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739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1
第四五〇章 失心瘋

     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陸續有人趕到藥鋪賀喜,什麼「人中之龍」、「天之驕子」、「三元及第」、「高中狀元」之類的話語,吵得人一耳朵都是。只有周氏坐在那兒,無精打采,別人說什麼似乎都與她無關。

    「姐姐,小郎真的好像中了。」

    來的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沒個能說明白的,現場又無官府之人,惠娘上前接待問了一遍卻理不出個頭緒,大概意思卻聽明白了……己未科這次會試與殿試,沈溪發揮優異,連中會元和狀元。

    周氏心平氣和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在所有人注視,一把將店門關上,冷冷道了一句:「這世道人心不古,有人落難了,不但不同情,反而起鬨結夥過來消遣咱……綠兒,拿門板隔上,今天不做生意了。」

    綠兒一聽迷糊了,她以徵求的目光看向惠娘。

    此時惠娘心情複雜,沈溪中狀元了?

    可沈溪才幾歲啊,十三歲的少年郎能高中狀元?而且還是連中會元與狀元!這就跟外人傳說天上會下金錢雨一樣荒誕不經!

    可在惠娘心底,隱隱又有些期待……小郎能中解元,為何就不能中狀元?難道別的省的考生,水準就一定比福建的高出一籌?

    「狀元娘,快開門啊,你家公子中狀元啦,我們是來賀喜的。」

    外面喧鬧聲很大,卻沒人敢過來撞門,要是把狀元郎家的大門給撞壞了,回頭你賠得起嗎?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聲音傳來:「我等是布政使司前來報喜的,這裡可是甯化縣沈七公子家的府邸?」

    有過之前報喜的經驗,報子們終於學聰明了,再給沈家公子報喜千萬別去寧化縣,山長水遠不說還撈不得太多好處。

    要報喜討賞還是來府城所在的長汀縣城,直接往藥鋪裡送信,如此拿到手的喜錢多不說,還能討得沈七公子老娘的歡心。

    在狀元郎的祖母和老娘面前,總要作出個取捨,到底還是老娘比較親近。

    「是的。」

    惠娘聽出對方一口官腔,趕緊叫丫鬟打開門。

    門剛剛開啟,幾名報子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進來,後面簇擁著一大群人。

    來自福建布政使司的報子「譁」地一聲,將手上的紅紙捲軸張開。眉飛色舞道:「甯化縣沈七公子,於己未科會試列會元,殿試登黃甲一甲第一名,高中狀元,三元及第咯!」

    「嗷!」

    後面一群百姓跟著歡呼雀躍。

    喜報連續宣讀三次,愣是沒讓周氏回過神來。

    剛才那番話對她而言太過晦澀,只有「高中狀元」四個字她聽懂了,可就算打死她也不信,自己的兒子明明是在蹲大牢。怎麼一轉眼就中狀元了?

    周氏突然啜泣起來,順手將門邊的掃帚抄起,朝來人嚷嚷:「你們這些人不得好死,我家兒郎考科舉。為朝廷效命,你們欺負我這老婆子也就罷了,連我兒子都給下獄了……滾出去,滾出去!」

    掃帚毫不客氣地就往那些官差身上招呼。官差們一看這陣仗嚇了一大跳……這狀元的老娘發的哪門子神經?

    旁邊街坊鄰居看不懂了,有人趕緊問道:「狀元娘,兒子中了狀元。您不高興?」

    「多半是兒子中了狀元,高興瘋了,我們到門口去,別惹文曲星的娘不高興,指不定人家是仙女托生呢……」

    街坊大多是刀子嘴不饒人,貶損別人時那話不知道多難聽,連誇人都跟損人一個腔調……或者是平日裡街坊間爭嘴吵架的時候多了,連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

    街坊鄰里固然可以等,但報子不能出去啊……

    按照規矩,這邊報了喜,是要掛綵討綵頭的,從來沒聽說把報喜的人趕出家門,這狀元郎的老娘果真不同凡響啊。

    周氏惱了,這些天心裡集聚的怒火一時間全部爆發出來,如同一頭母夜叉般暴喝:「當老娘好騙,是吧?我兒被奸人所害,如今在京城生死未蔔,你們這些人,結伴到我家裡來欺負我等孤兒寡母,老娘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周氏拿著掃帚就沖上去,誓死要捍衛兒子的尊嚴,什麼儀態、情面,老娘我一概不管,這頓邪瘋老娘非發出來不可。

    掃帚揮舞起來,呼呼作響,報子們還沒搞清楚怎麼個狀況,身上就平白挨了幾掃帚。

    這要是別人,這些報子非把這瘋婆姨按倒在地痛揍一通再說,可這是狀元娘啊……狀元娘得了失心瘋,能跟她過不去嗎?

    「狀元娘,您別急……有話好好說,沈公子真的中狀元……哎呦喂……」

    本就不大的藥鋪裡,亂成一鍋粥。

    周氏的掃帚到處招呼,也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就連上前勸架的紅兒和綠兒照打不誤,用掃帚把人驅趕到門口,還不甘休,連街坊靠近藥鋪門口都不行。

    周氏蒙頭一通揮舞,突然手裡的掃帚被人抓住了,她正想用力,結果不是對手,幾名衙役衝了過來,有人怒斥:「誰家的瘋婆姨,連知府大人都敢打,活膩歪了?」

    周氏聽到「知府大人」,嚇得身體一哆嗦,就見一名身著官袍、官帽的老者站在人群前面,若非衙役們阻攔及時,她這一掃帚還真打到知府頭上去了,這要是打實,就不是挨頓板子能了事的。

    周氏這個時候頭腦終於清醒過來,迎頭便拜:「民婦拜見知府青天大老爺……」

    汀州知府正是素有賢名的鮑愷。

    卻說鮑愷在安汝升之後繼任汀州知府,於地方多有惠政,為八縣士紳百姓擁戴,新科狀元出在汀州府,他這個知府沒道理不親自臨門恭賀,誰想剛下轎子到了門口,就見前面一陣喧譁,若不是他躲避及時,掃帚早拍在他面門上了。

    旁邊有人喝道:「這等惡婦。拖出去杖打二十!」

    立時就有衙役想上來拿人,卻聽旁邊有人提醒:「打不得,這是狀元娘,聽說兒子中狀元患了失心瘋,不是有意衝撞知府大人。」

    鮑愷聽了吃驚不小,原來狀元的老娘這般潑辣啊,印象中狀元郎的母親必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可這位……嘖嘖,連一般小門小戶婦人的賢淑都無。這也能培養出大明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這位就是沈狀元的娘親吧?快請起!」

    鮑愷親自相扶,又因男女之嫌不能接觸周氏的身軀,只能作勢虛托,不過惠娘和丫鬟們在磕頭行禮後都趕忙過來扶周氏。

    周氏站起來,傻愣愣地望著鮑愷,心裡那叫一個驚愕,這可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居然親自臨門……知府總不會跟那些差人一起拿她兒子之事尋開心吧?

    那憨娃兒,真中狀元了?

    「妹妹。你……你快掐我一把,我……我身子不能動了!」

    剛才那股橫衝直撞的瘋勁兒過去,周氏身上的力氣突然沒了,要不是人扶著她。她連站都站不住,手腳顫抖著,卻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發生這一切是真的。

    鮑愷道:「快扶沈狀元的母親入內。」說著抬頭一望,「蓬門篳戶也能出狀元。看來我汀州之地人傑地靈啊。」

    連知府大人都如此說,鄉里鄉親頓時都覺得面目有光,為生在汀州這樣一個好地方而光榮自豪。

    人群簇擁周氏、惠娘和知府、報子進到藥鋪正堂。報子重新把剛才的喜報又宣讀一遍,這下惠娘終於反應過來這不是有人拿沈溪上京趕考的事情尋開心,趕緊讓綠兒去掛綵……可由於秀兒跟著謝韻兒上京,藥鋪裡連個能搬抬的人都沒有。

    鮑愷仔細打量過藥鋪,走過去笑著行禮:「老朽聽聞我汀州府舉子高中己未科殿試狀元,心中欣喜,自我大明朝開國以來,三元及第者,唯商老太傅一人,將來令公子造詣必不在其下。老朽這裡先恭賀了。」

    周氏如若置身夢中,至於「商老太傅」是誰她不知道,心裡只念叨「我兒中狀元了,我兒中狀元了」,半晌後,才有人提及:「狀元郎的父親在何處?」

    惠娘不由啞然失笑,這麼喜慶之事,居然忘了去通知沈明鈞!

    卻說沈明鈞在家裡和印刷作坊兩邊跑,這會兒才剛印刷作坊,估摸還在為妻兒的事情發愁。

    「沈家公子中狀元啦!」

    「沈家七公子三元及第,福建第一人。」

    「汀州有個狀元郎,狀元有個潑辣娘。」

    ……一時間外面各種傳聞都有,汀州府城為之轟動,不管認識不認識,有沒有工作,都往城西這邊趕。

    沈溪雖不是汀州有史以來第一個狀元,卻是自有科舉考試以來歷朝歷代最年輕的狀元,且是連中三元,沈溪中解元時就已名動汀州府,沈溪北上京城,城中還有不少百姓為他送考,如今就好似自家的兒郎中了狀元般,都是發自內心高興。

    此時周氏徹底傻了,聽說兒子下獄,她就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子好端端的怎就被人誣陷作弊?

    如今兒子中了狀元,她更迷糊……

    我這生的什麼兒子啊,昨日裡還是個圍著我轉、成天被我拎耳朵打罵的臭小子,這才幾年功夫就是人人豔羨的大明朝狀元郎。

    瞪大眼發怔好半天,周氏終於忍不住出言詢問鮑愷:「知府大人,我兒中了狀元,他會回來嗎?」

    鮑愷本來以為狀元的母親要問怎樣高深的問題,聽到周氏發話不由令他啼笑皆非,看來真是個沒多少見識的狀元母親啊……不過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許狀元正是因為生在這樣的家庭,才不會受到太多羈絆。

    鮑愷正色道:「沈狀元高中後,會先入翰林院為官,若一切順利,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便會返鄉省親,榮歸故里。狀元母親切勿心急,狀元郎必會平安歸來。」

    周氏聽到兒子當官了,心裡樂開了花,但她還是不明白,連忙追問:「翰林院,又是個什麼地方?」

    這次不用鮑愷回答,就有人起鬨:「翰林院可是為皇帝辦事的地方,翰林可是天子近臣。狀元娘,您就等著當誥命夫人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1
第四五一章 大婚無喜

    甯化縣城,沈家。

    沈溪中解元,老太太李氏半輩子的願望得以實現,老懷大慰之餘,心裡卻在發愁,因為這孫子有些超出她的掌控範圍,那是麼房培養出來的,跟她這個當祖母的關係不大。

    她開始後悔,當初就算麼房兩口子要去府城,也該把孫子留在身邊,就好像六郎沈元一樣。

    就在二月間,沈元過了縣試,這是近年來沈家又一樁喜事。

    這已是沈家過縣試的第四人,孫子輩裡第三位,老太太如今走出去,沒人不尊敬,家裡這麼多讀書人,有舉人,有秀才,兩個孫子一個過了縣試,一個過了府試,再過幾年,家裡可能又要添兩個秀才。

    只是沈元和沈永卓的童生試之路並不像沈溪那麼平坦,就算沈元十四歲過縣試,到了府試這一關,他卻沒有半點兒把握。

    「你說老么家那個小么子,怎就跟喝了雞血一樣,考什麼中什麼,是不是再過幾年,他還能考個進士回來?那以後老么兩口子在外面不得意死了?我們這些人還在他們面前抬得起頭嗎?」

    大房的王氏近來脾氣好了許多,這是因為她相公沈明文不用再被關閣樓和小黑屋讀書,就算每日讀書不輟,可到了晚上,兩口子好歹住在了一塊兒。

    有了男人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小日子過得滋潤,心情也舒暢,似乎連說話都沒以前刁鑽刻薄了,不過一提及「麼房」、「小么子」,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相公考上秀才時,小么子剛出世,怎的這才幾年工夫,本該屬於她丈夫的榮耀就被那小么子搶了個一乾二淨?

    四房媳婦馮氏拿著簸箕,揚了兩下,轉過身,語氣平和:「大嫂,那是你,我們可不覺得抬不起頭來。」

    沈元過縣試後,老太太終於良心發現,不再讓四房留在桃花村守祖屋,讓他們兩口子帶著女兒和小兒子回到城裡,一家得以團聚。

    至於桃花村的田土,老太太盡數放租出去,儘管土地貧瘠了點兒,其中大半是梯田,還有部分坡地,但好歹有幾十畝,省著點兒吃的話,收取的租子供一大家子果腹應該沒問題。

    但要想過好日子就不行了,還是得靠三兒子、四兒子做工以及沈明鈞夫婦寄錢回家補貼家用。

    李氏是怕在麼房身上犯的錯誤,在四房身上又發生一遍,她可再經不起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了。

    現在外面人在傳,說她這個大家長太過霸道,大兒子四十出頭的人了,卻被關小黑屋讀書,夫妻不能團聚,一家人不能共用天倫,結果人家小兒子一家三口搬出去,沒幾年小孫子就連中秀才和舉人。

    很多人甚至把沈明文不能中舉的責任賴在李氏的嚴加管束上……這也怪王氏嘴長,回娘家時把話說給父母兄弟知曉,結果王家在外一宣揚,這事便鬧得滿城皆知。

    用老太太的話說,她剛因孫子中舉而積攢出來的好名聲,就差點兒敗在這長舌的兒媳婦身上。

    可就算外面的人再議論李氏這種極端的教育方法,可滿城上下誰不欽佩和羨慕沈家人啊?

    就算沈家讀過書的人所佔比例不大,就算還有一個流落在外有家不回的二兒子,可無論誰提到沈家,嘴裡都要稱讚一句:

    沈家滿門讀書人!

    王氏聽到馮氏的話,嘴裡開始數落:「老四媳婦,你可真是要長點兒心,那老么家把咱娘恨得那般厲害,這幾年一直想分出去單過,若她兒子真中了進士當了官,容得下我們?到時候麼房分出去,於我沈家可沒半點兒好處……」

    馮氏嗆聲道:「我們自己有手有腳,能養活一家老小,何必靠別人?」

    王氏心裡那叫一個氣啊!

    平日裡二房媳婦錢氏就不斷跟她爭吵,她上面有老太太壓著,就沒覺得在這家裡有長嫂為母的威風,本以為老四兩口子好說話,她肯定壓得住,卻沒想到人家四房只管過自己的日子,連她這個大嫂都不給面子。

    見馮氏回房去,王氏罵罵咧咧:「兒子才過縣試就以為是秀才公了?哼,早晚跟他那不爭氣的老爹一樣,出來做木匠!」

    在王氏心目中,「秀才公」要比「舉人公」更值錢,誰叫她丈夫自來就沒考上舉人?

    老四沈明新進城,的確沒靠別人養活。

    在縣城做木匠活,其實要比在鄉下賺的錢多多了,至少在縣城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照顧莊稼,不用走山路到周邊村子和鎮上招攬生意,靠著一手嫺熟的技術活,口碑傳出去後,在家等著訂單上門即可。

    如今沈明新在家裡的柴房開闢了個地方,專門做木工活,錢自然而然便賺到手了。

    雖說賺的錢不多,一個月下來怎麼都得有一貫錢,沈家上下看著眼熱……老太太把錢控制得嚴,開蒙讀書的孩子以後是有奔頭,可那些沒讀書的該怎麼辦?

    這門木匠手藝,無論如何得傳下去,還要發揚光大!

    於是家裡便給沈明新遴選學徒,最後二房的老五沈永祺中選,這也是老太太為身後事做準備,她怕將來鬧分家,老二家裡沒個頂樑柱不行。

    要說沈溪中舉人對沈家影響最大的,還要數二房。

    雖然老二沈明有失蹤,但二房卻有三個兒子,二郎沈永福直到十九歲才娶了個小門小戶人家的閨女進門。

    三郎沈永瑞今年十九歲,不過因為沈溪中舉,過來說媒的人多了,沈家這邊開始挑,最後選了城中大戶人家的小閨女,模樣還算俊俏,最重要的是嫁妝多,李氏拍板定下來,根本就沒徵求錢氏母子的意見。

    到了四月,沈元去府城參加府試,沈家這邊開始張羅為沈永瑞迎親。

    有錢好辦事,這幾年有麼房在外奔波做生意賺了點兒錢,沈家家境不同以往,加上這次娶的新娘子家中富裕,兩邊都在張羅,婚事一切順利,納徵之後請期,最後婚期定在了四月十六。

    老三媳婦沈孫氏跟著老太太忙裡忙外,總是裝作不經意向老太太提醒:「娘,其實四郎年紀也不小了。」

    四郎沈遷十七歲,照理說也該討媳婦居家過日子,可老太太卻覺得事情很棘手。

    家裡就這麼大,娶回來的孫媳婦一個接著一個,可院子已經快住不下了,要擴建的話卻沒地基,總不能往鄰居家擴吧?

    周圍鄰居家都是祖宅,就算出高價人家也不會忘本掉,若是在別處購置院子,誰搬出去不搬出去都成問題,到時候家就散了,她這個大家長如何還有一家之主的威儀?

    錢氏隨口道:「三弟妹,你就知足吧,我兩個兒子也是到二十歲才娶著媳婦,你兒子虛歲才十八,還早著呢。沒事多在屋裡帶帶八郎,這小子這幾天總是沒事往外跑,小心被枴子騙去了!」

    沈家上下一天到晚都很淩亂,尤其在不斷添丁以後,如今又要娶新媳婦進門,這新媳婦還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進門後指不定會不會出亂子。

    到了迎親這天,沈家人放下成見,開始張羅迎親事宜。

    沈家院子內和外面的街道,擺下了三四十張席面,請的都是親戚和街坊鄰里,不過聞訊前來蹭吃蹭喝的也有不少。

    沈家人等在大門口,一直沒等到新娘轎子過來,李氏有些著急,趕緊讓沈明新前去催問,結果等到的回話讓沈家人一個個黑下臉來。

    新娘子有意見,半道從花轎上跳下來,回家去了,這會兒正躲在閨房嚷嚷著不想成婚。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自古以來女兒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富紳家的女兒,家中沒有功名的人撐著,就算打小嬌生慣養,可也不能由著性子亂來啊!誤了吉時不打緊,要是誤了吉日,那沈家不是要被人笑話死?

    可偏偏人家新娘子家裡又不願意逼迫自家女兒,只是一味勸解……

    上了花轎的媳婦兒都飛了,若這事兒鬧開,沈家人面子可就丟大了!李氏急了,這婚事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張羅,中間基本沒問過錢氏母子的意見,現在婚事出了變故,簡直是在抽她這張老臉。

    李氏一怒之下,馬上帶著四兒子去新娘子家討說法,結果還沒成行,新娘那邊反倒先派人過來說明,想把婚事延期兩日。

    媒婆一臉無奈,賠笑著解釋:「老夫人您消消氣,是這樣的,新娘子偶感不適,上吐下瀉,這婚期得推遲兩日……我看了期會,那天也是好日子。到時候再派人去迎親,一準兒把新娘子娶過門來,新娘子可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

    王氏眯著眼訕笑:「知書達禮能在婚日逃婚?」

    被李氏瞪了一眼,王氏不說話了。

    媒婆這邊話剛落,院子裡發出一陣哄笑,有那嘴賤的嚷嚷道:「納期之時不都算好日子,趕巧身子不適,莫不是有喜了?」

    新娘子沒過門就有喜,這話說得那是有多損?

    若是一般人家,非把這種賓客給請出門不可。可沈家老太太最好面子,當下只好充耳不聞。

    不過老太太心裡那叫一個氣啊,渾身抖個不停。

    沈家這邊沒轍,只好把老太太扶到堂屋休息,外面的酒宴沒說撤,但也沒擺……畢竟廚子幫工都請了,灶台搭好,一應吃食全都買了回來,這四月天東西不能久放,否則很容易腐爛變質。

    賓客等在那兒,好似等著開席,又像是準備看沈家的熱鬧。

    要說這幾年沈家喜事不少,科舉連傳捷報,第三代也陸續成婚,難得沈家出了這麼檔子糗事,街坊四鄰都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讓你一個小腳老太太總喜歡出風頭,這下把腰給閃了吧?

    沈永卓出去打探,半個時辰後回來把探得的情況跟生悶氣的李氏解釋。

    原來新娘子並非是身體不適,而是她婚前並不知嫁的是什麼人,以為沈家滿門都是讀書人,到新婚這天才從媒婆口中得知嫁的是做苦力的沈家三郎,新娘子上了花轎越想越氣,乾脆逃婚回家,尋死尋活,就是不肯出嫁。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2
第四五二章 喜從悲來

    婚事不成,外面的賓客不能置之不理,二房媳婦錢氏更是想不開……自己丈夫在外渺無音信,如今兒子要成個婚,居然被人戲弄,如今沈永瑞虛歲都二十了,出了這檔子事,以後還怎麼討媳婦?

    錢氏這此時哭哭啼啼,語氣似在埋怨:「娘啊,您當初讓三郎讀書該多好?」

    李氏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是為娘偏心嗎?但凡當初家裡有點兒能力,能不讓兒孫們讀書?這不是供不起那麼多孩子入學嗎?柳家不嫁女兒就算了,咱還不稀罕呢……這婚事,大不了退了!」

    在沈家,李氏偏心最多的是大房,大房養出兩個讀書人,別的各房,多少都覺得老太太偏心,只是偏多偏少的問題。

    本來家裡賺錢的主力是四房和麼房,但二房和三房怎麼說也在務農,李氏為補償其他四房,便以民主表決的方式,讓四房的六郎沈元得以讀書,不想卻得罪了麼房,令沈明鈞夫婦一直在外,形同分家。

    好在麼房爭氣,通過自己的努力供兒子讀書,終於培養出個舉人!

    二房、三房這邊從來都是只有付出沒有回報,四房就算有個兒子讀書,但他們夫妻這些年在鄉下,對老太太也無太多感恩。就連老太太偏袒最多的沈明文夫妻倆也不領情,這沈家上下,李氏是最不討好的那個。

    沈明新問道:「娘,外面客人到齊了,就等開席,可這新娘子不來,沒法繼續,要不咱把宴席收了?」

    王氏沒好氣道:「四弟這話聽起來讓人不痛快,新娘子不來就不開席,就這麼忽悠人家。以後咱家裡再有什麼喜事要擺宴,人家送不送禮?送了禮來不來?娘,您說是不是?」

    老太太臉色漆黑。

    這頓宴席怎麼都不該繼續下去,可若就此撤了,更讓人笑話,左右食材都買來了,甚至許多蒸菜都已經熟透,還有醃鹵的肉食以及豆腐切片裝盤,不吃只能白白浪費。

    當下李氏一咬牙:「開宴,就算人不來咱也繼續開。柳家不懂禮數,我們沈家可不是不顧臉面的人家!」

    就在沈家正堂那邊開家庭會議時,院子裡的賓客也在竊竊私語。

    沈家這次婚宴,沈三郎年屆二十才娶親,在這年頭已屬於「晚婚」,若這次娶不成,那可能真就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這年頭有權有勢的人固然可以三妻四妾,但娶不上媳婦的也比比皆是,沒人會可憐沈三郎。只是覺得沈家如今出了解元公,還落得這般田地,讓人感慨不已。

    「沈家這頓喜宴多半不會開席了,一會兒老夫人出來。我們跟她討喜錢,看她怎麼辦!」

    本來席間就有沒送禮混在人堆中吃白食的,經過他們一挑唆,那些隨過禮的街坊四鄰情緒被帶動起來。

    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儘管隨的禮不過是些雞蛋、布帛、須面等賤價之物,但既然送出手了,不吃宴席實在說不過去。而且這回沈家丟了面子。這頓沒得吃,後面再想補回來不知要等到何時。

    本來赴宴都抱著賀喜的心態,但在有人牽頭下,與宴賓客都有些不安分。而那些沈家親戚,嫉妒李氏主持的這一脈風生水起,一時間俱都冷眼旁觀,最好讓李氏丟個大臉,以後沈家各支脈半斤八兩,誰也不說比誰好。

    「老夫人出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就見李氏帶著沈家上下從屋子出來,李氏笑容可掬,擺了擺手:「開席吧。」

    一語令在場之人頗為費解,有人趕緊問道:「老夫人,您孫兒媳婦娶不成,還要開席?」

    李氏強顏歡笑:「誰說娶不成了?我沈家如今正興旺發達,柳家女兒不願嫁,後悔的只能是柳家人……我沈家人以後有的是人要攀親。」

    「說得好。」

    吃白食的聽說有宴開,一通馬屁便拍了出去……只要老太太高興了,指不定走的時候還能討些賞錢呢。

    不過也有街坊低聲議論:「以前是有人想跟沈家結親,可出了今天這事兒,再把女兒嫁到沈家門來,不是讓人笑話嗎?」

    李氏此時完全是在強撐著出來面見賓客,等宴席開了後,她便藉口身體不適返回後院,結果剛跨進堂屋的門檻身子就一陣發軟,還好旁邊孫媳婦呂氏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扶住:「祖母,您沒事吧?」

    「娘……」

    兒子和媳婦這才恍然,趕緊過來攙扶。

    「為娘沒事,扶我入內休息,今天這宴……別管花多少,總得把顏面撐下去……不過這次花了這許多冤枉錢,以後老三成婚時這宴席恐怕辦不成了。」

    李氏多少有些心疼銀子,說這話時唉聲嘆氣,很不好受。

    王氏道:「瞧娘說的,如今婚事黃了我們鋪張宴請,等後面真成婚卻不辦宴席,這事可說不過去。」

    沈明新沒好氣道:「大嫂,你就少說兩句吧!」

    王氏冷笑道:「事都出了,就不許我說?要怪都怪小么子,要不是他中舉,讓旁人以為咱沈家有多風光,柳家人能答應了卻又臨時變卦?哼,他一個人在京城逍遙快活,花的還不是咱沈家的錢?」

    「要我說啊,趕緊把他叫回來,能出去當個小吏最好,這樣不花錢,還能為家裡賺點兒錢回來!」

    就在李氏心痛的時候,王氏沒主動開解,反倒在老太太的傷口上撒鹽,李氏怒喝一聲:「夠了!你們是要氣死我才好嗎?老四,扶為娘進去……」

    呂氏道:「祖母,我來吧。」

    王氏得意洋洋:「同樣是孫媳婦,看看我家大郎的媳婦……」

    她這話沒人反駁,不過在場的沈家人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要說沈家被拒婚,卻是從呂家開始的。

    當初呂家也是嫌棄沈家大郎只過了縣試,足足拖了一年才把女兒嫁過門來,不過呂氏的賢良淑德確實沒的挑,嫁進門之後與沈永卓夫妻和睦,對家裡人也很是照顧……雖然她這個晚輩根本就沒什麼話語權。

    一家人正要攙扶李氏到房間休息。卻聽正院那邊有人喊:「喜報!喜報!喜報!」

    一連三聲,嗓子高昂,就算隔了一條街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響亮的聲音讓李氏受了驚嚇,沒站穩又差點兒一頭栽倒,王氏罵罵咧咧:「誰人沒事來添亂?老四,還不去把人趕走?」

    沈明新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依言去了,人沒回來,就聽外頭第二輪「喜報」聲傳來,這次李氏突然來了精神。拉過馮氏的手,問道:「莫不是六郎過府試了?」

    王氏不屑地嗤笑:「娘啊,府試剛開始,即便考過了,也沒這麼快出榜呢。」說著狠狠地瞪了馮氏一眼,似在挑釁,你兒子也想跟我家大郎一樣過府試,再多學幾年吧!

    李氏仔細一想,今年汀州府的府試是在四月十三舉行。算算時間,距離最後放榜確實需要時日,心底不由有幾分失望。

    不過既然正院那邊喧譁起來,她這個一家之主不能躲起來不見客。當下吩咐:「扶我出去看看。」

    當李氏來到前院時,已來了三批報喜的人,披紅掛綠,門口挑著鞭炮就等喜報之後燃放。後面源源不斷還有衙門當差的人過來,遠近有敲鑼打鼓的聲音。

    李氏一看這陣仗,有些懵了。就算小孫子中解元時,也沒這麼熱鬧啊!

    「哪位是老夫人?」

    縣衙的報子見沈家人出來,一眼就望向李氏,明知故問。

    「老……老身便是。」

    李氏見到報子手上的紅封,腿都站不直了,她指了指報子,卻沒一人能回答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報子笑道:「這等天大的喜事,小人不敢擅報,還等知縣老爺親臨,讓知縣老爺來為老夫人報喜。」

    「哇。」

    院子內外開宴後正準備放開肚子大吃一頓的眾賓客一片譁然!

    知縣老爺親臨,就因為沈家娶媳婦?

    可沈家今日這樁婚事分明已經告吹了呀!

    莫不是知縣老爺去說和,把婚事給挽回來了?

    「喜報……喜報……」

    與舉子報喜三輪喜報不同,這次來報喜的人,已經分不清楚是第幾波了,不過都是以縣衙的人居多,畢竟布政使司和府衙的報子,都到府城藥鋪沈溪老娘那邊報喜去了,縣衙這邊只能濫竽充數,總之報子是一波接著一波,誰是誰沈家人根本就分不清楚了。

    臨時充當報子的差役,只是一個勁兒說恭賀,具體是什麼卻不說,非要等縣太爺來了親自說明。不過有人跟縣衙的人熟稔,通過打探大概得知一點情況,似乎是「沈家七老爺高中」。

    一直在後院讀書沒出面的沈明文出來了,有些不耐煩地問道:「娘,怎這般吵鬧?出了何事?」

    李氏根本就沒注意兒子出來,只是望著大門口那邊。倒是王氏拉了丈夫一把,意思是讓丈夫別上去討不痛快。

    「咣!咣!咣……」

    鑼聲臨近,卻是縣令大人的轎子到了。

    沈家人這邊趕緊迎出門去,只見官轎停在巷口,縣太爺已從轎子上下來,邁著沉穩的步子往沈家大門行來。

    「給知縣大人請安。」

    今天來沈家的賓客不少,見到是貨真價實的縣令來了,都趕緊行禮,沿途跪倒一片。

    縣令大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尋摸一番,沒認清誰是誰,趕緊問道:「哪位是沈家老夫人?」

    「老身……是老身。」

    李氏想抬頭回話,馬上意識到自己一介平民百姓,不能直面縣令,唯有旁邊站著的沈明文有些詫異地打量縣太爺一眼……他是秀才,還是廩生,見到知縣不用下跪,不過還是要拱手行禮。

    「快請起,快請起,本官怎當得起老夫人這一拜?」縣令緊忙將李氏攙扶起來。

    李氏先前經歷孫媳婦逃婚正覺臉面無光,這會兒堂堂的一縣縣尊突然臨門,她整個人昏頭昏腦,縣令又道,「還不快將沈狀元的喜報拿來?」

    一句話,便讓原本聒噪的沈家院子一片鴉雀無聲!

    縣令將喜報拿在手裡,站直身軀,正式宣讀:「福建布政使司汀州府甯化縣沈七老爺,己未科禮部會試舉南宮第一名會元,金殿殿試黃榜高中一甲第一名狀元,三榜連捷,特此喜報。」

    「劈里啪啦……」

    隨著縣太爺報喜結束,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李氏剛才沒聽清那些話,趕緊拉著身邊的身邊人問:「說什麼?說什麼?」

    鞭炮聲,鑼鼓聲,伴隨著人聲之鼎沸,院子內外再難聽到一句囫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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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三章 前後之別

    「老夫人,快醒醒啊……」

    李氏問明情況,得知自己小孫子高中狀元,三元及第時,一陣熱血上頭,人忽然暈了過去。

    這次昏迷可不同於以往,任憑一堆人忙活半天,李氏仍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請大夫前來診斷,情況似乎不妙,李氏的眼睛緊閉,氣若遊絲,似乎命不久矣。就在大夫準備吩咐沈家人準備後事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小么子不可能有那麼好的命……」

    老太太忽地睜開眼,雙眸有神,厲目掃過在場之人,似是要將說出這番誹謗她小孫子的人給揪出來。

    大夫原本給李氏把脈時那微弱的心跳,也突然變得澎湃有力。

    剛才說話的那位趕緊緘口不言,躲到人後。

    好在老太太醒過來是實實在在的幸事,沈明新等人情不自禁看向躲到沈明文背後的王氏,卻不知她先前那句話是在諷刺,還是故意以此刺激並喚醒李氏。

    李氏眼睛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突然拉著馮氏的手,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幾乎是哭喊著道:「老么媳婦,我對不起你啊……」

    一句話,令全家人慌了手腳。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連老四媳婦和老么媳婦都分不清楚了?就算分不清,也該想起老么媳婦不在身邊,這會兒正在府城啊!

    可李氏這一哭,就好似要把滿心的委屈發洩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馮氏有些慌張,趕緊解釋:「娘,您弄錯了,我是老四家的……」

    李氏充耳不聞,一直拉著馮氏的手哭訴,她心裡好像也知道對沈明鈞的媳婦周氏有太多刻薄之處,一時間腦子糊塗了,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哭了半晌後,倒是王氏的話傳來:「娘,看清楚,這是老四,是六郎他娘。」

    「胡說,我孫兒是七郎……」

    李氏一時間彷彿只記得有沈溪這麼一個孫兒,當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時,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家裡人趕忙過去攙扶,李氏扶著頭想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在場之人:「七郎中狀元了?」

    「是啊,娘。是喜事,大喜事啊!」沈明新笑著回道。

    「是老四啊,哎呀,你看為娘剛才都糊塗了,老么家裡沒來人嗎?」

    沈明新苦笑著看向自己大哥,不過沈明文此時正站在翻白眼打哈欠。

    沈明新回道:「老么家在府城,要不咱寫個信讓他們回來看看,順便帶上十郎給祖宗牌位磕個頭?」

    李氏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不用了,老么家出了個狀元,以後為娘就指望他們了……為娘親自去府城看他們……縣尊大人還在外面嗎?」

    三房沈明堂媳婦沈孫氏驚喜地道:「說得全都對……娘這會兒都想起來了嗎?」隨後被王氏一瞪,沈孫氏不敢言語,一家人扶著李氏,生怕她又因為太過激動而摔倒。

    縣太爺在前院正堂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心裡正在想,這喜事莫不會變成喪事?他正準備到後院看看,李氏已經在沈家人攙扶下走了出來。

    李氏二話不說,直接在縣令面前跪倒,連同沈家人也跪了一排。李氏哭訴道:「老身感念縣尊大人大恩大德,過來給老爺行禮了。」

    縣令一頭霧水,趕緊起身攙扶,說道:「沈大人殿試,那是陛下欽點的狀元,本官只是代朝廷向老夫人報喜,何敢居功?老夫人快起。」

    王氏嘀咕道:「小么子才中狀元,這邊廂知縣老爺都尊稱他為大人了……以後他若是有了本事,一準兒找我報復,誰叫我以前對他娘倆那麼刻薄?」

    沈溪中解元時,王氏一直擔心沈溪伺機報復她,可後來沈溪去了京城,連衣錦還鄉回寧化這邊風光一把都沒有,更沒機會報復了。

    但這次沈溪中狀元後竟然直接當官,這讓她有種強烈的危機感。

    縣令扶起李氏,攙扶她坐下。

    連一縣縣尊都要坐在客位,李氏能跟七品縣令這樣的父母官同坐,頓時感覺大有面子,儘量挺直腰桿,讓外面的親戚以及街坊四鄰看看。

    讓你柳家耍賴退婚,這還有錯著,我沈家出了個狀元,你現在就算把女兒嫁過來,我還不要了呢!

    你們這些主脈旁支的沈家人還有街坊四鄰不是等著看我的笑話嗎,現在我孫子中了狀元,你們繼續看吧,也不知最後誰笑話誰。

    「沈大人得蒙天子恩德,留在京城翰林院為官,若本官進京,必會前往拜望。」

    縣令儘量攀關係,要說他也是進士出身,但在官場混了這許多年,缺少人脈的他只能做到知縣這位子,所以對於仕途無望的他,破罐子破摔,********撈錢。

    但沈溪中狀元給了他希望,入翰林院就意味著有成為內閣大學士的機會,而且沈溪起點很高,一當官就是翰林院史館修撰,比他還要高一個品秩,只要善於鑽營,留在翰林院升上兩級就是侍講學士和侍讀學士,隨時都有可能入閣。

    縣令只需要把地方政務操持好,將來以狀元公祖籍地父母官的身份入京拜訪,說不得就可以投入沈溪門下,要是機緣巧合,撈一個同知、知府致仕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沈家這條粗大腿,一定得抱,還得抱好!

    李氏不知道該怎麼回縣太爺的話。

    再想想,現在孫子跟以前不一樣了,沈溪以前就算中舉,可到底沒當官,在朝廷沒什麼人幫襯,何時能放到官缺是個大問題。

    但眼下情況又有所不同,沈溪中狀元立馬就當官,她一輩子的期望就此變成現實,只是沈溪現在當的什麼官,她不是很瞭解,只知道是個連堂堂七品縣令都要尊稱一聲「大人」,需要苦心巴結的「大官」。

    「娘,那些報子……還等著派發賞錢呢。」沈明新從門口進來,先給縣令磕了頭,然後小聲對李氏說道。

    因為李氏暈倒,沈家這麼多客人還沒來得及招待,沒李氏這個一家之主的命令,沈家中人可不敢隨便動銀錢。李氏趕緊站起來,吩咐道:「快……快到我屋裡拿木箱子出來,裡面有散碎銀子和銅板……」

    縣令哈哈笑道:「怎勞老夫人破費?胡典史,用本官的銀子,回頭讓報子們去賬上支取。」

    由於寧化縣太過貧瘠,加上連年遭遇盜匪和災情,所以朝廷任命官員的時候,竟然連縣丞和主簿都沒有任命,直接由一個不入流的典史充當二把手。

    縣令說得慷慨,但胡典史聽了則有些悻悻然。

    誰都知道這一任縣令不是什麼好鳥,在寧化縣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都能想方設法貪墨銀子,說是給報子賞錢,卻不直接發,而讓到賬上直取,要知道衙役的俸祿都欠了好幾個月沒發,賞錢的承諾能兌現?

    不過李氏沒讓縣令「破費」,讓沈明新和沈永祺進到她屋子,把錢箱子拿了出來,給報子們派發喜錢,就算不多,但每個人總有幾十上百文,足夠報子們好酒好肉吃上一頓。

    本來為了沈家的面子,院子裡的酒席就沒撤,如今反倒要多添加幾桌,連同報子以及前來賀喜的縣衙官差一併請了,好好吃上一頓酒宴。一頓成婚的喜宴,變成恭賀沈溪中狀元的慶功宴,主桌上多了甯化縣令這樣重量級的嘉賓。

    李氏在家裡宴請縣太爺,這消息傳得飛快,連同沈溪中狀元的消息,沒過多久便傳遍寧化縣城,然後飛速向城外以及周邊村鎮蔓延。

    自大明朝開國以來,沈溪並非寧化縣第一位狀元……甯化首位狀元是洪武朝的張顯宗,但時過境遷,張氏一門早就沒落,如今連後人都難尋,已為人忽略。

    沈溪卻是十三歲中狀元,小小年紀就入翰林院擔任史官編撰,乃皇帝近臣,將來入閣為宰輔也不是不可能。

    這年頭若有人在朝中為高官,其祖籍地方官員都要拚命巴結,因為指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要調到京城,就在這位朝廷大員手底下做事。

    那些知府、知縣對待地方上的百姓,也儘量做到小心謹慎,施以恩惠贏得民心,因為京官尤其是那些隨時能接觸到皇帝的官員,會將「民意」上報朝廷,一旦惹來禦史言官,下場那叫一個悽慘。

    因此,沈溪中狀元,對甯化縣百姓來說是大好事,既有面子,還能讓甯化縣令夾著尾巴做人,以後城裡什麼書院、古剎、名勝乃至官道、橋樑都能得到修繕,除了地方士紳出銀子,就連官員都要自己掏腰包,就怕被人記上一筆,遺患終生。

    百姓奔相走告,如此一來,到甯化沈家大院恭賀的人越來越多。

    首先前來祝賀的,就是沈家沾親帶故的人,包括李氏、王氏、錢氏、孫氏、馮氏以及沈溪老娘周氏的娘家人,還有就是沈家這邊血脈比較遠但能排上字輩的族人。

    本來沈家三郎新婚,這些人都沒來出席,可聽說沈溪中了狀元,就算跟沈溪八竿子打不著的,也都在獲悉消息後,趕緊到縣城來恭賀,怎麼都得攀上關係再說。

    這些人將輩分理順,最後也能自稱是狀元郎沈溪的「表哥」、「表姐夫」、「表叔」、「侄兒」、「侄女婿」等等,有了這層身份,以後在地方就能得到別人尊敬,說不定還能把子侄介紹道沈溪手底下擔任小吏,世代得到官府的鐵飯碗。

    李氏正在興頭上,自然是來者不拒,只要是跟沈家有一定關係的,不管是同宗還是姻親,只要來到沈家院子,一律熱情相迎。

    在親戚之後,城裡城外的世家大族、地主富紳、舉人秀才又或者是致仕的達官顯貴,紛紛來訪。

    沈溪中了狀元,別人來自然不會空著手,大把大把的禮物送上,有的出手就是幾十上百兩的銀封,甚至還有直接送上城外田土的,讓李氏樂得合不攏嘴,趕緊吩咐沈永卓把所有記錄登記在冊,看看以後怎麼還禮。

    李氏這輩子追求的就是被人稱頌、捧贊,如今願望得以實現,她臉上掛著笑容的同時,眼角掛著淚,笑容和淚水就沒斷絕過。

    縣令本來想留在沈家吃頓酒宴,表示與狀元家關係親近和睦,將來拜訪狀元郎也多個談資。不過眼看人越來越多,院子內外擠得水洩不通,縣令便敬了李氏三杯酒,提出告辭。

    正要走之際,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縣令詳問之下才得知,原來是柳家那邊又把閨女給送過來,想把婚事繼續完成。

    之前街坊們訕笑的對象是沈家,想看沈家的笑話,不過到了此時,他們嘲諷的對象則變成柳家:「真是現世報啊,頭晌還對沈家挑鼻子瞪眼,女兒上了花轎都逃回去了,轉眼沈家出了狀元,眼巴巴地又想把女兒給人家強行送來?」

    沈溪中狀元,沈家的同宗子侄以及他考縣試、府試、院試的同案乃至啟蒙時代的同窗,都是獲益人。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沈溪當官,以後沈溪的同宗兄弟都有機會到官府做事,那些同案同窗,只要考取功名便能得到照顧。

    本來只是個出勞力做活的沈家三郎,突然變成金貴之人,只要沈溪稍微點撥下,便能到衙門為吏。

    柳家那邊正是看到這點,趕緊說服自家女兒,把人給送了過來,好在沒誤了吉日,料想沈家這邊喜上加喜,不會計較這點小的波折。

    「老夫人,您還不出去迎接孫媳婦?人都給送到門口了,只等新郎去踢轎門迎新娘……」

    媒婆跑了進來,臉上掛著笑,不過這笑容有些勉強,若非柳家那邊又塞給她一封喜錢,她才不願觸這等霉頭。

    好麼,讓老娘給說媒,好不容易說成,你柳家耍賴,玩賴婚這一套,這是讓老娘在甯化的媒婆界不用混了啊。

    現在解元公變成狀元郎,還留在京城做了大官,你柳家就想反悔,當這婚事是兒戲,耍得老娘團團轉?

    李氏此時腰板也硬了,七郎中了狀元,那三郎的婚事還用擔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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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四章 認錯

    「這婚事,柳家悔婚在先,我沈家沒告上官府已是仁厚,如今縣尊大人在,請您給評評理!」

    李氏恭恭敬敬給縣令行禮,意思是讓縣太爺說句話,將這門婚事給取消了。

    咱沈家現在可不一樣了,連縣令都親自臨門,豈是你一個小小的柳家想耍賴逞威風的?我就是不要你家女兒,讓你女兒沒過門就做棄婦,背負駡名,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再讓你們這些不開眼的傢伙欺負我們沈家,真當我沈家還是以前那般好欺負?隨便是個人就敢耀武揚威?

    縣令怔了怔,這過來恭賀新科狀元,居然碰上告狀的事情,卻不知在這民家院落定案是否符合規矩?當下看了看旁邊的胡典史。

    在這等偏僻小縣做個不入流的典史,行的卻是縣丞和主簿的權力,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技能。

    胡典史趕緊湊上前面授機宜一番,如今沈家不比從前,即便是賣個人情也不能讓縣令回絕,且眼下這形勢,便宜行事最是適宜,百姓似乎也很想看一出「解元家遭市井退婚,轉眼中狀元反拒婚」的戲碼。

    知縣聽過胡典史的話,笑著點頭:「既是柳家悔婚在先,錯在柳氏一門。那本官就判這樁婚事作罷,柳家除退還沈家彩禮,還要雙倍賠償!」

    周邊圍觀民眾俱都高呼:「縣尊大人英明。」

    縣令到任甯化縣幾個月了,從沒得到如此多百姓的擁戴,他自己也覺得面目有光,既保全了沈家的顏面,又能贏得百姓的擁護,何樂而不為?

    他用讚許的目光看了胡典史一眼。心想回去給他一點好處,但轉眼這念頭便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知縣大人回府……」

    隨著班頭一聲口宣,沈家人,還有與宴賓客一同恭送縣太爺和胡典史出了門口。

    縣令三步一回頭,到了巷口對李氏又是一番寒暄,這才上了轎子離去。

    與官轎相對的。是停在不遠處的一頂花轎,轎伕正站在花轎旁,眼巴巴地望著巷口這邊。在花轎的後面,是一大隊挑夫,紅紅綠綠的嫁妝足足有好幾丈。

    可是因沒得到沈家准允,不管是轎伕還是擔夫,都沒敢把花轎和嫁妝送到沈家門前。

    「娘……要不咱把人接進來吧?」錢氏看著那邊的花轎,還有那麼多的嫁妝,想到兒子的婚姻大事。不由對李氏說了一句。

    李氏冷笑一聲:「當娘的話是耳邊風嗎?連縣尊都否了這門婚事,以後就算三郎再娶誰,也不能跟柳家有半點兒關係……回去吧,家裡還有賓客招待!」

    突然間,李氏便多了幾分誥命夫人的威儀,連理都不理柳家的婚嫁隊伍,帶著自家人回到沈家院子。

    錢氏望著遠處那婚轎,一時間心生憐憫。其實她從開始就不太贊同這樁婚事,因為她覺得自己兒子不太有本事。應該門當戶對,找個小門小戶人家的閨女就成了,不應該貪女方的陪嫁。

    誰知李氏卻很堅持,要給三郎找個富紳家的千金小姐當媳婦,還特別叮囑媒婆,不讓媒婆告之對方沈家三郎其實是個做苦力的白丁。否則也不會鬧出這一出臨時變卦的戲碼。

    柳家退婚,其實是李氏「咎由自取」,若非沈溪中狀元,沈家這啞巴虧只能認了,不但三郎一輩子討不到媳婦。連沈家後輩子侄再要娶妻也會分外困難。

    不過錢氏的憐憫很快煙消雲散。

    想到老么家的小么子中了狀元,按李氏的說法,小么子一人興,那沈家一大家子人都會跟著榮光,以後只能是沈家挑肥揀瘦,不會再有誰敢事到臨頭再反悔了!

    隨著沈溪當官,沈家正式晉身官宦人家,有什麼事情只需要往衙門投一個拜帖,官府自然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

    高高的堂口上,掛上沈溪高中狀元的喜報,所有人看到喜報,不管認不認字,都會恭賀一番。

    李氏立在前院的正堂,沈家主脈和旁支的人全都將她當成一家之主看待,過來恭賀之言猶如滔滔江水,把李氏奉承得渾身舒坦。

    李氏眉飛色舞道:「我孫兒中狀元,絕不會忘了沈氏宗族,來日狀元的牌坊立起來,光宗耀祖不在話下,說不一定同宗子弟的名字都會刻到上面。」

    沈明文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娘,那牌坊是官府立的,咱說了不算。」

    李氏的臉色急轉直下,冷冷地瞪了沈明文一眼,若非眾賓客在場,她揮手就要打這不識趣的大兒子一巴掌。

    老娘要在沈氏族人面前顯威風,你這是誠心讓老娘下不來台,是吧?

    「嬸嬸別生氣,明文這話說的也對,同宗子弟的名字是否刻在牌坊上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侄子中了狀元,能蒙蔭我沈家上下。」

    沈家大房那邊的人趕緊說話。

    要說沈氏同宗人中,跟李氏一家關係還不錯的就屬大房,以前李氏每次進寧化縣城,都會住到大房家裡,人家也沒嫌棄她打擾。同宗既然幫襯過,現在人家就要討得回報,誰讓大家都姓沈?

    旁邊但凡姓沈的,也不管跟沈溪這位新科狀元郎關係隔著幾輩,都跟著幫腔。

    李氏道:「這是自然,不過如今我家七郎在京城為官,山長水遠,不過料想等他幾年後為官一方時,我同宗子侄若有去投奔的,我只管讓他幫忙在衙門中安頓。」

    李氏的話讓在場的沈氏中人興奮不已,有人趕緊道:「如此就好,有嬸嬸這番話,我等就放心了。走,出去飲宴,沈家這邊席桌不夠,只管到沈家其他人家裡取用,我們沈家就算再落魄,這慶功宴還是請得起的……」

    院子裡一片熱鬧,前來送禮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李氏抽出空暇拉住沈明新的衣袖,道:「老四,你別光顧著出去招呼人。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你陪娘去府城一趟,多帶些禮物,為娘要去好好答謝老么一家……」

    沈明新道:「娘,大家都是一家人,老么和他媳婦不用您謝。」

    李氏突然擦起了眼淚:「娘是覺得對不起他們哪。這些年……娘所有心思都在你大哥身上,連七郎讀書,我都跟蘇先生說,勉強糊弄過去就行了,讓七郎認清自己,早點兒休學回家跟你學做木匠活,這輩子能有個手藝養活自己就行,反正他已經有了個童養媳,娶妻生子。」

    「就此安穩過上一生,誰知道……唉!這才幾年啊,感覺一眨眼就過去了,你大哥連舉人都不是,怎麼七郎就中狀元了呢?」

    沈明新這才知道老娘為了讓老么家死心,居然還去找沈溪的啟蒙恩師蘇雲鐘使壞。

    沈明新心想:「照娘這麼說,若非七郎跟著父母進了府城,這會兒或者已經休學跟我做了木匠。我沈家要出個舉人指不定要等到何時,更別說有人中進士和狀元了!」

    李氏若有所思:「這些年老么媳婦跟著陸家女人做買賣。外面傳言太多,我幾次讓老么讓他媳婦別做了,他沒聽進去。怕是他們夫妻倆記恨為娘當初不肯讓七郎讀書,七郎有本事了,他們要鬧分家,為娘擔心治不住他們……我這當娘的。這就去給他們磕幾個響頭,當作認錯,咱這沈家別散了就好……」

    沈明新趕緊道:「娘,您別多想,老么和他媳婦不是那種人!」

    說出這話。沈明新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

    其實他跟馮氏這些年在鄉下,曾不止一次說過家裡的事情,都覺得老太太偏心實在太厲害,這一家老小基本都圍著沈明文一個人轉,先考生員,再考舉人,這些年家裡人奔波勞碌,有什麼好吃好喝的都先給了大房。

    就算李氏讓沈元讀書,可沈明新夫婦自己也想早點兒分家單幹。

    四房尚且如此,人家麼房那邊在府城做大買賣,還把賺來的錢供養沈家老小,就算如此也不能得到李氏認同,人家是傻子願意跟著這樣的老娘過日子?

    現在沈溪考中狀元,估摸著麼房那邊很快要去京城跟兒子過好日子,沒分家,其實跟分家也沒多大區別。

    ……

    汀州府城,沈明鈞夫婦這會兒也在設宴款待來賓,不管認識不認識,也不管送沒送禮,只要來了就是客人,流水席天天開,對他們夫妻而言,兒子能中狀元,就算散盡家財也在所不惜。

    更何況那些前來恭賀的士紳地主、商會同仁以及沈溪的同窗同案都送了厚禮,辦這宴席不僅不虧,還能大賺一筆。

    其實他夫妻二人還真沒打算去京城找兒子過日子,因為他們打聽過了,就算沈溪現在當官,也是在翰林院這種「清水衙門」做官,俸祿不多,養活謝韻兒、林黛和幾個丫頭或者尚可,但若他夫妻二人再去,那便是給兒子添麻煩。

    在他們心目中,只要兒子有出息,自己能不能在兒子身邊並不重要,就盼以後兒子能做更大的官,走到哪兒都沒人敢欺負,那就夠了。

    流水宴一連擺了三天,惠娘也跟著忙裡忙外,請了不少佃戶家的人過來幫忙。

    而今惠娘在府城買了幾百上千畝的地,沈、陸兩家都算得上是大地主了,只是沈家的田地暫時掛在惠娘名下,這也是周氏怕田產被婆婆給奪去。

    經過這三天,周氏心中的興奮稍微沉澱了些,開始考慮一些更實在的東西,比如說是否該回甯化跟老太太報個喜,又或者給兒子送些銀錢去,好讓兒子能在朝中有銀子上下打點?

    這些年經商,她沒學會別的,只知道在官場裡沒銀子寸步難行。

    請託辦事要送禮,逢年過節要送禮,紅白事也要送禮……沈溪才剛做官,年歲小,在朝廷沒靠山,若連銀子都沒有,誰肯幫他的忙,為他以後仕途鋪路?

    「小郎才剛中狀元,他在翰林院中要為官一些日子,等他從翰林院出來,或可為地方父母官,真正要用到銀子的地方不多。」

    惠娘安慰周氏放寬心,不過她做事更為周全,這三天她早就讓人押了一船茶葉運往京城,同時給沈溪帶了一箱銀子去,不管沈溪用不用得上,有銀子傍身總是有備無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4
第四五五章 請壽畫

    京師的四月天,百花爭豔,暖陽高照,已有幾分初夏味道……。

    解下厚重的冬裝,身子輕快,沈溪很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寫字,只要太陽一曬,全身暖洋洋的,很快就陶醉在這微醺的陽光中,閉上眼小憩一會兒也沒人打攪,這就是翰林院裡悠閒生活。

    《大明會典》一修就是幾年,慢工出細活,翰林們也清楚知道事情急不得,修得太快會讓皇帝覺得翰林做事不夠認真仔細,就算將書修好,回頭也有別的事情要做,吃著皇糧就要為朝廷做事,日子一過就是一天,怎麼混不是混?

    「……聽說這幾日太子的病情好轉,陛下準備大宴群臣,我翰林院中之人都將受到邀請……」

    朱希周又在跟人商量事情。

    其實翰林們談論之事,很少與公事有關,平常所說要麼是出去垂釣,要麼是約個地方品茶論道,詩詞文章皆可交流。

    翰林的收入不高,不過想把生活過得悠閒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走到哪兒,只要跟人報上翰林院的名號,別人對你不單是敬仰有加,簡直是崇拜到五體投地。

    平日裡翰林們的聚會,朱希周總會叫上沈溪一同去,但以沈溪的年歲很難融入這些平均年齡三十多歲的翰林的交際圈子。

    沈溪年輕又處在相對較高的官職上,走到哪兒都有人以討教學問為名,提出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搞得他疲於應對,所以到後來他就儘量少出席同僚間的社交場合。

    朱希周看明白這點。不再強拉沈溪去參加什麼活動,最多過來跟沈溪提一嘴,只要沈溪拿出藉口推搪,他便不再勉強。

    「宮中賜宴啊,進了翰林院這麼久,還未曾有過。卻說這宮裡的膳食到底是何模樣?」

    「若陛下真的要賜宴。還顧得上吃?喝幾杯酒,那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宮裡面所存的可都是瓊漿玉液,每一杯……嘖嘖,回味無窮……」

    「老李,你到底喝過沒有?說的好像你經常被陛下賜酒一般。」

    「呸呸,什麼賜酒,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但凡休息的時候,同僚們總是能找到話題聊。這次說的卻是天子賜宴。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言,據說皇帝看到太子的病一天天好轉後龍顏大悅對太醫們所言,也有人說是當著三位內閣大學士的面說的。

    這年頭最常見的一句話就是「聽說」。不過到底聽誰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使得大多事情都是捕風捉影。

    眼看日頭西斜,朱希周跟同僚說笑一會兒,走過來對昏昏欲睡的沈溪道:「沈修撰,今日下班會早些,武翠樓有個茶會,你去不去?」

    所謂的茶會。其實就是找個由頭公費吃喝,翰林們聚在一塊,喝茶吃點心在前,隨後還有一頓不錯的宴席,回頭這賬是要公款報銷的,沈溪到翰林院時間不久,不過知道翰林院這種公費的宴席每旬差不多都會有一次。

    「我要早些回去……」

    沈溪這次連藉口都懶得找了,以前總說家裡有這個事那個事,說多了連他自己也覺得藉口太過牽強。

    朱希周笑道:「也是,聽說沈修撰家中有如花美眷,不過以你這身子骨,恐怕吃不消……哈哈,玩笑玩笑。」

    同僚之間的打趣實在太多,就算朱希周這個人還算不錯,又同樣是狀元出身,可偶爾說起葷話來,那也絕對是沒有半點斯文可言。

    不過朱希周很少在沈溪面前說一些太過晦澀的言語,但有些事卻是「心照不宣」,「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翰林院本沒什麼事,加上又是公款吃喝,下班比平時早了些,如今已經是四月天,白天變得很是漫長,沈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換下朝服便踏上歸家的路,尚未到胡同口,就見一頂小轎停在那裡。

    轎子並非官轎,甚至連普通轎子的規格都頗有不如,一看就知是女子所乘……這種轎子裡面的空間很狹窄,女子坐在其中伸不開手腳,但因輕便,兩個轎伕便可,跟滑竿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外面的轎箱。

    這小轎外,除了兩名轎伕,還有個看起來精靈古怪的漂亮小丫鬟,這會兒正用一雙好似黑水晶般的眸子往沈溪身上瞄。

    沈溪嘀咕道:「這是誰家的小姐?」

    沈溪的「狀元府」所在的思誠坊靠近城牆的位置,在嘉靖朝外城沒有修築前,這一片算是京城的平民區,周圍沒什麼豪門大戶,都是標準的獨門獨戶的小四合院,連兩進的院子都沒有,更別說是豪門大戶,自然見不到大家小姐。

    這年頭禮教森嚴,在汀州、寧化這種地方偶爾還能見到誰家的婦人出來走走,可到了京城,街面上基本清一色的大老老爺們兒,只有在早市和晚市的時候才能見到一些出來買菜的婦人。

    越是繁華富庶的地方,女人越守在閨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這般女子乘著轎子出來拋頭露面,少之又少。

    沈溪正準備進胡同,卻見其中一名轎伕過來問道:「這位可是趙畫師?」

    沈溪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畫師這個身份沈溪可不常用,只是蘇通拿來搪塞李愈那幫人,在蘇通回福建後,沈溪已有多日未曾見過李愈……其實李愈等人均不知曉沈溪住在何處,連他身份也不知,根本無從找尋。

    「是。」

    沈溪想了想,點點頭。

    那轎伕回去,跟小轎裡的人通稟,轎簾打開,小丫鬟扶著裡面的女子走下來。

    沈溪一看到那女子的模樣。頓時釋然,這是他曾受蘇通之邀去畫畫時。曾作過他畫中「模特」的那位……李愈的妹妹李二小姐。

    此時的李二小姐,腳步輕盈地走下轎子,手上拿著一條手帕,螓首微頷,緩緩走到沈溪面前禮貌施禮,舉止優雅。一看就是接受過很好的大家閨秀教育。連她的話語也帶著幾分輕柔婉約:「見過趙公子。」

    沈溪故作驚訝:「我們見過嗎?哦……好像是在夢裡。」

    饒是李二小姐有所準備。還是被沈溪這突如其來的話說得粉面一紅。

    被男子說在夢裡見過你,這也算是極為輕佻的輕薄之言,可眼前這位「趙畫師」似乎並未打誑語。

    當初給她作畫時曾說過此話,若不信,又如何解釋趙畫師能在沒見過她的情況下,在紙上畫出一個與她有七分相似,容貌卻更美的玉人?

    李二小姐沒吱聲,倒是旁邊的小丫頭有些不滿:「這位公子。你怎能輕薄我家小姐?」

    沈溪頓了頓,問道:「有嗎?」

    李二小姐道:「小玲,不得對趙公子無禮。」

    小丫鬟撅著嘴,她對自家小姐言聽計從。不過對沈溪卻多有不滿,就算住口不言,在低頭之前還是狠狠地瞪了沈溪一眼,好像是在發出無聲的威脅:要是再對我家小姐無禮,我咬死你!

    「在下想起來了,那日在……為蘇公子作畫時,似有見過小姐。小姐姓李是吧?應該稱呼一聲李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

    沈溪好像突然想起來,客氣地對李二小姐行禮,心裡卻奇怪,這李二小姐怎找到這裡來了?

    李二小姐再次行見面禮,同時為沈溪釋疑:「小女子為尋找趙公子,便到蘇公子下榻旅店打探,方知蘇公子有位至交好友居住在這周圍,於是便到這周圍探訪,可找尋半晌,並未尋到趙公子府邸,只好在此等候,未料竟遇上……」

    沈溪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一面之緣而已,就勞你花費這麼大的力氣來找我,真有這麼巧碰上?

    還是你知道我回家的路,在這兒堵我?

    「哦。李小姐找在下有事?」沈溪問道。

    李二小姐微微頷首,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置可否借一步,到個安靜雅緻的地方敘話?」

    沈溪看了看街口位置,那邊正好有一家茶鋪,點頭道:「那到茶寮說話吧。」

    李二小姐沒有上轎子,與沈溪一前一後出了街口,進到茶寮內,那茶寮夥計正奇怪這年輕的一男一女正大光明出現,但見沈溪年歲,便當二人是姐弟,未再多想。等茶茗上來,沈溪喝了口茶,道:「沈小姐但說無妨。」

    李二小姐道:「聽趙公子口音,是北方人?」

    沈溪一想,既然李家派人去探過蘇通的底,那應該知道蘇通與新科狀元有交情,而新科狀元又是個十三歲少年郎,李家人這是猜到他身份,又覺得李愈太不著調,這才派李二小姐前來試探?

    沈溪點頭:「在下是順天府通州人,祖上曾出過舉人,傳到在下這一代,家境破敗,只好靠賣畫為生。」

    「哦。」

    李二小姐神色中多少有些失望,「那趙公子與蘇公子如何相識?」

    沈溪心想,這是要刨根問底,不過他腦子靈活,很快就編好了說辭:「蘇公子曾找人作畫,尋到在下,為他家中人作過兩幅,因而相識,還說要為在下介紹一些生意。」

    李二小姐點頭,接受了沈溪的說法:「實不相瞞,小女子有一事相求。家嚴即將壽誕,差遣小女子找人作畫賀壽,不知趙公子可有閒暇?」

    「在下平日事情繁忙,怕是沒有時間過府……」

    沈溪當然要推脫,上次他去幫蘇通作畫那是給老朋友面子,他又不指望這個吃飯,若是被人知道他這個新晉翰林靠作畫賣畫賺外快,那真是要笑掉人大牙。

    李二小姐道:「若無閒暇也無妨,小女子會請家父,親自到貴府作畫,以趙公子的畫功,應該用不了太長時間。不知趙公子如今下榻何處?」

    沈溪臉色稍微陰沉了一下,道:「在下暫時寄居在一位朋友家裡,不太方便。李小姐還是另請高明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4
第四五六章 皇帝賜宴

    沈溪回絕得很乾脆,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主要是沈溪覺得不太好面對李二小姐,怎麼說,也是他無禮在先,拿這位李二小姐作為人物模版入畫,而且很不堪。

    若說因此而令沈溪覺得有所虧欠,那倒不至於,他不過是將美好事物入畫,他所畫出來的畢竟是穿了衣服的淑女,只是穿得稍微少了些許……

    李二小姐不同於一般閨中女子,她能察覺到沈溪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稍帶惋惜:「趙公子既不願,小女子也不勉強。只是有一事相問,不知趙公子那日入畫之人,可真有存在?」

    繞了半天,又把問題給繞了回來,回到當日那幅畫上。

    蘇通和李愈等人對此事有所懷疑,卻不會多想,但李二小姐作為當事人又有所不同,她所念之事會比旁人更為複雜,這涉及到女兒家的清白,就算當時否認,回過頭來也要問清楚……或許為她父親作畫賀壽不過是前來探訪的藉口。

    沈溪知道,這件事打死都不能承認,哪怕說是用了李二小姐一個背影,都是對女子清白的褻瀆。

    沈溪搖搖頭:「那畫中女子不是已確證並非李小姐本人?」

    「可是……」

    李二小姐想說什麼,但又羞於啟齒,當下輕輕嘆道,「那畫中女子,的確要比小女子更美上幾分,小女子只是想拜訪一下。看看世間是否真有面貌如此相仿之人。」

    沈溪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李小姐不必多心。其實那不過是一幅畫而已……」

    這解釋夠蒼白無力,見到個美女,稍微意淫一下,將她衣衫半解的模樣作於畫中,就算想圓場也稍顯牽強,只能讓李二小姐這個當事者認為。這個女子或許本身便不存在。

    但越是如此說。李二小姐心裡越會多想。

    沈溪輕嘆:「其實此人,是在下於兩年前於先師畫作中所見,因姿容妙曼,這才一眼難忘。」

    沈溪故意提到「先師」,意思是斯人已逝,別總拿這問題來煩我,讓人徒增傷感。

    李二小姐輕輕蹙眉看著沈溪,以她平日觀人於微的細緻,自認能夠分辨出別人說的話是真情實意還是有意敷衍。

    若說之前沈溪說出來的話對她有幾分敷衍。可沈溪最後這一句,言辭卻很真誠,不似誆騙。

    她卻不知沈溪的心理年齡遠非他外表顯示能及,這斯可是個演技派!

    「那是小女子多心了。」

    李二小姐起身行禮。如同在告罪一般,「只希望趙公子有機會,將這幅畫作拿來與小女子一觀。」

    沈溪心想:「她見不到那幅畫,應該不會死心。」

    對於沈溪來說,這並非什麼難事,畫一幅畫,而且做舊。讓李二小姐覺出這是一幅成畫至少二十年以上的畫作,以她不過二八年華的年歲,當然不會再懷疑沈溪所畫之人是她。

    沈溪道:「那三日後與李小姐相約此處,在下將畫作拿來與李小姐一觀。」

    李二小姐聽了,臉色稍微寬慰,行禮告辭道:「那三日後,小女子再來拜訪。」

    撒了一個謊,就要繼續用無數的謊言來圓,不過能讓一個女兒家對自己的清白安心,沈溪覺得再做點兒事也無不可,反正許久沒作贗過,正好可以借助這次的機會練練手,此番不過是畫一幅人物畫,又不是模仿什麼大家之作,對他而言簡直是小兒科。

    剛到自家門口,就見到一個大塊頭低頭坐在那兒,滿臉都是眼淚,神情傷心沮喪之極,連沈溪走近他都未察覺。

    「師弟考完武會試了?」沈溪走上前問道。

    王陵之抬頭來來,見到是沈溪,差點兒哇哇大哭起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拄著紅纓槍站起來,沈溪注意到這小子腿受了傷。

    沈溪趕緊問道:「這是怎麼了?」

    王陵之苦著臉回答:「師兄,我考會試時,耍大刀,那大刀有一百來斤,結果一個不小心,就傷到了……」

    一百多斤的大刀,一般人連提都提不起來,王陵之居然在校場上耍那玩意兒?沈溪咋舌道:「這是失手,刀落地把腳給傷了?」

    王陵之頗為無辜地搖了搖頭:「我耍的可好了,連監考的那位大官都誇我,我一高興,就在比武臺上多轉了兩圈,失手從檯子上摔了下去……」

    沈溪心中一陣惡寒。

    你耍一百斤的大刀就算了,居然還玩花活,這下吃苦頭了吧?

    裝逼果然是要遭雷劈的!

    沈溪拍拍王陵之的肩膀,寬慰道:「沒事沒事,這屆考不上可以等下次。」

    王陵之一臉愁容:「可是師兄,從甯化來京城好遠啊,一走就是幾個月,路上吃得不合胃口,住得更差,我就想……一次考中自然最好,不行的話以後就不來了。你看還有什麼辦法補救沒有?」

    沈溪沒好氣道:「我自己也才剛考上,哪裡有什麼辦法……既然不想回去,完全可以給家裡寫封信,暫時住在京城,等過個六年再考便是。」

    王陵之把頭耷拉下去,低聲道:「可我想爹和娘……」

    不但是個頭大無腦的暴力狂,還是個喜歡哭鼻子叫爹娘的少年!王陵之只是擁有一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魁梧身體,還有他對武學的痴迷以及悟性,其實論智商,他比之同齡人要低一些。

    這就是上天在賦予某些人特長的同時,相應換走其一些平常人的能力。

    「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有機會我幫你問問。」沈溪道。

    王陵之感激涕零:「多謝師兄。就知道師兄你最有本事了,你都中了狀元。以後要是我真考不上的話……我就跟著師兄你混……」

    「趕緊回去,這些天考試你也累了,先把傷養利索,其他事別多想,有消息的話我會通知你。」

    沈溪說完,親自送王陵之到胡同口。

    王陵之拄著紅纓槍一瘸一拐走了。他行事從來都是雷厲風行。沈溪從未見過他這般落寞孤寂的背影。

    沈溪想的是,這小子這次考不上,以後也不想考了,那完全可以讓他以武舉人的身份去兵部掛個職,先到邊疆歷練個幾年。

    武舉人跟武進士一樣都是要從軍,只是起步點低了一些,只要他有能力,何懼將來沒有前途?

    但沈溪對王家是否肯讓王陵之從軍打上個問號。

    要知道王陵之的父親王昌聶一直對官府有所介懷,再加上王家人丁單薄。讓王陵之從軍或許可能會讓王家斷了香火。

    ……

    回到家中,謝韻兒跟林黛正在一起準備晚飯。

    沈溪打水洗手時,謝韻兒走出來到了沈溪身邊,將擦手帕遞上。順帶問道:「太子的病情,可有好轉?」

    沈溪道:「我又沒陪在太子左右,怎知太子病況?不過這些日子從宮裡傳出的消息看,太子的傷病應無大礙。」

    謝韻兒「哦」了一聲,似有幾分遐思,望著沈溪的目光帶著幾分不解:「那狗皮膏藥,到底是什麼醫書上看來的?我……只是想問問。這些日子我研究了那藥方,平平無奇,真的能拔除人體內之淤毒?」

    沈溪攤攤手道:「或許是上天憐見,不想讓太子出事,所以託夢給我,告訴我仙藥之方進獻。」

    謝韻兒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不說就算了。」

    第二天,沈溪計畫好下班後去兵部那邊打聽一下武進士考試的情況。

    明朝六部辦公的官署和翰林院緊挨著,中間就隔著一條胡同,其中兵部和翰林院更是兩挨門,串門很方便。

    誰知道沈溪還沒去,關於校場上武進士考試的一些傳聞,就已到了翰林院內。

    這翰林院,畢竟是一群交遊廣闊的讀書人,小道消息來源多,京城有什麼新鮮事幾乎都逃不出翰林們的耳目。

    「……昨日武會試最後一場,你們猜怎麼著,有個十五六歲的武舉人,一把百十來斤的大刀那耍得一個有勁兒,旁邊人愣沒一個敢近他的身,連主考熊侍郎都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庶起士正侃侃而談,將昨日武會試校場上發生的事說出來。

    有人質疑:「不太可能吧?百十斤大刀,他能耍得動?」

    「有人稱過重量了,連刀帶柄足足一百零九斤,一般武舉連提都提不起來,可這位那是舉重若輕,聽說這人在文試中成績相對一般,就是有一股蠻力。人也傻乎乎的,最後竟然從臺上摔了下去,那大刀險些把他的腦袋給哢嚓了……」

    「真是稀奇,後來怎麼著?」

    眾翰林聽得有趣,全都圍上去繼續打聽。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清嗓子的「嗯」一聲,卻是內閣大學士謝遷走進了翰林院後院的公事房,剛才還圍在一起的眾翰林如同見到老師的學生一樣,趕緊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等所有人落座後,謝遷沒好氣地站到了屋子中央。朱希周上前行禮,問道:「謝閣老,有事?」

    謝遷道:「明日皇宮賜宴,以大宴禮賜,該準備的都得提前準備好。」

    在明朝,皇帝的賜宴分為大宴、中宴和小宴。

    一年中大宴有郊祀慶成宴和三大節宴席,三大節分別是元旦、冬至和萬壽聖節,萬壽節便是皇帝的生日。

    中宴則包括中宮壽誕宴、東宮千秋節宴、四夷貢使上下馬宴、祭祀宴、節令宴、恩賜宴、朝覲宴、巡狩賜宴等等。

    至於小宴則沒有定例,甚至皇帝還會賜食,直接將宮裡的食物賜到受賞人家中,這都是皇帝的恩待。

    但這次賜宴,說是以「大宴」為規格,基本就是以三大節宴為標準。

    大宴一般會在華蓋殿或者謹身殿內舉行,屬於皇帝宴群臣,席間還有教坊司以歌舞表演助興,同時皇太子宴外戚、東宮屬官於文華殿,皇后宴群臣命婦於坤甯宮,三宴同時進行。

    大宴屬於朝野上下最大的聚會,熱鬧空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5
第四五七章 不稀罕

    聽說皇帝要以大宴的規格來宴請群臣,翰林們很高興,無論別的衙門去多少人,按照規矩來說,翰林院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就連沒有品秩的庶起士也在赴宴之列,這就是翰林院的特權。

    翰林們也巴望著多出席這種場合。

    因為翰林屬於朝官中才學的佼佼者,在這種文武百官齊聚的大宴中,陛下一旦有什麼學問上的事情相問,別人答不出來,偏偏你能答出,那是很容易讓皇帝記住你,給你加官進爵的。

    朱希周高興之餘,趕緊問道:「謝閣老,這賜宴……有何名堂,我等也好提前作準備。」

    朱希周所說的準備,是找人提前撰寫一些文章,好在賜宴上向皇帝進獻,讓人宣讀,一般都是應景的篇章,比如說慶祝節日、天子壽誕,只要文采出眾,皇帝肯定會另有賞賜。翰林院平日裡需要幹的事情不多,這種為賜宴寫賀詞的事屬於分內工作。

    「太子病癒,難道不是一件大喜事?」謝遷臉上掛著笑容,不過他的目光很快落到朱希周身後的沈溪身上。

    吩咐完第二日賜宴之事,謝遷將沈溪叫到外面,臉上掛著笑容,道:「陛下問及誰獻的藥方,老夫提了你的名字,陛下讚許,說是你不但年輕,才學好,還見多識廣,對你有一番誇讚。」

    皇帝的誇讚,對於一般人來說應該是受寵若驚,可沈溪卻一臉平靜。

    沈溪知道,皇帝誇他是因他獻藥方治好了太子的病,而非真正因為他才學出眾,就算他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朝廷上下那麼多有才學的名臣,皇帝挨個去誇讚,幾天幾夜也落不到他的頭上。

    謝遷又道:「陛下說及,問你要什麼賞賜。我這裡提醒你一句,有些事見好即收,可別提出太過分的要求,否則老夫可幫不了你。」

    說到賞賜,謝遷一上來便威脅一通,不能向皇帝提「過分要求」……話說,要怎樣的要求才算是過分?

    有什麼明確判斷標準沒有?

    沈溪琢磨了一下,恭謹地道:「學生所獻藥方,並非出自在下之手,不敢居功。」

    謝遷對沈溪這番話非常滿意,為皇帝辦事還想居功,真當自己是盤菜?不過謝遷還是提了一句:「那這藥方,你是從何處所得?」

    沈溪這時已經想好了說辭,既然不准我為自己提出非分的要求,那我就請求別的:「這藥方,本為京城醫藥世家謝家所傳,他們聽聞太子染病,獻藥無門,才找學生問詢……學生對於太子病情不甚瞭解,只好隨同藥方呈了個病例上去,若是吻合的話或可一試,未料竟真令太子轉危為安,實是萬幸。」

    「謝家?」

    謝遷皺起了眉頭。

    若是換作別人,或許對京城中姓謝的醫藥世家不甚瞭解,可謝遷自己也姓謝,在一個注重同姓宗族的年代,他對京城上下姓謝的名門望族多少有些瞭解,「可是在七八年前,因事而衰落的謝家?」

    「正是。」沈溪行禮道。

    謝遷點點頭,嘆了口氣:「算是緣分吧,這樣,我跟陛下提一提,若是可以的話,讓陛下為謝家有所恩賜,以後謝家或者中興有望。」

    說著謝遷拍了拍沈溪的肩膀,「到時候謝家肯定會對你感恩戴德。」

    沈溪趕緊道:「謝家應該感念謝閣老的恩德才是。」

    謝遷笑著搖了搖頭,這種為同姓之人爭取皇帝賞賜的事,他還是樂意做的,反正是順水人情。

    現在皇帝正因為太子病癒而高興,連他這個轉呈藥方的近臣都多有賞賜,那背後獻藥之人好處肯定也少不了。

    謝遷與沈溪在翰林院大門外聊了約莫盞茶工夫,等謝遷回皇宮覆命,沈溪這才折返回翰林院後院的公事房。

    進了屋子剛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朱希周便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沈修撰,以前謝閣老很少到翰林院來,如今他老人家奉陛下之命,兼領翰林事宜,可一過來總叫你出去敘話,你們出去商議的是何事?」

    沈溪本可以拿修書的事情搪塞,可一想,翰林院中比他資歷深的人太多,若真是問修書,謝遷斷不會找他。於是沈溪道:「謝閣老在問禮部會試的一些事……」

    朱希周臉色微變,瞪大眼睛看了沈溪一眼,點頭會意,卻趕緊回自己位子上去。

    他是聰明人,禮部會試鬻題案到現在尚未有結果,彈劾程敏政的奏本已留中不發十餘日,或許是因太子生病的事耽擱,不然這會兒程敏政都被下獄問罪了,誰跟這案子有牽扯那純屬自找麻煩。

    沈溪一說跟禮部會試有關,朱希周馬上不再多問。

    朱希周在翰林院中人脈較寬,有他跟別人解釋,其他翰林便不會再過問謝遷為何沒事總來找沈溪敘話。

    第二天皇宮就要賜宴,朝廷裡相對忙一些,事起倉促,很多都準備不及,只能連夜進行籌備。

    與沈溪印象中,皇宮賜宴就是由禦膳房準備不同,皇宮賜宴宴席的安排和膳食的,卻是由光祿寺來安排。

    與宴賓客的排次、搬放桌椅、侍者和侍從的選派,則由鴻臚寺負責。

    安排樂工和舞者在宴席之上表演助興,則由教坊司代勞。

    而全域統籌由禮部負責,至於詳細安排還得由內閣大學士牽頭,而這次的總負責人便是「尤侃侃」謝遷。

    謝遷不需要做太多事,下面的人自然會各司其職,他只需要把大致消息通知各衙門,每個衙門出席的人數都是相對固定的。

    鴻臚寺那邊只需要為各衙門備好相應席位,至於各衙門誰出席誰不出席,則由各部堂官選定,有大臣身體不適不能參加,會由下面的人補上,總不能讓皇宮賜宴中空著席位。

    翰林院這邊不用商議,歷次皇宮賜宴給翰林院的席位通常最為充足,雖然居於末席,但能進皇宮與皇帝一同飲宴就已是莫大榮耀。

    至於坐在哪兒就無所謂了,在顯眼的位置反倒不能痛快品嚐宮中美食,在角落裡就不同了,想吃什麼便吃什麼,更為逍遙自在。

    至於翰林院為第二天皇宮賜宴所準備的,僅僅是寫一篇賀詞,所賀之事當然是太子病癒。但不能說得太直白,總要誇讚一下太子,說他多麼英明神武,將來是多麼合適的明君人選,還要歌頌一番帝王治國的造詣,把太子病癒這件事歸於皇帝勤政感動上蒼……

    反正撿著好聽的話說,就算是一位開明的君主,也希望得到別人肯定,只要馬屁話別全是空洞的套話便可。

    這篇賀詞輪不到沈溪執筆,實際上連朱希周這樣相對的老資歷也要靠邊站。

    執筆之人最少也是翰林侍講學士級別的,按朱希周的意思,應該由王鏊和焦芳來寫,不過跟票擬差不多,先寫幾篇草稿,然後進獻給這幾位元,讓他們根據草稿進行潤色,最後寫成的賀詞成文,也歸功於王鏊和焦芳。

    至於誰來擬草稿,眾翰林也是搶著來,沒沈溪什麼事,他樂得清閒。

    ……

    當晚沈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子病癒的消息告訴謝韻兒。

    畢竟謝韻兒這些日子總問沈溪關於太子的病情,而他總是回答不出來,現在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太子被我治好了。

    「我這裡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沈溪坐下來,故意關子,笑盈盈對正在做繡活的謝韻兒道。

    謝韻兒屬於閒不住的那種人,她從十四五歲開始執掌家業,家裡上下大小事情都要她來負責,外面還要賺錢養家,突然來到京城,她反倒成為閨房中的女子,不得丈夫允許不能出家門。

    可謝韻兒還是主動找事情來做,於是便讓甯兒出去買了針線和繡緞回來,自己做繡活,倒也不是為了拿出去,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更充實一些。

    「相公不想說就算了。」謝韻兒白了沈溪一眼,道,「先說好消息吧。」

    沈溪道:「好消息是,太子的病情終於痊癒,明日皇宮為此賜宴,我們翰林院中人都會出席……明晚我可能會晚些才能歸來。記得給我留門啊!」

    謝韻兒其實大概也料想到了。

    太子本已病入膏肓,這些日子沈溪說太子那邊病情在逐步好轉,料想這會兒差不多也該痊癒了。她微笑著點點頭:「那壞消息呢?」

    沈溪攤攤手:「謝閣老今日找我,說是陛下問這狗皮膏藥的來歷,我說那藥方是你們謝家祖傳的。」

    謝韻兒本來神色還算正常,聽到這話突然站了起來,連針尖紮到手都渾然未覺:「你……你說什麼?」

    沈溪道:「你別著急,其實我就是沒法解釋這方子的來歷,並非誠心拿你們謝家當擋箭牌,陛下還說會賞賜,我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從六品的官員,已經非常打眼了,靠進獻藥方陞官總非良途。」

    「你想啊,我一介文臣,總不能說我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吧?萬一皇帝覺得我能治疑難雜症,乾脆人盡其才調我去太醫院,那我的仕途豈不是到此就終結了?互相理解一下嘛……」

    謝韻兒眼睛裡噙著淚水,不是單純因為生氣,又或者是因為感動。沈溪為太子治病這麼大的功勞,被沈溪「告罪」一樣告訴她,這功勞我當成罪過,太過棘手,讓給你們謝家就是。

    能為太子治病,還治好了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怪病,這對醫藥世家來說,是多麼大的揚名機會,可這位沈狀元,為何對這好名聲如此看淡?

    倒好似功勞歸了他,反倒是汙了他的名聲一般!

    「當太醫不好嗎?」謝韻兒神色很複雜地問了一句。

    沈溪苦笑道:「也不是不好,可我的志向是非濟一人而是濟萬民,就算在太醫院做到頭當了院使,才不過正五品,還沒實權,誰去誰傻……」

    謝韻兒簡直哭笑不得,別說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就連正六品的太醫院院判,走出來那也是為世人所崇敬,那可代表的是大明朝醫術最高明之人,謝韻兒做夢都想跟院使和院判探討一下醫術。

    可在沈溪口中,那卻成了不入流之人。

    謝韻兒很倔強,沒感謝沈溪什麼,反倒罵一句:「別看不起太醫院的人,你自己才是個六品的翰林修撰呢!」

    罵是罵了,可轉身的時候,卻又偷偷輕拭一把眼淚。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5
第四五八章 王瓊告狀

    謝韻兒似是不願再面對沈溪,把繡活收拾好便去了灶房。

    沈溪則把作贗工具準備好,自走上科舉之途他就未再作過贗,過了三四年他又要重新作贗古畫,不過這次作贗,卻是做他自己作品的贗。

    為了力求真實,沈溪要用彩筆來畫,畫好之後再用做舊的方法,將畫做舊二十年到三十年,以他的手法,做出名家贗品都難以被察覺,更別說這種本就沒有什麼由頭的畫作。

    他只需要把畫中人物形象儘量做到跟之前那幅畫作中的佳人惟妙惟肖即可,這需要紮實的功底。

    很多材料需要準備,好在家裡有甯兒、朱山和秀兒三個丫頭,來日讓她們去街上把石灰、碳粉等必須之物買回來,這會兒沈溪先將畫作好,等來日完成後續工作便可。

    沈溪忙碌不休,很快便到開飯時間。

    林黛進來叫沈溪吃飯,卻發覺沈溪正在畫美女圖,看了好半晌,她才好奇地望著沈溪,問道:「這誰呀?」

    「桃花仙子,你看美不美?」沈溪笑著說了一句,發覺林黛臉色多少有些不悅,補充了一句,「根據你的模樣畫的。」

    林黛忍俊不禁:「人家哪兒有這麼好看?」

    林黛這一笑,花容明媚,給這黃昏落日的景緻平添幾分色彩。沈溪把畫了一半的畫作放到一邊,重新畫了一幅,這次卻是完全以林黛為藍本,將她躍然畫中。

    林黛拿在手裡,越看越歡喜,最後眉飛色舞地拿去給甯兒瞧,其實蘊含有對謝韻兒示威的意思在內。

    將林黛打發走,沈溪才繼續把《桃花仕女圖》作完,婷婷玉影立於桃花樹下,目光望著的並非樹上桃花的燦爛,而是地面上凋落的桃花花瓣,帶著幾分傷春的感懷,蘊含美人暗嘆韶華逝去的無奈。

    沈溪作完畫之後,又看了半晌,在完成這幅畫作之前,他沒想到能將這樣一幅臨時趕製的畫畫出如何的意境,等看過成品後,連他自己都有些陶醉於自己畫中的人物。

    「唉!真是越來越自戀了,作畫這麼多年,什麼畫沒畫過?早該習慣了!」沈溪嘆了口氣,把畫暫且收好。

    因為時間很趕,除了要裝裱,還要做舊,尤其明天還要參加宮廷賜宴,其實並沒多少時間讓他來完成這個,交畫的日子稍顯有些趕了。

    吃過晚飯,沈溪仍舊忙活個不停。

    房間裡只有他一人,謝韻兒到京城後,其餘兩個房間各添置了一張床,無論是謝韻兒還是林黛,入夜後都不會過來打攪他。

    臨入睡前,沈溪見隔壁屋子燈還亮著,本以為謝韻兒睡不著在做繡活,出門到窗口往裡看了一眼,才知道謝韻兒湊著昏黃的桐油燈,正拿著本醫書在看,一邊看一邊抹眼淚,沈溪不知謝韻兒為何突然這般感懷。

    ……

    四月十九,是皇宮賜宴的日子,翰林院所有人都身著朝服,一副衣冠筆挺的樣子。

    明朝官員,在日常穿的衣服之外,要必備兩種服飾:朝服和公服,其中朝服,故名思議,就是朝見天子時穿的,官員朝見皇帝要穿朝服,皇帝接受官員的朝拜也需要穿朝服。

    官員退朝後,處理日常公務穿的制服叫公服,地方官在衙門坐公堂,穿得也是公服。公服和朝服的主要區別,在於公服穿戴不是那麼複雜。跟上朝時必須穿朝服一樣,在辦公的時候必須穿公服。

    朝服和公服都是禮服,也稱法服,與之相對的,便是常服,也稱便服,也就是日常生活穿戴,算作「野服」。這裡的「野」跟「朝」相對,而非野蠻之意。

    因為穿慣公服,沈溪突然穿朝服有些不太適應,感覺非常彆扭。

    朱希周見到沈溪朝服不合身,不由走過來笑道:「沈修撰這身衣服一看就不甚合身,怎不找人重做一件?這皇宮的宴席,若是衣衫不整,總歸不妥。」

    沈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搖搖頭:「我看很好啊。」

    也是沈溪習慣了過節儉的日子,他在被皇帝授為翰林院史官修撰後,朝廷發了從六品的官服,可對他來說有些不太合身。

    沈溪想到這幾年正是自己長身體的時候,衣服稍微大點兒有好處,就沒怎麼理會,心想反正也沒多少機會穿朝服入宮,誰曾想這才當上翰林修撰沒幾天,就要入宮覲見。

    朱希周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很顯然讓沈溪現找人做朝服已經趕不及了,就連修改也不合適,哪怕不怎麼合身也只能先湊合穿著。

    正說話間,有人把王鏊寫的賀詞送來。

    眾翰林傳閱一番,個個都稱讚王鏊的文采。

    翰林們選擇性地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王鏊的這篇文章基本是參照昨日送過去的幾篇草稿寫成,並非王鏊的原創。

    不過這沒關係,因為王鏊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又是皇帝近臣,屬於是已經從翰林院熬出頭的。

    而現在翰林院這些人,都還在繼續熬,等將來論資排輩獲得提拔任用。

    「聽說河南右布政使進京,狀告河南巡撫貪污治理黃河的專項資金,同時將賑災糧食變獲取私利,奏摺昨日送到陛下手中,陛下大發雷霆!」

    翰林院的消息永遠比別處靈通,沈溪很快知道地方上又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亂子。

    沈溪對河南右布政使是誰暫且不知,但卻知道河南巡撫是曾經的汀州知府高明城,要說高明城能跨級跳到河南巡撫任上,正是因為其治理汀江水患有功,被弘治皇帝特別拔擢。

    但沈溪非常清楚,高明城是個大貪官,弘治朝黃河大水不斷,使得朝廷撥給河南治河資金每年都不少,高明城若敢對專門用於治理水患的公款下手,那他離死為期不遠。

    以前同僚說及朝廷之事,沈溪不會關心,不過這次涉及到老熟人高明城,沈溪忍不住問了一句:「河南右布政使是何人?」

    「王瓊,進士出身,聽說這幾年在山東、河南等地治水有方,陛下多次想招他入朝。」有人提了一嘴。

    沈溪聽到「王瓊」這個名字,突然為高明城感到悲哀。

    這王瓊雖然後世在民間聲名不彰,不過此人卻被史學家公認為「明朝三重臣」之一,其餘兩位,一個于謙,一個張居正,足見其人在明朝官場的履歷何等輝煌不凡。

    說到王瓊,他前半生跟治河漕運結下不解之緣,一直在河南、山東一代治理黃河以及漕運,編著《漕河圖志》八卷,聲名鵲起。

    到了正德朝,他被提升為右副都禦史,負責督辦漕運,其後又擔任擔任戶部左侍郎、吏部侍郎、戶部尚書等職。

    等到他接任兵部尚書後,舉薦王守仁平「甯王之亂」,後「以兵部尚書兼右都禦史提督三邊軍務」,在西北用兵,收附各部族,維護了邊陲穩定。

    弘治十二年的王瓊,剛三十八歲,年富力強,正在河南兢兢業業治水,偏偏朝廷空降了個高明城到頭上當巡撫,這高明城其實於治水完全沒經驗和手段,當初汀江水災,多虧汀州商會幫忙運籌調度。

    既然王瓊親自上京城告禦狀,說明高明城在地方已是一手遮天,令河南之地參奏他的奏本不能抵達京城,而王瓊所奏必然屬實。

    既屬實,皇帝總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其實沈溪對高明城並無太直觀的印象,只是高明城的孫子高崇實在作惡多端,當初洪濁和蘇通相繼被高崇毆打……培養出這麼個欺男霸女的孫子,高明城為人可見一斑。

    朱希周順嘴提到:「聽說河南巡撫以前便是汀州知府,沈修撰應該知曉其人吧?」

    沈溪點頭:「三年前在下應汀州府試,高巡撫便是主考官。」

    朱希周讚嘆:「這汀州可真是人傑地靈,三年前才是汀州知府,而後就是河南巡撫……唉,沈修撰更是,三年前才參加府試,如今都已高中狀元為翰林修撰,可憐我在這位子上三年不動吶!」

    沈溪考府試時,朱希周已中了狀元當上翰林修撰,一轉眼三年過去,連同科的榜眼王瓚都晉了一級,由編修升編撰,朱希周依然踏步不前,而沈溪這個新晉狀元已然跟他持平。

    對於一個普通士子來說,考府試跟中狀元簡直是天差地別,沒個十幾二十年休想,可在沈溪身上,三年彈指一揮間就完成,就好像一切水到渠成。

    沈溪笑道:「下一位侍講人選,怕是非懋忠兄莫屬。」

    朱希周笑著擺擺手,顯得極為謙虛,但其實這些天翰林院中已經傳遍了,朱希周早已列入下一步的陞遷名單中,而他將會被升為翰林院侍講,提拔力度不大,可仍舊在翰林院任職,再做上幾年,以後肯定會在詹事府或者禮部掛職,分明是走的入閣的路線。

    當然這是最理想化的進仕道路,無數人走這條路,最後大多數都被擠下去了,只有一兩人才可跟謝遷、李東陽一樣入閣成為大學士,成為皇帝的左右手。

    上午翰林院將所有與宴之人名單呈遞鴻臚寺,剛過午時,鴻臚寺便派人將所有翰林的座次排定表送來。

    每個人坐在哪兒,幾人一席,都是清楚列好的。

    既然已經列定,就算是突然得了急病,該去還是要去。不過也沒誰說正好碰上宮廷賜宴這天發病的,上午身體無恙,下午卻說染病不至,皇帝肯定會覺得你是鬧情緒不想出席,事後必然追究。

    皇帝賜宴那是對你的恩賜,你若不識相,就是觸了皇帝的逆鱗。

    沈溪作為翰林修撰,從六品的官,在所有人中就算不是陪居末席,也跟末席差不離,在所有與宴中人裡,官職不如的他的寥寥無幾,多數還都是翰林院的同僚。

    不過這也是沈溪認識朝廷大員,讓出席宴會的各部以及寺司高官對他從面生到熟稔的大好機會……想要讓上官記住你,首先要從讓他們記住你的相貌開始。

    「沈修撰,你我可真是有緣,今日正好與你同席。」朱希周拿著座次表,笑著走到沈溪的辦公桌邊。

    本來同為翰林修撰,官職和官品都一樣,而從六品能出席宮廷賜宴也沒誰了,在兩人一席的情況下,朱希周不跟沈溪一桌便要跟王瓚一席。朱希周非要跑過來跟自己說有緣,沈溪不能拂他的面子,嘴上客氣了兩句。

    眾人正要出發,戶部尚書劉大夏突然心急火燎過來……要說劉大夏這樣幹實事的大人物很少會踏足翰林院這等務虛的地方。

    「劉尚書,什麼風……」

    朱希周正要上去見禮,眾人才發覺劉大夏高壯的身體後面,還有個身影,正是昨日代表翰林院寫賀詞的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鏊。

    劉大夏未言語,王鏊第一句就是:「昨日的賀詞,直接撤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8 18:26
第四五九章 大宴

    弘治皇帝因太子朱厚照病癒在宮中特賜宮宴,對群臣來說算得上是皇恩浩蕩,但已經備好的賀詞說撤就撤,只有一種解釋,出了什麼事情令賀詞變得不合時宜。

    在眾翰林問詢情由之後,王鏊只是淡然說了一句:「黃河發大水……」

    這理由絕對合理而又充分,出了天災人禍,賜宴沒撤已算是好的,再於宮宴上作出一番喜慶之態未免令人非議。

    百姓遭難,朝廷上下也應作出一番感同身受的模樣,劉大夏跟王鏊一起來,應是怕平日裡喜歡為皇帝歌功頌德的翰林們再於宮宴上說出一些不太應景的話,令皇帝和文武百官下不來台。

    劉大夏這次前來,並未留意沈溪一眼,就與王鏊匆忙離去……事情緊急,他們應是要去別的衙門通知。

    聯想到河南右布政使王瓊進京狀告河南巡撫高明城貪墨治河糧款,沈溪猜想或許會引發一場官場的大地震,河南地方上的大小官吏會被撤換個遍,連舉薦這些官員的京官,可能也要遭殃。

    不過這些,暫時跟他沒什麼關係。

    朱希周把所有人召集一塊兒,大概商量了一下,統一協調翰林院上下的口徑,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得交待清楚。

    平日有什麼慶典活動,翰林最出風頭,可今日情況有所不同,沈溪總結了一下眾翰林的意思:

    到了宮宴上儘量裝啞巴!

    宮宴如期在華蓋殿舉行,文武百官進宮門時神色都有些黯然,顯然剛收到黃河發大水的消息。

    沈溪跟在人流中,亦步亦趨,沉默不語,以他的身高並不會顯得礙眼,就聽到左右有人低聲議論:「……今年的桃花汛來得有些晚哪。」

    黃河流域的洪水分為冰淩洪水和暴雨洪水兩種,如今正是四月天,華中地區基本屬於春旱季節,不可能有暴雨,那這次洪水就是冰淩洪水,也被稱之為桃花汛,因為大水爆發時,正好是北方桃花盛開的季節。

    如今已經四月中下旬,發大水的消息這會兒傳到京城,沈溪稍作估算,那這次桃花汛大致發生在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這一段,或者更早。地方上有了天災後,一般不敢馬上上報朝廷,而是要自行補救,高明城這幾年在河南一手遮天,可能黃河發大水的消息,也是由非正常管道傳來京城。

    到了華蓋殿外,大宴的準備工作基本就緒。

    尚寶司設御座於華蓋殿內,錦衣衛設黃麾於殿外東西兩端,金吾等各衛舍二十四員護衛官於殿內,左右分立,英姿不凡。

    教坊司設九奏樂歌樂工於殿內,設大樂樂工於殿外,立三舞雜隊舞師於殿下,文武群臣按朝班列於殿外,東西面朝而向。

    此番雖是大宴禮,但不是例宴,弘治皇帝瑣事纏身,一些禮數相應可減,出席宴會的大臣不必在殿外等候,一律先進大殿座位上坐下等候。

    進到大殿內,沈溪和朱希周的位子在西側靠牆角邊,在沒有上酒菜之前,桌上只有酒杯和碗碟。

    沈溪施施然坐下,往上首皇帝案桌那邊掃了一眼,不但皇帝沒來,連內閣大學士和六部主要官員也都沒來,或許此時朝廷正在舉行緊急會議,商討如何應對黃河大水,至於對官員的處置,朝廷應該不會太過急切。

    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要治地方官員的罪,也要等大水退去再說,這樣各級官員為了「戴罪立功」,會儘量維持地方安穩。

    朱希周湊過頭,低聲問道:「若是一會兒陛下問及治河方略,你準備如何應答?」

    沈溪暗自揣摩,剛才在翰林院中還商議好不能當出頭鳥,說出不合時宜的話,現在就問自己關於治河方略,就連朱希周這樣看起來忠厚老實的翰林,也是說一套做一套啊!沈溪打量朱希週一眼,搖了搖頭,意思是要說你說,反正我沒主意。

    朱希周沒勉強沈溪,繼續問旁邊席位的王瓚。

    一共三個翰林修撰,大家屬於同級別的官員,雖然出發前已經商定好這次宴會不出風頭,可互相間最好還是商量一下,萬一臨時出現變故,弘治皇帝當場發問,如何回答才能引起朱佑樘的關注,從而躋身高位。

    到了申時末,眾臣雲集,唯獨弘治皇帝與三位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未露面,官員們議論紛紛,皇帝不至不能開宴,這是規矩,所有人都得勒緊褲腰帶等著上酒菜,可有的人已經在琢磨出恭的問題。

    偏偏宮宴中最不方便的就是出恭。

    通常皇帝舉行宴席,最好是輕鬆而來,沉重而去,中途不得離場,此時就算如何艱苦你也要強行憋住。

    眼看到了日落時分,按照大宴規矩,皇帝要于吉時入場,還要內閣大學士親自往請,此番弘治皇帝與內閣首輔、次輔同時不在,華蓋殿內連個主持人都沒有。

    到了酉時二刻,弘治皇帝終於在劉健、李東陽等人的陪同下出來,沈溪跟隨文武百官跪迎,殿外鐘鼓齊鳴,大樂聲起。

    沈溪就算不抬頭,也能感覺到此時弘治皇帝心情沉重。

    等弘治皇帝升座,文武大臣在鳴贊官引領下,到正殿中央依次排列而列,面朝皇帝升座的北方而立。

    大樂轉換曲調,鳴贊官贊「四拜」,沈溪夾雜在文武百官中,磕頭行禮。

    弘治皇帝抬手道:「眾卿平身,入座。」

    「謝陛下。」

    沈溪跟著文武百官回了一句,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耳邊很快傳來太監那尖利而高揚的聲音:「開席!」

    鴻臚寺的侍者從華蓋殿各處進入,將早就備好的酒菜端上來,誰負責送哪一桌,都是提前綵排好的,就算在場有二三百個席位,鴻臚寺的上菜也是井然有序。

    只是飯菜上桌之後,沈溪才發覺這皇宮裡的賜宴其實也就那麼回事。

    所謂的禦膳,不過是多了一點葷腥,有一條魚,還有幾塊醃肉,另外有幾碟素菜,還是二人份的。

    這些東西吃下肚子根本就不管飽,而宮宴只提供酒水,並不是每次都提供主食,吃過之後可能比沒吃還要餓。

    等酒菜上齊,從三品的光祿寺卿為弘治皇帝斟第一爵酒,捧至御前,教坊司跪奏一曲「炎精開運之曲」,所有大臣再跪。

    弘治皇帝喝這第一爵酒時,文武百官可沒資格同飲,要等朱佑樘飲下第一爵酒,百官方可四拜之後而起,二次落座,到這時候百官才可斟上酒,準備陪飲。

    從第二爵酒開始,弘治皇帝再飲酒,百官便無須再下跪,不過要等朱佑樘飲下後,官員才可於稍後舉起酒杯陪飲。

    第二爵酒飲畢,光祿寺的官員開始進湯水,同樣有禮樂伴奏,文武百官需要起身,等弘治皇帝那邊進湯完畢,群臣才可坐下,接下來是為群臣進湯。

    沈溪看了看自己面前白色的湯汁,只是很普通的魚湯。

    不過現在是四月天,能在京城之地吃到魚湯也頗為不易,只是湯太稀,幾乎可見碗底,舉起來幾口就可下肚,偏偏這會兒只能看不能喝。

    弘治皇帝喝完湯水,樂曲再改,舞師起舞,文武百官可以坐在那兒欣賞一曲舞蹈,中間基本是自便時間,可以吃東西,也可以自行飲酒,不過在每曲舞快結束前,文武百官要自行把酒斟滿,等待為陛下敬下一爵酒。

    從開宴到宴罷,一共要進酒九爵,也就是九盞,沈溪畢竟沒那麼好的酒量,所以每一盞不能斟滿,畢竟皇宮裡賜宴的酒水度數相對較高,以他的小身板很容易喝醉。

    每一爵酒的規矩,基本跟第二爵酒相同,都是弘治皇帝先飲,百官後飲。

    若有什麼進獻的賀詞、賀禮,也要在飲酒之後樂舞之前進獻,但因為王鏊和劉大夏提前去各部通知說黃河大水,使得這次大宴略顯單調,弘治皇帝不發話,任何人都不敢上前進言。

    一曲舞蹈結束,到下一曲時會換舞蹈,但三場就要換舞師。

    第一場是由男舞師獻舞,後兩場是教坊司的女舞師獻舞,相對而言還是後兩場的舞蹈更能吸引文武百官的注意力。

    等九爵酒獻完之後,光祿寺的官員便吩咐撤去酒盞,進「大膳」。

    所謂的「大膳」,在沈溪看來就是一大盤好似大雜燴一樣的菜,裡面葷素都有。正好之前沈溪感覺肚子還沒底,趕緊拿起筷子猛吃幾口,因為不抓緊時間的話,再過一會兒就要撤案桌了。

    吃過大膳,教坊司上百花隊舞,這也是整個大宴中舞樂精髓之所在。

    表演百花隊舞的舞樂女子,全都是教坊司舞女中的佼佼者,身段優美,而且年歲都在十二三歲到二十歲之間,容貌嬌美。

    這百花隊舞,如同春日裡百花盛開,嬌豔異常,加上百官喝了點兒酒,屬於酒足飯飽的狀態,很容易「飯飽思淫慾」,見到這些美貌動人的舞女難免想入非非。便連沈溪,小小年紀喝了點兒酒,這個時候看到這些嬌滴滴的美女,也不由心旌動盪,色授魂與。

    此時已是上燈時分,隸屬於鴻臚寺的侍從,依次給每一張桌子點上燭臺,同時大殿內掛燈陸續被點亮,很快便將大殿映得一片通紅。

    百花隊舞結束,鳴贊官唱「撤案」,說是撤案,但只是一種形式,並不會馬上將所有案桌撤走,因為案桌上還有食物沒吃完,按照不能浪費的原則,宮廷賜宴中有「懷歸」的禮數,即把沒吃完的菜打包帶走。

    「懷歸」的政策開始於唐宣宗,規定「今後大宴文武官,給食兩份,一與父母,別給果子與男女,所食餘者聽以帕子懷歸」。

    意思是吃完飯,給一份飯食讓父母吃,至於吃剩下的拿回去給子女食用,這是皇帝仁慈的表現。

    至於打包的工作,會在宴席結束之後,由鴻臚寺侍從負責,官員不能親自動手,也不能挑揀。

    在「撤案」的同時,鳴贊官唱「宴成」,沈溪趕緊跟隨百官出席而列,面朝弘治皇帝,然後耳朵裡便傳來銘贊官唱「鞠躬」。

    這裡的鞠躬可不是彎腰,而是下跪叩首,同時禮樂聲再起,文武百官需要四拜而起。

    百官分列東西兩側,儀禮司對弘治皇帝跪奏「禮畢」,然後鳴鞭奏樂。

    弘治皇帝朱佑樘起駕回宮,文武百官開始退場,不過在退場之前,包括沈溪在內,所有官員都要等鴻臚寺侍從將食物打包完畢,然後帶著食物離開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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