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6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09
第四九〇章 被休沐

    沈溪與謝韻兒成婚一年多,到如今才算是正式做了夫妻……假戲成真,小倆口正是新婚燕爾你儂我儂。

    不過在家裡,兩人仍舊要避忌太過親密的舉動,因為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們,自然是沈溪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林黛。

    沈溪根本就沒想好,該怎麼跟林黛解釋這件事。

    謝韻兒將昨日留下的「戰果」整理妥當,可以遮掩的東西都遮掩住了,那些濕噠噠的東西一時沒法洗,直接扔到了床下。

    這些都需要事後逐一整理,就比如那抹豔紅,謝韻兒準備用剪刀剪下來小心保管。昨天事情發生得太過匆忙,有很多該預先準備的都沒有安排,只能事後慢慢補救。當然,這一切都必須瞞著黛兒。

    林黛在屋子外面,許久不見謝韻兒和沈溪出來,敲了敲門道:「你們在裡面嗎?」

    一句話就讓謝韻兒身體一顫。

    其實在她心中,也知道對不起林黛這個妹妹,人家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而她不過是個中途的闖入者,誰想卻捷足先登。

    沈溪發覺玉人臉上那抹驚慌失措,用手輕輕拍一下她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整理好衣衫,穿好靴子,過去打開門迎林黛進屋。

    林黛進門後瞟了一眼,沒發現異狀,便走到沈溪身邊。小丫頭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竟沒有察覺沈溪跟謝韻兒之間有什麼不對,小臉上滿是委屈……因為沈溪這幾日公事繁忙早出晚歸,對她的關懷少了許多,讓她感覺是不是自己失寵了?

    但有謝韻兒這個「大婦」在,她還不能跟沈溪撒個嬌訴訴苦。

    早餐時沈溪覺得飯桌上氣氛有些凝重,謝韻兒藉口身體不支,吃過飯就回去休息了,沈溪則忙著去翰林院。

    待沈溪到翰林院,點過卯進入公事房,剛坐下一會兒,就聽說掌院事的王鏊過來了。

    王鏊除了安排編寫誥敕,還派人把朱希周叫了出去。

    等朱希周回來,面帶歉意將沈溪、倫文敘和豐熙三人招呼到一起,讓他們即刻將手頭上的公事放下,暫時休沐……

    在朝廷進一步指示下達前,三人不可再到翰林院上班。

    明朝官員休假,基本可分為例假、賜假、病假和事假,其中例假包含節慶假和每月朔望初一、十五的兩天休息日,而沈溪、倫文敘和豐熙三人如今要休的說好聽點兒是「賜假」,說不好聽三人被暫時卸職了,要等朝廷中一件事有定論後,三人才能重新上崗。

    這便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禮部會試的鬻題案!

    這樁案子暫時看來跟沈溪等人沒有牽扯,可如今案子已從審訊階段發展到公堂審案階段,理論上來說,凡是這屆會試的考生,都可能牽扯其中,尤其是其中的「獲益者」,包括沈溪在內的三甲三百名進士。

    除了調配在外在辦公差的王守仁等人,就連在各部「觀政」的新科進士也一律暫時卸職,要到案子水落石出才能恢復上班。

    不過事情用不了多久,因為馬上弘治皇帝就會將事件的幾名當事人在午門置對,公開審理和判案基本在同一天,從朝廷之前公佈的情況看,這天應該在六月初的某日。

    沈溪收拾東西時,朱希周輕嘆:「沈修撰多擔待些,這是上邊的意思,也是怕誰真的牽扯進案子,影響到各官署的清譽……只能委屈你了!不過我們對你非常信任,以你的才學,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等齷蹉事,只等你早些歸來。」

    王瓚也過來說安慰話,沈溪微微一笑:「又非我一人。我手頭的事情,就勞煩翰林院諸位同僚。」

    沈溪說不介懷,哪能一點兒都不在意?才剛上任一個多月,就被卸職。要說別人可能跟鬻題案關係不大,可他曾被該案的「重要人證」都穆一口咬定涉案,再加上他高中狀元成為眾矢之的,說不定會有些麻煩。

    對此,沈溪只能自我安慰,清者自清吧。

    上午到翰林院不到一個時辰,沈溪便打道回府,這樣未到午時便回了家。林黛和甯兒等人有些不解,沈溪四下看了一眼,並不見謝韻兒的身影。

    「你……怎麼回來了?」

    林黛幫沈溪把東西接過去,以為裡面有什麼不同尋常之物,仔細一看,不過是筆墨紙硯和一些書稿。

    沈溪道:「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用去翰林院上班。你韻兒姐呢?」

    林黛撅著嘴輕哼一聲,應是對沈溪對謝韻兒的稱呼不太滿意,不過她還是說了一句:「謝姨在屋子裡睡覺,不知怎的,今天她沒什麼精神,可能生病了吧。」

    林黛賭氣,為了表示她跟謝韻兒之間沒有「姐妹之情」,乾脆恢復當初沈溪跟謝韻兒尚未成婚時的稱呼。

    沈溪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回自己的屋子裡去了。

    此時沈溪手頭上有一份上疏沒有完成,這是他根據之前想要進奏的「防北患之事」。

    自打在翰林院上班開始,沈溪就一直在構思如何上書,最近才開始下筆。其實這份奏疏參考了王守仁即將進呈的《論西北邊疆防備等八事》,而有了後世的視野,沈溪所奏更為具體,因為他對未來幾十年蒙古草原上各大勢力的發展和演變有著清楚的認識。

    如今朝廷正陷入防備瓦剌這麼一個相對狹隘的觀點中,認為瓦剌才是中原王朝的大患。

    從道理上來說,沈溪要儘量避免在弘治、正德兩朝轉換間過於顯眼,但他還是得爭取建功立業,最好能早日昇遷到到五品左右的官職,這樣調出京城後,按照京官到地方最少遷三級的慣例,當個知府應該沒什麼問題。

    按照歷史發展,距離弘治皇帝駕崩還有六年,這六年足夠他經營,獲得一個相對較高的官秩以及便利的政治環境,這樣既能在政治浪潮中安身立命,又不至於牽扯進某一方勢力而令自己在正德初年陷入被動。

    到了正午,謝韻兒睡醒,聽聞沈溪在家,連忙穿戴整齊出來,到沈溪房間裡神色間兀自帶著些慵懶,忍不住埋怨:「相公回家來,怎不將妾身叫醒?若不是睡醒時小山說了一句,尚不知相公在家。」

    沈溪往門口看了一眼,沒看到林黛的身影,這才伸手將謝韻兒的纖腰攬在懷裡,想親熱一下,卻被謝韻兒含羞帶怨掙紮著推開,「跟相公你說話呢,也沒個正經。」

    沈溪笑道:「夫妻之間,有什麼正經不正經的?我還有東西寫,你先去忙,正好有時間,下午與你一起到謝家老宅看看,順帶看看怎麼收拾下,回頭我們搬過去住,可好?」

    謝韻兒抿嘴一笑:「求之不得呢。」

    ……

    謝韻兒把謝家老宅和店舖收了回來,心裡非常開心,想著該如何感恩才好,便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獻身」,結果與沈溪還真成就百年之好。

    此時的謝韻兒,算是「事業家庭兩得意」,也是趕巧,她與沈溪剛合巹,沈溪就得到幾天假期,就好似為二人量身準備一般,在她最需要沈溪疼愛的時候,沈溪就有時間每天都陪著她,她臉上堆滿了笑容。

    謝韻兒一向以冷漠示人,主要是肩上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根本無暇放輕鬆,就連嫁人,也只是個形式婚姻,令她悲苦的心境始終不得開解。

    可現在卻不同了,就算她比沈溪年長幾歲,可沈溪的本事和能力,足夠讓她當作倚靠,而她也有信心成為沈溪的賢內助,現在沈溪寵著她,疼著她,她心裡除了幸福,其實也有些內疚,因為她知道這幸福本不屬於她。

    還沒得到時不怕失去,因為不曾擁有過。可一旦獲取,就會患得患失。

    所以謝韻兒的心境極為複雜,經常前一刻還幸福地傻笑,後一刻就已惶惶然失魂落魄。

    趁著休沐,沈溪與謝韻兒去謝家老宅那邊查看了一下,不過在這之前,二人去了趟大興縣衙,將房地契登記造冊。

    聽聞前來辦事的是今科狀元,堂堂的翰林院修撰,說不一定將來就是六部甚至是內閣大學士,縣衙的人哪裡敢怠慢,不到一刻鐘,所有手續便辦完了。

    隨後,沈溪與謝韻兒一道去了距離縣衙不遠的謝家老宅,宅子的原主人其實一直沒住在這兒,空蕩蕩的宅子已經荒廢好幾年,若非怕房屋坍塌或者太過衰敗無法,前主人一直僱人打掃,每年還修葺一次,恐怕早就荒廢了。

    本來林黛想同往,但由於還要先前往大興縣衙辦事,多少有些不便,沈溪就讓朱山同行。

    沈溪並非第一次到謝家老宅來,不過上次來只是圍著宅子走了一圈,連院門都沒踏進去,這次他卻是以主人的身份前來。

    到了大門口,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在那兒走來走去,見到謝韻兒,一臉驚喜地迎上前,行禮道:「小姐,您回來啦?」

    謝韻兒神色激動,稍稍掩淚:「雲伯,你怎在此?」

    卻說這雲伯,正是謝家的老管家,當初謝家落難後,謝家連自家住的宅院都掉了,無立足之地,只能遠赴汀州,加上一大家子基本都是婦孺,帶著雲伯這樣的老管家上路不合適,畢竟雲伯在京城有家眷。

    當時謝韻兒將家中大部分僕婢都遣散了,雲伯也給了一兩銀子讓其自謀生路,她沒想到這次剛收回宅子,就見到了老僕從。

    「……我是偶然聽人談到,說是這幾天謝家大宅有人買去了,又聽街坊說小姐曾回來看過,我就過來看看……或許能遇上小姐,真沒想到運氣那麼好。」

    雲伯滿臉感慨,幫著打開門,然後在前面引路。

    要說雲伯在謝家做了三十幾年,對院子裡外早就熟稔無比,倒是謝韻兒對這三進的大宅子多少有些陌生了,從大門進去,每到一間屋子前都會駐足一下,思索當時是家裡哪位住的。

    「小姐去了汀州府,不知一切可好?老朽一直在打聽謝家的消息,還專門到閔生茶樓詢問那些福建來的商人和應試舉子,不過他們說不知道。」

    謝韻兒點點頭,帶著幾分幸福望了沈溪一眼:「還好。」

    雲伯老懷大慰:「那就好,小姐……這位是……二少爺嗎?」

    雲伯終於跟謝韻兒敘完舊,這才發覺謝韻兒身邊跟著個沉默的少年郎,以沈溪的年歲,他只能將沈溪當作是謝韻兒的弟弟。

    沈溪笑著問道:「雲伯,你看我長得像謝家人嗎?」

    雲伯笑著連連點頭:「像,真像……沒想到二少爺長大之後,真是一表人才啊!」

    這句話出來,讓謝韻兒面子有些掛不住,她一臉羞紅地低下頭,道:「雲伯,這是我相公。」

    雲伯一驚不老小,他聽街坊說及,謝韻兒已經嫁人,但沒想到卻是嫁給一個半大的小子,他剛才仔細觀察了下沈溪的年歲,可能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他不由驚訝地問道:「啊?小姐……這……這位是姑爺?這……是怎麼回事啊?」(未完待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0
第四九一章 老宅迎客

    在雲伯看來,自家小姐那是大家閨秀,怎麼都應該嫁給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而前幾天他回來跟街坊們詢問,的確從街坊口中得知,謝韻兒嫁入汀州的官宦人家,還說陪丈夫進京趕考。

    因當日謝韻兒自己就說得不清不楚,街坊們的說辭中自然帶著很多意會和理所當然,跟今日的真實情況大相逕庭。

    謝韻兒正色道:「雲伯,他……的確是妾身的相公。」

    雲伯心中滿是不解,但還是恭恭敬敬向沈溪行禮:「老朽給姑爺請安。」

    沈溪道:「雲伯客氣了,我這次只是陪娘子回來看看院子,初來乍到,這院子不怎麼熟悉,該怎麼收拾佈置,全聽娘子的。」

    謝韻兒笑了笑:「相公才是這府邸的老爺,還是聽相公安排好。」

    在曾經的奴僕面前,夫妻兩個倒先客氣起來。

    謝韻兒與沈溪,在雲伯的帶領下在院子裡裡外外轉了一遍。

    三進的院子,除了雜物房有些破舊傢俱外,別的東西都被原主人搬走了……謝韻兒對許多不見的老傢俱戀戀不忘,因為那是謝家遺留下來的東西,可是如今都不見了。

    雲伯嘆道:「這幾年這院子一直沒人住,雖然聽說買房那家人每年都安排修繕,但有的房間還是漏雨……以後小姐和姑爺搬回來住就好了,這院子裡有了人氣,以後謝家還能跟以前一樣興旺。小姐,太公和大老爺、大夫人他們……可好?」

    謝韻兒點頭:「祖父和父親經過幾年牢獄之災,如今祖父臥病在**,由家裡人照顧,別的尚還好。」

    雲伯有些期待:「那幾位主人何時搬回京城?」

    謝韻兒搖了搖頭,隨後又自然而然地看了沈溪一眼,這才回答:「謝家已在汀州安家落戶,短時間內不會回京,這宅子先勞煩雲伯照看一下,相公平日公事繁忙,妾身或者不會常過來走動。」

    雲伯一聽糊塗了,他本以為謝家買回宅子,是要舉家遷回京城東山再起,未料不但那些老主人不回來,連小姐和新姑爺也不打算過來住。

    雲伯心想:「這新姑爺看起來年歲不大,他有什麼『公事』會忙到無暇陪小姐?」

    謝韻兒剛回來,街坊鄰居都聽說了,紛紛過來恭喜。

    要說謝家以前鄰里關係便處得不錯,上次謝韻兒來時又各家送了些小禮物,自然贏得大家的尊重,聽說謝家重新把宅子買下,都替謝韻兒感到高興。

    「……就說謝家的閨女有本事,剛見到那會兒,我就估摸是回來買宅子,沒想到這才多久啊,宅子又重新姓謝了。」

    那些大媽大嬸又開始後知後覺,街坊鄰居的孩子開始在院子裡亂跑,甚至開始玩起了躲貓貓,簡直把謝家老宅當作遊樂場。

    謝韻兒有些歉意:「我們剛搬回來,沒什麼準備,麻煩雲伯去街口買些瓜果點心回來招呼街坊。」

    隨後拿了些銅板和散碎銀子給雲伯。

    雲伯非常高興,連不迭點頭:「好,好。」

    雲伯帶著朱山一起去買東西,謝韻兒則招待鄰里,等雲伯回來,接待賓客的事便交給雲伯,謝韻兒則進到中院,看著正站在正堂前,抬頭打量的沈溪。

    「相公莫不是想將御賜的匾額掛在此處?」謝韻兒笑著問道。

    沈溪搖搖頭:「字是賜給你們謝家的,掛在哪兒我可管不著,只是外面的人我都不認識,就不出來湊熱鬧了。」

    謝韻兒神色略帶愧疚。

    剛才不得已之下,她向街坊介紹沈溪就是她相公,一時間議論聲四起。想來也是,大娘子嫁給小相公,多半是謝家貪圖人家小相公家裡的錢財……當然也有可能是小相公貪戀大娘子的美色,非要娶大娘子過門!

    總之,難聽的話一籮筐,這些大媽大嬸正在人家家裡做客,卻絲毫也不懂什麼叫避忌。

    人言可畏,沈溪寧可在中院獨自清靜,他畢竟陪謝韻兒回老宅來圖個開心,不會去掃謝韻兒的興致。

    「都是妾身的錯。」謝韻兒有些委屈。

    沈溪笑著安慰:「娘子何錯之有?只怪外面那些人太過膚淺!」

    正在說話,突然門口有喧鬧聲,就聽有人問道:「這裡可是謝府?」

    沈溪和謝韻兒從內宅門出來,就見大門口有人過來送禮,一次來了十幾個家僕,抬著大箱小箱的東西。

    來人看起來頗為客氣,但身上明顯帶有幾分官宦人家的無禮和傲慢,院子裡的人頓時安靜下來,沒人敢靠前一步。

    沈溪迎上前,拱了拱手,問道:「諸位是?」

    「沈修撰貴人多忘事,小人是壽甯侯府的管事……壽甯侯聽聞沈修撰另遷府邸,特地讓我等前來送上幾份喬遷之禮……來人啊,將禮物抬進來!」

    壽甯侯府的人抬著東西進來,大箱小箱擺了小半邊院子,那人又道,「沈修撰不用擔心,壽甯侯說了,無論朝中發生何事,都不會影響沈修撰的仕途,沈修撰只管在家中安心靜待幾日,便可無事。至於這禮物,是感謝沈修撰和謝府為貴人治病的酬謝,沈修撰請勿推辭。」

    要說張鶴齡從來都是搜刮別人不手軟,但卻接二連三給沈溪送禮,沈溪心裡有股彆扭的感覺,這分明是要把他往外戚一黨發展啊。

    隨著來人的話說完,院子裡再次嘈雜起來。

    街坊鄰居並不知道「沈修撰」是個怎樣的概念,但大多數人卻知道「壽甯侯府」,那畢竟是皇親國戚的府邸,在整個京師都很有名。

    而這位謝家的新姑爺,居然能得到壽甯侯府的「謝禮」,還得到侯府中人的尊敬,那來頭可不小。

    沈溪點頭道:「勞煩回去通稟壽甯侯,在下謝過他的好意,改日登門感謝。」

    「好的。沈修撰,我們先回了……放下東西,走了!」

    一聲招呼,壽甯侯府的人沒有以往的囂張跋扈,恭恭敬敬過來行禮後離開,沒有半點找事的意思。

    等人一走,院子裡徹底炸開了鍋。

    雲伯一臉茫然走過來,問道:「姑爺,小姐,這……這是怎回事?」

    先前他還將「小姐」排在「姑爺」之前,不過在謝府幹了幾十年,早就懂得察言觀色,現在他知道,這位姑爺絕不是一個少年郎那麼簡單。

    就在這時,外面又有腳步聲傳來,依然有人前來送禮,而且還是好幾位不約而同上門,卻是同在教忠坊居住的士紳特意上門來送「喬遷禮」。

    沈溪這才意識到,先前他陪謝韻兒去大興縣衙為房地契登記造冊時,從官府那邊洩露了口風,周邊士紳聽說新科狀元要搬到原來的謝府住,都忙著過來送禮攀交情,這也是官場上基本的熟絡禮節。

    這次來的人,雖是官宦之家,沒有壽甯侯府那麼大的來頭,送的禮物也不像壽甯侯府那麼重,但加起來林林總總的東西,擺得連前院都快擺不下了。

    街坊鄰居見勢不對,有的已經顧不上水果糕點早早離開,有的則賴著不走,想看看還有什麼更大來頭的人來。

    沈溪本不想張揚,因為謝家府宅不是他用自己俸祿買來的,若禦史言官察覺此事,細算他的收入和支出,然後參奏他一本,到時候他可就麻煩上身了。

    不過有賓客來,他還不得不出面招待,好在住在左近的京官以及士紳都很識相,只是來送來禮,禮節性拜訪後,便告辭離去。

    等客人陸續送走,雲伯這才想起來事情不太對,以前就算謝家風光時,為那些達官顯貴診病後人家過來送謝禮,也不會有今日這般隆重。

    雲伯趕緊問道:「小姐,那些人為何要給姑爺送禮?」

    謝韻兒正色道:「雲伯,看來要跟你說明白了,其實……老爺是新科狀元,如今在翰林院為從六品修撰,是皇帝身邊的近臣。以後這府邸,不再是謝家門,而是沈家門。你可要記住了。」

    雲伯聽了嚇得六神無主,趕緊給沈溪磕頭:「老奴給老爺請安。」

    沈溪道:「自家人不用客氣,這裡既是謝家,以後也會是謝家,雲伯以後若想回來做事,一切俸祿按照舊例,若不夠,以後再增添些。」

    謝韻兒拉了拉沈溪的衣袖,好似想提醒一句,但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沈溪扶起雲伯,讓他接著出去招待賓客,順帶找人幫忙把禮物搬進中院,送入東西兩側的廂房中。

    對於這些禮物,沈溪沒興趣知曉,因為收了禮需要還人情,人家總不會無緣無故前來,到時候肯定要有所求。

    不過謝韻兒多少有些為人婦的「財迷」,白得來的好處,不看白不看,她讓朱山幫忙,逐一打開箱子,把每口箱子裡的禮物都檢查了一遍,粗略算了算,過來道:「相公,妾身算過……今天的禮物還真不少哩。尤其是壽甯侯府送來的禮物,以相公的俸祿,恐怕十年都賺不到呢……」

    張鶴齡懂得如何收攏人心,上次他送給沈溪的禮就不輕,今天送禮來,拉攏之意更加明顯。

    沈溪嘆道:「這正是我擔心所在……壽甯侯可不是容易相與之人,他在朝中可謂隻手遮天,有陛下和皇后為他撐腰,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不過,卻不得人心啊!」

    謝韻兒點了點頭:「壽甯侯府的人不是說了嗎?這是感謝相公為太子治病送來的謝禮,或許僅僅只是如此而已,相公不必多想。」

    沈溪心裡可不這麼認為,因為他沒把劉大夏利用他和汀州商會去「釣」府庫盜糧案的事告知謝韻兒,謝韻兒只隱約知道點兒皮毛。

    若張鶴齡真把他當作自己人,以後極力拉攏,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要拒絕可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當朝權貴,非我所用,則也不能為他人所用,若沈溪不歸順外戚一黨,張鶴齡不會放過他。

    朝臣中有不少人,便是為張鶴齡打擊報復,最後落得個慘澹收場。

    沈溪不禁想起當初在汀州碼頭見到的那位官家小姐,而那官家小姐的父親,據說正是因為得罪張鶴齡,最後落得個生死不明的下場。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0
第四九二章 這位是賤內

    謝家老宅變成狀元府邸之事,就算沈溪和謝韻兒不想張揚,也在大興縣衙衙役和吏員無意中的傳揚以及士紳的相繼拜訪後,很快傳遍教忠坊以及周邊的崇教坊、居賢坊和仁壽坊,謝韻兒嫁給狀元為妻一事,成為街坊間爭相談論之事。

    大媳婦,小相公,看起來很不般配,謝家的街坊本來可憐謝韻兒,以為她實在嫁不出去才嫁給個小相公,但現在聽說謝韻兒嫁的物件是狀元,一個個都為謝韻兒感到高興。

    現在是狀元夫人,來日或者就是誥命夫人,女兒家同樣可以光耀門楣!

    謝家老宅是收回來了,鋪子那邊也過去看過,謝韻兒並未有在京城重振謝氏藥鋪的打算,所以她打算繼續把鋪子租出去,然後用租金來幫補家用。

    謝韻兒懂得精打細算,她仔細核算過修繕謝家老宅需要花費的錢,如果大肆裝修的話,差不多要七八十兩銀子,主要是因為謝家老宅年久失修,原主人家一直想把宅子掉,可惜因為謝家人曾得罪權貴,這宅子不怎麼好賣。

    這筆銀子,不是沈溪那麼點兒俸祿能支撐的。

    謝韻兒拿出自己的積蓄,再湊上沈溪給她的錢,準備暫時把房子簡單修繕下,能住人即可,畢竟眼下住的小院子有些擠了,總是白住別人的院子也不好意思,既然遲早要搬家,那還不如早點兒完事。

    接下來幾天,沈溪都在自己房間裡寫寫畫畫。

    為了避免刺激林黛,謝韻兒甚至晚上都沒有過來與沈溪同房睡,看得出她很在意林黛的想法,不想傷害這個對沈溪一往情深的小妹妹。

    可惜林黛始終是女人,她依然從平日沈溪跟謝韻兒的舉動間,發覺二人之間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為以前那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少了,謝韻兒臉上還總是有意無意露出女兒家的羞態。

    六月初三這天,沈溪得到翰林院同僚傳來的消息,說是讓他和倫文敘、孫緒三人,在禮部會試鬻題案置對這天,同去皇宮午門,因三人的考卷都在最後審定可疑的卷宗中。

    午門置對的時間定在六月初五,沈溪反覆思索後,已經不那麼擔心了,主要是他基本上把自己摘出了案子,朝廷不可能打自己的臉,欽點的狀元最後是通過鬻題而得,這會極大影響科舉考試的公信力。

    不過沈溪總還是需要做一點準備。

    除了午門置對時可能用到的說辭,他這幾天已將上疏寫好,準備在午門置對後回到翰林院,搶在王守仁上書朝廷前主動上奏,只有搶先一步,才能取得效果,不然就純屬拾人牙慧。

    而謝韻兒那邊經過幾天緊張施工,把屋子簡單地收拾了下,重新翻了瓦,給荒廢的花台裡種上花,給後院一個池塘注入活水,然後再添置桌椅板凳等生活用具,這天準備邀請沈溪過去看「新居」。

    「相公,妾身讓雲伯準備了好些天,終於把屋子收拾好了,今天陪妾身過去看看吧。」謝韻兒眼裡滿是期待。

    初為人婦,謝韻兒心中極為壓抑,想跟相公纏綿悱惻,卻總覺得對不起林黛而要委屈自己,這讓她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沈溪這些天很少出門,在家裡待久了,也想出去走走,於是欣然同意。

    謝韻兒拿著謝家老宅剛配好的大鎖鑰匙,連朱山和林黛等人都沒叫,與沈溪出了門,到街口車馬行雇了輛馬車,夫妻二人一同到謝家老宅。

    打開門來,乍一看,沈溪覺得似乎沒什麼變化,但實際上裡面全都修繕過了,只不過沒有粉刷油漆,大動干戈而已。

    進入中院的西廂房,走進裡間的位置,謝韻兒笑著道:「這些都是妾身這幾日跟小山出去挑選的,相公可喜歡這裡的佈置?」

    沈溪看著煥然一新的房間,就一個感覺,華而不實。

    估計謝韻兒是按照以前閨房的模樣佈置,這是她少女時期的回憶,否則為何只是中院的正堂和她的房間才是這種風格,其他房間都是簡簡單單稍微整飭一下就算完事?

    「嗯,挺好的。」

    沈溪點點頭,他能感覺到謝韻兒如同得到心愛之物的小姑娘心態,他可不會去破壞娘子的好心情。

    「那……相公還在等什麼呢?」

    謝韻兒坐在床沿,面色如同那大紅的錦被一樣,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雙手並放在自己身前,只等沈溪的疼惜。

    沈溪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忽然明白過來……謝韻兒覺得那日的洞房合巹太草率了些,準備在這裡補辦一次嗎?

    可是……似乎太不合適啊!

    「那個……娘子,雲伯呢?今日為何沒見到他?」這時候反倒是沈溪不自然了,他支支吾吾問了一句。

    謝韻兒抿嘴笑道:「雲伯剛抱了小孫子,這些天留在家裡忙活,妾身讓他暫且不要過來……」

    沈溪點了點頭,又有些為難:「可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謝韻兒含羞帶怨地瞪了沈溪一眼,朱唇輕啟,吐出令人骨頭酥軟的溫柔細語:「相公……」

    這一聲相公,叫得沈溪神魂顛倒,他跟謝韻兒認識五六年了,從未見到謝韻兒有這般嫵媚動人的神色,到了這個地步,他哪裡還管什麼光天化日會不會有人打攪的問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振夫綱。

    對,一定要振夫綱,與別的沒什麼關係。

    雖不是紅燭豔豔,但卻是郎情妾意,最難得的就是新婚燕爾後的眷戀……也是二人住在擁擠的小院裡稍微有些壓抑,到了專屬於自己的空間,連謝韻兒都放下了她以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矜持,與沈溪盡情享受這種只有彼此的美妙感覺。

    都道是春宵苦短,其實白天也是如此,不知不覺已是日落西山,沈溪還繼續躺著休息,謝韻兒卻已經精神地下床,簡單整理好衣服,坐在梳粧檯前描眉打鬢。

    「相公為何看起來那麼累,而妾身卻感覺很好呢?」謝韻兒簡單修好眉,回頭看向沈溪,神態帶著一絲慧黠,小女兒家神態畢露。

    沈溪嘆道:「在這方面,我是失,你是得,我們能一樣嗎?」

    「沒個正經。」

    謝韻兒面色嬌紅,嗔罵一聲,回過頭繼續梳妝。

    沈溪笑道:「你不怕回去被黛兒發覺?那小妮子,這幾天成天都盯著你我呢,我總覺得她是在等著捉姦,我們許久不回,她心裡指不定會怎麼想……」

    謝韻兒站起身,回到床前,坐下後把玉手乖乖地交給沈溪握住,神色略帶傷感:「妾身總覺得對她不起,不過女兒家……本來就是為悅己者容,大不了先給相公看過,回去之前……我再清洗掉。」

    沈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間不早了,謝韻兒單純要修飾一下給他看看,再卸妝,這又是何苦來著?

    不過沉浸在初為人婦嬌羞欣喜中的謝韻兒,總會做一些她以前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傻事」,都說是一孕傻三年,如今謝韻兒尚未有孕事,不過人已有些痴痴傻傻,心裡除了沈溪別無他事。

    就在沈溪抱著謝韻兒,二人溫柔時,突然正院那邊傳來聲音,夫妻二人同時警覺起來。

    謝韻兒趕緊整理好衣衫,道:「莫不是雲伯回來了?」

    沈溪仔細聽了聽,笑道:「好像是敲門聲。」

    謝韻兒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起來幫沈溪整理好衣服,將自己的衣衫也整理好,恢復了以前高不可攀令人敬而遠之的模樣,隨沈溪到了前院。

    院門口還有人在敲門:「趙畫師在裡面嗎?」

    這天下間會找「趙畫師」的只有李家人,謝韻兒知道不是找自己的,便回身到內院去了,等她走開,沈溪這才過去將門打開,卻是李二小姐乘著轎子,帶著人送了些禮物過來。

    「趙畫師有禮了。」

    李二小姐上來便行禮,不再是欠身一禮,躬身之間,險些要跪倒在地。

    沈溪一看就知道,李家人多半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沈溪道:「李小姐多禮了,我今日不過是過來看看,未料李二小姐這般趕巧就找來,莫不是提前知道在下會來?」

    李二小姐雙頰飛起一抹紅暈,顯然她是提前派人過來看過,確定謝府沒有上鎖,知道可能是他過來了,這才親自前來拜訪送禮。

    「民女……小女子並非有意前來打攪,望趙畫師切勿見怪。」李二小姐有些慌張道。

    沈溪笑了笑:「李小姐專程前來送禮,若在下見怪,實在不知好歹。李小姐,裡面請。」

    「嗯。」

    李二小姐點了點頭,將丫鬟留在門口,然後招呼下人將禮物送進院子。要說壽甯侯府送來的禮物已不輕,可還是比不上李家送來的禮,大大小小竟然有三四十口箱子。

    李二小姐隨沈溪一同進了前院西南角剛剛收拾出來的會客廳,她打量了一下,發覺會客廳佈局簡單,靠北牆邊正中位置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有張太師椅,然後東西兩側各有一排木椅倚牆,前面搭配上長條茶几,此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傢俱。

    西北角有道門,門上連簾布都沒掛,一眼望去是個滿是書架的書房,不過現在書架上空空如也,連一本書都沒有。李二小姐立即猜想沈溪新官上任沒什麼銀子,所以就算將老宅贖回來也沒錢好好裝修。

    「趙畫師,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李二小姐道,「我李家受趙畫師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若有驅馳,當效犬馬之勞。」

    沈溪道:「李家將這麼大的宅子都幫我贖買回來,我早就心滿意足。李二小姐今日前來,可是有事?」

    這時候,謝韻兒從內院出來,她聽到沈溪在跟女子在對話,大概猜到是李家小姐。

    本來沈溪與誰交談與她無關,可她禁不住心中有些小小的吃味,竟管不住自己,非要出來一探究竟。

    等她見到李二小姐,發現對方姿色尚遜自己一籌後,心境反而平和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是為何。

    「妾身給相公請安。」

    謝韻兒走出來,娉婷施禮,很有一家主婦的風範。

    李二小姐望著謝韻兒,仔細打量一番,心裡卻在想:「她應該就是謝家小姐……」

    「夫人,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京城李氏的小姐,謝家祖宅便是她幫忙贖回來的,說起來,我們得感謝她。」

    沈溪笑著說完,對李二小姐介紹,「李小姐,這位是……賤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1
第四九三章 三堂會審

     沈溪從未在李二小姐面前承認過自己的身份,因此就算李二小姐已從外界知曉,仍要故作不知,但她對沈溪夫婦恭敬異常,跟她以前對待「趙畫師」的態度大相逕庭,連謝韻兒都感覺到,這位李家小姐將沈溪當作官員看待,而非一名畫師。

    「滴水之恩不忘湧泉相報,小女子送來薄禮,望趙畫師不要嫌棄,以後趙畫師的事便是我們李家的事。」

    李二小姐語氣之間很客氣,一副把沈溪當作「自己人」的模樣。

    沈溪笑著搖搖頭,道:「李小姐送來厚禮,在下先行謝過,不過以後在下未必常住京城……」

    李二小姐驚訝地問道:「趙畫師要遠行?」

    沈溪如今在翰林院供職,暫且沒有遠行的計畫,聞言卻依然點頭,其實是不想跟李家間有太多來往。

    見沈溪點頭,李二小姐多少明白人家的意思了,這分明是不想跟商賈之家走得太近,再多說便是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她很明事理,不再提關於與沈溪多熟絡之事。

    不多時,李二小姐起身告辭,帶著僕從離開。謝韻兒臉上滿是笑容:「相公如此做,似非待客之道呢。」

    沈溪搖搖頭,說道:「娘子,我們現在不大不小是個官宦之家,跟李家走得太近,難免會招惹來閒言閒語。以前你為謝家之事,到那些官宦人家拜訪,估計沒少受冷遇吧?」

    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側過頭時卻抿嘴一笑:「那時妾身把那擺譜的官員恨得牙癢癢,未料如今我卻嫁了個這般的相公。」

    謝韻兒心情好了許多,此時的她沉浸在****中,腦子有些不好使,心裡除了丈夫再也容不下別的任何事情。

    回到小院,林黛追問沈溪和謝韻兒去了哪裡無果後,悶悶不樂,沈溪則開始為兩日後的午門置對發愁,倒不是說他擔心事情最終會牽連到他身上,而是他將親眼見證明朝歷史上一段有名的冤案,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卻無法左右案情的結果。

    兩天時間轉瞬即逝,這天天沒亮,沈溪就收拾妥當,穿上朝服往皇宮午門而去。

    新科進士中,被勒令前往的人只有沈溪、倫文敘和孫緒,其中沈溪和倫文敘在翰林院上班,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此番見面沈溪只是點點頭笑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要說沈溪看得開,倫文敘看得就更開了,因為倫文敘本身就是名儒,就算他跟程敏政以前有過交際,他也不用擔心別人將他往渾水裡拽。

    唯有孫緒面色沉重,他這人狂放不羈,以前得罪過不少人,別人往他身上潑髒水並非一次兩次,若是以前那般中傷,他大可不當回事,但這次卻涉及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戰戰兢兢。

    「……料想應該沒我三人什麼事情。」最後出言安慰的反倒是心裡最沒底的孫緒,「我就不信,那姓都的再咬,能把我三人牽扯其中?要是真有牽扯,鎮撫司早就上門拿人了,何必等到今日午門置對才叫我三人前來?唉!要怪還是怪當初為何要作出那道策問題……」

    沈溪笑了笑,問道:「聽孫兄的意思,若早知道有今日,當初就算知曉那道策問題的答案,也會避忌不答,是嗎?」

    孫緒沉默了一下,未置可否,不過看樣子他還真有這種打算。

    沈溪料想,或者這年頭的人都抱著中庸的思想,寧可自甘平淡也不想招惹麻煩,而讓沈溪選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知道會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依然要將那策問題答出來,因為這事關科舉前途……不冒險哪裡來的會元、狀元當?

    再世為人,沈溪對於自己的仕途,其實也有執念,這可不是因循守舊滿腦子封建思想的酸腐儒生所能理解。

    沈溪三人抵達午門前,已得知一些消息……今日弘治皇帝不會親臨午門,不過已欽命左都禦史閔圭主審,刑部尚書白昂、大理寺卿王軾協同審理此案。

    審案的地點設在午門,按照舊例為「廷鞫」,而且是三司衙門「三堂會審」。同時會有六科都給事中參與會審,因為是欽辦的要案,閔圭屬於代天子審案,事情結果要第一時間傳到宮闈。

    雖然公堂設在皇宮午門外,但本身案子並不會公開審理,這天不會有朝官和百姓過來圍觀。

    三人抵達午門時,天剛濛濛亮,來的人不多,主審官閔圭未至,幾名屬官正湊在一起交談,還有三司衙門的人往午門前搬桌椅和刑具。

    大明朝的公堂審案可說是相當黑暗,用刑幾乎是家常便飯,而這次所審犯人又都是從詔獄裡出來,酷刑下可能都只剩下半條命。

    沈溪對唐寅受刑的情況並不太瞭解,當年徐經被拷問後「據實招供」,以及程敏政出獄四天就暴亡,可見他們所受酷刑之嚴厲。

    這尚且是在朝廷吏治相對清明的弘治一朝,換作之前之後幾代皇帝,他們的下場可能會更慘。

    沈溪畢竟不是以參與審案的身份而來,說起來他跟倫文敘、孫緒一樣都是嫌犯,若這案子將他三人牽扯出來,或許上去受刑都有可能。

    三人見沒人搭理,自覺站到左側的紅牆下,這時一名五十多歲的官員走了過來,對三人行禮,問道:「幾位是?」

    「翰林院史官修撰沈溪。」

    「翰林編修倫文敘。」

    「吏部觀政進士孫緒。」

    那人一聽,點了點頭,恭敬回禮:「在下工科都給事中林廷玉。」

    在明朝,六科給事中並不隸屬於任何衙門,行的是納諫、監察之事。其本身官職並不高,六科都給事中不過才正七品,官品甚至不及沈溪的翰林修撰,但屬於向皇帝直接負責,有封駁、科抄、科參、註銷之權力,形同門下省之許可權職責,屬於典型的官低權高。

    《明史》卷七十四《職官三》有記載:「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頒之;有失,封還執奏。凡內外所上章疏下,分類抄出,參署付部,駁正其違誤。」

    這次舉報禮部會試鬻題案的華昹,就是戶科給事中。

    聽到對方自曝來頭,倫文敘和孫緒臉上都帶著一抹謹慎和防備,生怕一言不合引起這位工科都給事中的懷疑,從而牽扯進鬻題案。

    但沈溪卻知道林廷玉在這案子上屬於「自己人」,林廷玉一直主張將此案撤銷,將涉案人等放還,也是因為他的主張,在案子結束後,他被降職發配,屬於朝中所有大臣中,除涉案人等外唯一受到此案牽連的。

    沈溪在官品上屬於林廷玉的「上官」,但此時他一點兒沒有上位者的覺悟,再次行禮,問道:「會審幾時開始?」

    林廷玉臉色凝重:「要再等一個時辰……三位若覺得累了,讓人搬椅子過來便是。」

    沈溪趕緊擺手:「不可,今日我等身背懷疑,沒有資格落座。」

    林廷玉點了點頭,未再勉強,行禮後重新返回主案桌那邊,他作為今日監審官,還有不少事情做。

    說是等一個時辰就能開審,可一直等了兩個時辰,太陽差不多要到頭頂了,才從宮門方向過來一眾身著朝服的官員,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七卿之一的左都禦史閔圭,在他身後則是刑部尚書白昂、大理寺卿王軾,以及三司衙門屬官一眾人等。

    這些人一來,連同沈溪、倫文敘等人具都行禮,而且行的是跪禮,因為這些人代表天子審案。

    等三司衙門主官落座,其他人才相繼落座,沈溪三人站在刑部衙役和吏員後面,既不屬於審案,也不屬於旁聽,更類似於人證或者囚犯,若有需要,隨時會被拉到午門口打一頓板子。

    閔圭手上拿著禮部會試鬻題案的所有卷宗,他先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錯漏後,喝一聲:「提堂!」

    在刑部衙役的「威武」號聲中,事件的兩名當事人,舉報人華昹和被舉報人程敏政,被幾人架著到了午門正前方,待押送之人鬆手,二人皆都無法站立或者跪下,只能趴在地上才能應答。

    雖然二人身上換上乾淨的衣衫,但依稀可辨程敏政臉上和手上的傷痕,至於華昹那邊情況相對好一些,他畢竟是舉報人,而且朝中有人給他「撐腰」,在牢裡基本沒受酷刑。

    但就算華昹在牢房受到一定優待,可還是跪不下來,只能跟程敏政一樣趴在地上回話。

    「所提案犯,是為何人?」閔圭一臉威儀地喝上一句。

    華昹先行禮回話,態度好不恭敬,反倒是程敏政一臉傲氣,回道:「吾乃翰林學士、禮部右侍郎程敏政是也!」

    就算遭受嚴刑,可到底還有文人的風骨,此時仍舊不屈不撓,只是稍顯中氣不足。

    閔圭、白昂和王軾三人對視一眼,既為朝臣,若平日無深仇大怨,斷不至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閔圭拿起手上一份御筆詔書,站起身道:「聽宣。」

    連同白昂、王軾等人具都起身,然後恭敬下跪聽旨,卻是弘治皇帝欽命三司衙門會同審理此案的詔書。

    待宣讀完畢,所有人剛站起,未等落座,就聽趴在地上的程敏政高呼:「吾無罪,吾代天子科選天下士子,何罪之有?」

    「不得喧譁!」

    閔圭喝了一句,對別人有用,對程敏政絲毫不起作用。

    要知道程敏政自從被下北鎮撫司大獄後,每日面對的都是蠻不講理的錦衣衛,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以前的同僚,而且還是皇帝欽命派來審案的,所喊內容能上達天聽,此時不喊更待何時?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2
第四九四章 當庭翻供

    此時程敏政就好似抓到救命稻草的落水人,閔圭一拍驚堂木,可午門並非是封閉的衙門,這一聲根本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程敏政呼喝喊的聲音只大不小。

    閔圭心裡惱恨,一擺手,旁邊馬上出來幾名衙役,用棍子挑著程敏政的手腳,將他給「撅」起來,提到半空,棍子突然撤去,就聽「噗」一聲,程敏政重重摔在地上,趴在那兒半天沒動靜,這下疼得連哼哼的力氣都沒了。

    「再喧譁,重枷伺候!」閔圭怒道。

    旁邊的華昹算是非常識相的,他作為舉報人,本就沒有冤枉不冤枉的問題,他可不會當眾去觸犯這幾位上官的威儀,就好似老狗一般趴在那兒,不扔肉包子和石頭過去,打死他也不動。

    閔圭先把叫囂的程敏政制服,再一拍驚堂木:「請宗卷,置對。」

    隨著閔圭話音落,有人出列,將一份案宗拿過去放到華昹面前,正是華昹舉報程敏政的奏本,同時有李東陽會同禮部第一次審查會試鬻題案相關的案卷,一併交給華昹。

    這就如同原告和被告在衙門裡的爭鋒對質,閔圭作為法官及引導者,在二人對質時並不會發表看法,只讓二人當庭說明對方有罪、自己無罪,若哪一方被辯得啞口無言,這案子基本便有了定論。

    程敏政沒看過舉報他的奏本,但他對奏本裡的內容耳熟能詳,每天鎮撫司的人用裡面的內容對他嚴刑拷打,就是讓他承認裡面所敘述之內容屬實,可他堅持自己沒做過,就算死也不會承認。

    但程敏政不承認,有都穆這個人證在,徐經也屈打成招承認向他的門子賄賂,他家裡的門子被拷打之後也承認了賄賂的事實,他死咬著已沒有任何意義,想的是能早些到公堂審訊而避免再被拷打。

    程敏政最後沒承認受賄,但卻承認對家僕管教不嚴,等於是變相承認受賄。

    到此時,鬻題案的初審工作才告結束,於是呈報皇帝,開始過堂。

    可到了午門置對時,程敏政上來就大聲叫冤,顯然是要推翻之前的口供,閔圭無可奈何,只能按照流程繼續置對,畢竟他需要給弘治皇帝交差。

    華昹拿到自己的奏本,臉色很不好看,若非自己聽信別人嗦擺上奏,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遭受刑罰後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下場。但為了能早些出獄回歸正常生活,他怎麼都要一口咬定自己所奏之事是事實。

    可華昹的奏本中,多數屬於「風聞言事」,其中並無太多實質性的內容,他要找證據,就得引用李東陽第一次調查的結果,可李東陽最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對於唐寅、徐經二人的卷子當即判了不錄,另外一些可疑的卷宗,也以不是程敏政一人所定而為程敏政開脫。

    李東陽在這案子上不是在幫程敏政,而是在維護大明朝科舉取仕法統的權威。

    華昹拿到案宗,便開始置對,因唐寅、徐經二人不在錄取之列,其實他要從鬻題案本身去辯倒程敏政很困難,他只能拿那十三份可疑卷宗來說事。

    程敏政悲呼:「禮部會試卷宗皆都糊名謄錄,吾乃代天子取仕,既為主考,所閱之卷無非各房同考所呈,錄取與否非我一人可定,若以此來論罪,吾有不服,吾有不服啊!」

    一番話,就讓華昹啞口無言。

    要說程敏政只是在考試之前與唐寅、徐經二人走得近了些,在考完試後有人傳揚說程敏政鬻題,這就是鬻題案的導火索,至於背後有什麼人主使,其實華昹自己也不清楚,他屬於被人拿來當槍使的。

    現在只要程敏政抓住主考一人不能做主錄取誰、唐寅和徐經兩名嫌犯俱不在錄取之列兩件事實,那這置對就沒有任何意義。

    之後華昹再說什麼,程敏政就一個觀點:「吾要見各房同考,吾要見禮部掌號籍者,他們可為吾洗刷冤屈複我清白!」

    到了正午,案子陷入僵局。

    這下連閔圭也看出來了,想用華昹來令程敏政心服口服是不可能的,而此時程敏政所提的見同考官和禮部會試的相關官員,按照法理上來說是可行的,畢竟被告也是有資格提出找人證來給他作證辯駁。

    到中午吃飯時,閔圭將白昂、王軾二人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上奏皇帝,讓皇帝來決定是否將禮部會試的同考官和禮部相關官員一同召來。

    案子延後到下午再審。

    轉眼到了中午放飯時間,沈溪、倫文敘和孫緒在旁看了整個審訊過程,這案子暫時沒有往三人身上牽連的意思,要說與三人關係最大的,還是那十三份可疑的考卷,以沈溪料想,他三人既然都作出「四子造詣」策問題,那三人卷子都在疑卷中。

    就算將同考官都叫出來置對,只要無法證明三人是從程敏政或者別的管道得到鬻題,那三人就與這案子無關。

    午飯很簡單,米粥和幹餅,連菜都沒有,不過米粥裡加了點兒鹽,如此總算能下飯。

    華昹和程敏政的伙食一樣,華昹倒是在那兒吃,可程敏政一肚子冤屈,再加上身體被嚴刑摧殘,剛才又被架起來那一摔,身體跟散架一樣,哪裡還有胃口吃飯?

    孫緒吃著幹餅,低聲問道:「你們說陛下是否會准允讓各房同考出來會官?」

    倫文敘想了想道:「是否會官,似無太大干係。」說著他看向沈溪,想聽聽沈溪這個狀元的意見。

    沈溪對倫文敘的話很贊同,其實程敏政提出的事,李東陽也提出來過,華昹是覺得程敏政鬻題在先,閱卷時想私相授受在後,可真正瞭解禮部會試流程的人都知道,他程敏政就算是主考。

    對於閱卷也沒有獨斷專行的特權,取誰不取誰先由同考官從各房遴選出來,最後再一同商議,不是他一個人能做主的,就算他想做主,也無法得知每份卷子到底屬於誰。

    既如此,那參奏程敏政在閱卷時有私相授受就不成立,把各房同考官和禮部官員叫出來會官也無濟於事,反倒不如從徐經、唐寅通過賄賂得到考題入手。

    不過有心人會想,這徐經和唐寅提前獲悉第三場策問題的「四子造詣」考題,到會試時居然還答不出來,這是說明此二人到底是酒囊飯袋,還是說鬻題本身便是子虛烏有?

    要說徐經和唐寅都是江南一地有名的大才子,唐寅還是弘治十一年應天府鄉試解元。兩位大才子,提前拿到考題,居然還答不出來,這簡直是要挑戰天下讀書人的智商啊。

    所以弘治皇帝從李東陽調查結果出來後就覺得這案子純屬扯淡,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朝廷上下的壓力也挺大,弘治皇帝將奏本留中十多天才准許將程敏政下獄,也是弘治皇帝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個冤案。

    也許背後的人看到這案子不能從正常管道去審,乾脆用上刑訊逼供的一套,不講理,就是要讓你屈打成招。

    沈溪嘆道:「無論是否會官,只希望這案子到今日為止。」

    吃過午飯沒多久,皇宮那邊就派人出來傳旨,如同沈溪所猜測的那樣,弘治皇帝並沒同意將會試同考官和禮部相關官員叫出來對質。

    如此一來,案件當庭置對暫時告一段落,至少在上午這一堂,程敏政沒脫罪,但至少也沒落下風。而下午那場相對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另外兩名當事人,徐經和唐寅會被提堂審問置對。

    隨著閔圭一聲「提案犯」,北鎮撫司的人去了不多久,便從老早就等候在外面的囚車裡將徐經和唐寅二人押送到午門口。

    相比於華昹和程敏政,這兩位江南大才子的狀況更加不堪,尤其是唐寅,就算換上了乾淨的白衫身上還在滲血。

    沈溪回想唐伯虎當日與自己鬥畫時的英姿勃發,與眼下蓬頭垢面渾身傷痕奄奄一息的狀態相比,簡直很難想像是一個人。

    沈溪突然明白了為何唐寅自此之後對官場看淡,這次經歷可以說徹底顛覆了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大人,我冤枉啊,求大人給我做主!」

    徐經因為交待得早,身上受的傷不及唐寅多,到了午門口第一件事就是跟程敏政一樣喊冤。

    閔圭一拍驚堂木,怒道:「如此豎子,既已招供,何以喊冤?」

    徐經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求大人明鑑,我是被人拷打,嚴刑之後不得已才招供,我可從來沒賄賂過程家之人,在會試之前,也從不知考試之內容!」

    一句話,就讓午門口一片譁然。

    花了好大力氣,終於把徐經給打服認罪,現在剛到公堂他就矢口否認,若是連徐經都不承認,那這案子就只剩下都穆的證言和華昹那根本就言不符實的奏本,案子也就成了天大的玩笑。

    閔圭感覺自己臉面有些掛不住,欽命讓他偵辦的案件,審不好可是要被降罪的。

    你不承認是吧,那就打到你承認。

    閔圭拿起竹筒裡的紅頭簽,往地上一執,喝道:「打!」

    因為閔圭是代天子審案,又是在午門口這地方,可稱之為「廷杖」,廷杖之下,連朝廷的二三品大員都可能會被打死打殘,更何況徐經這樣一個小小的舉人?

    「大人……冤……冤枉……」

    徐經屬於沒骨氣的那種,幾下拷問就容易招供的那種。果不其然,沒幾棍子下去,徐經已經在高喊,「大人饒命,我招,我全都招!」

    換來的卻是唐寅鄙夷的目光,唐寅心中滿是憤恨……當初瞎了眼跟你一起上京赴考。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2
第四九五章 各打五十大板

    主審官最喜歡的就是徐經這樣「識相」的嫌犯,能省不少事,只要打開徐經這個突破口,案子就不至於陷入僵局。

    閔圭道:「那你且細說一遍,是如何行賄竊得考題,又是如何將考題告知於唐寅所知,另外還有誰提前獲悉本次會試之考題?」

    徐經剛被嚴刑拷問,身體劇痛不能自己,卻不得不趕緊回答,生怕又惹來一通毆打:「回大人的話,學生上京趕考時,中途便聽聞翰林學士程侍郎學問淵博,好生仰慕,進京城後與好友投帖拜訪,因而得見,以金銀求其學問,程侍郎出題以考,謂及三場會試可考之題,遂與唐寅擬作文字,未料為外人所知。求大人開恩,學生的確非有意竊得考題,實在是程侍郎出題害我……」

    徐經這話說得那是聲淚俱下,可惜得不到別人絲毫同情,因為他不但把唐寅給賣了,同時還把責任歸咎到程敏政身上去。

    閔圭聽了勃然大怒。

    因為徐經這次招供,跟之前所供述的內容全然不同。

    以前徐經是說用金錢賄賂徐家的僕人,而徐家僕從是從程敏政平日所看所寫的內容中揣摩出考題內容,但現在徐經卻說直接賄賂的是程敏政。

    雖然都是招供,可前後證言不一致,關於之前對徐家門子的拷問將會變成無用功。

    「還敢胡言,再打!」

    閔圭正要拿紅頭簽出來,就聽徐經高呼道:「大人想聽什麼,只管說來,學生必依照此話招供,絕不敢有絲毫錯漏,還請大人看在學生上有高堂,下有嗷嗷待哺小兒,放過學生一馬。」

    這話一說完,閔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徐經沒半點兒骨氣,而且以他話裡的意思,他是被屈打成招,只要不用刑就好,想讓他招什麼就招什麼,接下來就算拷問也沒半點兒作用,反倒會令弘治皇帝覺得這案子審得一塌糊塗,說不得會被降罪。

    吏科都給事中魏玒出列而道:「你且說,是否還將題目洩與他人所知?」

    一個吏科都給事中,在這種場合是沒資格說話的,但他卻公然出來相問,明顯是有幫華昹的意思。

    怎麼說華昹也是戶科給事中,屬於魏玒的同僚,眼見華昹那邊跟程敏政「午門置對」被駁得啞口無言,便想替華昹找回場子,定了程敏政的罪而令華昹脫罪。

    徐經卻不明白魏玒話中的意思,他此時也沒想過誰會跟這案子有關,只是高聲喊道:「學生絕未再將考題洩露,所知者,不過學生與唐寅二人。」

    有些事根本是驢唇不對馬嘴,他之前還說與唐寅「擬作文字」,才會令外人所知,就算他沒洩露,看過他擬文字的那些人,自然也知道這考題。

    閔圭惡狠狠地瞪了魏玒一眼,他作為皇帝欽命的主審官都沒說話,卻有個小小的吏科都給事中跳出來把話給問了,簡直是在掃他的面子。

    魏玒也發覺自己多言,趕緊退後,不過無論怎麼說,他被彈劾那是免不了的了。

    閔圭不再理會眾案犯,回頭跟白昂、王軾商議對策。

    此時沈溪在旁邊看著,心裡卻在暗暗慶倖這徐經沒跟都穆一樣隨口亂攀咬人……或許是都穆當日在北鎮撫司撕咬他人涉罪時引起李東陽的強烈反感,今日午門置對,居然未將都穆這個重要的人證找來,著實出乎沈溪的意外。

    當然,最大的可能還是此案的幕後元兇看出都穆不堪大用,將他拔擢為進士的同時,沒打算再讓他牽扯進這案子,免得言多必失,從而漏出馬腳。

    三司負責人商議之後,閔圭回過頭來,又是一拍驚堂木,喝問道:「程敏政,你可知罪?」

    程敏政咬著牙道:「不知所犯何罪,豎子小兒信口誣陷,不足採信!」

    閔圭冷笑道:「事實俱在,不認罪可不行,來人,與徐經畫押!」

    有人將剛才徐經招供的內容記錄好,將供狀送到徐經面前畫押後,交到閔圭手上,閔圭拿起供狀,輕輕一嘆:「可以定讞了。」

    唐寅半晌都沒說話,聞言不由抬起頭看著閔圭,高聲道:「閔都禦史如此草率定讞,是否不妥?」

    閔圭看都不看唐寅,一擺手,有人拿著竹板過去,抓著唐寅的頭髮將他的頭提起來,竹板左一下又一下打他的臉,直到將唐寅打得鼻青臉腫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閔圭、白昂和王軾三人正在斟酌寫上奏皇帝的奏本,此案過堂部分到此草草結束,剩下就是等弘治皇帝朱佑樘聖裁判案。

    眾人都不敢說話,倒是工科都給事中林廷玉走到主審三人身前,雖然沈溪距離遠聽不清林廷玉說的是什麼,但從閔圭等人的態度,大概能辨別林廷玉是在為涉案之人求情。

    因之前林廷玉已上奏過求情的上表,他的態度非常鮮明,這案子涉及到朝廷的尊嚴和威儀,無論如何應該大事化小,而不能繼續任由發展,令朝廷聲望掃地。

    但林廷玉的奏請,顯然被閔圭駁回。

    一直在旁觀望的沈溪、倫文敘和孫緒此時臉色都很難看,誰都看得出來徐經沒骨氣,剛才的話是屈打成招,他的供狀根本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

    可惜唐寅只是提出質疑,就被打得說不出話來,而他三人到現在為止尚跟此案無瓜葛,若出去當堂言語,不僅起不到絲毫作用,還會自惹禍端。

    再看唐寅,人已趴在那兒半天不動彈,大明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卻當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閔圭起筆將奏本寫好,由白昂和王軾看過,覺得沒有問題後三人一同署名,等於是三司衙門的聯名上奏,除了將案件始末記錄之外,三人也給涉案人等擬罪。

    給程敏政擬的是「臨財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議」之罪,擬華昹「事不察實」之罪,至於唐寅和徐經則是「夤緣求進」之罪。

    這幾道罪狀,怎麼聽都好像是「莫須有」,沒一條在《大明律》中能找到出處。

    至於判處,則是程敏政、唐寅和徐經三人建議是徒刑,而華昹的罪過輕一些,建議弘治皇帝判處杖刑。

    閔圭三人將奏本寫好,連忙進宮去向皇帝奏稟,至於剩下的人,只能在午門前等候消息。

    這一去便是一個多時辰,日落西山時仍舊不見有人過來傳話。這大熱天的,沈溪站了一整天下來,早已是疲乏不堪,跟倫文敘、孫緒一起到午門西側的犄角旮旯蹲下休息。

    此時可不是顧什麼體統的時候,連同午門外等候消息的人,此時全都是七倒八歪,對於幾名案犯也不太在意……看你們被打的遍體鱗傷半條命吊著的慘澹模樣,這兒又是皇宮門口,你們還能跑了不成?

    就在刑部一干人等放鬆警惕時,突然一個身影從地上「躥」了起來,那身形的迅捷矯健,將人們嚇了一大跳。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寅,他從地上爬起,就好像一頭豹子一樣要衝出這刑部衙役和大內侍衛的團團包圍,一股腦兒往外衝。

    可惜唐伯虎到底不是武林高手,只是個差點兒被打殘的文弱書生而已,他人還沒衝出去幾步,就已被人按倒在地。

    「嗚……嗯……」

    如同殺豬一樣的聲音,唐寅還在高喊,可惜他的嘴都被打腫了,根本喊不出話來。

    正在這個時候,閔圭等人從皇宮方向出來,見狀趕緊招呼人,把一股蠻力想掙脫開的唐寅架回來,為了防止唐寅再「逃跑」,乾脆用殺威棍別著,人抵在地上動也不能動彈分毫。

    「好大的膽子,皇宮禁地你也敢喧譁?」閔圭怒氣衝衝,喝一聲,「打!」

    倒是旁邊的白昂上去勸說,讓閔圭消消氣。

    沈溪大概猜出來了,弘治皇帝應該是赦免了涉案之人的罪責,既然唐寅此時已無罪,再打他一頓純粹完全沒有必要。

    閔圭見唐寅面前有一大灘血,知道是剛才被人架回來時可能牙齒磕落,鼻子揍出血,如此已經夠一個文弱書生好受的,也就不再對唐寅有所苛責,開始宣讀手上的詔書。

    弘治皇帝為了朝廷的臉面,沒有直接赦免涉案之人的罪過,仍舊御批了閔圭三人所列之罪狀,不過在刑罰之上,卻是「格外開恩」。

    程敏政、徐經、唐寅三人直接贖徒,也就是以錢財來贖徒刑。

    至於華昹那邊,則是贖杖。

    因程敏政有辱斯文令朝廷招惹非議,皇帝勒令程敏政致仕,華昹則調南京太僕寺擔任主簿,至於唐寅和徐經,則在贖罪後發送地方官府充小吏,以後不得再參加科舉。

    程敏政聽到宣判,鬱鬱不樂,雖然能安好回家,但他的罪過卻沒有得到赦免,那他就是罪臣,這會影響程家子孫未來的仕途。

    至於唐寅和華昹,則選擇默認這個結果,只有徐經一個人趴在那兒「謝皇恩浩蕩」。

    案子宣判結束,沈溪、倫文敘和孫緒與此案無關,就此可以打道回府,可三人都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沈溪從倫文敘和孫緒的臉上,看到滿滿的無奈。

    午門置對,可以說是大明朝規格最高的審案,可最後竟是以這種兩邊各打五十大板,幾乎沒有結果的方式結束,讓人覺得朝廷的審案簡直是形同兒戲。今日是程敏政,保不齊明天就是別的朝臣,亦或者是自己。

    程敏政那邊剛被宣判無罪,就有人通知程家的家眷,很快就有人來抬著程敏政離開。

    沈溪觀程敏政的氣色,料想他也逃不出歷史的發展,命不久矣。至於唐寅和徐經,則不能跟程敏政一樣先走人後交錢,而是要先交錢贖罪。

    由於唐家和徐家人尚不知曉今日的審案,需要找人前往通知,拿了銀子來,人才算正式脫案。

    沈溪看著午門前忙碌的景象,不由暗自嘆息:

    弘治朝的官場,遠沒有世人想像的那麼公正廉明,而他作為朝官中的一員,只能隨著濁流浮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不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那下一個被誣陷下獄的人就很可能是他。

    當然,這只是推測,真正的歷史如何,無從知曉,我們只能從隻字片言中推演歷史的真相,許多歷史上許多看起來非常正面、剛直不阿的人物,或許也有其陰暗面,不過不為人所知而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3
第四九六章 預留乎?

    禮部會試鬻題案,到今天為止,看起來是結束了,但背後的權力鬥爭其實到此時才剛剛開始。

    程敏政倒臺了,馬上小命行將不保,他的官缺總需要有人來填補,新入閣的大臣名單也需要重新擬定。

    弘治一朝,內閣大學士基本保持四人的規模,到弘治十一年徐溥卸任首輔,才剩下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鐵三角,而且弘治皇帝選內閣大學士有個習慣,先讓六部九卿推舉一個大概名單,再從這個名單中挑選。

    在禮部鬻題案上,程敏政非常冤枉,因為他的確沒有洩露題目的可能,案子裡有許多經不起推敲的地方,可就是如此最後還是定了案,他前腳出獄後腳就死了,案子就此成為了懸案。

    怪只怪程敏政在當今翰林出身的官員中太過礙眼,所有人都認為他要麼成為內閣大學士人選,要麼繼徐瓊擔任下一任禮部尚書。

    沈溪一邊沉思一邊回家,他在想這朝廷背後的勢力,到底分為哪些派系,而其中有哪些派系會對他的仕途產生影響。

    馬文升和劉大夏應該算是一派,這是歷史上公認的忠臣派;張鶴齡、張延齡以及徐瓊算是一派,這算是外戚派。

    《明史》中將這案子歸咎於傅瀚,那這位即將在來年繼任禮部尚書的人,到底又屬於哪一派系?

    要說傅瀚官聲還是不錯的,史載其人風趣不阿,敢於指出時弊,多次向弘治皇帝進諫,留下不少民間故事和傳說。傅瀚為官期間,跟外戚疏遠,倒是跟「忠臣派」走得很近,但以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沒法設計加害程敏政,背後必定有人幫忙。

    要說《明史》,對於明朝歷代皇帝抹黑不在少數,沈溪可以理解為這是清朝史官對傅瀚的一種搆陷,又或者是想借此來醜化有明一朝少有的太平盛世,可沈溪設身處地地想,無風不起浪,程敏政的確是成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只是這股勢力,暫且沒有浮出水面。

    但無論如何,沈溪沒有牽扯進案子中,在午門置對後,他便可以重新回到翰林院坐班,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沈溪前往午門,謝韻兒心中惶恐,在家坐立難安。等見到沈溪後,謝韻兒一臉欣喜,道:「謝天謝地,相公總算平安回來了。」

    她的喜悅顯而易見,夫妻本是一心,沈溪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在林黛面前她也難掩興奮之色。

    沈溪進到房裡,謝韻兒將一封書信交給他:「相公,今日你不在,有人過來送信,自稱是壽甯侯府的人。」

    沈溪大感詫異,壽甯侯的人居然知道自己住的這處小院,看來壽甯侯的拉攏已經極為明顯。沈溪不禁想到壽甯侯府的人前往謝家老宅送禮時,由侯府管事轉告他的話,說他不必擔心任何事,就好似張鶴齡已為他將所有事情擺平了一般。

    照理說若是鬻題案跟外戚一黨沒有任何關係,張鶴齡斷然不能作出如此承諾。沈溪心想:「看來,外戚一黨跟鬻題案也有些關聯。」

    沈溪打開信,裡面內容不多,主要是些噓寒問暖的話,同時表達了對沈溪幫太子治病的感謝之情,只是張鶴齡又提到將會促使沈溪「加官進爵」,不過為了避嫌,卻是用祝福的口吻說出來。沈溪細細一揣摩,應該是想讓他歸順。

    沈溪轉過頭問道:「最近有別的什麼人來過嗎?」

    謝韻兒想了想,肯定地搖了搖頭,道:「相公又不是達官顯貴,院子向來安靜,會有何人前來?」

    沈溪突然想起,最近玉娘那邊好像沒有再來煩他,也沒有再傳達劉大夏的新命令,這是不是意味著,劉大夏對他的「利用」已暫告一段落?

    黃河洪災,戶部那邊忙碌異常,這會兒劉大夏應該是無暇他顧,可如今周胖子正在以汀州商會的名義運送錢糧,玉娘也從河南調查地方災情後歸來,劉大夏在這種情況下沒道理會對他不管不顧。

    不過回頭想想,沈溪卻覺得有些太「高看」自己,人家劉大夏身為戶部尚書,七卿之一,手下能人異士輩出,難道非要啟用他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

    ……

    第二天,沈溪終於可以跟平常一樣,穿著常服到翰林院上班。

    剛到翰林院他就得到消息,朱希周已經晉陞為翰林侍讀,就是兩天前的事情。至於朱希周翰林修撰的空缺,由翰林檢討王九思增補,沈溪和王瓚仍舊為翰林修撰,另一個翰林侍講的空位暫且沒有人擔當。

    沈溪、倫文敘和豐熙三人歸來,均對朱希周這個新上官表示恭賀。

    擔任翰林侍讀後,意味著朱希周已經成為翰林院的管理層,以前最多是個工頭,現在成位車間主任了,而且辦公的地點也由公事房搬到前面的讀講廳,同時會有專門的吏員供其使喚,沈溪等人現在名義上也都歸朱希周調遣。

    朱希周有些為難:「沈修撰,你尚不知……有件棘手的事情,非要你來做不可。」

    沈溪帶著幾分好奇,問道:「何事?」

    朱希周馬上讓人給沈溪送來一大堆文稿,還沒等沈溪翻閱,先解釋道:「陛下從皇宮、翰林院、國子監以及京城幾處藏書豐富的衙門,找來許多書籍,其中涉及的無不是永樂前舊事,謝閣老交代,這些事一定要你親自處置。或許是沈修撰你上次進呈給陛下的書稿,得到陛下的欣賞……」

    正說話間,謝遷突然光臨翰林院,直接進到了公事房。

    沈溪暗自詫異,莫非謝遷知道自己今天重回翰林院,專程來找自己?

    果不其然,沒等眾翰林上前見禮,謝遷已經開口吩咐:「大家做自己的事便可,沈修撰,隨老夫出來一趟。」

    等沈溪隨謝遷出門,有人開始發表看法:「以前說什麼謝閣老來找他是為鬻題案,現在看起來,應該是有所重用,侍講的位子莫不是專門為他預留?」

    一句話,就令眾翰林心情鬱結。

    之前說是要考核,競爭上崗,本來誰都沒把沈溪這個初來乍到的翰林修撰當作競爭對手,現在看起來,沈溪陞遷很有可能早已「內定」。

    有人開始揣測沈溪跟謝遷到底是何關係,能得到謝遷的另眼相看,可沈溪畢竟是福建汀州人,跟謝遷八竿子打不著,有人則猜想,或許是謝遷看中沈溪的才能,想跟沈溪結親……

    誰都知道,謝遷家裡有個沒出閣的小孫女,謝遷總喜歡跟他的那些老友吹噓這孫女有多漂亮,又有多聰明伶俐。

    而作為事件當事人的沈溪,對此毫不知情。

    「沈溪,陛下前日看過你編寫的洪武末史料,甚為滿意,可惜這些日子你不在翰林院,不然早幾日就會讓你詳加編寫後供陛下御覽,呵呵……不用緊張,這是好事,陛下的心意你多少明白,好好做事,陛下肯定會對你重用。」謝遷一臉和氣,用鼓勵的口吻對沈溪說道。

    沈溪心想,你找我來不會只說這事吧?當下行禮,問道:「敢問謝閣老,這史料該如何編寫?」

    謝遷笑道:「照實編錄即可。」

    沈溪心想,這話說得輕巧,如何照實?

    我對朱允炆又當如何稱呼,直呼其大名,還是叫皇太孫……不過,稱呼「帝」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建文帝的皇位不被天下承認,倒是在朱允炆失蹤後,軍中曾發喪為神宗皇帝,後來為朝廷廢止。

    沈溪想到當日張鶴齡提及的「靖難」之事,料想此事應該可以說,便問道:「那關于靖難……」

    謝遷板起臉孔:「沈溪,奏本是你所上,陛下如今只是准了你的奏摺,讓你好好整理這段史料,至於如何做,全由你自己掂量著處置。我們做臣子的,不能一切都等著皇上示下。」

    沈溪點點頭,他總算弄清楚一件事……問謝遷屬於白搭,對方明擺著是在利用自己。

    沈溪心想,不就是建文舊事嗎?你想知道什麼,我給你編什麼!不過是一個建文年號的問題,非要遮遮掩掩,大不了弘治皇帝降我罪,把我從六品降為正七品外調地方為官,又或者去南京出任閒差,也好過成天跟你這樣的老狐狸打交道。

    沈溪送走謝遷,回到公事房,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然後埋頭編寫。

    一天下來,沈溪就整理出七八千字的文稿,全都是如今尚未流傳於世的史料。

    沈溪整理好後,到前面的讀講廳把稿件上交朱希周,道:「勞煩朱侍讀交給謝閣老,就說我完成了。」

    「啊!?這麼快?」

    朱希周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沈溪要整理那麼多書稿,還得修撰成文,起碼要十天半個月,沒想到沈溪只用一天時間就完工了。

    等朱希周大致流覽一遍沈溪所寫內容,險些拿不住文稿,戰戰兢兢地問道:「沈……沈修撰,你……你這寫的是什麼?」

    沈溪嘆道:「都是謝閣老讓我寫的……唉,朱侍讀不必過問,只管上呈謝閣老便是。」

    朱希周苦笑連連,看向沈溪的目光裡滿是忌憚,意思很明顯:你可別害我啊,這些東西可是要惹大麻煩的。

    沈溪不想解釋,上交文稿後,弘治皇帝和謝遷交待下來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弘治皇帝準備如何處置他的文稿,就不是他能夠關心的。

    料想弘治皇帝無非兩種選擇,正視或者無視。

    等朱希周帶著文稿到了文華殿南邊的內閣大堂,將其交給謝遷。

    謝遷仔細端詳手上的文稿,也不避忌朱希周,用斥駡的口吻道:「這個沈溪,真是越來越大膽,陛下讓他編寫史料,是對他的器重,竟敢在書稿中公然……嗯嗯,待老夫將此進呈陛下,由陛下定奪。」

    朱希周在旁邊琢磨了半天,也沒明白謝遷到底有沒有意思要治沈溪罪的意思。

    作為朝臣,又在翰林院中磨礪了三年,朱希周多少學會了揣摩上意,弘治皇帝既然在經筵上提出洪武、永樂舊事,那沈溪所作,無疑是在為皇帝分憂。也是他初生牛犢,不知官場險惡,換作別人,還真不敢這麼寫!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3
第四九七章 貓哭耗子

    沈溪所寫文稿並非奏本,而是所修《大明會典》其中一部分內容,從年數上說,建文時期一共才四年,於國朝不過是一個很短的時間拐口,不過在修史人眼中,這期間可是大明朝開國後「精華」之所在。

    《大明會典》並非詳細的編年體、紀傳體史書,但建文時期的新政,卻有對大明開國後關於政治、社會制度的反思,有一定的進步意義,反倒是永樂初年恢復洪武舊制,使得大明朝國力發展於很長時間內停滯不前。

    沈溪把文稿交上去,如同以往一樣在翰林院中正常作息,最多是受到同僚的冷遇……很顯然,經過朱希周回去一傳揚,沈溪立即被當成翰林院的「叛徒」。

    從私人角度來說,這些人有嫉妒沈溪的理由,可從公事上來說,沈溪其實是幫他們做了沒能力做且不敢做之事,等於是沈溪把弘治皇帝的壓力一個人扛到了肩上,他們不該憎恨而應感激。

    可惜這些翰林現在想的是,沈溪會將剩下的侍講位置給奪走,而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無論沈溪是否能當上侍講,以他們的官秩、貢獻、能力、經驗,都無法勝任侍講這個職位,不是沈溪當,也會有翰林出身的官員來補位,不會直接在翰林中拔擢。

    沈溪自己並未想去爭取什麼,正常的上下班,不會早到也不會遲到,更加不會主動加班,到了下班時間他就回家,免得被人認為他要掙表現邀功請賞。

    六月初七這天,沈溪打聽了一下程敏政的狀況,得知程敏政病入膏肓,程家人已經開始做準備為其發喪。

    徐經的情況就好多了,他受的皮肉之苦甚少,稍微調養下便沒有大礙,唐寅那邊情況則很不妙,獲得自由後,他一直臥病在床,缺醫少藥。

    唐家並非官宦人家,到了唐寅這一代其實家境已經沒落,父親唐廣德是個小商人,唐寅進京鋪張高調,基本是沾徐經的光,如今唐寅決心跟徐經分道揚鑣,以至於生活突然變得窘迫不堪。

    沈溪得知情況後,讓宋小城和唐虎給唐寅送去一些銀兩和慰問品。

    宋小城回來稟報:「狀元大人,我看那姓唐的不領情啊……我們把錢送去,他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你說跟他非親非故,幹嘛要送銀子給他自討沒趣?我看他病死了才好呢,你不知道,他身上的傷……嘖嘖,估計痊癒不了。」

    時值盛夏,從北鎮撫司大牢裡出來,身上的瘀傷、創傷很難痊癒,程敏政就是死於癱毒不治,唐寅雖然年輕,但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沈溪略一沉吟,又開了個藥方,然後拿出獨門的「狗皮膏藥」,讓宋小城買好藥後一併送去,宋小城老大不情願。

    回到家中,沈溪把事情跟謝韻兒一說,謝韻兒也有些不理解:「那唐寅涉及買題洩題,影響到了相公的功名和前途,幾番擔驚受怕。怎麼也沒想到,相公竟會出面幫他,別好心當作驢肝肺……再者說了,相公不怕與他走得近,讓人懷疑相公與洩題案有關?」

    沈溪輕嘆:「怎麼說也是名聞天下的大才子。」

    謝韻兒不屑一顧:「他是大才子嗎?我還真瞧不出來,連擅長的詩畫也不及相公,妾身看此人徒有虛名。」

    沈溪瞥了謝韻兒一眼。

    要說女人跟了男人後,確實變得盲目,這話誇得沈溪都有些飄飄然。但沈溪心裡多少有些愧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屆會試鬻題案會發生,若他在進京趕考的路上派人點醒唐寅,又或者在合適的時候加以規勸,或許唐寅的命運便不至如此。

    沈溪還有件事沒對謝韻兒說,謝韻兒一直最喜歡的那首《桃花庵詩》,其實也是唐寅之作,只因他比唐寅早作十幾年,這版權便落在了他手上,到底是剽竊了人家的詩詞,問心有愧。

    ……

    有些事,終歸沒有逃出歷史的發展,六月初八,程敏政暴卒,消息傳到朝廷,人人哀嘆。

    程敏政算是一代名儒,若無此事,他將來有很大的可能位極人臣,可惜因為一場從頭到尾都顯得荒誕不經的鬻題案,不但被迫致仕,出獄後更是抑鬱而終,令朝野上下無不覺得惋惜。

    尤其翰林院這邊,眾翰林開始自發為程敏政寫祭文,畢竟程敏政在禮部會試之前擔任翰林學士、掌院事,且是《大明會典》的副總裁官。

    消息傳到宮裡,弘治皇帝大為惋惜,除了派人前去弔喪慰問,還追贈程敏政為禮部尚書,祭葬一切按照正二品官員的規格。

    在京士子以及名士大儒,開始有組織地進行弔唁活動,就算之前有人為程敏政鬻題而心中不忿,不過故人已去,國人一向講究死者為大,對於程敏政以前犯的那點兒「過錯」似乎也「既往不咎」。

    朝野上下,很多人兔死狐悲,認為程敏政遭小人誣陷,替程敏政叫屈不已。

    沈溪也隨眾翰林一道寫了篇祭文,不過他跟程敏政之間並無交往,他的祭文最多是感慨一下程敏政以前的功績,在眾祭文中顯得很不起眼。

    程敏政病逝後幾天,程家成為京城讀書人蜂擁而聚之所,一些有心人甚至利用程敏政的死,對朝中官員展開反擊,許多讀書人被人利用尚且不知,在為程敏政弔唁時作出一些不恰當的言論,矛頭直指朝廷核心,內閣和六部七卿都不得倖免,甚至對弘治皇帝不能明朝秋毫也加以批評。

    沈溪沒去湊這熱鬧,他只是隨了份子給程家送去一點慰問金,代表翰林院去弔喪的是新晉侍讀朱希周。

    在這幾天時間裡,沈溪一直關心唐寅的情況,得知唐寅在吃了藥並張貼狗皮膏藥後,傷情日漸好轉,心裡稍微好受些。

    沈溪非常清楚,歷史的走向便是如此,他沒有去挽回一件既定的悲劇,並不能算是一樁罪過,在這件事上,他沒有對不起程敏政和唐寅等人,其實他自己也險些落進鬻題案而成為受害者。

    到六月十五,沈溪休沐時,特地去探望唐寅。

    因唐寅與徐經決裂,此時唐寅身邊只剩下隨他進京城趕考的唐府小廝,本有兩人,其中一人回鄉報信去了。

    沈溪的到來,並沒得到唐寅的好臉色,此時他仍舊不能下床,趴在床上冷眼打量沈溪,臉上到處都是瘀傷,鬍子拉碴的顯得特別滄桑。

    唐寅冷聲道:「用不著沈修撰大發善心!」

    這話說出來,頓時讓旁邊的宋小城不滿意了,大有上去揍唐寅一頓的打算。

    唐家小廝正想阻攔,但被宋小城一瞪,那小廝嚇得趕緊讓到一邊,最後還是沈溪擋住宋小城。

    沈溪道:「在唐兄心目中,或許是在下奪了你狀元之位。唐兄若不領情,那就罷了!」

    聽到沈溪這話,唐寅多少有些羞愧……就算他是江南鄉試解元,自詡有狀元之才,但也清楚自己距離中狀元尚有差距。

    單單一道四子造詣考題,整個禮部會試中只有三人能作得出來,其中就包括會試會元沈溪,而沈溪殿試的文章,唐寅出獄後也找來看過,那真的是精彩絕倫,他每次看到都有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

    更可甚者,在唐寅自詡獨樹一幟的書畫造詣上,在跟沈溪相鬥後,他也自認稍遜一籌。

    這分明是處處都不如人家,哪裡有臉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

    唐寅抱著枕頭,道:「沈修撰不忙於公事,前來我這兒作什麼?難道不知道如今朝中人,人人避忌與我有瓜葛,之前尚且有人懷疑沈修撰也與鬻題案有關……」

    沈溪笑道:「清者自清,唐兄或許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害你的吧?」

    唐寅臉色有些奇怪,正要發問,此時店夥計進門來送上一封拜帖,唐寅看過,掙紮著坐起來,看樣子來人對他很重要。

    「是玄敬兄來了……」唐寅說了一句,就聽門口傳來聲音。

    「伯虎,你可受苦……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舉報了徐經和唐寅涉及鬻題案的都穆。

    這都穆一直以唐寅好友自居,可以說沒有都穆這個重要的「人證」,唐寅斷不會被下獄問罪,更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沈溪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這個無恥小人,當日在北鎮撫司,若非他自辯及時,李東陽又沒聽信這無恥小人的攀咬,或許他跟唐寅的下場一樣。

    都穆見到沈溪,大吃一驚,身體本能地往回縮。

    倒是唐寅在小廝相扶下,下地相迎,一臉高興地說道:「玄敬兄,可算見到你了,別來無恙?」

    都穆臉上露出個尷尬的笑容,他知道沈溪在場,準沒他的好事……別人或許不知道是他都穆舉報唐寅和徐經的事,沈溪可是清清楚楚,都穆心裡已經在盤算怎麼開溜了。

    不過此人頗為狡詐,心想你沈溪當初說跟唐寅沒什麼交情,還拿這件事讓我在李大學士面前下不來台,現在我可抓住你跟唐寅有私交的證據,看我回去後不參你一本,說你涉及鬻題!

    都穆見沈溪站在一旁,用滿是奚落的目光打量他,有些悻悻然,卻依然硬著頭皮攙扶唐寅上床,然後讓身後跟著的僕從把禮物送進房間。

    唐寅滿臉感激之色:「玄敬兄真是太客氣了。」

    「無妨,無妨的……」都穆強裝笑顏,沒說兩句話,趕緊藉故告辭。

    等人走了,唐寅不由讚嘆:「玄敬兄真乃是吾之知己……沈修撰,你之前說有人害我,不知是何人?」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4
第四九八章 幫一次

    本來沈溪覺得提醒唐寅小心一下他的好朋友都穆,非常有必要,一個人最怕的就是身邊有宵小之徒陰謀詭詐,稍不小心就會著道。

    可如今沈溪一看,唐寅對都穆的信任遠大於他,他若貿然說出來,那就是挑撥人家的關係,或許會被唐寅直接趕出門,以後別想再做朋友。

    沈溪道:「唐兄可有想過,單是給事中參奏,何以會成為震動朝野之大案,連程老尚書都捲入其中,最後抑鬱而終?」

    唐寅沉思良久,很顯然這個問題他得不到任何答案……連沈溪這個身在官場的狀元郎都找不出案子的幕後元兇,唐寅自認論才學比之沈溪尚有一段差距,於是恭敬地請教:「願聞其詳。」

    沈溪搖搖頭,嘆了口氣:「有些事情還是不明說為好,如今唐兄發配浙藩為吏,準備幾時動身?」

    唐寅瞅了沈溪一眼,心想這小子夠奸詐的,說話居然只說一半,當下憤然道:「天子不能明辨是非,政治如此髒汙,在下絕不會就任刀筆小吏,決意從此以後做那閒雲野鶴之人,來日輕舟湖上,縱情山水,再種上一片桃花,安居其間,了此殘生!」

    沈溪心想,唐寅的心態果然因為鬻題案而扭曲,他本來打算振奮唐寅的信心,讓唐寅在官場有所作為,但現在看來,就算他再努力終歸也是徒勞,唐寅對官場已經死心。

    沈溪突然吟道:「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唐兄大概追求的就是如此生活吧?」

    「但是,在下想問唐兄一句,你可有想過,將來要以何為生?難道幾朵桃花就能換得一生衣食無憂?安守清貧或許可行,但就怕為生活所迫!」

    這是一個理想與現實如何折中的問題,每個人都可以給自己構想個神仙一般的生活環境,但有些事還是要看清現實……誠然,你唐伯虎想在桃花塢裡過桃花仙人一樣的生活,可終歸還是要面對衣食問題,必須要養妻活兒。

    雖然沈溪知道,唐寅回鄉後便會跟妻子和離,以後過起了那種有上頓沒下頓的顛沛日子。

    別人種桃樹是為了吃桃子,可唐寅種桃樹純粹是為了欣賞桃花,拿桃花來換酒錢,桃樹每年花期不到一個月,那就代表唐寅一年的生活有十一個月黯淡無光。

    「這個……」

    唐寅仔細思索之後,才道,「在下自有辦法。」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他怎知道我家境如何?就算我如今家道中落,但以我在江南的名氣,平日向我求畫之人多不勝數,大可以出售書畫維持生計。」

    沈溪看出來了,唐寅根本就是個不為將來打算的傢伙,如今只想早些遠離官場,過他理想的生活。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既然唐寅的追求如此,沈溪也就不打算再規勸,不過他還是以負責任的口吻道:「唐兄,我想將來我二人還有機會見面,不妨如此……我們定下一個約定如何?」

    「哦?」

    唐寅臉上浮現一抹感興趣的神色。

    沈溪道:「若將來在下出京,主掌一方,到時候唐兄生活窘迫,只管來投,在下必會以上賓之禮對待,請唐兄莫忘今日在下之言。」

    唐寅沉默了一會兒。

    沈溪的話明顯帶有可憐和施捨之意,令唐寅聽了很不爽,但想到之前沈溪的話,仔細琢磨一番,沈溪其實是在為他的將來考慮。

    唐寅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別人給了他一條退路,他沒必要將這條路給堵死,雖然他自己並不覺得將來會落魄到連維持生計都困難不得不投奔沈溪的地步。

    「好。」

    唐寅拱拱手,當作答應。

    沈溪這才又見過禮,雖然他不想在唐寅面前說都穆的事,仍舊提醒了一句:「唐兄最好小心身邊人,並非人人都似唐兄這般謙謙君子。」

    唐寅誤將沈溪所說的「身邊人」當成徐經,想到徐經那麼沒原則,唐寅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最後送沈溪出了房門,卻沒陪同他下樓。

    沈溪看出來了,唐寅的傷確實非常嚴重,舉步維艱……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短時間內,唐寅不太可能離開京城。

    出了唐寅臨時住的客棧,沈溪對宋小城交待道:「找幾個人盯著,無論誰來過,或者他要去哪兒,一律找人跟著。」

    宋小城一臉不解:「狀元大人,這是幹什麼?這個人就是個迂腐書生,咱跟他接近,又撈不到什麼好處。」

    沈溪搖搖頭,讓宋小城只管按照他的意思去辦便是。

    「唐兄啊唐兄,這次我就幫你一把!」沈溪帶著幾分慨嘆,慢慢離去。

      ……

    見過唐寅,沈溪接著去見周胖子。

    之前周胖子替朝廷運糧,如今糧食已安全運抵災區。

    洪災發生在春天,如今三個月過去,災情其實早已緩解,賑災糧款一到,百姓生活有了著落,地方迅速太平。

    周胖子立下功勞,如願以償成為戶部指定的官商……他看重的不是能從朝廷賺到多少錢,而是戶部能為他的生意撐腰。

    周胖子對沈溪非常恭敬,聽說沈溪即將喬遷新居,馬上給沈溪送來賀禮,知道沈溪不收銀子,便為沈溪送些「人手」,說是可以幫忙搬搬抬抬,如今這些人都在宋小城手下做事。

    沈溪暫居小院所在的胡同口的茶樓,沈溪上得二樓,一眼看到坐在臨窗位置的周胖子,當下打趣:「周當家氣色不錯,想必近來生意不錯吧?」

    周胖子趕忙起來,給沈溪行了個跪禮,起來後點頭哈腰道:「還不是有戶部……跟沈修撰您的照應,此番為災區運糧,小人得到上官賞識,正不知該如何報答沈修撰,這點兒薄禮沈修撰務必收下。」

    說完,周胖子回到茶座旁,拿起一方木匣,當著沈溪的面打開,裡面整齊擺放著一錠錠小金錠,合起來足有四五十兩,「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沈修撰家有嬌妻美妾,不妨為夫人們打幾件金器,當作小人孝敬的心意。」

    沈溪終於體會到當官的好處了。

    只要是官,別人就會想方設法巴結。以沈溪如今翰林修撰的官位,跟一個商人不會有任何利益瓜葛,可周胖子卻不斷送出厚禮,一方面是看出沈溪很得戶部尚書劉大夏的賞識,巴結好他就可以穩住戶部這條線;另一方面卻是作為投資,如果沈溪飛黃騰達,一路青雲直上,能為其提供庇護。

    沈溪笑著擺了擺手:「不用了,在下並不缺這點兒錢花。」

    周胖子臉上呈現些微異樣一色,估計他聽說沈溪把謝家老宅贖回,但沒錢好好修繕,以至於現在還蝸居於小院沒有搬家,以前他給沈溪送銀子和房產,沈溪沒有接受,這次他改而送金子,料想金錠容易保管,沈溪自會笑納。

    但沈溪可沒到利令智昏的地步。

    這年頭在市面上將金子兌換成銅板難度可不小,他一個翰林修撰手頭突然持有大筆金子,一旦暴露,科道官員肯定會彈劾。

    況且,周胖子雖然會做人,但老奸巨猾,他如今借助汀州商會的名頭行事,又怕將來生意被沈溪利用官身吞佔,一直抱有警惕……

    沈溪絕對不能讓自己有把柄被對方抓住!

    「沈修撰,這裡有封請柬,是玉當家托小人送與沈修撰,玉當家說,若大人有時間,望前往探望一二。」

    周胖子遞上一封請柬,沈溪看過,卻是玉娘新開風月之所的邀請函。

    之前周胖子說過,送給玉娘幾間鋪子作為「謝禮」……這些鋪子本身就是風月場所,周胖子連同裡面姑娘的賣身契一併送給了玉娘。

    玉娘收下後,打算以此來安頓她那些「女兒」,繼續做歡場陪笑的買賣。

    沈溪嘴角一挑,問道:「玉當家為何不自己送請柬?」

    周胖子笑道:「沈修撰如今貴為翰林官,按照規矩,不能前往……再者,大人家中有嬌妻美妾,玉當家總是登門不怎麼方便。不過大人放心,小人會妥善安排,大人可以安心拜訪,或許玉當家有什麼事要與大人商談呢?」

    沈溪非常清楚玉娘的性格,若這女人真有什麼事,自己就會找上門來,何須拐彎讓周胖子代為邀請?

    玉娘在哪兒開青樓,規模檔次如何,裡面又有何等絕色,沈溪根本沒興趣知曉,他非常清楚,就算玉娘經營青樓,仍舊得為朝廷收集情報,而風月之所魚龍混雜,最容易獲取消息。

    「請回玉當家一聲,若我有空暇自然會去。」沈溪起身便走。

    周胖子畢恭畢敬送客,到了下面的茶樓大門口,卻見一頂小轎停了下來,李二小姐剛好從轎廂中鑽出,當她見到沈溪跟周胖子走在一起時,臉色突變。

    「李小姐?」沈溪拱手行禮。

    他知道李二小姐不可能這麼巧路過,既到他家附近來,肯定是有事相求。

    李二小姐惡狠狠瞪了周胖子一眼,周胖子一看有些莫名其妙,顯然他不認識這位元商賈之家的小姐。

    「大人沒什麼事,小人告退了。」周胖子行禮後,帶著他的人手離開。

    等人走遠了,李二小姐才帶著幾分憤恨:「趙畫師不知作何會跟姓周的走在一起?」

    敵意很大啊,沈溪琢磨,莫不是同行如敵國,周胖子跟李家有生意上的競爭關係?

    沈溪道:「周當家請在下畫一幅畫。」

    李二小姐氣呼呼地道:「沈大人何須遮掩呢?以大人如今在朝中的俸祿,足以養妻活兒,何須賣畫為生?可憐我李家人竟蒙在鼓裡,若因此而得罪大人,怕是我李家上下雞犬不寧。」

    沈溪心想,你們李家得罪我的地方少了?我還沒跟你們計較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4
第四九九章 師兄弟陞官

    沈溪問道:「李小姐既已知在下身份,那在下也無需隱瞞,沒錯,在下的確是翰林院修撰,官秩從六品。在下從不仗勢欺人,至於在下與何人相見,與李小姐並無干係,李小姐有事直說,無事請自便。」

    沈溪的話帶著幾分不客氣,主要是李家三番兩次找他,其實抱著跟周胖子差不多的心態……想對他進行政治投資。

    李二小姐帶著幾分憤怒:「沈大人位高權重,自不會理解我等小民之苦。我李家有貨為朝廷扣押,正好與那姓周的有關,如今看來……那幕後元兇莫不是沈大人?我們李家再不敢高攀,民女這就告退……嗚嗚……」

    說到後面,她竟然掩面而泣,如同被人傷害一般,回身往小轎那邊跑去,直接鑽進轎子。

    隨著小轎離開,沈溪想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周胖子跟李家果然有利益糾葛,如今周胖子仗著有朝廷撐腰,可能正在做一些欺行霸市的事。李家知道沈溪的身份,於是是想請他出手幫忙,未料卻見他與周胖子「狼狽為奸」。

    沈溪無奈嘆道:「你李家既做生意,早該明白生意人不能招惹官府,如今只是扣你的貨,沒讓你家破人亡都算是好的了。」

    至於李家到底有何冤屈,那就不是沈溪需要關心的,李家跟周胖子做生意不同,李家只能算是本分的生意人,而周胖子就是有江湖背景的生意團夥。

    就算周胖子沒有朝廷當靠山,李家想在生意場上幹倒周胖子也不容易。

    幸好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不然真有可能出現周胖子一家獨大的情況,跟曾經福州城裡的一方霸主宋喜兒一樣。

    翌日沈溪剛到翰林院,朱希周就過來對沈溪道:「沈修撰,這幾天小心做事,免得招惹是非。」

    沈溪非常奇怪:「出了什麼事情嗎?」

    朱希周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卻不明言,等沈溪坐下,一個個對沈溪多有迴避。

    直到倫文敘過來,沈溪才瞭解發生了什麼……原來有人在皇帝面前參奏了他一本,罪名是「妄言國事、不知斯文」。

    這兩條罪過要說大不大,要說小也不小了,沈溪料想起因無非是自己受謝遷利用而上奏關於建文時期的舊事,還有就是跟他頭幾日上呈的那份論邊疆防備的上疏有關。

    分明是被禦史言官給盯上了!

    翰林院的人多少有些不懷好意,見沈溪初來乍到就受到謝遷的器重,很多人看了眼紅,包括科道官員參奏他的奏本中也提到他跟同僚間不夠和睦,懇請皇帝將沈溪降職、外放。

    要說沈溪對於外放還是很贊同的,年歲小,不代表不可到地方為官,但降職任用他卻不怎麼苟同,本就是從六品了,降一級還好,正七品的話,京官遷往地方往往會升三級,當個大縣的縣令綽綽有餘。可若再降,連縣令都當不了的話,還不如留在翰林院中邊做學問邊摸為官之道。

    沈溪被參奏是在六月十五,消息在翰林院傳開是六月十六,結果到六月十七,謝遷就拿著吏部的一紙調令前來,心平氣和地對沈溪說明:你被暫時調出翰林院,到詹事府右春坊做事。

    沈溪沒有被降職,甚至不是平級調動,而是官升一級。

    沈溪到詹事府右春坊後為右中允,官秩正六品,這意味著沈溪剛上任從六品的翰林修撰才兩個月,就破格陞官。

    「去詹事府做事可能會累些,不過比之翰林院的公事會少許多……你要專心做事,今後必定大有作為。」謝遷帶著勉勵的口吻道。

    詹事府右春坊的右中允,性質跟太子伴讀差不多,不需要跟太子講解什麼學問,但需要將太子每日所學內容記錄下來,同時記錄太子起居,包括太子每天幾時起床、幾時吃飯、幾時讀書、幾時睡覺等等,左、右中允各二人,屬於輪班制度,兩個人一天。

    沈溪總結了一下,跟陪太子玩沒什麼區別。

    從當官的角度來說,從翰林院調詹事府屬於優差,跟太子走得近,尤其還是朱厚照這樣沒有兄弟競爭皇位的太子,那簡直是為將來鋪了一條康莊大道,尤其沈溪還知道弘治皇帝身體已不行,再過幾年就要駕崩,朱厚照以少年之身登上皇位,這正是他官場大展宏圖的好機會。

    可沈溪總覺得朱厚照這個太子不怎麼靠譜,身邊的奸邪之徒太多,一個劉瑾,就足夠他應付的,更何況還有「八虎」。

    謝遷把調令送來便即離開,所有人都聚攏過來恭喜沈溪。

    只是在恭喜聲中,多少帶著羨慕嫉妒,本來都擔心沈溪會爭搶翰林院侍講的官位,但現在知道沈溪的確是高昇了,但卻是升到詹事府去,而且是教導太子。

    要知道如今首輔大臣劉健就是詹事府出身,負責教導太子,在朱祐樘登基當年,劉健就進入內閣擔任輔政大學士,如今已貴為首輔,位極人臣。

    朱希周帶著羨慕讚嘆道:「沈中允可真是我大明第一人,十三歲中狀元入翰林,如今有幸常侍太子身邊,太子年少,以沈中允的年歲……將來必有作為。」

    朱希周主要是羨慕沈溪的年歲。

    若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翰林被調到右中允這位子上,最多是當個老學究記錄一下太子的日常起居以及學習之事,可沈溪才十三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當右中允記錄太子起居,就意味著基本時常能跟太子在一塊,沈溪很容易跟今年才八歲的太子玩到一塊去。

    若成為太子的玩伴,還是太子的「先生」,將來會虧待嗎?

    沈溪笑道:「朱兄太抬舉我了,我只求別讓太子看我不順眼,將我發配邊疆就好。」

    朱希周不知道沈溪怎麼突然來這麼一句,一怔之後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他聽沈溪話裡的意思,大概是如今太子因缺少管束而任性妄為,對身邊人動輒呼喝打罵,屬於「熊孩子」,若得罪了熊孩子可不是什麼好事,關鍵是熊孩子的老爹老娘偏向兒子,誰若照顧太子有偏差,那就會被降罪。

    沈溪陞官,翰林院的工作即刻放下,他的公事自然會有別人來接替,他本來所負責的不過是修書之事,參考的是前人的典籍和律法、章程,沒有多少自行添加的內容,只要把手頭的工作一交接,他就可以去吏部報到,等第二天走馬上任。

    沈溪從從六品到正六品前後不過兩個月,雖未開創大明朝陞官最快的記錄,但畢竟非常罕見。

    沈溪到吏部領了身新行頭,然後便打道回府。

    結果,沈溪在家門口遇到一臉失落的王陵之。

    「……師兄,兵部調我去邊關任職,具體去哪兒我卻不知道,不過聽說邊關那邊異常辛苦,可能時常吃不飽。師兄,你看有什麼辦法把我留在京城?」王陵之上來就帶著哀求,眼巴巴望著沈溪。

    沈溪沒好氣道:「既然兵部派遣你到邊關任職,那是對你的器重,放心,這一去最多也就一兩年,你在邊關磨礪一下,陞官還是很容易的。」

    王陵之苦著臉道:「可是我想回家,我好長時間沒看見爹娘,我想他們了……」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到底王陵之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讓他這麼早面對疆場上的腥風血雨稍顯殘酷,不過想當年霍去病策馬草原封冠軍侯時也不過才十七歲……有志不在年高!

    「放心,有師兄在,我包你快速陞官,到時候你功成名就,就能回去見你爹娘了。」沈溪拍著胸脯道。

    王陵之一聽瞪大眼睛,咧著嘴笑道:「我就知道師兄最有本事了,那師兄快給我寫秘笈……」

    不管什麼時候,王陵之就知道沈溪的秘笈管用,而這次沈溪的秘笈的確是有針對性的,因為沈溪清楚地知道,來年達延部犯邊的過程,只要他將這些內容告知王陵之。

    再適當讓王陵之用一些手段加以防備,再教給他一些平日行之有效的練兵之法,這小子要建功立業並不難。但沈溪就怕他腦子不靈活,無法將他傳授的東西融會貫通。

    「你幾時出發?」沈溪問道。

    王陵之重新低下頭:「兩天以後,劉管家和沈三叔就要啟程回汀州,以後我就算回到京城,也只能投奔師兄你了。」

    沈溪點頭道:「兩天時間怎麼也夠了,教給你的東西要全記著,等到了軍營,可別拿我教你的東西去問人。」

    王陵之笑道:「我才沒那麼傻呢,都是師門的東西,我去問別人,他們不就學會了嗎?」

    沈溪心想,這小子最起碼一點小聰明還是有的,不由點頭嘉許:「這就好,就怕你學得不精通,丟師門的臉。好了,你且回去,等下午過來一趟,我把秘笈寫好給你。不過你一定要記得,我寫的東西都很精妙,你除了要熟記在胸,更要勤加練習,等你真正掌握後,你就是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光耀我師門。」

    王陵之聽了不由熱血沸騰,振臂道:「師兄放心,我一定努力!」

    把王陵之趕走,沈溪才進到院裡,剛進來就見謝韻兒掩口在笑,沈溪問道:「娘子有何好笑的?」

    謝韻兒勉強收起笑容:「聽相公教王公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真的是師傅教徒弟,不過想來,相公應該是在代師授業。」

    沈溪笑了笑沒回答,將手頭的官服印綬交給旁邊的甯兒,謝韻兒馬上發覺有所不同,驚訝地問道:「相公陞官了?」

    「可不是?」

    沈溪道,「從六品轉正,翰林院今後不用去了,調到詹事府右春坊,以後差不多要陪著太子到處玩。」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老頭牛肉麵

LV:6 爵士

追蹤
  • 1

    主題

  • 2569

    回文

  • 1

    粉絲

[img]http://my.so-net.net.tw/kuo232636/Sovivi/logogif.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