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94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2
第五三〇章 朝上吵,朝下和

    朱祐樘對於沈溪教育的方式方法不太贊同,但對於結果卻非常滿意,在他都沒什麼預見的情況下,沈溪前後只給太子上了兩堂課,就讓太子在眾大臣面前給他掙足了面子,似乎不能太過苛責。

    謝遷道:「臣以為,沈中允教太子讀書,不但無過,反倒有功。太子正當孩提,若令太子安心讀書絕非易事,沈中允此策,或可令太子勞逸結合,有所奇效。」

    「嗯。」

    朱祐樘聽到耳中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當爹的有幾個不瞭解兒子的?朱厚照那麼貪玩,想讓他定下心讀書太過困難,連他這個當皇帝的老爹都捨不得對其責罰,更何況那些講官?

    「陛下,不能姑息縱容啊。」

    王鏊苦心勸誡,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次弘治皇帝還是不想懲罰沈溪,甚至打算對沈溪進行獎賞,這實在有違官場既定的準則。

    王鏊狀告沈溪,並不能說他這個人小肚雞腸,只是官場有定規,教太子也有定例,不能說你想另闢蹊徑就由著你,若人人都跟著倣傚,太子到哪兒去學聖賢文章?就算要改弦易轍,也請你混到首席講官的位子上再說吧,資歷不夠一切免談!

    朱祐樘稍微遲疑:「這般……吳愛卿,你意下如何?」

    朱祐樘很喜歡聽臣下的意見,現在王鏊跟謝遷的態度相反,朱祐樘就想聽聽吳寬的意思……儘管他不怎麼待見這位!

    其實吳寬站在旁邊都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礙眼,先前弘治皇帝有意將他這個詹事府頭號人物忽略。

    這會兒堂上兩位一個要告沈溪的狀,一個卻為沈溪開脫甚至邀功,他夾在中間支持哪邊都不是。

    吳寬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為人處世一點兒不比謝遷差,當即拱手:「回陛下,臣以為,沈中允教太子蹴鞠之戲,令太子不安學業,是為講官瀆職,應當受罰……」

    王鏊聽了這話,不由點頭,心想還是詹事府的同僚立場跟我一樣,誰知道吳寬話鋒一轉,「然,臣聽閣部之言,沈中允教太子蹴鞠乃是為令太子勞逸結合,且收到一定效果,故臣以為,此為有功。」

    「如此一來,則功過相抵,陛下不獎不罰,但要酌情下旨加以規勸,不得再令沈中允縱容太子嬉鬧,業精於勤荒於嬉,太子年少容易為人所左右,陛下應多派人善加勸導太子的學業。」

    謝遷瞥了吳寬一眼,之前怎麼沒看出你這傢伙居然是隨風倒的******?比奸詐狡猾,簡直和我不遑多讓啊!不過不管怎麼說,謝遷對於吳寬的意見還是可以接受的,他也覺得沈溪過早得到太多賞賜,不利於他今後的發展。

    到底沈溪太過年輕,可塑性很強,一旦讓那小子覺得官場晉陞太簡單,很容易滋生焦躁輕浮的心態,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出大錯,到時候他的前途才真正毀了。

    朱祐樘不想兩位肱股之臣為一個新進講官爭執,直接做出決定:「此事便如此罷了。」

    一句簡單的「罷了」,等於是把王鏊的告狀和謝遷的請賞給揭了過去,不獎不罰,什麼也不說,事情就當沒發生,至於指導沈溪改正教育方式方法的事,最終還要落在王鏊頭上,皇帝不會下什麼嚴令,尺度和標準由王鏊自行掌握。

    對於此,王鏊頗為氣惱,皇帝偏袒沈溪的意思太明顯了!

    不過,在弘治皇帝看來,現在沈溪屬於「有功之臣」,才給太子上了兩堂課,就讓太子在大臣面前出了風頭,就算他想懲罰,也覺得理由不那麼充分,所以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走出文華殿,王鏊對謝遷略帶不滿:「謝閣老,你我多年老友,非要為了一個後生而在陛下面前爭執,好顯得我們失和?」

    謝遷此時笑得就像隻老狐狸:「濟之,此話從何說起?我可是對事不對人……你或許不知,今日在大殿上,太子侃侃而談,不但龍顏大悅,連我等做臣子的都頗為驚服,你說此時治沈溪的罪,不是讓陛下難堪嗎?」

    「這有何難堪的?有功則賞,有過當罰,教太子嬉樂,這豈是講官所為?」王鏊兀自氣憤不已。

    謝遷笑著搖了搖頭,有意無意說了一句:「難道濟之平日教導太子,太子嬉鬧之時還少嗎?」

    一句話,就讓王鏊無言以對。

    太子的胡鬧脾性,雖然說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給慣的,也跟他們這些當先生的不作為有關,都想的是別人把太子教好,我自己只需要盡力就行了,可問題是太子嬉鬧的時候越來越多,到如今講官都無可奈何。

    謝遷稍微拍了拍王鏊的肩膀,「做人總要有幾分容人之量,莫不是濟之覺得沈溪那後生崛起太快,將來會搶了你的位子?」

    王鏊苦笑道:「謝閣老這是什麼話?等到沈溪能獨當一面時,恐怕我早已身入黃土了。」

    雖然在朝堂上爭得面紅耳赤,到私下裡關係很快又和緩起來,其實王鏊也不想這麼沒氣節,只是有時候在謝遷面前,的確是生不起氣。謝遷這張嘴,死人都能說活,「尤侃侃」可不是白叫的。

    ……

    回到家的沈溪,尚不知兩位朝廷重臣,為了他的事在弘治皇帝面前爭執一番。

    沈溪現在正專心跟謝韻兒做最後的抵死纏綿……謝韻兒把動身回汀州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二。

    謝韻兒想得很清楚,從京城回汀州,一路平安的話大約需要兩個月時間,回去後正好能趕上藥鋪年底忙碌的時候。

    謝韻兒無論何時,惦記的都不是她自己。其實以她目前六品命官妻子的身份,完全可以留在京城,只要沈溪考評期滿,不出意外她就會成為命婦,成為有地位的女人,那到時她根本不需要再接觸生意上的事,自貶身價。

    或許是謝韻兒覺得虧欠陸、沈兩家太多,不但給了她飯碗,讓她養活謝家一大家子,還帶給她沈溪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丈夫,所以她只能更加用心回報兩家。

    謝韻兒回汀州,沈溪不能相送,便讓秀兒和朱山陪她一起回去。這兩位雖然只有股蠻力,但謝韻兒有頭腦,可以形成優勢互補。

    朱山許久沒見過父兄,總嚷嚷要回去,而甯兒和林黛都是無父無母,留在京城無關緊要,其實二女都不想走,一個眷戀沈溪,另一個則想著如何才能勾搭上謝二公子謝丕。

    至於宋小城,需要暫時留在京城,運糧的事還有一些手尾沒有完成。除此之外,沈溪正讓宋小城暗地裡培植勢力,壯大力量,現在走的話等於是前功盡棄。因此,沈溪安排唐虎跟幾個弟兄一路護送。

    回去謝韻兒一行主要走大運河,再從長江航道進入鄱陽湖,抵達江西南昌。稍事休息,由贛江以及其支流回汀州……這一路基本都是水路,相對陸路要安全些。

    沈溪為家裡人準備了不少禮物,有他自己準備的,也有謝韻兒買的,算是夫妻二人的心意。

    謝韻兒這一回去,二人圓房的事自然就瞞不住了,以後沈謝兩家也就不用考慮休妻的事情。

    但謝韻兒做沈溪「大婦」,始終不能心安理得,因為她總覺得對不起林黛。畢竟林黛才是沈溪青梅竹馬的戀人,又對沈溪一往情深,而且是早就配好的一對,反倒她是中途殺出來的第三者……

    「相公,妾身走後一定要保重身體,做事且不可逞強,朝堂上的事不跟平常百姓家一樣,很多人明裡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尤其是要小心那人面獸心的賊子……」

    沈溪想了想,謝韻兒所說的「人面獸心的賊子」,大約說的就是害了他們謝家的李東陽。

    沈溪跟李東陽接觸不多,不能確定這個人是好是壞,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李東陽的名聲還是相當不錯的。但人無完人,李東陽在朱厚照登基後依附大太監劉瑾,對宦閹百般巴結奉承,甚至不惜撰寫碑文稱頌,並配合閹黨對朝中大臣進行迫害,人所共知。

    「……相公對黛兒一定要好些,她無父無母,自小便在沈家長大,心裡只有相公,是妾身搶了她的名分,等相公帶她回去時,妾身讓回給她便是……」

    又是不靠譜的話!

    既然是妻子,那一輩子都是妻子,除非把妻子給休了,否則降妻為妾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這涉及禮法和律令的問題。

    但或許謝韻兒從來都覺得自己只是沈家的一個過客,沒把自己放在多麼高的地位上,所以總想著虧欠了林黛,才會有這般想法。

    「……妾身會想念相公的,若相公考核期滿,一定要回汀州。」

    說了那麼多,其實這才是謝韻兒想說的。沈溪盡了丈夫的責任,對她百般疼惜,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她心中已經不再有什麼遺憾。

    可越是沉浸在幸福中,謝韻兒越是覺得這幸福宛若鏡花水月無法把握,讓她焦慮不安。謝韻兒總覺得沈溪是因為可憐她,才施捨她這樣一段感情,但其實以沈溪心理年歲,絕不會在感情問題上有所敷衍。

    沈溪安慰道:「都道小別勝新婚,娘子此去,為夫心中牽掛,恨不能早日相見,一旦考核期滿,必然會回鄉省親……娘子,拿好文牒,路上只管住官家的驛站,如此為夫才能放心。」

    官員家眷遠行,免費住官驛站算是一種特權,謝韻兒一介女子,遠行幾千里回鄉,若一路都住客棧,難免不會遇上賊寇。不是說中原之地便一定安穩,以前安汝升也曾在松江府為惡,連官船都敢打劫。

    「嗯。」

    謝韻兒望著沈溪,眸子裡滿是深情。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2
第五三一章 衙內二世祖

    謝韻兒明明不想走,可她卻非要堅持離京,沈溪覺得大約是她有強迫症吧,這屬於典型的封建思想荼毒的結果,為了報恩和顧全大局,便要犧牲個人的幸福,刻薄自己才可以心安理得。

    送謝韻兒走時,望著謝韻兒那不捨而糾結的神色,沈溪很想說一句:「娘子,你的自虐症很嚴重啊。」

    謝韻兒離開前,跟沈溪過了一段時間恩愛的夫妻生活,她這一走,沈溪突然覺得有些不太習慣。

    很多事都是不經歷便不會想,一旦體驗過那種美妙滋味後,就會形成某種習慣,就好似成癮一樣,再難心平氣和。

    為了適應謝韻兒走之後的生活,沈溪只能寄情工作來麻醉自己,可問題是沈溪目前的工作實在太清閒了。

    逢四、九才去給太子上課,別的時候就算加上編講案,也用不了太多時間。

    在汀州時,他尚且可以通過幫惠娘經營生意,又或者是寫說本刊印等方式來打發無聊的時間,可如今連點兒精神寄託都沒有。

    官場跟科舉一樣是個熬人的地方!

    沈溪用了三年多時間完成別人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科舉之路,一步登天。可進入官場後,他仍舊處於食物鏈底層。

    想往往上爬,卻再也沒有類似科舉之類的捷徑,只能一點點打磨,等把那些老傢伙都熬死了,就輪到他上位了……官場中最講究的就是論資排輩。

    沈溪用了幾天時間整理心學理論,以他的名望尚未到為自己著書立言的程度,權且當這是打發時間。

    謝丕對沈溪的心學理論頗為推崇,只要就閒暇就會來沈家拜訪,一方面是為了探討心學,另一方面就是為了跟沈溪攀關係。

    連沈溪都覺得,謝遷這兒子有些熱情過頭,以謝遷在朝中的身份地位,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呢,謝丕實在沒必要跟他這麼一個正六品的微末小官走得太近。

    過了九月,天氣逐漸轉涼,沈溪按部就班地給朱厚照上課,講的都是通俗歷史,從秦漢到元明,朱厚照聽得馬馬虎虎。

    雖說朱厚照並不太想上課,可沈溪的課終歸比別人講得更有趣味些,所以剛開始還好,一直堅持上課。

    王鏊找沈溪談過話,大意是讓他在教學時循規蹈矩,不能再對太子提一些無關學習的內容,諸如促織、蹴鞠之類,這讓沈溪講課的趣味性大為減少。

    朱厚照到後面歷史聽多了,覺得沒甚趣味,便詢問沈溪有什麼好玩的,每每這個時候沈溪都是三緘其口,連續忤逆太子的結果便是朱厚照對沈溪不理不睬。

    在對沈溪的歷史課興趣減弱後,朱厚照又開始蹺課,沈溪對此沒什麼好的應對辦法。

    這也不准,那也不行,稍有踰越就是違制,這嚴重束縛了沈溪的手腳以及講課的積極性。好在沈溪也想明白了,反正是混日子,沒必要那麼認真。既然別人對熊孩子沒轍,沈溪覺得自己也沒必要逞強。

    誠然,一次兩次用好玩的東西能把熊孩子的心給勾住,但這終歸屬於飲鴆止渴,皇帝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哪天皇帝不爽了,降職罰俸都是輕的,直接來個「令其致仕永不敘用」那就嗚呼哀哉。

    如今朱厚照對於玩蛐蛐沒興趣,但對踢蹴鞠卻非常上癮,沈溪非常懷疑朱厚照以後身邊會不會出個「高俅第二」。

    秋天匆匆過去,初冬第一場雪來得很早,天氣逐漸變得寒冷,沈溪出門得換上厚重的冬裝了。

    剛到京城時,沈溪沒時間到城裡各處走走,如今他有了閒暇,謝韻兒一走,林黛仍舊在使小性子,在家裡悶著沒甚趣味,去詹事府也無事可做,於是沈溪便到京城各處看看,領略一下大明京師的風土人情。

    但就算京城繁華,逛久了也讓人覺得膩歪,沈溪總結了一下,京師不外乎人多、商舖多、衙門多,正陽門裡棋盤街、燈市、城隍廟市、內市和崇文門等鬧市,沈溪逛了幾回,發覺不過如此,比之後世的商業步行街和百貨大樓差多了。

    到後面沈溪便不太愛出去走,最多是在住家的教忠坊周邊的茶樓,找個相對僻靜點兒的臨窗雅座,把寫講案的地方從家裡的書房挪到外面來,就好像後世泡咖啡館寫東西一樣,休閒之至,優哉遊哉。

    別人都在忙著討生活,而沈溪已經進化一介閒人,十四歲沒到,人生似乎就已經沒了奔頭,有時候沈溪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天沈溪剛從家門出來,遠遠看到一頂官轎往自家門口而來,等轎子裡的人現身,沈溪險些認不出,卻是老熟人洪濁。

    此時的洪濁紅光滿面,看上去神采奕奕,沒了以往的頹廢,新官上任,連以前身上的那股窩囊氣也不見了。

    「沈公子,久違。」洪濁下來就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從洪濁的臉色看,應該不知他跟謝韻兒的關係,不然就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沈溪行禮:「洪公子這是……哪個有司衙門供職啊?」

    洪濁回了一禮,笑道:「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

    沈溪咧咧嘴,恭喜兩句,心裡卻在想,果然是有蔭庇的就是不一樣啊,自己辛辛苦苦考個狀元,出來做官才是從六品的翰林修撰,人家洪濁考個舉人,直接放正七品的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

    你當個七品官也就算了,出門還要坐官轎,這是誠心耀武揚威?我一個正六品的詹事府官員,現在還沒混上官轎呢。

    洪濁聽到沈溪的恭喜,臉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官到底是祖蔭而來,跟沈溪這樣正常科舉出來的官員有著本質的區別,差得不是一點兩點。

    沈溪既已出門,洪濁沒有強要到謝府坐坐的意思,而是陪著沈溪,一同到了安定門大街與順天府街交匯處的一個大茶樓,到二樓臨窗處尋了個座位坐下後,洪濁感慨道:「家父本希望我去五軍都督府供差,只是……現在那裡沒有有品秩的官缺,只好先到兵馬司過度一下。」

    沈溪點了點頭。

    反正京師軍隊這些衙門,都是為這些二世祖開的,要說這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和副指揮使,歷代都是郡王或者是有勛爵的人兼任,也就是弘治朝王親貴胄太少,洪濁才有機會進去供職,而且起點很高。

    「以後在下負責緝捕、查問之事,還要請沈公子多多關照。」洪濁補充道。

    沈溪笑了笑,問道:「在下不過一介文臣,又在翰林院和詹事府這種清水衙門供職,有何處能幫到洪公子的?」

    洪濁語氣中透出些無奈道:「同為朝官,能幫襯一些總是好的。」

    沈溪看得出來,洪濁對於出任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有欠自信,他應該是覺得以他的能力,尚不足以勝任這份正七品的差事。

    不過據沈溪所知,五城兵馬司只是兵部下的一個職司衙門,平日所作之事,不過是協助京縣衙門,說是有緝捕、懲治奸邪的職責。

    但更多的卻是疏通水渠、救火、協調治安等零碎瑣事,洪濁堂堂的副指揮使,相當於後世京城的警察局副局長,這些瑣事根本就輪不到他親力親為,最多當個監工,根本就沒難度。

    沈溪與洪濁閒聊了些關於公事的事情,這才問道:「洪公子今日前來,不會只想跟在下說你當官了吧?」

    洪濁臉色稍微有些黯然:「平日當差無太多事,便想過來走走,沈公子可有從汀州過來的消息?」

    沈溪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洪濁問的是謝韻兒,他可不會把謝韻兒到過京城的事告訴洪濁,那純屬自找麻煩。

    洪濁輕輕一嘆,沒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看得出他很在意謝韻兒。不過他越是記掛心上,越讓沈溪覺得不舒服……自己的娘子總被別人惦記,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兒!

    沈溪道:「洪公子何時當父親?」

    提到孩子,洪濁臉色好轉:「快了,到時候沈公子一定要過來喝杯水酒。」

    沈溪點了點頭,心想,我連你家在哪兒都不知道,你生兒子我去湊什麼熱鬧?

    洪濁從懷裡拿出一份請柬,「沈公子,這份請柬是一位熟人送來的,說是邀請你我同去飲宴,今日我過來順便將請柬送到你手上。」

    什麼熟人送請柬會同時邀請他跟洪濁?

    等看過請柬具名,沈溪登時釋然,還別說,這個人跟他和洪濁確實有些「交情」,這交情簡直讓洪濁刻骨銘心,正是當初在汀州府城對洪濁一通暴打,令洪濁慘澹回京,為惡一方的紈袴衙內高崇。

    沈溪這才想起,高明城已經到戶部赴任,想來他一定會將這個寶貝孫子帶在身邊。高崇來京,自然得先拜一下地頭蛇。

    高崇在京人生地不熟,知道洪家乃是勳貴世家,居然主動邀約冰釋前嫌,讓沈溪大感想不到。

    不過沈溪更想不到的是,洪濁居然接受邀請,還把請柬轉送到他手上。

    沈溪汀州府試時的主考官便是高明城。

    高明城抵京城,沈溪本應以學生的身份前去拜訪,可沈溪實在不想跟這個大贓官有太多牽連,因為沈溪知道高明城大限將至,皇帝暫時沒有在河南水患的問題上治高明城的罪,是皇帝顧全自己的顏面,但弘治皇帝並非知錯不改,在矯枉過正的原則下,高明城早晚會被收拾。

    「汀水樓?什麼地方?」沈溪看過請柬,對於高崇邀約之所有些印象,但又記不得何處看過。

    洪濁想了想,道:「據說是汀州人開的一家……風月之所,以沈公子的年歲,應該不曾拜訪過……我已差人通知高公子,讓他換個地方。」

    沈溪抬頭看了洪濁一眼,這傢伙是不是忘了當初被高崇打得多慘?這聲「高公子」稱呼起來竟然沒什麼隔閡!

    經過洪濁這一提醒,沈溪想起來了,這汀水樓正是玉娘所開青樓,當時周胖子給過他請柬請他前往「參觀」,沈溪自然不想主動跟玉娘有什麼來往,若玉娘奉了劉大夏的命令要他辦什麼事,絕不會邀約,自然會上門找他。

    「高公子?可是當初……高知府的孫子?」沈溪語氣不太友好,問道。

    「正是。」洪濁微微點頭,「如今高知府從河南巡撫任上調戶部擔任郎中,高公子入國子學讀書,以後見了沈公子,他還要尊稱你一聲先生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3
第五三二章 教唆綁架

    作為一介紈袴衙內,高崇並無太好的才學,憑他自己的本事根本別想進國子監。

    但如今國子監只要有錢就能進,高明城當了三年的河南巡撫,撈了不知道多少,送孫子入國子監讀書輕而易舉。

    如今高明城調入戶部當差,要是弘治皇帝不秋後算帳,以他鑽營的本事,加上金錢開道,高崇以後或許還可以謀一個官缺,活脫脫又是一個洪濁。

    相約時間是在三天後,洪濁特地把聚會地點從「汀水樓」改成一家名為「淮南居」的酒樓,主要是為了方便沈溪赴約。

    因為高崇得知曾經那個「小不點」如今已高中狀元,當然想跟沈溪攀關係。

    洪濁勳貴世家出身,從最開始就很注重與官宦子弟結交,這也是他到汀州府城後與高崇等人走在一起的原因。官場上,利益大於原則,估計洪濁是將高崇對他的傷害,當作對他人生的鞭策……

    沈溪想想都覺得變態,我這個沒被打的局外人都覺得面對仇人你不報復都算得上是寬宏大量,你這個當事者反倒覺得無所謂。

    沈溪並未將此事放在心裡,他不太想赴宴,大不了到時候找個由頭推搪過去就是,可當天下午,卻有兩個老熟人連袂來訪,且來意不善。為首者乃是江櫟唯,身後跟著一襲男裝的玉娘。

    無事不登三寶殿,從禮部會試鬻題案及府庫盜糧案後,江櫟唯便未再跟沈溪見過面,人家是貴人事忙,沈溪自然不會打攪,不過此番江櫟唯既然親自前來,那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提醒沈公子一句,最好與姓高的走遠些,否則會令你身敗名裂!」江櫟唯也不廢話,上來語氣就近乎恐嚇。

    沈溪一聽便明白了,劉大夏不想留高明城這樣一個蛀蟲在戶部,所以委任江櫟唯追查高明城的犯罪證據,江櫟唯屬於奉命而為。劉大夏或許隨時都會去弘治皇帝那裡告一狀,讓高明城吃不了兜著走。

    可問題是,朱佑樘早就知道他用人不當,現在要維護他身為帝王的面子,你做臣子的恐怕此時不適宜去揭皇帝的瘡疤吧?

    沈溪道:「在下不太明白江公子之意。」

    「不明白?」

    江櫟唯冷笑不已,「姓高的與沈公子淵源匪淺,當初他得升河南巡撫,汀州商會在背後出力不小,到如今恐怕仍舊有私相授受的事情吧?」

    江櫟唯居然把矛頭又指向汀州商會。

    沈溪不得不承認,高明城當政期間,正是汀州商會崛起和蓬勃發展的時期,汀州商會幫助知府衙門賑水災,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對知府衙門送禮,但這只是身為商賈的無奈,並非誠心行賄。

    高明城到河南任上後,也曾想過把汀州商會發展到他的治下,但因福建與河南之間山長水遠,高明城改而培植地方勢力,從那之後,汀州商會與高明城之間便斷了。

    就算如此,也改變不了汀州商會曾為高明城所用的事實。

    沈溪道:「那江公子想怎樣?」

    江櫟唯以為沈溪被他震懾住了,繼續冷笑:「汀州商會拿出高明城犯案罪證,朝廷或許會既往不咎,若執迷不悟……汀州商會只會給高明城陪葬,到時候,恐怕連沈公子也難以保全。」

    沈溪心裡一嘆。

    這江櫟唯做事太衝動了,立功心切無可厚非,可若做事太過心急非常容易壞事,恐怕劉大夏也不是讓江櫟唯馬上便調查出高明城貪污受賄的證據進而告禦狀,而是讓江櫟唯暗中追查,為剷除高明城做準備,但江櫟唯卻領會錯了意思。

    江櫟唯自弘治六年中武進士,前後六年時間,飛速爬升只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這鑄就了他心浮氣躁的心理。

    沈溪覺得,江櫟唯做事能力尚可,就是不怎麼會為人處世,一句話,完全不懂得中庸之道。

    沈溪道:「在下恐怕力不能及,汀州商會本就與高郎中無勾連,若非說有勾連的話……江公子還是找出證據為好。」

    江櫟唯一聽火大了,我讓你交出證據,你現在讓我找證據,這不是誠心跟我為難?

    「沈公子不怕本官拿你問罪?」

    江櫟唯習慣性地又威嚇沈溪,可當他說出口時,就意識到沈溪今時不同往日。以沈溪詹事府右中允兼東宮講官的身份,沒有弘治皇帝的授意,即便他如今已經晉陞為北鎮撫司鎮撫,也奈何沈溪不得,「好,那你等著瞧!」

    江櫟唯說完,氣衝衝而去。

    玉娘並未隨江櫟唯離開,若有所思地打量沈溪,臉上沒有任何著急之色。

    沈溪問道:「玉娘是想替江公子勸我?」

    玉娘笑道:「奴家並無此意,奴家也覺得,江大人做事太過心急,反倒是沈大人……更似是做大事之人,無論面對何事,都能做到氣定神閒。」

    「是嗎?」沈溪苦笑了一下,「我自己還在頭疼怎麼應付江公子,未料玉娘竟這般恭維我。」

    玉娘道:「有些事,奴家要對沈大人言明。傳說高郎中為官數十載,積累數十萬兩白銀,卻無人知曉他將銀子藏於何處,若能將這筆銀子起出,於國庫助益不少,實乃大功一件。或許江大人正是因此而著急……沈大人若能助朝廷查獲此案,想必會高昇……」

    沈溪聳聳肩,道:「就算查獲,高昇的恐怕也不是我吧?」

    玉娘一愣,但仔細一想,可不正如沈溪所言?

    沈溪是翰林官,屬於做學問的,晉陞之路是翰林院、詹事府、寺官、禮部,跟六部官員或者是地方官的陞遷之路區別很大。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沈溪既為翰林官,是沒有道理為戶部查案的,就算查出案情始末,也不可能對沈溪的陞遷之路形成影響,除非劉大夏真的將沈溪調到戶部當差。

    但沈溪是弘治皇帝欽命的東宮講官,劉大夏沒有調用他的權力。

    沈溪查案,最多是給他人做嫁衣裳,對他自己沒什麼好處,反倒會因高明城與汀州商會的關係,令他在其中很難摘開。

    玉娘經驗老道,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將來之事,未嘗可知,劉尚書對沈大人可是欣賞的緊呢!」

    沈溪撇撇嘴,劉大夏欣賞的人多了,我算哪根蔥?憑什麼就能讓劉大夏欣賞而提拔?

    沈溪大概能料到,玉娘回去要對劉大夏回稟,所以他不能太過直接地回絕,想了想道:「在下盡力而為。」

    玉娘點點頭,又提了一嘴:「高郎中的孫子高崇近日經常出沒於京城演樂胡同,出手闊綽,沈大人或許可以從他身上入手。」

    沈溪心想,玉娘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之前居住的黃華坊,靠近東四牌樓附近,有東院,有本司胡同。所謂本司者,蓋即教坊司也。又有勾欄胡同、演樂胡同,其相近複有馬姑娘胡同、宋姑娘胡同、粉子胡同,正是風月薈萃之所。

    不過,玉娘明顯不想細說,恭敬行禮後便告辭了。

    沈溪回到房間稍微一琢磨,玉娘這是弦外有音,告訴他高崇經常出入風月場所,等於是把高崇的行蹤告訴他,但知道高崇行蹤又有何用?除非是……

    綁架?

    把高崇綁了,跟高明城要贖金!

    高明城就這一個孫子,肯定會就範,朝廷以此為線索,追查高明城藏銀之所,將他為官多年貪墨的幾十萬兩銀子起出來……

    沈溪心想:「以玉娘的身份和立場,照理不該有這般大膽的提議,劉大夏為人正直也不屑於用這種手段,那多半又是江櫟唯出的餿主意。」

    江櫟唯在沈溪面前表現得聲色俱厲,算是迎頭給了他一棒,再由玉娘送出甜棗,順帶告訴他可以借此立功,並婉轉地提出綁架這個主意,方便追查高明城所藏的髒銀。

    事成後功勞是江櫟唯的,事敗……我可沒告訴你要綁架,人是你綁的,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本來沈溪不打算去見高崇,不過眼下看來非去不可了,不過卻不是為了綁架高崇,而是要「保護」他。

    沈溪最怕的是江櫟唯自己動手綁人,最後並把事情賴到他頭上。

    要說綁人這主意還真是不錯,高明城年老體邁,他貪污受賄那麼多銀子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死後能讓他的子孫過上好日子?如今他就高崇這一個孫子,高崇被綁,高明城肯定會慌了手腳,把大筆銀子運到京城贖人不是不可能。

    但這總歸不是正途,聽起來很難聽!所以江櫟唯才想到將綁人之事假手他人,且知道沈溪在福州時曾設計殺掉宋喜兒,手上又有人手,江櫟唯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溪,將沈溪作為牽線木偶,進退自如。

    沈溪暗忖,江櫟唯啊江櫟唯,你也太小看我了。

    將事情想明白,沈溪也有了主意……他跟江櫟唯的立場恰恰相反,他要「保住」高明城和高崇,一來能令汀州商會平安無事,另外他還有更深一層用意。

    沈溪裝作一副倉皇無措的樣子,當晚便寫了一封信。信是給身在汀州的惠娘寫的,沈溪知道,既然江櫟唯這次想要利用他,必然會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那這封信的內容肯定會為江櫟唯獲悉。

    與其說這是一封給惠娘的信,還不如說是寫給江櫟唯看的,江櫟唯想利用他,他也可以利用江櫟唯。

    沈溪寫好信後,沒有讓宋小城送去閔生茶樓,而是讓其第二天一清早出城,假裝送這封信,但到通州上船後,再想辦法摸回京師。

    以沈溪對江櫟唯的瞭解,只要信在宋小城手上,江櫟唯的注意力自然就會放在這封信上,沈溪便可暗中施以手段,把保護高崇的事安排妥當。

    高崇初來京城,風花雪月好不快哉,不曾想他早已成為別人角力的目標。

    連沈溪自己都沒想到,他居然會關心起作惡多端的高崇的安危。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4
第五三三章 反常的脾性

    這天沈溪給朱厚照講《資治通鑑》。

    《資治通鑑》並非二十一史之一,且是一部編年體的通史,在造詣上,可以與《史記》相媲美,但因其歷史發展脈絡清晰,往往用追敘和終言的手法,說明史事的前因後果,使人得到系統而明晰的印象。

    它的內容以政治、軍事的史實為主,藉以展示歷代君臣治亂、成敗、安危之跡,作為歷史的借鑑。

    王鏊不允許沈溪再直接地講白話文的通俗歷史,所以沈溪便把時間跨度最長的《資治通鑑》作為朱厚照學歷史的主要教材。

    可朱厚照對於學習《資治通鑑》明顯缺乏興趣,沈溪總共講了三個時辰,他就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沈溪早前已聽說,朱厚照這幾天玩蹴鞠玩上了癮,到晚上也會叫侍從陪他一起玩,影響了睡眠。

    「殿下,今日要講的內容就這些,臣先告退了。」沈溪講完課,收拾好講案就要離開。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道:「這就講完了?喂,沈先生,你踢蹴鞠的水準怎麼樣?我身邊那些人,沒一個會踢的,既然你跟我說出來,你踢的一定很好吧?」

    「回殿下,臣蹴鞠之戲不太懂,不過……臣卻知道蹴鞠有一種踢法,非常有趣。」沈溪道。

    朱厚照頓時瞪起眼來,趕緊問道:「怎麼個踢法,你且說來!」

    沈溪笑而不語,講案收拾好便走,連解釋的興趣都不看。

    朱厚照過來拉著他衣服,覥著臉道:「先生,我知道這幾天我學得不那麼用功,可……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啊,要不這樣,你跟我說怎麼踢,下次你講課,我認真聽……怎樣?」

    下次好好學,這跟明日復明日有何區別?

    沈溪輕嘆道:「殿下因嬉戲而荒廢學業,臣就是失責,王學士已教訓過我,不得再教授太子玩樂之法。太子自重吧。」

    朱厚照憤憤然握緊拳頭:「又是王學士,我算是看出來了,他是誠心跟我作對,我一有什麼過錯他就去跟父皇告狀。等著,我明天好好教訓他一頓,看他怎麼為難我……下次來你一定告訴我怎麼踢。」

    熊孩子要對付先生,沈溪作為知情者卻在想,到底要不要阻止呢?

    管他呢,王鏊你不是很牛嗎,以為太子在所有先生中唯獨對你言聽計從,以為太子離了你不行?

    也是時候讓你知道,做講官的都是苦命,沒誰有特權。

    沈溪第二天不用上課,也不用到詹事府坐班,至於王鏊是不是被熊孩子朱厚照捉弄,暫時他不想理會。

    以沈溪這幾個月來對太子的觀察,這熊孩子要捉弄人,手段多樣,放在後世的學校絕對是壞孩子的典型。

    這天是沈溪與洪濁相約,去赴高崇宴請的日子。沈溪提前已將高崇到京城後的行蹤和習慣打聽清楚。

    高崇進京後,身邊除了一群狐朋狗友,總會帶上三五名護院和家僕,一如他在汀州市面上橫行無忌的模樣,但因京城乃天子腳下,高崇做事低調許多,輕易不與人爭執。

    或許是年長之後稍微成熟,高崇已沒有當初那麼張揚,據說還娶了妻妾,但到京城後依然流連於花街柳巷,出手相當闊綽。

    不知檢點,死的快啊!

    這天下午,洪濁親自到沈溪府上相請,其實他是找藉口到謝家老宅看看,沈溪擔心混熟了以後他沒事就上門,萬一以後謝韻兒回京會撞個正著,便沒有讓他進門,與其一同步行前往相約的「淮南居」,路上順帶說說關於高崇宴請之事。

    「……洪公子,上次高公子打你,你不記恨?」沈溪問道。

    洪濁道:「都是陳年往事,何必記在心中?要不是他打醒我,或許我還留在汀州等謝家妹子原諒,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這是看開了啊!

    是不是覺得對謝韻兒的痴情沒有取得應有的回報,感覺不值之下索性連與高崇的恩怨一併拋開?

    可你真的能放的下那段情?

    沈溪道:「相見後總歸有些尷尬,高知府後來官至河南巡撫,如今就算受到水災牽累,調到京城,仍舊為戶部郎中,這年頭有錢勢就是老大,只怕高公子仍舊如以前那般囂張跋扈,你我同去,怕是有危險。」

    洪濁點頭道:「不怕,我帶了人隨身保護。」

    到了街口,便見洪濁家裡派來的保鏢隊伍,畢竟是勳貴世家,洪濁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家裡的護院全都是好手,或許其中就有上陣殺過敵的軍漢。

    沈溪點頭,在洪濁耳邊說了一句,洪濁驚訝地問道:「這是為什麼?」

    沈溪故作高深:「洪公子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便可,想來高公子主動來請,不會對你我不利。」

    不帶些人保護真的好嗎?洪濁面色中帶著懷疑。

    「好。」

    儘管有些不解,洪濁還是把人調走了。

    「淮南居」距離沈溪的住處並不遠,位於正覺寺附近,和洪濁供職的東城兵馬司隔著四五條胡同。

    到了「淮南居」後,沈溪覺得這酒樓的佈局,跟李家經營的酒肆有些相似,進門稍微一問方知,這「淮南居」的東主正是京城大商賈李家。

    沈溪自從被李二小姐撞破他跟周胖子在一起後,李家便再未有人過來叨擾,本來他跟李家之間就是純粹的利益交換,他幫李家修復《清明上河圖》,李家幫他把謝家的老宅和老鋪贖回來,買賣公平,交易達成後互不虧欠。

    沈溪和洪濁來得不算早,可到了才發覺,高崇這個主人居然沒來。

    洪濁臉上帶著幾分苦笑,宴請的主家反倒比客人晚到,在洪濁看來,這高崇請客的誠意明顯不足。

    沈溪卻不以為意,他現在最怕江櫟唯見他遲遲不動手,派人先行綁架高崇,栽贓陷害。不過江櫟唯既然知道高崇宴請他和洪濁,沒道理不等宴請結束,沈溪也的確作出派人綁架高崇的假像,還故意讓江櫟唯派去盯他的人看到。

    沈溪來的時候有留意,看看周圍是否有人跟隨,或者在「淮南居」周圍盯著。或許是江櫟唯尚不知今日相約之所,沈溪並未見到形跡可疑之人。

    等了不長時間,高崇才在兩名朋友的陪伴下上樓來,或許是高崇為了表示他對洪濁的懺悔,這次他帶的人很少,除了兩位朋友,別人都沒有上樓。

    卻說高崇這兩位朋友,沈溪居然認得一個,竟是李家大公子李愈,另一個名叫張起,是高崇到京城後認識的官家公子。

    「這位不是……沈狀元?」

    李愈見到沈溪,臉上擠滿笑容。

    要說高崇對洪濁有愧疚,李愈心中對沈溪也滿是歉意,因為在知道沈溪真實身份前,他先後幾次想對沈溪動粗,若非中途均被人打攪,沈溪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溪從李愈的熱情中稍微判斷了下,莫不是李二小姐沒將他跟周胖子走在一起的事告訴家裡人?

    「學生見過沈翰林、洪副指揮。」高崇恭敬地對沈溪行禮。

    高崇身後的李愈和張起也趕緊行禮,不過二人都自稱「草民」,顯然沒有功名在身。

    沈溪在幾人中地位最高,他先坐下道:「諸位請坐。」

    「不敢當。」

    高崇面有慚愧之色。

    沈溪看高崇這舉止,與以往大不相同,以前高崇給人的印象是囂張跋扈氣勢淩人,可今天一看,完全是個恭謹的謙謙君子。

    沈溪心想:「他如此態度,是因在我和洪濁面前如此,還是有什麼事令他性格發生改變?」

    「不必多禮,既是朋友相聚,一切自便吧。」沈溪道。

    高崇這才坐下,等他落座,張起和李愈才跟著落座。隨後,高崇支起身子,為在座之人敬茶,仍舊是一臉謙卑恭謹的模樣。

    「聽聞洪兄榮升副指揮使,心中著實感慨,在下當年少不更事,得罪洪兄您,今日特地賠罪……還有沈翰林,學生如今得入國子學,以後希望能多跟沈翰林求教。」高崇說話間臉上多了幾分滄桑之色。

    沈溪心想,莫非高崇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然性格轉變斷不會如此之大……又或者是天子腳下,他終於學會夾起尾巴做人?

    但一個曾經囂張跋扈無法無天之人,會有那麼多顧慮?

    等酒菜上來,高崇又為沈溪和洪濁敬酒,表現得畢恭畢敬,連沒什麼處世經驗的洪濁也覺得有些詫異。

    洪濁心道:「莫不是我當了官,他怕我?可他祖父如今仍舊為戶部郎中……」

    酒過三巡,沈溪問道:「高公子何時到的京城?」

    「回沈翰林的話,學生於九月初五抵達京城,距今已有月餘,本想早些登門拜訪,又怕冒昧……只好先修書與洪副指揮使賠罪,讓他代請。沈翰林年紀輕輕便高中狀元,實乃天下學子典範,學生聽聞後,好生敬佩。」

    洪濁道:「如今沈大人在東宮為講官,所教授乃是太子,平日閒暇無多,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從這句話,沈溪聽出洪濁其實早就收到邀請,但一直沒有打定主意是否跟高崇冰釋前嫌。

    酒席間,高崇對沈溪和洪濁謙恭之極,沈溪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並沒有太糾結,反正這不會影響到他的計畫。

    李愈雖然不明白高崇與沈溪、洪濁之間有何糾葛,但眼下好不容易有跟沈溪和解的機會,忍不住插話道:「草民一直想邀請沈狀元過府一敘,不知沈狀元何時有空暇?舍妹……經常提及沈狀元呢。」

    沈溪心想,看來你妹妹為了讓家人心安,連我跟周胖子「同流合污」的事都沒說出來……若知曉了,你們李家人會歡迎我這個「仇家」?

    沈溪隨口敷衍:「日後若有閒暇,一定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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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四章 假綁架,真獻策

    高崇除了宴請,還帶來兩份禮物,分別送給沈溪和洪濁。

    裝禮物的是看起來極為普通的木匣,入手不沉,裡面不似裝著金銀珠寶,洪濁好奇之下,當場打開,卻見裡面是極為罕見的人形老山參,鬚髮俱全,看樣子起碼在百年以上,不禁讓洪濁大感意外。

    沈溪倒是明白高崇的用意:當初不是打了你一頓嗎?現在送你老山參補補,看我想得多周到!

    沈溪對禮物不怎麼感興趣,因為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次酒宴上。

    高崇道:「本想請二位到汀水樓去,那汀水樓的掌櫃……卻是在下於汀州府時的舊交,只是想來,沈翰林如今剛成家,或許多有不便吧?」

    洪濁驚訝地看著沈溪:「沈翰林已成家?」

    高崇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關於沈溪跟謝韻兒成婚的事,高崇想方設法才搞清楚,但並不代表洪濁也知悉,他清楚洪濁跟謝韻兒那段淵源,乾脆岔開話題。

    洪濁並非傻子,聯想到如今沈溪住的是謝家老宅,多少意識到什麼,坐在那兒悵然若失,連後面高崇等人給他敬酒他都心不在焉。

    等酒宴散去,天色昏暗下來,各自準備打道回府。到了酒樓門口,沈溪突然招呼道:「高公子,在下有些話想對你講,不知可否借一步敘話?」

    高崇怔了怔,看了看停下腳步的洪濁,又看看滿臉詫異的李愈和張起,微微點頭,與沈溪走到街角一處陰暗的地方,沈溪道:「在下得知,有人欲對高公子不利,高公子應有所防備才好。」

    高崇驚訝地問道:「沈翰林……你怎得知?」

    沈溪心裡暗笑,我派人假裝要綁架你,自己豈會不清楚?

    沈溪嘆道:「具體在下不便詳說……」

    沈溪話音剛落,突然從旁邊的巷子裡衝出幾個人,蒙著面,手持棍棒,其中一人手上提著條麻袋,肩膀上搭著根繩索,出來就喊:「怎麼一次有倆,風緊扯乎?」

    「不!機不可失,上!」

    一人發出命令,卻是豪爽的北方口音。這些人一個個五大三粗,揮起棍棒就朝沈溪和高崇身上招呼。

    「救命啊!」

    高崇還沒反應過來,沈溪已高呼出聲。

    洪濁正詫異地打量沈溪與高崇,不知道他們搞什麼鬼,突然發現情況不對,馬上招呼隨從救人。

    沈溪擋在前面挨了一悶棍,但他馬上高呼:「本官乃堂堂狀元,六品命官,你們敢綁架於我,必定誅滅九族!」

    沈溪這一厲喝,把對面幾人嚇了一大跳,一人冷哼一聲:「當官了不起啊,我們專門收拾當官的!」

    話音落下,依然要對沈溪痛下殺手!

    不過沈溪這一嚷嚷,周圍商舖裡立即有人出來,高崇的護院和家僕率先沖上前,再加上洪濁以及李愈、張起帶來的僕人,黑壓壓一片殺奔過去。

    那些賊匪本將高崇按住,見勢不妙,這會兒人肯定綁不走了,一聲招呼便即撤走,進退如風,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

    等人一走,沈溪一臉痛苦地摸著挨了一悶棍的手臂,高崇則魂飛魄散地癱坐地上,半晌沒起身。

    「怎麼回事?」

    洪濁身為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有責任維持轄區安穩,卻沒想到發生這種匪人公然綁架之事,這讓他惱羞成怒,想差人前去追捕,才想起他所帶人手大多在沈溪勸解下差遣走了。

    沈溪咧著嘴道:「我看這些人,是特意針對高公子而來。」

    高崇臉上滿是驚恐:「今日已有人欲對在下不利,幸好李兄帶著家僕出現及時……」

    洪濁一臉不解,望向高崇:「高公子近來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高崇想了想,確定地搖搖頭。

    高崇可不是省油的燈,當初他在汀州府以及河南當衙內時,得罪的人太多了,可到京城後他老實了許多,去尋花問月甚至都沒跟人爭風吃醋過,誰會跟他為難?

    沈溪嘆道:「看剛才那幾人的身手,不似一般匪類,應該都是些練家子,訓練有素連一般衙差都無這般氣勢,加上他們不把我這個狀元放在眼裡,只怕是……錦衣衛的人。」

    「啊!?」

    洪濁驚訝無比:「錦衣衛的人怎會與高公子為難?」

    沈溪搖搖頭:「此事怕與高郎中有關。」

    一句話,讓高崇面色一緊,顯然他早已從高明城那裡瞭解當前的驚險處境。高明城其實早就意識到,弘治皇帝不是不想按照《大明律》把他扒皮抽筋,只是礙於自身面子暫時放他一馬,所以千叮嚀萬叮囑,讓高崇在京城安守本分。

    高崇極度震驚:「沈翰林說知道一些事,可是與此有關?」

    沈溪點頭,高崇頓時心跳如擂鼓。

    洪濁不解地問道:「到底是何事?」

    沈溪道:「此事與洪公子無關,在下有事與高公子商談,洪公子請回吧。」

    洪濁本來就不太有主見,聽沈溪這麼一說,他心裡就算驚訝,也看出沈溪和高崇對他有所保留,當即點了點頭,趕緊帶著他的人離開。當然洪濁這麼做,明哲保身更多一些,跟錦衣衛扯上關係,一定不是小事,他一個東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最好不要趟這潭渾水。

    等洪濁一走,高崇突然跪倒在沈溪面前:「沈翰林,求您幫忙,我……還有家祖,可能要遭殃!」

    沈溪故作詫異:「令祖如今依然是戶部郎中,堂堂朝廷命官,怎會遭殃?」

    高崇滿臉淒哀之色:「家祖在河南巡撫任上,有一些小虧空……如今在戶部郎中任上,為錦衣衛北鎮撫司所查,如今那些番子竟公然綁架於我,必是想以我來要脅家祖。還請沈翰林在陛下面前美言……」

    沈溪這才知道,為何高崇會這般恭維他,原來是有求於人啊!

    高明城說是調到京城來當官,但其實是先把他從河南巡撫位置上挪開,好讓人清查他的罪行,同時先找個位置穩住他,只等把贓銀找出來便秋後算帳。高明城如今夾著尾巴做人,想跟弘治皇帝求情,但苦無門路,居然想通過沈溪這條途徑。

    沈溪道:「在下感念高知府當年點我為府試案首,助我科舉之途一路平順,如今他有難,在下倒不介意相幫。只是高郎中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東宮小小一講官,如何能幫得上高郎中?」

    高崇見沈溪說得坦誠,並不懷疑沈溪是在裝腔作勢,況且沈溪本無必要趟這灘渾水,但卻冒險通知他有危險,故此沈溪的話在高崇聽來可信度蠻高的。

    「那可如何是好?」

    高崇已因為之前連番遭遇綁架慌了手腳。

    「高郎中若是可以到壽甯侯府上……」

    沈溪說到這兒,似乎感覺說漏嘴了,把話一收,輕嘆道,「有些話不便明言,高公子回去後與令祖好好商議。」

    高崇怔了一下,隨即眼前一亮,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再次向沈溪磕頭致謝。

    朝廷之所以沒對高明城馬上下手,一來是因為弘治皇帝的面子,二來是沒找到高明城所藏髒銀,但長久下去,高明城必然出事。

    沈溪可以說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以前高明城巴結的那些人,要麼對高明城棄如敝履,要麼已被弘治皇帝懲治,眼下誰都救不了高明城,唯獨只有外戚張氏兄弟,或者能提供幫助。

    等人走後,沈溪才咧著嘴摸著手臂,趕緊回家。

    沈溪剛回到家,今天清晨才從通州潛回京城的宋小城躡手躡腳過來,向沈溪行禮:「狀元大人,您交待的事都辦好了,聽那些兔崽子說,失手把您給打傷了,我回去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沒事。」

    沈溪擺了擺手,道,「不用點兒苦肉計,高崇不至於對我那般信任。把人送出京城,短時間內別讓他們回來,都是京城地面上的人,鎮撫司那邊真要追查起來會很麻煩,一定不能洩露風聲。」

    宋小城跟沈溪做壞事多了,早就駕輕就熟:「明白,人都趁著關城門前出城去了,全是不起眼的市井之徒,官府那邊懷疑不到,我找的這些人嘴巴都挺嚴實的。」

    沈溪點了點頭,其實出手綁架高崇的是誰已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讓高崇帶話給高明城,只有投靠張氏兄弟才能倖免於難。

    「行了,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你悄悄趕回通州,耽擱兩天再回來。等你回來後,我自己把信件交到通政司去,通過郵驛傳回汀州。此事了後,你再休息一段時間,才去跟周當家做生意,被人問及,便說身體不適,怕耽誤送信,於是返回京城。」沈溪再囑咐。

    宋小城連忙點頭。

    沈溪進到內院,把袖子擼起,小臂上一條很長的瘀傷,沈溪感覺手臂都快斷了一樣,可惜謝韻兒不在,不然有謝韻兒悉心調理,他的傷或許幾天就沒事了。

    「少爺,您沒什麼吧?」

    甯兒走過來,看著正在用藥酒擦傷處的沈溪。

    沈溪看了甯兒一眼,謝韻兒帶著朱山和秀兒走了之後,家裡雖然重活交給了雲伯等人,可內宅的事就需要甯兒一手承擔。

    林黛仍舊把自己關在房門裡,簡直要當個大小姐寄生蟲,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洗,更別說照顧好沈溪。

    沈溪道:「沒事的,不小心撞了一下。做好飯送過來。」

    沈溪之前喝了幾杯酒,卻沒吃點兒墊肚子的東西,這會兒稍微感覺有些餓。甯兒領命匆忙去了。

    過了許久,過來送飯的不是甯兒,卻是林黛,她端著木托,進到屋子裡,蠟燭照耀下,小臉瘦削蒼白,沒有丁點兒血色。

    對於林黛來說,之前一個多月簡直每天都是煎熬,她的世界因沈溪的「無情」而崩塌。

    「黛兒?吃過飯了?」沈溪看著林黛,很想將她攬過來安慰一下,卻又知道小妮子脾氣倔強,不會給他機會。

    「不想吃。」

    林黛一說出口,嗓子沙啞,顯然許久未說話,喉嚨都有些不適應了。

    沈溪把飯菜接過,放下,又搬了張凳子過來,道:「坐下來一起吃吧,正好有些事,我跟你說說。」

    「還說什麼?」

    林黛眼淚如同珠串一樣往下掉,「你跟謝姨……都那樣了,你不是說好了娶我嗎?嗚嗚,你不但言而無信,還忘情負義,你……對得起我嗎?嗚嗚……」

    小妮子哭起來,如同江河氾濫,一下就收不住了。

    沈溪正要攬住他,卻不小心牽動傷口,「啊」呼痛一聲,林黛這才注意到沈溪受傷了,臉上頓時難掩緊張、關切之色。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5
第五三五章 皇后召見

    林黛幼時生活在蜜罐中,後來家庭遭遇慘變,孤苦無依,進入沈家後雖然表現得溫順聽話,但實際上性子卻極為好強。

    她有著女兒家特有的溫柔和軟弱,希望沈溪能多疼惜她,將她捧在手心,當她是公主一般,甚至她偶爾犯擰發一些小脾氣,也要沈溪寵溺她。

    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沈溪終究不能事事遷就她,這跟她的期望值有著巨大的落差。不過不管怎麼說,沈溪對她算是非常好的。

    「你怎麼了?被人打了……怎麼那麼不小心?哼,當了官也跟以前一樣出去亂跑,讓娘知道,又會擰你耳朵。」

    林黛嘴上埋怨,不過卻乖巧地拿起藥酒,為沈溪的瘀傷部位擦藥,忙了一會兒,見沈溪不言不語,不由抬頭頭來,正好與沈溪四目相對,趕緊擦擦眼淚重新低下頭。

    沈溪笑著伸出手,在她小臉上抹了抹,問道:「小受氣包,誰欺負你了?」

    「還有誰,就是你。哼哼,早知道,我就跟……跟謝姐姐一道回汀州去了,省的在這裡受你欺負,放開我。」

    林黛嘴上逞強,可身體還是很老實的,沈溪擁著她,她掙紮了一會兒便安靜下來,坐在沈溪懷裡發著小脾氣。

    沈溪安慰道:「好了,謝姐姐都走了,幹嘛還要生我的氣?其實她也覺得對不起你,這才主動離開,想給我們個私人空間。這些日子,我們好好相處,你做我的小妻子,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

    林黛撅著嘴,氣呼呼站起身來便往門外走,出屋門時卻不忘幫沈溪把房門關好。

    看著林黛離開的背影,沈溪知道,林黛的性格複雜,自己講的那些個故事對這小丫頭的人生觀、價值觀和愛情觀產生了太大影響,以至於他都有些駕馭不了這小妮子。

    林黛嘴上說不原諒沈溪,可到了夜裡,她還是摸黑到了沈溪房間,跟以前一樣,她希望從沈溪身上得到的愛僅僅是互相依靠,不會苛求太多,只需要從身後攬著沈溪,頭貼在他的後背,不多時就能發出輕微的均勻呼吸聲,沉沉睡去。

    小妮子因為沈溪「忘情負義」,已有許久沒這般睡過安穩覺,沈溪沒有打攪她,靜靜地感受著這一刻的溫存。

    第二天早晨天沒亮,林黛早早便離開,早晨再見面時仍舊對沈溪不理不睬,就好似昨日的事未發生過。

    論自欺欺人,小妮子還是很有一套的。

    ……

    沈溪回到詹事府,剛坐下來就聽說昨日王鏊被太子捉弄的事情。

    朱厚照在課堂上玩火摺子,王鏊上前阻止,結果太子恰好把紙張引燃,撲騰的火焰頓時把王鏊的鬍子給引燃了。

    王鏊驚慌撲火之際,太子突然從桌子下端出個裝滿麵粉的木盆子,衝著王鏊劈頭蓋臉潑去,結果王鏊全身從頭到腳沾滿了麵粉,當即成了個「面人」,太子見狀哈哈大笑,站在哪兒拍手稱快。

    王鏊哪裡受過這等窩囊氣?當即便入宮跟弘治皇帝告狀。弘治皇帝當即把太子叫到文華殿,親自拿戒尺打朱厚照的手板心,然後讓太子跟王鏊賠禮道歉,對王鏊好一通安慰。

    「……太子以前對王學士還算是恭敬,王學士經常以此誇耀,現在看來,太子對誰都一樣,甚至別的講官還沒他這般待遇呢!」

    詹事府的同僚說及此事,都帶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

    也是因為王鏊平日不苟言笑,對下屬又極為刻薄,帶來的直接後果便是沒有一個人同情他。

    現在沈溪這些同僚探討的焦點,是為何太子一反常態主動招惹王鏊?

    在九名講官中,王鏊素來是最不好惹的那個,太子以前就算胡鬧,對講官的態度上還是有頗有分寸的。

    沈溪心想:「王鏊不會把太子捉弄他的責任推到我頭上來吧?」

    沈溪剛給太子上完課,第二天王鏊就被捉弄,王鏊本身就對他有成見,說他帶壞太子云云,時間的巧合很容易讓王鏊產生聯想,以為太子是受沈溪唆擺。

    沈溪在詹事府待了兩個時辰,可惜沒見到正主,暫且不知王鏊的想法。沈溪看看要到中午了,正欲回家,忽然宮裡來人傳話,說是請沈溪進宮一趟。

    這次傳見,並非是弘治皇帝下旨,而是張皇后下旨,想要接見他。

    歷朝歷代,皇后很少有賜見大臣之舉,也只有到朱祐樘這一代,皇后在後宮中的地位獨一無二,才會有這等舉動。

    「沈大人,皇后娘娘要跟您說太子讀書之事,您要有思想準備,別被皇后問得啞口無言才好。」

    過來傳話的太監五十多歲,說話陰陽怪氣,讓沈溪聽了很不舒服。

    沈溪道:「這位公公請放心,在下能拿捏好分寸。」

    話是這麼說,可沈溪到底沒有單獨面對皇后的經驗,這位可是大明朝當今最尊崇的女人,上次他僅僅只是在東宮遠遠瞧了張皇后一眼,覺得這是個氣質出眾的雍容美女,印象僅此而已。

    沈溪隨著傳話的太監,出詹事府往皇宮而去。

    明朝皇宮以坤甯宮作為皇后的寢宮,是為中宮,只要皇帝健在、後位未被廢黜,皇后一直會住在坤甯宮內,這與清朝的內宮制度有所不同。

    到清朝之後,坤甯宮主要成為薩滿教祭祀之所。

    到了皇宮內苑,沈溪自然要低頭趨步,這是作為大臣必須謹守的禮節,他不能環視,對於一個臣子而言,再隆寵那也是皇家所賜,到了皇宮內苑這種地方,更要表現出對皇恩浩蕩的感激和敬畏。

    張皇后賜見之所在西暖閣,不過沈溪得先在殿外等候,由太監進去傳話。

    到了皇宮內,沈溪自然謹慎許多,他是外臣,皇后賜見應當是一種榮耀,可到底皇后是後宮之主,卻不知弘治皇帝知道自己的皇后見一個外臣有什麼想法?

    若是遇上那種喜怒無常的君王,沈溪可能會因此而丟掉腦袋。

    好在如今皇帝皇后夫妻情深,弘治皇帝斷然不會懷疑張皇后作出什麼有悖倫常之事。

    沈溪等了半晌,裡面終於出來個太監,卻並非之前引沈溪進來那位,一聲傳話,意思是讓沈溪到裡面等候,隨後沈溪便跟著太監進到坤甯宮的西暖閣內。

    明朝坤甯宮的西暖閣,只是作為皇后平日休息和主持內宮事宜之所,若有太醫診病,也會在西暖閣內。

    與清朝西暖閣三面是炕不同,明朝的西暖閣仍舊是以桌椅為主,裡面佈置很簡約,除了基本的案桌、椅子之外,只擺放著幾個櫃子,在西暖閣的一側擺著不大的銅鼎,裡麵點著檀香。

    太監帶沈溪進來後便退出去,沈溪沒得到吩咐說坐下,只能站在那兒等候。

    不多時,聽到外面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應是皇后駕臨,沈溪趕緊低下頭迎候,隨即張皇后在宮女和太監的陪伴下過來。

    「臣沈溪,參見皇后,願皇后福泰安康。」

    跟見皇帝時的禮節不同,外臣見到皇后,以問安為主,且不能直接行跪禮。

    因為大臣是天子之臣,只有見到皇帝才需要下跪,就算皇后再隆寵,也只是接受臣子躬身行禮。

    張皇后和顏悅色,一擺手,旁邊兩名宮女退到布簾外,不過她們並不會走遠,因為皇后自己也知道有些事需要避忌,有宮女在旁盯著,不會讓皇帝多想。

    張皇后笑道:「沈卿家平身,皇帝總在本宮面前誇讚沈卿家才學卓著,且以年少之身成為我大明朝最年輕的狀元,實在是我大明之福。太子有沈卿家做先生,是他的榮幸。」

    皇后的恭維,只能算是對兒子先生的一種尊敬。

    天地君親師,先生的地位非常高,尊師重教不但體現在普通百姓人家,連帝王之家也不能有所特例。

    「皇后謬讚了,臣不過是盡自己職責,用心教導好太子。」沈溪雖然直起身子,但仍舊低著頭,以防跟坐著的皇后正面對視。

    張皇后笑了笑,又是一擺手,道:「來人,將本宮的禮物拿進來。」

    說話間,進來四名太監,手上各自捧著禮物,有綾羅綢緞和線裝的書籍,不是很值錢,但既為皇后賞賜,其中附加價值非常高。

    沈溪趕緊行禮致謝,張皇后笑道:「沈卿家教的好,這是你應得的。」

    到了此時,沈溪已經知曉頭些日子弘治皇帝在文華殿賜宴時的情況,太子在眾大臣面前露了臉。

    沈溪心想,或許是因此才得到張皇后的賞賜。

    但張皇后絕不會只因賞賜他而特意將他叫到坤甯宮來,否則大可找人把禮物送到他家裡,或者讓壽甯侯和建昌伯轉送就是。

    「本宮也不知沈卿家的喜好,隨便挑選了些,你看是否喜歡?」

    既然是張皇后讓他看看禮物,沈溪自然要上前瞧瞧,不瞧就是對皇后的不尊敬。

    可當沈溪一抬頭,神色一凜,倒不是因禮物有多珍貴,而是拿禮物的四名太監中,有一人的模樣沈溪非常熟悉,正是搶奪了沈明鈞茶寮生意,卻在弘治八年陪沈明文赴福州考鄉試後失蹤的二伯沈明有。

    沈溪第一次去壽甯侯府時,有宮裡的太監去給張鶴齡傳話,沈溪就隱約覺得其中一人跟沈明有很像,他本以為那班太監是東宮的人,如今才知道,原來這些人是服侍張皇后的太監。

    本來沈溪並不確定眼前此人便是沈明有,但見眼前這位對他極為迴避,明顯是認識他,這就說明沈明有早就聽聞他高中狀元,只是不願找機會相認。

    或許是,沈明有身在皇宮,想相認也沒有機會。

    「沈卿家,可是喜歡?」

    張皇后見沈溪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對,追問一句。

    沈溪這才回身恭敬稟報:「回皇后,臣喜歡。」

    「那就好,本宮還怕入不了沈卿家的法眼,要說你這年歲喜歡什麼,本宮確實不太知悉呢。」張皇后說著,抿嘴輕笑,姿色撩人。

    明朝的皇后都是「選」出來的,幾千名備選的女子,雖說以品德高尚為最高標準,但真正選出來的,無不是容貌、體態、德行各方面都非常優秀的。

    張皇后入宮多年仍舊能牢牢掌握皇帝的心,就足以說明她具備一個賢妻良母最大的本錢,貌美如花,溫婉賢淑,且是大家閨秀,很懂得相夫教子。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5
第五三六章 皇后的囑託

    雖然張皇后看起來溫婉賢淑,但史書記載她非常善妒,加上性格活潑開朗,能慰藉自小在皇宮鬥爭陰影中長大的朱祐樘的心靈,才令二人一直相濡以沫,不離不棄。

    但本身,張皇后還是非常有能力的女人,不但體現於丈夫面前固寵,更有她為娘家人爭取到的權益,還有她日後輔佐朱厚照,迎嘉靖皇帝繼位等等。

    所以沈溪不敢對這女人有任何小覷,眼下還對你恭維異常,或許回頭就會厲色斥責,甚至降罪。

    張皇后笑道:「沈卿家才學好,如今又是東宮講師,少年便登高位,風流倜儻,以後想必是世家小姐青睞追逐的對象……回頭啊,指不定陛下會給沈卿家賜婚呢。」

    皇后不會無端關心一個臣子的婚事,除非皇后這邊已有合適的嫁給他的女子人選,但沈溪沒聽說張家還有待嫁的閨女。

    沈溪趕緊道:「回皇后,臣少年時定下婚事,如今已迎娶過門。」

    「哦?」

    張皇后聽了,不由啞然失笑,「那倒是本宮多此一舉了,不過想想也是,沈卿家的家人想必對卿家期望甚高,希望早點兒開枝散葉,如今沈卿家功成名就,自然可以盡享溫柔。」

    沈溪唯唯諾諾應了,張皇后又道,「太子的學業,還得沈卿家多多費心才是。」

    終於說到正題上來了!

    沈溪知道後面張皇后應該是有話要講。

    弘治皇帝剛剛因為朱厚照捉弄王鏊一事,對太子加以懲罰,如今朱佑樘身體日漸衰弱,培養繼承人比什麼都重要,太子學業便被提到重中之重的地位。

    如今太子惡作劇,弘治皇帝得好好安慰一下王鏊等老講官,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張皇后這邊則負責召見沈溪這個讓太子露臉的少年講官。

    沈溪行禮道:「臣必當鞠躬盡瘁。」

    張皇后擺擺手:「鞠躬盡瘁大可不必,只是太子如今……太過頑劣,陛下和本宮想讓他早些定下心來,可這孩子……生在皇宮內苑,與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不同,他豈能體諒到帝王家的艱辛?」

    「本宮不是要為難沈卿家,在太子眾位先生中,只有沈卿家最得本宮的心意,沈卿家對太子還有救命之恩……」

    沈溪恭恭敬敬行禮:「臣不敢當。」

    「有些話,對外人不能說,沈卿家算是自己人,太子病重時,本宮感覺生無可戀,恨不能隨他去了,最後太子轉危為安,別人都道太子有上天保佑,可若不是沈卿家獻藥,就算再保佑又如何?」

    張皇后說到這裡,臉上竟然湧現幾分悲慟,眼睛也紅了起來。照理說,她一個皇后,不該在臣子面前如此失態。

    沈溪心想,這大約是張皇后拉攏人的手段,非常高明。在他面前連泣帶訴,會讓他覺得自己深得皇后信任,做事加倍用心。

    沈溪不敢在獻藥的事情上居功,就好似謝遷所言,此事弘治皇帝不想張揚,好處拿到手就算了,帝王可不會因此而記住你的功勞。

    張皇后作勢輕拭眼淚,又輕嘆道:「如今沈卿家教太子讀書,他卻頑劣不堪,公然在課堂上玩火。沈卿家要時常提點,就好似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讀書不用功,該罵就罵,該打就打,不能因他是太子而有所寬宥。」

    「沈卿家是從普通人家出來的,應該深知先生管教學生的方法,只有嚴師才能出高徒,沈卿家可明白?」

    說真的,沈溪確實不太清楚張皇后說這番話的用意。

    說是可以打罵,但這卻並非張皇后的本意,沈溪可是知道張皇后有多寵溺朱厚照這個兒子,連她自己都捨不得,卻讓先生來打,明顯是口不對心。

    沈溪道:「臣以為,要教導好太子,打罵之法並不可取。」

    「哦?」

    張皇后果然馬上來了興致。

    或許關於「黃荊條子出好人」是朱祐樘交待下來的,屬於她不得不對沈溪交待的內容,但她本心並不情願,「沈卿家且說來聽聽。」

    沈溪正色道:「臣以為,太子天資聰慧,比之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更有天分,只是上天賜予太子聰慧,太子卻未用在學習之途。不若以開導為主。」

    張皇后搖頭苦笑:「若能開導,何須讓陛下和本宮操心?」

    沈溪道:「太子天性好動,但不至於頑劣,太子之所以不好好學習,全是身邊人縱容所致,若皇后將太子身邊侍奉之人悉數撤去,讓太子獨處,或許會令太子性格有所轉變。」

    「嗯?」

    張皇后沒聽懂沈溪的話,「將太子侍從撤去,太子日常起居誰來照顧?」

    她居住在坤甯宮,恨不能每天都去東宮看望兒子,可畢竟朱厚照已經出閣,得像大人一樣分府居住,然後接受各種帝王教育。

    到現在張皇后兀自覺得太子身邊照顧的人少了,沈溪卻說把東宮的侍從撤去,她怎麼都接受不了。

    沈溪心想,你兒子頑劣,完全是你們父母把他給嬌慣壞的……你把他身邊的人撤了,看他平日裡跟誰玩?等他覺得老是自己一個人沒意思,還不是得乖乖去讀書?

    沈溪道:「可以找一兩名老宮女前往照顧。」

    若是派幾個老太監過去,這些老太監一個個精明無比,為固寵肯定會繼續想方設法哄太子玩,但若換幾個老宮女去,就算她們有心,也沒那精力和體力。

    張皇后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絕,但顯然她認為如此不妥。

    張皇后臉色稍顯嚴肅,到了這個地步,她覺得沒有必要再拐彎抹角隱藏召見沈溪的目的:

    「沈卿家,太子學業固然重要,品德卻是修身之本,昨日太子突然對王學士無禮,你可知曉?」

    沈溪心想,這是要對我加以責難嗎?當下回道:「臣已有聽聞?」

    張皇后道:「王學士總在陛下面前說你的不是,認為你只會教太子玩樂,先說促織,又引薦蹴鞠,太子這些日子沉溺蹴鞠,長此以往只怕無心向學。沈卿家,你既為人臣,可不能為了哄太子,總是教他玩樂之法啊!」

    沈溪能感受到張皇后語氣中的責備之意,這是先給自己顆甜棗,再給一棒子嗎?沈溪唯唯諾諾應了。

    張皇后笑了笑,「不過本宮能理解沈卿家,你年歲不大,想來孩提時也曾有過跟太子一樣的境遇,只是沈卿家家教森嚴,才令你不至誤入歧途。可太子到底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若是沈卿家……肯把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太子將來必然會有所作為……」

    說來說去,都是太子學業的問題,沈溪覺得張皇后分明是話裡有話。

    或許皇后覺得,之所以他能給太子上幾堂課,就讓太子在大臣面前露臉,是因為他的才學底子高,自那以後太子學業駐步不前,卻是因為他有意把知識藏著掖著。沈溪心說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過是按照王鏊的囑咐,用刻板的方式教導太子,至於學得好又或者學不好,那不是太子領悟力高低的問題,而是太子願不願意學。

    沈溪道:「臣自當盡心盡力。」

    此時除了表明態度,沈溪也沒什麼別的好說。

    張皇后說了半晌,有些疲乏了,喝了口茶,卻有宮女進來奏稟:「皇后娘娘,老夫人請您過去……」

    在皇宮裡,是沒有「老夫人」這封號的,但沈溪卻知道宮女口中的老夫人是張皇后的親生母親。張巒死了後,張皇后怕母親在家孤單寂寞,便將母親接到皇宮來居住,儼然把母親當作是皇太后一般。

    「知道了。」

    張皇后起身,看了沈溪一眼,卻又一嘆,似乎對沈溪的應答不太滿意,最後她只是交待一聲,讓幾名太監幫沈溪把禮物送到宮門口,自己則在宮女的簇擁下去見母親。

    問明沈溪住家的街坊名後,幾名太監陪同沈溪自東華門、東上門出宮。

    前面有專門的太監引路,幾個拿著禮物的太監跟在後面,沈溪一直想找機會跟沈明有說句話,但卻找不到機會,直到出了東安門,幾個太監想把禮物放下回宮,但四處看看,發現沈溪獨自前來皇宮,根本無法將禮物帶走。

    「哎呀,這下可麻煩了,皇后賞賜的東西不能隨意放在地上啊,那可是大不敬!來人,去給沈大人找輛馬車來,幫沈溪把東西送回府去。」

    想要在皇宮附近租到馬車無異於痴心夢想,太監們紛紛忙碌開來,沈溪想趁機跟沈明有說句話,但沈明有卻不給他機會。

    沈溪大概明白了。

    估摸沈明有今時不同往日,覺得無顏再見沈家人,就算知道沈溪如今高中狀元,也沒有跟沈溪聯絡的想法。

    沈溪沒有勉強,既然沈明有裝作若無其事,他再去強求就不恰當了……既然進宮了,沈明有肯定被淨身,如今沈溪可是有家有室的男人,自然知道去勢的男人有多悲慘!就是不知沈明有是主動還是被動接受進宮當太監的命運?

    若是被人強迫,那真夠慘的!

    「壽甯侯來了?給侯爺請安。」

    就在沈溪在宮門口等太監去尋找馬車時,張鶴齡邁著大步到了東安門外,見到沈溪,張鶴齡笑著拱拱手:「沈中允進宮為太子授課?」

    沈溪總不能說是皇后請他,可這天並不是他給太子教課的日子,只能拱拱手行禮,卻沒回答張鶴齡的問題。

    張鶴齡打量太監們手上的禮物,大概明白什麼,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傲慢自得,隨後進宮去了。沈溪微微搖頭,側眼一看,卻見沈明有望著張鶴齡的背影,目光中帶著幾分仇視。

    難道二伯落得如今這下場,系張鶴齡所為?

    倒是旁邊一位老太監還在嘿嘿笑著,嘴上絮絮叨叨:「壽甯侯又進宮去了,這大明的國舅爺,誰能如壽甯侯這般受到恩寵?這宮門,就如同是他自己的家門一樣呢。侯爺每次進宮,我等都少不了好處!」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6
第五三七章 江櫟唯的氣憤

    沈明堂在王陵之從軍赴邊關後就已回鄉,沈溪沒法讓他將沈明有在世並且在宮中當差的消息傳回寧化老家。

    本想寫封信,但想到這封信可能會落到江櫟唯手裡,沈溪只能暫且作罷。

    沈家有人在皇宮裡當差,此事對沈溪有非常大的影響,先不論內臣和外臣勾結的問題,單就說對他的聲名,便會有極大的妨礙。

    沈溪這頭剛見過皇后,另一頭壽甯侯府的禮便送到了,張鶴齡進宮見過姐姐後,又給沈溪補了一份更重的禮。

    皇后送給沈溪的是綾羅綢緞和書籍,張鶴齡這邊送來的則是布匹和瓷器,還有文房四寶和檀香這些相對實用的東西。

    沈溪把張鶴齡送的禮物歸置起來,發現僅僅只是禮單就有好幾頁。

    沈溪心想,還是外戚黨出手闊綽啊!

    換作別人,斷不會送一個六品京官這麼厚的禮,身為今科狀元,如今又是東宮講官,外戚黨要拉攏他的意思愈發明顯。

    張鶴齡除了叫人送來禮物,還附帶了一份信函,大概意思是替皇后賞賜沈溪,讓他好好教導太子學問。

    只要不是張鶴齡發函邀請過府敘話,沈溪都能接受,張鶴齡從未單獨邀請過他,實際上除了壽甯侯府的門客以及通過走他的門路當官的傳奉官,張鶴齡很少主動見外臣,在這點上,這位國舅還是很聰明的,足見張鶴齡身邊有一個不錯的智囊團。

    身為外戚,張鶴齡做事高調,在市井間欺壓良善、霸佔田產、擄人子女等等,惡行昭著,對政敵的打壓更是不遺餘力,但就是沒踩過弘治皇帝的心理底線,再加上有張惶後的偏袒和正直大臣的容讓隱忍,使得外戚在朝中勢力愈發坐大。

    可張鶴齡到底是皇親國戚,只要弘治皇帝一天在世,朝中就無法撼動張氏兄弟的地位,就算朱佑樘去世、朱厚照登基後張氏兄弟的地位有所下降,但還有張惶後給兩個弟弟撐腰。

    才過了兩天,江櫟唯便氣衝衝前來沈溪府邸,興師問罪。沈溪不用猜便知道,江櫟唯得知高明城投靠張鶴齡的消息。

    「……沈公子前兩日可是見過高崇?」江櫟唯厲聲質問。

    沈溪看了一眼江櫟唯身邊的玉娘,此時玉娘一臉平靜,嘴角甚至有一抹嘲弄的笑容,沈溪略一思索便知道先前玉娘的話必是出自江櫟唯授意。

    其實玉娘對江櫟唯始終有芥蒂,或許她自己也不想說那些話來利用沈溪,只是她聽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

    沈溪點了點頭:「見過,那又如何?江公子不許在下會見友人?」

    江櫟唯冷笑:「高崇當年在汀州地面為惡,因此還與你有衝突,你們何時成為友人了?敢問沈公子,當日見面,你對高崇說了什麼?」

    沈溪臉上帶著不解,道:「高郎中奉調入京,高公子入學國子監也跟著到了京師,聽聞我與如今的東城兵馬司洪副指揮使同在京城,又是多年舊識,他便主動邀約,在下不過是陪洪副指揮使同去而已,席間少有言語。」

    「江公子,在下有事不明,就算在下於席間說了什麼,您何至於如此大動干戈,莫不是要興師問罪?」

    「明知故問!你若再不說,休怪我……」

    江櫟唯平日幹練灑脫,可唯獨在沈溪面前,總是失去冷靜。

    或許是江櫟唯感覺劉大夏對沈溪極為欣賞,覺得沈溪會成為他將來晉陞路上的大患,所以才會對沈溪百般刁難。

    沈溪將當日在淮南居內飲宴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宴後的事自然隱去,然後道,「……高公子在席間不過是對在下和洪副指揮使大加恭維,想來他初至京城,結識的人不多,加上之前我們有點兒恩怨,於是想冰釋前嫌。若非江公子當日說要追查高郎中的案子,在下還不願前往相見呢。」

    江櫟唯眯著眼打量沈溪:「聽你此話之意,去見高崇還是因為我咯?」

    沈溪無奈地點了點頭。

    江櫟唯有些氣惱,忍不住側頭瞥了玉娘一眼,才又對沈溪道:「那你可知,高崇見過你之後,他祖父高明城當晚便去求見壽甯侯?就在昨日,陛下頒下旨意,高明城在河南救災有功,由戶部郎中晉戶部侍郎,官秩三品!」

    沈溪大感詫異,沒想到張氏兄弟動手如此快。

    本來沈溪以為,高明城投靠外戚,最多是保住身家性命,至於陞官根本就不用指望。

    如今看來,金錢的魔力不小,高明城把貪污來的銀子孝敬給張氏兄弟,張氏兄弟再把其中大部分交給弘治皇帝,本來追查出來後會進戶部帳戶的贓銀,搖身一變,入了皇帝的內庫。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正為手頭拮据感到煩憂不已的朱佑樘龍心大悅,心想反正高明城禁錮在京也沒辦法興風作浪,大手一揮便赦免了高明城的罪過,甚至為了表示他從來都沒有看錯人,還把高明城提拔到戶部侍郎的高位上。

    只是如此一來,就把戶部尚書劉大夏給坑苦了。

    本來對付一個郎中,揮揮手就能滅掉,所以劉大夏才會動用廠衛的力量,準備徹底清算高明城。

    但弘治皇帝來這麼一手,意思很明顯,高明城有朕罩著,你們不要輕舉妄動,所以江櫟唯才會如此憤怒。

    當然,這只是沈溪的推論,到底真相是否如此,尚未可知。

    「哦?」

    沈溪一臉釋然,搖頭苦笑,「真沒想到,才幾天不見,高郎中居然又變成了高侍郎,人生大起大落,恐怕以此人為最!哦對了,聽江鎮撫之意,是下官讓高公子對高侍郎進策,讓他去見壽甯侯的?」

    「唉,別人不知,玉娘應該最清楚,下官與高公子之間向來有間隙,前有洪副指揮使被打,後有蘇公子為他所傷,連下官家的藥鋪,也曾被此人滋擾,甚至自身還差點兒挨打!如此跋扈之人,下官寧與他劃清關係,斷不會與其往來……再者說了,下官如此做,有何好處?」

    江櫟唯顯然回答不上沈溪的問題。

    照理說,沈溪是絕對沒有理由回護高明城的,而且把高明城推給外戚,這麼損的主意沈溪未必想得出來。

    玉娘幫腔道:「江大人或許誤會了沈大人,他與高公子之間隔閡甚深,沈夫人謝氏還曾遭受高公子調戲,沈大人豈會助紂為虐?」

    江櫟唯道:「難道不是沈狀元想借此保住汀州商會?」

    沈溪無奈地搖頭:「江鎮撫非要無中生有,下官有口難辯。不過敢問,就算高明城去見了壽甯侯,那與此案有何關聯?」

    江櫟唯瞪著沈溪……

    你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啊!

    高明城投奔了壽甯侯,必然以厚禮相贈,不然哪裡來的加官進爵?說不一定這時候贓銀都送進了壽甯侯府,那這案子還查個什麼勁?

    府庫盜糧案就是最好的證明,最後只是把糧食追回來,抓了一些小嘍囉,賊首張氏兄弟卻逍遙法外。

    玉娘見二人鬧得有些僵,想說點兒什麼,卻被江櫟唯阻止。

    江櫟唯道:「沈狀元不肯承認也罷,若事後查明沈狀元與高明城沆瀣一氣,別怪本官在陛下面前參奏你一本。你一介學官,少干涉朝事!」

    沈溪笑了笑,這才是江櫟唯想說的吧。

    江櫟唯如今沒有證據說是沈溪給高明城出的主意去投奔壽甯侯,或者連江櫟唯自己也想不通,沈溪這麼做有何好處。但他卻知道,沈溪如今對他的威脅越來越大,所以他才提醒沈溪,你只是個翰林官,六部的事你少牽扯,莫跟我爭功。

    江櫟唯轉身正要離開,沈溪突然道:「下官提醒江鎮撫一句,有些事是燈下黑,可別被燈火晃了雙眼。」

    「你說什麼?」

    江櫟唯側目望向沈溪,稍微琢磨,仍舊不解其意。

    沈溪笑而不語,令江櫟唯分外氣惱……你才幾歲啊,就在我面前賣弄智計?你莫不是想說我因為對你的恨,所以才誤會於你?

    江櫟唯憤然離開,和以往一樣,玉娘留了下來,沈溪不知這次她留下依然是江櫟唯的授意,或是她自己有什麼要說,亦或者是劉大夏讓她把一些話轉告?

    「高明城如今投靠了壽甯侯,沈大人應該知道壽甯侯隆寵在身,此案到此可能就要不了了之。」玉娘言辭間多少有些唏噓。

    從年初黃河發桃花汛,氾濫決堤,導致河南、山東等地幾十個縣成為澤國。

    王瓊秘密進京告禦狀,將高明城為惡罪行揭發,到如今已有大半年時間,高明城不僅沒有倒楣,而且還當上正三品的戶部侍郎,按照京官下地方升三級的慣例,實際上高明城又陞官了,這多少讓人覺得天理不公。

    劉大夏當上戶部尚書後,清查了下家底,這才知道因為西北、西南的戰事和黃河治災,留下非常大的虧空,存銀只有幾十萬兩。

    弘治朝說是盛世,國富民強,但僅僅能維持收支平衡而已,上一任戶部尚書周經資質平庸,並沒有給劉大夏留下什麼家底,所以劉大夏看中高明城藏匿的髒銀,想追查出來為朝廷解決戰事以及大災後的府庫空虛問題。

    這是劉大夏追查高明城案的緣由。

    至於江櫟唯,僅僅只是奉命行事,但他立功心切,死咬高明城不放,甚至通過玉娘暗示沈溪可以用綁架勒索的辦法,這主意看起來不錯,但其實是逼高明城狗急跳牆。

    沈溪道:「不了了之,或許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誰的面子都保全了!況且高明城如今一舉一動皆在廠衛監視下,再也做不了惡……」

    玉娘望著沈溪,神色複雜。

    聽沈溪這話,明顯有替高明城回護之意,也就是說,建議高明城投奔外戚黨的主意,很可能出自沈溪之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37
第五三八章 有心無力

    高明城投奔外戚黨,令戶部及有司衙門對其展開的追查不得不中止。

    一旦案件涉及到張氏兩兄弟,案子就被賦予不同的意義,國事就變成皇帝的家事。再加上弘治皇帝拔擢高明城所透露出來的資訊,作為大臣只能體會上意,就算江櫟唯想繼續追查,劉大夏也會阻止。

    就好似江櫟唯所說,案子已經基本到此為止。

    府庫盜糧案偵破後,張氏兄弟手頭相對拮据,對弘治皇帝的「上貢」少了許多,不過在高明城投奔後,兄弟二人出手頓時闊綽起來,弘治皇帝也多次在公開場合誇讚兩個小舅子辦事牢靠。

    至於張氏兄弟辦了什麼事情讓皇帝大為嘉許,儘管所有知道高明城底細的大臣都心知肚明,卻不會主動捅破,皇帝的面子還是要顧忌的!

    但一個個均在心底卻揣測這回高明城到底出了多少錢,才讓弘治皇帝赦免他的大罪,還避開吏部考評提拔任用。

    不過這些都跟沈溪沒什麼關係。轉眼到了冬天,沈溪依然是行走於家裡、詹事府、東宮和文華殿間,給太子所講也按照張皇后和王鏊的要求,回歸到了《二十一史》,講的是正史,不過偶爾中間還是會穿插他的白話歷史講座,讓太子能聽懂。

    朱厚照對沈溪有些不太滿意,尤其是沈溪表明不再教他好玩的事情,連蹴鞠的具體玩法也不肯說之後。

    但朱厚照剛被老爹責罰過一次,頑劣習性稍微收斂了一些,至少不會明目張膽跟講官唱反調,雖然曠課的情況仍舊很嚴重。

    「……先生,你總跟我講什麼隋唐宋元的,怎就不聽你講講我朝的皇帝?我想知道我的祖宗們都做了什麼事情!」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最喜歡出難題刁難人,明知道沈溪的職責並不包括講國朝的歷史,朱厚照還是要追問大明開國以後的事情。

    沈溪搖了搖頭,敷衍道:「我大明天子兢兢業業,非前朝皇帝可比。」

    「說好聽的誰不會?我那些祖宗再英明神武,能比得上秦皇漢武?」

    朱厚照不屑地撇撇嘴,「很多人還誇我父皇可比上古的堯舜禹湯,每次父皇都說自知不能及,回頭來卻又說,其實他很希望能像上古先賢一樣治理好國家,還讓我跟他一樣勤政愛民……當皇帝的是不是都口是心非?」

    沈溪苦笑了一下,這熊孩子是怎麼得出他老爹「口是心非」這個結論的?就因為對他這個兒子寄予厚望?

    不過朱祐樘對兒子的殷殷囑託倒是情真意切,可是一個尚且不到九歲的孩子,他懂得什麼?

    但想想朱祐樘再過幾年就要駕鶴西去,皇位最終會落在朱厚照手上,其實朱祐樘如今的囑託已經是非常必要了。

    沈溪微微搖頭:「如今大明乃是太平盛世,此為陛下之功。」

    朱厚照嘖嘖兩聲,道:「原來你跟那些大臣一樣,都是阿諛奉承之輩,哼,我將來當了皇帝,一定不比我父皇差,不信咱們走著瞧!」

    小夥子有魄力,不過你這麼咒你老爹,真的好麼?

    沈溪將講案翻過一頁,繼續講課:「太子,接下來講的是《宋史》,本紀第三十八……」

    沈溪不管朱厚照願不願意聽,他總要根據自己的課業進度來授課,朝廷發給他俸祿,就是讓他教太子讀書,無論做什麼工作都要對得起自己的俸祿。

    沈溪目前的工作其實蠻輕省的,因為給太子講《二十一史》,不需要讓太子通篇背誦,只要講一遍,讓太子知道這些朝代的皇帝和著名人物有什麼成敗得失便可。

    這在別人看來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因為就算是進士出身的講官,也不能做到全然撥開歷史的迷霧,沈溪儘管也做不到,但他思想開明,往往給朱厚照稍微解釋一下,就能讓朱厚照理解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可取之處,不足的地方又在哪兒。

    這跟平常講官直接把皇帝定為「明君」或者「昏君」,把一個大臣定義為「忠臣」和「佞臣」截然不同。

    沈溪的做法,不去評價歷史上某個人物,而是講解這個人物做了哪些事。

    沈溪在講,朱厚照則用手支著腦袋剛好掩住雙眉,閉著眼睛在那兒打盹兒。

    沈溪對此無能為力,他本想以自己的方式方法好好教導太子,用好玩和有趣的東西激發太子對學習的興趣,奈何上司王鏊不同意,連張皇后都將他叫去囑咐一番不能任由太子胡鬧,沈溪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只能跟別的講官一樣,抱著講案,把自己該說的說完,然後安心等著領俸祿。

    朱厚照睡了一覺醒來,沈溪還在那兒講,他終於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沈先生,我聽你說那些個當皇帝的都不安生,不是今天這裡鬧災,就是明天那裡發生叛亂,我們大明為何就沒這些?」

    沒有?只是不讓說而已,大明朝的叛亂還少了?如今西南那邊還亂著呢!只是因為波及的範圍不大,在地方上就被平息,基本都是以匪患申報,越是邊疆窮困之地,越容易出現叛亂。

    除此之外,如今東南沿海很多省份便在鬧倭寇,只是情況還不是很嚴重,沒到嘉靖時舉國為此擔憂的地步。

    「那不知太子對於叛亂之事,持何態度?」沈溪問了一句。

    沈溪非常清楚,朱厚照當政後最想得到的不是別人對他文治的誇讚,他對老爹以文治國那一套不太感興趣,他崇尚的是武功方面的建樹,比如他便自封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一手導演了應州大捷,親征叛亂的甯王……

    朱厚照想都不想便回道:「這還用說嗎?我一定親率大軍把他們都剷平,哼,我當皇帝誰敢反叛我,我讓他死得很難看!」

    沈溪嘆了口氣,看來朱厚照這性格不是後來養成的,而是打小就有這種不靠譜的想法。

    沈溪很想說,你跟你曾祖父英宗朱祁鎮很像,當年他也是跟你一個想法,親征瓦剌,最後的結果呢,土木堡之變,你曾祖父不但皇位丟了,連小命都險些不保,雖然後來奪門之變拿回了皇位,當國力因此損耗巨大。

    若不是你老爹給你留下一眾忠臣良將,你將來或許會步你曾祖父的後塵!

    朱厚照見沈溪不語,不太滿意道:「你還沒說,為何到我朝後,地方就沒那麼多叛亂了。」

    沈溪將講案繼續翻到下一頁,抬起頭道:「或許是我大明歷代皇帝勵精圖治吧。」

    沒辦法,給太子上課的規矩便是如此,他只能照辦,國朝的歷史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若朱厚照要問祖上歷代皇帝的功績,他可以說,若論為政之「失」,必須要三緘其口。

    說是教歷史的責任是要讓太子「以史為鑑」,但其實是拿前朝的歷史來作為借鑑,本朝的歷史包括皇帝和重要大臣基本被選擇性跳過。

    沈溪正上著課,外面突然有人傳報說王鏊來了,朱厚照憤然道:「又是這老傢伙!」

    自從朱厚照因為捉弄王鏊的事被罰後,便耿耿於懷,試圖再度尋找機會對王鏊展開報復,可惜一直沒發現好時機和報仇的方式方法。

    王鏊這次來的目的不是為太子朱厚照授課,而是為了監督沈溪,怕沈溪又出什麼「麼蛾子」。

    人進來後,沈溪目不斜視,根本就沒有向王鏊行禮的意思,因為這會兒他正在給太子上課,這比什麼都重要,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

    王鏊在旁聽了一會兒,微微點頭,看來他對沈溪如今的講課方法比較贊同。

    沒過多久,沈溪的課上完,朱厚照第一件事就是閃人,到外面的御花園玩蹴鞠去了,連招呼都不跟沈溪和王鏊打一聲。

    「你所教的倒沒什麼問題,只是教過後,不是應該向太子提些問題,看看他是否掌握了嗎?」王鏊開始雞蛋裡挑骨頭。

    沈溪道:「王學士提醒的是,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王鏊臉色有些難看:「別總想對老夫敷衍了事,你教的是太子,那是一國儲君,這些事用得著老夫提醒你嗎?」

    沈溪知道王鏊看他不順眼,在這種情況下,無論他做什麼都是要被挑剔,不過他不會跟王鏊爭辯,畢竟對方是他的上司,掌管他的前途,只能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正說話間,外面有人傳報,說是謝大學士來了。

    王鏊本來還想嚴厲斥責沈溪一通,此時也不得不跟沈溪一起出外迎接。

    謝遷悠閒地走了過來,見到沈溪和王鏊在一塊兒,稍稍有些驚訝:「濟之……王學士也在啊?」

    沈溪知道,謝遷和王鏊是同年進士,當時謝遷是狀元,王鏊是探花,二人在朝中的關係一向不錯。

    王鏊一看就知道謝遷不是來找他的,行過禮後問道:「謝閣老前來,可是為太子學業之事?」

    謝遷擺擺手,笑著說:「我有事來找沈溪,沈溪,你過來。王學士,你看這是否……」

    王鏊心中氣憤難平,你一個堂堂的內閣大學士親自找來,找的不是我這個詹事府少詹事侍讀學士,而是區區的詹事府右中允翰林修撰,這就好比是說,你本事不行,我有事也不會找你幫忙。

    王鏊不滿地問道:「卻不知是何事?」

    謝遷愣了愣,這才苦笑:「有些事不方便對王學士說,回頭自會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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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九章 謝韻兒抵家

    王鏊豈能聽不出這是謝遷在打發他走?

    可王鏊卻不能說什麼,不過他實在想不通有什麼事情沈溪能做而他不能做,作為侍讀學士和日講官,他向來以能得到弘治皇帝的重用而自豪。

    沈溪跟王鏊的情況又有所不同,每次謝遷來,沈溪的第一反應便是又有麻煩了,還是推不掉的那種。

    王鏊走後,謝遷迫不及待從懷裡拿出一份書折,交到沈溪手上:「這文字就你一個人懂,看看上面寫的什麼?陛下那邊催著問。」

    沈溪心想,這才多久,難道達延部那邊又派人送「天書」來了?

    等看過後沈溪才知道不是,或者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文字他一個都看不懂,因為根本就不是英文,似乎是西班牙文又或者別的什麼文字。

    沈溪誠實地搖搖頭:「學生並不認識這上面的文字。」

    謝遷驚訝地問道:「你看不懂?不會吧……你仔細瞧瞧,可別打誑語,你知道這是陛下要我來問的,在我看來,這文字跟蒙古人敬獻的經書文字沒什麼區別啊。」

    沈溪心想,你從哪裡看出來這兩種文字沒區別?

    這上面的文字,更類似於阿拉伯文字,勾勾撇撇又非正體,要能辨別出來,非專業人士不可,可這年頭有幾個人真正能識得這種文字?

    沈溪搖頭道:「真不認識,學生決不會在這種問題上有所隱瞞,謝閣老不妨回去對比過蒙古人呈遞的經書內容,再說此話不遲。」

    謝遷沒好氣地瞪了沈溪一眼,道:「你這是嘲諷我有眼無珠嗎?」

    見沈溪要解釋,他擺擺手,「好了,我去四夷館問問,你小子,用點兒心教太子,前幾天陛下問太子學業,太子的情況可不太好……你教的什麼?」

    沈溪回道:「史。」

    「原來是你教的《二十一史》!?那你教的還算不錯,陛下提的歷史問題,太子都回答上來了……好好幹!」

    謝遷最後鼓勵了一句。

    沈溪一聽,既然說自己教得還算不錯,那就是說有人教得不怎樣了,這或許正是王鏊前來督促的原因。

    但既然我教授的歷史,太子考核沒什麼問題,那揪著我不放是做什麼?

    謝遷沒多停留,匆忙去了,沈溪開始想謝遷拿來的文字究竟從何得來。

    要說明朝中葉以後,大明國力上升,再加上十五世紀開啟的歐洲大航海時代的到來,明朝免不了要與歐洲國家有所接觸。

    可惜如今大明在閉關鎖國的政策下,一直以天朝上國自居,在對外貿易方面缺少類似於翻譯的專業人才,四夷館就算培養出一些翻譯,但都不涉及歐洲國家的語言和文字。

    沈溪剛回到家,甯兒便喜滋滋地跑來對,沈溪行禮道:「老爺,謝公子來了。」

    見甯兒那春心萌動的模樣,就好像已經成功勾搭上謝丕一般,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甯兒這年歲已經非常愁嫁了,或許她自己也意識到自己已然「人老珠黃」,恨不能明天就嫁出去。

    「沈翰林,學生有禮了。」沒等沈溪進會客廳,謝丕已經主動迎了出來。

    沈溪見到一臉笑意的謝丕,心想,老子剛煩完現在兒子又來了,你們謝家不會是準備賴上我吧?

    「謝兄,有事嗎?」沈溪見禮後問道。

    二人坐下後,謝丕從懷裡把之前沈溪所寫的一些心學理論綱要拿出來,道:「學生用沈翰林的觀點,與眾同窗探討,他們都覺得見解獨到,在下整理了些問題,特地來向沈翰林求教。」

    對於心學理論,沈溪倒不介意為謝丕解惑,這並不是說他急著為自己立言揚名,而是要借此機會先講心學理論記在自己名下。

    沈溪畢竟跟心學奠基人王守仁處於同一時代,在王守仁沒有正式形成系統的心學體系之前,他要以先驅者的身份,把名分佔住。

    在上疏朝廷加強邊疆防備之事上,沈溪成全了王守仁一次,在心學理論上,沈溪可沒有相讓的打算。

    沈溪知道,以他目前的名望是沒法將心學傳揚開,進而形成足以與理學抗衡的儒家新學派,但潛移默化的傳播學術思想還是有其必要。

    「有什麼問題,儘管問便是,在下必知無不言。」沈溪回道。

    謝丕興致盎然地將他整理的問題一一問來,無不涉及心學的理論,沈溪要儘量做到自己的回答跟主流理學思想不能有太大沖突,但因本身心學就是在對理學反思的基礎上形成,所以講解得較為委婉,許多都刻意在打迂迴戰術。

    在謝丕看來,沈溪的這些理論,完全是奇思妙想,聽了之後受益匪淺。

    謝丕隨身帶著紙筆,將沈溪的話詳細地記錄下來,過了一個多時辰,臉上才掛著滿意的笑容站起,禮貌告辭。

    沈溪為了表示親近之意,親自送謝丕出門。

    「……沈翰林請回,學生這就回去跟同窗探討學問,若沈翰林有閒暇,請親身去一趟,講經說法,為我等解惑,同時也讓更多人聽到沈翰林的教誨。」

    謝丕的客氣讓沈溪覺得有些不太真實。

    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沈溪覺得謝丕的熱情是自帶的,身為閣老之子,學問好,交際面廣,論身家、人品、才學、樣貌、氣質,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未來還會是解元和探花郎,簡直是這個時代高富帥的代表人物。

    沈溪送走謝丕,回過頭見到正在門口花痴一樣看著謝丕背影的甯兒,當即沒好氣地道:「甯兒,時候不早了,是否該準備晚飯了?」

    甯兒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尷尬:「啊……剛才忙著接待謝公子,奴婢給忘了,少爺,您可千萬別責罰。」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這謝丕同學分明不是來問他學問,而是要迷惑眾生。

    ……

    經過兩個多月的趕路,謝韻兒終於在冬月底回到汀州府城。

    雖說謝韻兒提前寫信回去,但因不知具體歸期,惠娘和周氏早前幾天就派人去府城北門迎接。

    等把人接回來,惠娘顧不上做生意,將藥鋪早早關掉,曾經的好姐妹三人,經過大半年後終於重新聚在一起。

    可惜現在謝韻兒已不能與她二人以姐妹相稱,成為了她們的晚輩。

    「……韻兒,你快說說,那京城是何等模樣?是不是跟書上說的那般,高樓大廈,瓊樓玉宇,人人穿紅戴綠?」

    藥鋪後院,周氏拉著謝韻兒的手,忙著問京城的情況。

    惠娘走過來,聽到周氏的問話,抿嘴一笑:「姐姐把戲文都當真了?」

    周氏面露尷尬之色:「不然如何,憨娃兒如今在京城當大官,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要去,不問清楚怎生是好?」

    聽到周氏提及沈溪,謝韻兒粉臉上爬起一抹紅暈,不過還是強作震驚,搖搖頭:「京城跟娘想的不一樣,其實那裡跟汀州府城並無太大區別,也就是面積大那麼一點兒,街道里弄多一點,老百姓住的還是普普通通的院子,至於大型宮殿都在皇宮,隔著高高的紅牆,平常人是看不到的。」

    周氏興高采烈地道:「憨娃兒是不是就在皇宮裡辦公?那他一定能見到那些高樓大廈了吧?」

    「嗯。」

    謝韻兒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邊紅兒和綠兒還在幫秀兒整理箱子和行禮,至於朱山回汀州府城後,便跟迎接的父親和兄長去了,一家團聚。

    周氏拉著謝韻兒到了屋子,問這問那,最重要的是問沈溪在京城的情況。

    「……相公他什麼都好,娘不用擔心,在晉陞右中允後,相公已為東宮講官,每天的差事就是教太子讀書,陛下很器重他,他甚至多次進宮參加宮廷賜宴……」

    周氏聽得悠然神往。

    沈溪不但天天進皇宮,還在宮裡面飲宴吃飯,那皇宮裡的飯菜,肯定都是天上有地上無的佳餚美味……

    周氏聽不出謝韻兒口氣的變化,倒是惠娘心思細膩。惠娘笑著問道:「韻兒,在京城這麼久,跟小郎應該……圓房了吧?」

    一句話,才讓周氏反應過來忽略了個大問題,等她發覺自己的兒媳婦因為羞赧低下頭,面紅耳赤時,咧嘴笑道:「一定是了。」

    惠娘卻埋怨道:「姐姐!」

    周氏抬起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看我這張嘴,韻兒,你且說來聽聽……憨娃兒有沒有欺負你?有為娘在,這小子敢對你不好,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他。」

    謝韻兒微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其實此時她心中猶如小鹿亂撞,不知該怎麼回話。

    惠娘沒好氣道:「你這又點頭又搖頭的,到底有沒有?」

    謝韻兒螓首微頷,越發地羞赧:「妾身與相公……已經合巹。」

    這下周氏的注意力頓時放到謝韻兒的肚子上,伸出手摸了摸謝韻兒的乾癟的腹部,不禁有些失望:「憨娃兒到底還是個小娃子,想讓韻兒有喜,讓我抱孫子,還不知要等到何時。既然沒什麼動靜,何必回來呢?留在京城裡陪著憨娃兒豈不更好?」

    這話讓謝韻兒更覺無地自容。

    惠娘卻笑道:「姐姐別太心急了,這裡有一個,京城不是還有一個嗎?」

    說到林黛,謝韻兒本來含羞帶怯的俏臉上湧現自責之色,惠娘趕忙問道:「怎麼回事?」

    謝韻兒黯然回答:「是我對不起黛兒,其實她……跟相公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句話,周氏尚不解其意,惠娘那邊已經明白。

    這意思是,就算沈溪跟林黛單獨相處了幾個月,最後依然是謝韻兒「捷足先登」,或許謝韻兒這次回汀州,便是為了成全沈溪和林黛,不打攪那對青梅竹馬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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