祐樘又道:「朕已著人令南京六部派人前去諭祭,今日這第一杯酒,朕先敬徐老太傅。」

    但凡高官去世,皇帝均要派人前往弔唁,謂之「諭祭」,不但高官,連高官的直系親屬過世,尤其是父親、寡母過世,同樣需要皇帝派人前去慰問,不過這需要大臣親自上書朝廷。

    幾年前謝遷母親過世時,朱祐樘就曾派浙江布政使司左參議方聖前去諭祭,以顯皇恩浩蕩。

    皇帝要遙祭徐溥,所有大臣自然要起身相隨。

    太子朱厚照尚且年幼,不懂這些,不過有張皇后拉著他,他也能跟著學學樣子,不過朱厚照手中所拿的是茶杯而不是酒杯,等遙祭之後,皇帝跟與宴之人坐下,這宴席才算是正式開始。

    跟大宴不同,這次宴席中並未有樂曲和歌舞助興,完全是一次純敘話性質的酒宴,當然該有的祝酒辭還是要有,這會由翰林出身的官員負責,至於一些恭維話,多來自於皇親國戚,尤其是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

    張延齡的恭維如期而至,一大段的祝詞並非他親自寫成,而是找人提前撰寫,他背誦好後,在眾大臣面前念出來,表示他才學卓著,但知根知底的大臣哪能不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不過卻沒人揭破。

    張皇后對於弟弟的表現還算滿意,畢竟說的都是好聽的話,誇讚大明朝國泰民安,外夷臣服,這些都是弘治皇帝最愛聽的話。

    等張延齡說完,朱祐樘點了點頭,卻突然嘆了一句:「隋唐以降,外夷多番入主中原,最後俱都被驅除,大明開國以來,太宗六征漠北安我大明基業,如今馬尚書平哈密,定西北,同樣功勛卓著。」

    馬文升聽到皇帝把他跟太宗皇帝朱棣相提並論,趕緊起身行禮:「陛下過譽,臣不過是隆恩在身,盡職盡責……況且西北之地,所慮者唯土魯番部而已,舉國之力討之,焉能不勝?何敢與太宗皇帝偉業相提?」

    馬文升自謙,別人卻要跟著稱讚幾句,當作附和弘治皇帝也好,或者是恭維馬文升結個善緣,反正好聽的話又不用錢,說幾句沒壞處。

    張鶴齡此時笑道:「陛下當政以來,國泰民安,四海昇平,盛世可比盛唐。」

    拿大明朝的盛世跟唐朝的盛世相比,即便在場的大臣都很自信,但依然覺得稍顯不足。

    貞觀之治以及開元盛世時,那才是真正的百姓富足,四海來朝,誰敢犯邊就一個結果,派兵打到你狼狽逃竄,或者是滅國臣服。

    現在大明的百姓僅僅是維持安家樂業,北方仍舊有邊患,遠的不說,就在幾十年前瓦剌就曾入侵中原,最後瓦剌人雖然退走,可如今照樣橫行於草原,大明朝廷拿其沒有任何辦法。

    朱祐樘無奈地搖搖頭道:「朕兢兢業業,就是怕辜負列祖列宗的期望。如今有眾愛卿輔佐,好在也算民生安定,但黃河水患久不能去,西南、西北邊患不斷,朕不敢有絲毫懈怠……」

    朱祐樘是個有自知之明的皇帝,他知道就算自己有了文治武功,但跟那些明君還是有一定差距,他沒有被張鶴齡的一番頌詞矇蔽頭腦。

    在場的文官頓時覺得能輔佐這樣的聖明天子那真是無比的榮幸,連馬文升、劉大夏這樣的名臣也是老懷大慰。

    朱祐樘臉色看起來不錯,但卻似突然想起什麼,嘆了口氣道:「都道強漢、盛唐、弱宋,卻不知為何盛唐的風骨,傳承宋朝,卻成為一片蕭索。宋朝國富民強,卻不善兵戈,與外夷之戰屢戰屢敗,先送半壁江山與金人,後來更是傾覆於蒙人之手。諸位臣工,可能釋朕心頭之疑惑?」

    皇帝在賜宴上提出問題,這並不算稀奇,畢竟是家宴,坐在一起說古論今未嘗不可,酒宴總要找個話題來說。

    可這問題,未免顯得沉重。

    盛唐弱宋是公認的,可為何盛唐之後兩宋在戰爭中如此羸弱,真不好解釋,歷史歷來便沒有公論。(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1
第五二八章 稚子高見

    宋朝被冠以的「弱」,並不在政治和文化上。

    宋朝是中國歷代商品經濟和文化發展的巔峰,唯獨對外作戰上一塌糊塗,太宗兩次伐遼均慘敗收場,後與遼人簽訂澶淵之盟,年年歲幣為人所不恥,對於叛亂立國的西夏也是勝少敗多,至於後來的靖康之恥更不用提了,先讓半壁江山與金人,最後整個南宋朝廷都為蒙古人傾覆。

    宋朝可以說是歷史上第一個被外族入侵且江山淪陷的王朝,到了大明朝,就算吸取宋朝滅國的教訓,經過幾代人反思,仍舊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邊患問題。

    如今朱祐樘提出這老生常談的問題,其實有些難為在場的大臣。

    面對這樣的問題,一般的文臣武將都不好隨便回答,現在皇帝要人釋他心頭之惑,可這問題沒有公論,前人的觀點已經很多,現在解說的話有那麼點兒御前出醜的意思。

    不過總有人想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張鶴齡就率先站起身來,說道:「陛下,臣以為宋朝之弱,在於重文輕武。宋朝國富民強,民風教化較之盛唐有過之而無不及,然武人之境遇,則受世人輕慢,軍中對將士多有刻薄,以至於外敵之前武將不敢言勇,文臣退縮不前,以致大好河山葬送狄夷。」

    張鶴齡這番話,基本算是對宋朝文強武弱原因的總結,觀點還算精闢,不過卻是被歷史學者說爛的論據。

    宋朝之弱,主要在軍事,宋太祖自己是武將篡權奪位,所以對統兵大將多有刻薄,在重文輕武的風氣影響下,文官掌兵,貪污盛行,將領和士兵就不願為朝廷命,以至於在對外作戰時連戰連敗。

    但這種說辭分明是斥責文臣,有為武將偏袒之意。

    張鶴齡作為外戚,頭上頂著武職,為武將說話本無可厚非,但這卻讓在場的文臣心生不滿。哦,宋朝公認弱是因為軍事弱,軍事弱那定是武將和士兵的責任,與我等文臣何干?

    左都禦史閔圭起身道:「臣並不認同壽甯侯的說法。」

    朱祐樘看著閔圭:「閔少保有何見地?」

    閔圭道:「臣以為,宋朝之弱,在於天險盡失,兒皇將燕雲之地拱手讓遼,其後西夏竊取甘陝之地,使我華夏邊境無險可守,女真騎兵大舉南下,且天子不能戍邊,一味退讓,使得中原腹心之地淪亡過半。」

    「到南宋時,雖有大江天險阻隔胡虜,然胡虜之兵鋒日盛,而宋廷朝中有奸黨貪圖富貴,以至國祚不保。但有賢德之臣,以東南一隅為憑靠,與胡虜殊死抗爭一百五十餘年,為我華夏民族留存骨血……」

    從張鶴齡的角度,他並不想為宋朝的武將開脫,但他知道的論點就這麼些,只能如此說。

    而站在閔圭的立場,闡明宋朝是因失去天險而無法抵禦金人之外,還頌揚至死不渝的文天祥、陸秀夫等文臣的氣節。

    閔圭的話,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連朱祐樘都沉思著點了點頭。

    從皇帝的角度來說,還是贊同閔圭的意見更多一些。

    因為皇帝需要警惕的是掌握兵權的武將,重文輕武在所難免。而且天下太平,就要靠文臣來治國,絕對不能打擊文臣的積極性。說宋朝重文輕武,難道大明朝就沒有?只是大明朝當前重文輕武尚未有宋朝那麼嚴重而已。

    大殿裡正在激烈探討宋亡的教訓,有個小傢伙卻從弘治皇帝身後探出個小腦袋,認真傾聽,雙眸顯出幾分精光。

    呀,說的是宋朝的事情啊,以前那些《宋史》什麼的我壓根兒就不懂是怎麼回事,可這段我熟悉啊,什麼靖康之恥、岳飛北伐、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

    朱厚照第一次覺得能聽懂這些老傢伙說的話,可讓他插上一句,那就非常困難了,鬼才知道什麼是「盛唐弱宋」,這些沈溪可沒教他,不過他隱約記得沈溪當天在講隋唐歷史的時候,曾提到過一些事情。

    大意是在說李白作的一首叫做《送白利從金吾董將軍西征》的詩詞,沈溪從「西羌延國討,白起佐軍威」,引申提到唐朝對外夷的戰爭很少失敗。

    「馬行邊草綠,旌卷曙霜,抗手凜相顧,寒風生鐵衣」,讓朱厚照聽了好生羨慕……穿著發光的鐵甲,胯下騎著駿馬打仗,那是何等的英姿颯爽?可惜我不會騎馬啊。

    當時沈溪還稍微論述了為何唐朝人打仗厲害,但朱厚照心思不在這上面,就沒怎麼留意聽。

    朱厚照心想:「聽完課我就光顧著玩蹴鞠,連他說了什麼都忘了。這時候若是我能說上一兩句,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那該多好?」

    小孩子其實最想出風頭,尤其是在這種場合,可惜以他從前的尿性,不丟人現眼都是好的,想出風頭實在太難。來之前老娘還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他說話,就是為了防止他在群臣彙集的情況下有失體統。

    那邊辯論還在繼續,張鶴齡顯然不想認輸,他無論做什麼,就是為了讓皇帝覺得他肚子裡有真材實料,現在認輸豈不是意味著丟人現眼?

    更何況張鶴齡對這問題,多少有點兒研究,若是換了別的事,他還真未必能跟閔圭這樣的才學大家正面辯上一辯。

    張鶴齡道:「那閔少保如何解釋,宋朝國力數倍於契丹、党項、女真等國,對外作戰卻屢戰屢敗?」

    徐瓊見閔圭是鐵了心要跟張鶴齡辯論到底,趕緊出來說和:「臣以為,宋朝軍事衰微乃是積弱,非一日之功所成,全在宋朝皇帝居廟堂之高而不體恤將士、百姓所致,換作我大明,有歷代明君開創盛世,有陛下兢兢業業打理江山,絕不會如同宋人一樣養虎為患。」

    徐瓊這又是在轉移矛盾。

    要說一個忠直的大臣,不該在這時候拍皇帝的馬屁,不過徐瓊是什麼人?

    他既是文臣,同時也是皇帝的姻親,要說他的官聲還不錯,但很多時候卻需要保全皇帝的面子,不能眼看著壽甯侯跟人爭執而不理。他說這些話,既能踩宋朝皇帝,還能彰顯弘治帝的英明,可謂一舉兩得。

    有的大臣已經在想:「還是禮部尚書處事圓滑啊。」

    朱祐樘也看出來他提出的這個問題或有不妥,這才開始討論呢,張鶴齡和閔圭就爭執不下,好不容易有徐瓊出來圓場,話又說得中肯,是時候把話題擱下了,再說下去也沒太大意義。

    朱祐樘正要擺手示意眾人不要辯論了,突然一個稚氣的聲音從他身邊不遠處傳來:「父皇,兒臣有話要講。」

    場面突然安靜下來,在場所有人都看著一臉躍躍欲試的小太子朱厚照。

    坐在朱祐樘旁邊的張惶後趕緊給自己的兒子使眼色,那神色好似在說:「忘了母后怎麼跟你交待的?這種時候,你父皇不問你話,就老實閉嘴裝啞巴,就算你父皇問你,你不懂也別逞強!」

    朱祐樘倒沒太多想法,他只是好奇太子為何今日一反常態會主動出來發言?

    但再一想,兒子年歲還小,揠苗助長是因為自己身體一直不好,讓兒子早些出閣也是本著有備無患的心思,但到底不能對小傢伙太過苛責,更不能讓他在大臣面前出糗。

    「不懂的事情,就不要說了。」朱祐樘直接堵上朱厚照發表觀點的途徑。

    這個時候,一直端坐不說話的劉健起身行禮道:「陛下,太子難得抒發己見,童言無忌,無論他說的好壞,都是勇敢的嘗試……何不聽聽太子有何觀點?」

    朱祐樘拿起酒盞,笑了笑,道:「既然連劉太傅都為你說話,太子,你且說來聽聽。」

    朱厚照興奮不已,終於輪到我發表高見了,哼哼,再讓你們這群人看不起我。他站起身來,仰著高傲的頭道:「兒臣認為,唐朝人打仗厲害,是因為他們有寶馬!」

    一句話,引來在場不少大臣竊笑。

    果然是童言無忌!

    這種觀點聽起來都會覺得荒誕可笑,將士打仗自然有寶馬,唐朝人有寶馬,難道宋朝人就沒有?

    但等稍微思索一下這句話,有人臉上的笑容就僵了僵,諸如張懋、馬文升這些知兵的。

    朱祐樘笑著問道:「難道宋人就沒有寶馬嗎?」

    朱厚照想了想回答:「兒臣聽先生講,到了宋朝時,養馬的好地方多半都被外族人佔了去,少了寶馬,打仗就沒那麼厲害了。」

    太子畢竟年幼,不懂得整理一下語言,實際上沈溪跟他說的時候,也是用這種粗淺的話跟他講解的,就是怕他聽不懂。

    話糙理不粗。

    等朱厚照說完這番話,連朱祐樘都在重新審視這句話其中蘊藏的道理。

    宋朝與唐朝最大的不同,是創下自古以來一統河山所有王朝國土面積的最低點,說是富有四海,但其實只是把中原、江南、兩廣以及巴蜀等腹心地區給佔了,但凡適合養馬的地方,基本為外夷竊取。

    有人會想,那宋朝之前,適合養馬的草原之地也非中原所有,為何只有宋人如此不堪?

    遼國之前,草原民族大多是遊牧民族,稱不上一個國家,從契丹開始有了經營國土的意識,且他們已經擁有燕雲十六州等中原土地,修築城池鞏固疆土,宋人缺少好馬,剛開始還可以依賴西北的馬場維持,但等到西夏立國,馬場幾乎丟失殆盡,作戰只能靠步兵為主,越發舉步維艱。

    馬匹在戰場上的重要性自不必說,但拋去騎兵的靈活性,單說正面的遭遇戰,可以突擊對方的營地,造成對方混亂,若戰勝可以追擊敵人,若戰敗也可快速撤退,回到城寨保存有生力量,以圖再戰。

    但若缺乏騎兵,或者乾脆戰場上只有幾匹老弱病馬,那戰爭從開始基本就先輸了三成,這還不算將士見到對面高頭大馬衝殺而來的士氣損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1
第五二九章 王鏊告狀

    朱厚照所提出的觀點雖然不及張鶴齡、閔圭、徐瓊三人所言那麼有說服力,可重點是出發點非常獨特,屬於另闢蹊徑,至少時下沒人想到這點,偏偏尚是稚子的朱厚照能說出來,令人刮目相看。

    有的大臣難免會想,會不會是弘治皇帝提前想好在賜宴中問什麼,找人給太子提點說辭,這才能講出這樣一番高見?

    仔細一琢磨,又不太對。

    若皇帝真找人給太子編好應答,太子不至於說得如此淺顯直白,且觀弘治皇帝與太子朱厚照之前的應答,不似偽裝,倒好似真的是太子突發奇想下說出來的。

    朱祐樘聽兒子說完這番話,陷入了思考,他並不是在考慮到底是誰教兒子說的這番話,而是在思索朱厚照話中蘊藏的道理。

    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出的話能讓皇帝都有所啟發,足見這番話有一定見地。

    問題的關鍵在於另外三位元朝臣所說內容,對當下的朝廷只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屬於「以史為鑑」,可朱厚照說出的這番話,卻是切實可行可以大為改善的地方。

    宋朝敗於養馬場太少,那我大明就可以多開闢馬場,訓練優秀的戰馬。

    見弘治皇帝沉思不語,張鶴齡馬上意識到姐夫的用意,起身道:「陛下,臣以為太子所言甚是在理,宋朝將士羸弱,除了上官對麾下將士有所刻薄,主要在於軍馬數量寡而弱,我大明當引以為戒。太子這般年歲可以說出如此遠見之事,可見太子年少便身懷家國,乃我大明之福。」

    又在拍馬屁,但這話弘治皇帝就非常喜歡聽。

    既將皇帝要蓄養馬匹的設想說出來,又恭維了太子,為太子在一眾重臣面前樹立了威信,這讓弘治皇帝大感顏面有光。

    此時連張懋、謝遷等重臣也紛紛出列讚美太子,一下子便讓太子朱厚照感到飄飄然。

    張皇后滿臉笑容地望著自己的兒子,怎麼也沒想到兒子居然這麼爭氣,本來她心裡非常擔心兒子話說不好,又給他爹丟人。

    現在一想,兒子長大了,能當好儲君,將來還能當個好皇帝……不知覺之間,老娘對兒子的期望又多了幾分。

    朱祐樘滿意地點了點頭,望著朱厚照道:「太子,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這也是朝臣想問的,太子今天這麼出彩,總該有人在背後指點。

    弘治皇帝這麼問,其實是想告訴朝臣,朕可沒有提前找人給太子編說辭,朕也不知太子這番話是何人教授。

    朱厚照好不容易露了一把臉,小孩子最好面子,聽了這話他揚起頭,趾高氣揚道:「回父皇,是皇兒自己想的,沒有誰教。」

    朱祐樘聽了不禁蹙眉。

    還沒等誇你小子兩句呢,就開始翹尾巴了?老爹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能不知這些話是有人教給你的?你不承認也罷,稍後老爹我就查你的日常起居記錄,不是一樣知道是誰教給你這些話?

    張延齡卻趁機道:「太子聰慧博學,臣自愧不如。」

    朱祐樘瞥了小舅子一眼,神色間略有些不耐煩。

    恭維的話說一次便可,說多了只會讓人覺得噁心。皇帝心想:「到底沒有你哥哥的城府和察言觀色的能力啊。」

    朱祐樘沒有出言責怪,刻意將問題揭過,改而招呼眾文武大臣飲酒。

    眾大臣難得不被皇帝刁難,紛紛舉杯暢飲。

    王公貴胄就不說了,升無可升,做到內閣大學士和七卿,其實已不需要跟一個新晉官場的人一樣,需要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來加官進爵。到了現在的位置,主要是看跟皇帝的親疏,還有便是做事能力。

    其實當官能做到參加皇帝家宴的份兒上,最主要的目標還是安守本分,儘量別惹怒皇帝,想再陞官,路子已經非常窄,或者說已升無可升。

    賜宴在一種相對平和的氣氛中結束,張皇后帶著太子朱厚照離開,眾大臣恭敬行禮後打道回府,不過弘治皇帝卻讓謝遷傳見兩個人,分別是詹事府詹事吳寬和少詹事王鏊,一看就知道皇帝這是要問關於太子學業之事。

    吳寬和王鏊在朝中地位不低,可他們尚未具備參加皇帝賜宴的資格。

    等二人隨謝遷到了華蓋殿後殿,朱祐樘正坐在桌案前,手扶著頭,顯然有些不勝酒力。

    身體不好又多喝了幾杯,弘治皇帝連去張皇后寢宮的興致都沒有,準備直接回乾清宮休息,但他很想知道兒子是怎麼會有那麼一番高見的。

    「臣參見陛下。」吳寬和王鏊趕緊行禮。

    朱祐樘聽到聲音,這才抬起頭來,擺擺手示意太監出去,他要問的話,不想被內侍知道。待殿中再無他人,弘治皇帝才道:「王學士,今日太子在殿中議論盛唐弱宋之事所說的話,你可有聽聞?」

    王鏊連忙道:「回陛下,謝閣老在路上已對我二人言明。」

    「那些話,可是你們教給他說的?」

    朱祐樘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他很清楚自己是臨時突發感想才問出這個問題,就連皇后提前都不知道,更別說讓兒子準備了,這只能說明是講官平日教得好,才讓寶貝兒子有露臉的機會。

    此時,朱祐樘最想感謝一下替他教導兒子的先生。

    王鏊回道:「陛下,臣並未教授太子這番話。」

    朱祐樘稍微一愣,這才想起王鏊身邊的吳寬,問道:「吳愛卿,是你?」

    從官位上來說,吳寬的官職在王鏊之上,但皇帝發覺太子有高見地時,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吳寬而是王鏊,這說明皇帝在心中還是更信任王鏊多一些,可見由於鬻題案後程敏政的死,弘治皇帝對於吳寬有了幾分懷疑。

    吳寬來不及去細想這些,恭敬行禮道:「陛下,老臣未有言及。」

    「那就奇怪了,莫非太子真的……不會啊,他才幾歲,連朕都未曾想過如此細緻之事。謝先生以為呢?」

    謝遷笑道:「陛下,老臣過來時,王學士將太子今日文華殿讀書的記錄拿來,請陛下一覽。」

    朱祐樘接過謝遷遞過來的冊子,剛翻開,旁邊王鏊便有些生氣地稟告:「陛下,臣要奏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沈溪,不安本分,前些日子曾教太子促織之戲,令太子學業荒馳,今日又以宋人蹴鞠之戲進獻,實非講官之選,還請陛下將其裁撤!」

    朱祐樘這才知道為何王鏊要把當日太子的讀書記錄交給謝遷上呈,感情又是因為沈溪做錯事了。

    「講了這麼多東西啊。」

    朱祐樘翻開記錄,不由驚嘆一句,卻對王鏊的話充耳不聞。

    沈溪這天所講的,不是正統的史書內容,而是他自己編撰的隋唐編年史,中間夾雜大量的白話文,內容多到令皇帝看了都覺得頭大。

    不過細細一讀,卻又覺得其中內容條理分明,從隋朝開國到唐朝滅亡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基本都有記錄,大量的人物傳記、史料內容夾雜其中,這比原本單純枯燥講歷史要有趣味得多。

    「王學士,你剛才說什麼?」朱祐樘看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來,打量王鏊。

    王鏊臉色多少有些尷尬,他的進奏,皇帝居然沒聽到!?

    王鏊用言簡意賅的話奏稟:「臣要奏講官沈溪,先進促織之戲,後言蹴鞠之戲,以致太子不思學業。」

    朱祐樘聽了眉頭不由皺起來。

    上次沈溪給太子說促織的事,雖然他沒有怪責,但事後想想這種教育方式可能會帶來後患,現在沈溪居然又提蹴鞠,這可不是什麼好信號。

    謝遷卻道:「陛下,老臣認為,此事或另有原因。」

    王鏊對於謝遷為沈溪開脫非常不滿,二人交情不淺,以前就算有政見不合,也沒像今天這樣直接發生爭執。王鏊冷眼打量謝遷,道:「沈溪教太子蹴鞠,任何情由都不應當,謝閣老既為人師,當深悉此理。」

    朱祐樘曾經做過謝遷的學生,所以他稱謝遷為「先生」,朱祐樘為了讓兒子更有出息,也讓三位閣老有時間過去教他兒子,所以謝遷也算的上是太子的半個先生。

    謝遷道:「老臣過來前,曾粗略看過太子今日的讀書情況,或許……情有可原呢?」

    朱祐樘對謝遷的話,非常謹慎。

    別人說的,他可能要懷疑,謝遷可不會隨便說無的放矢的話,他說情有可原那就一定有由頭。

    不過朱祐樘實在看不進去這大段大段的文字,嘆道:「先生有話直言,朕不看了。」

    謝遷道:「老臣翻閱過,方知今日沈中允為太子所講的乃是隋唐兩朝之史實,提到盛唐之盛,在於兵鋒所向無不臣服,然唐中之後,國力積重難返,方有五代割土之遺禍。太子或是因此而得出,盛唐弱宋,乃是因宋朝邊疆有失,而令國瘦馬弱之故,若以此論,沈中允或許有提點之功。」

    「是嗎?」

    儘管朱祐樘精神不太好,但聽說兒子有這般高見,是因有沈溪提點,還有他兒子自己的總結,頓時驚喜地去翻查冊子,在謝遷的指點之下,朱祐樘果然把沈溪跟太子之間這段對話找出來。

    太子原意是,唐朝人能騎著高頭大馬去打蠻夷,為什麼宋朝人就被金人打得滿地找牙?

    沈溪的回答是,宋人少馬,邊疆失守後缺少馬場,少了馬就打不了勝仗。

    但在記錄中,卻沒有這麼直白,而是用文言文總結了一下:「太子言,唐兵盛,策馬服蠻夷,何以宋人為金人所敗?對曰,唐後割土,域窄馬瘦矣。」

    所以,朱厚照說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但其實是沈溪把現成的答案告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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