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7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1
第五一〇章 撞破「姦情」

    本來讓大明朝野倍感尷尬的一次外交事件,因沈溪的突然殺出而反轉,既然亦思馬因都下跪行禮,當作賠罪,作為天朝上國的君主,朱祐樘也不能太「失禮」。

    面子是爭回來了,但對藩屬國該賞的還是要賞,而且得厚賞,誰叫天朝地大物博,希望與草原民族和睦相處呢?

    朱祐樘吩咐起草兩國友好邦交國書事宜,便先行離去,眾官員行禮後從乾清宮出來,沈溪立時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連謝遷也笑盈盈陪在沈溪身邊,雖然這件事的主要功勞在沈溪身上,可他畢竟有舉薦之功。

    「……沈溪,下次有這種事,記得跟我說一聲,本以為你這趟處罰是不可避免的,誰知道竟讓你給扭轉過來,還順帶打擊了蒙人的囂張氣焰,真為你捏把汗!」

    謝遷出來後,臉上滿是感慨,其實他也想不明白,沈溪昨天不過是翻譯了那天書的內容,居然立即就背下來,還是倒背如流,這得有多好的記憶力?謝遷自問,讓他倒背四書五經中任何一本都沒戲,更何況是那種晦澀難懂的「鳥文」。

    沈溪心想,蒙人使節明擺著是要撒潑耍賴,你把我拉來,可有問過我的意見?提前跟我商量商量?

    沈溪面帶愧色,道:「僥倖過關而已。」

    謝遷擺了擺手,道:「這還叫僥倖?你分明早有準備,先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年輕氣盛……怎麼叫你都阻止不了,回頭陛下肯定對你多有賞賜,你運氣真不錯,這才入仕幾個月,出的風頭都快及得上別人幾年甚至十幾年了。老夫當年就沒你這運道啊。」

    沈溪趕緊道:「多謝謝閣老提拔。」

    謝遷笑眯眯地點頭,給沈溪個讚許的眼色,好似在說,算你小子識相。

    正說話間,蒙古幾個使節走了過來,亦思馬因黑著臉目不斜視,他背後的烏力查和火綾卻在往這邊看,不過烏力查是一臉憤恨,目光鋒利若刀想把沈溪撕碎。

    火綾望向沈溪的目光中更多的卻是好奇,似乎不明白,為何一個看起來文弱的少年,腦子居然那麼好實,能讓智慧之名傳遍草原的亦思馬因敗下陣來?

    謝遷笑盈盈打招呼:「國師,你過兩天要走,有機會的話到老夫府上吃頓家常便飯,可好?」

    亦思馬因瞟了謝遷一眼,要說他在蒙古的地位,比之謝遷在大明朝廷的地位還要高,他看起來儒雅,但其實弓馬嫺熟,打起仗來是一員悍將。

    聞聽謝遷的邀請,亦思馬因側過身,拱手笑了笑,連話都懶得回,腳步加快,搶在眾明廷大臣前先出午門而去。

    謝遷不怒反笑,美滋滋地道:「沈溪啊,這次全是你的功勞,早就想看看他發怒是什麼樣子。」

    沈溪突然覺得,謝遷的性格跟個大孩子一樣,喜歡跟人置氣,稍佔上風就沾沾自喜,本身是個「尤侃侃」,能言會道,看起來有些不太正經,但若論忠直,朝堂上少有人能跟他相比。

    「老滑頭。」沈溪心裡笑駡一句。

    沈溪在朝堂上的表現,很快通過大臣之口,傳遍京師大小衙門,沈溪在朝堂上的機智表現,為人稱道。

    自古外交無小事,能夠在這種場合佔得上風,就如同在戰場上兩軍對壘取得勝利一般,十三歲狀元郎,朝堂智鬥蒙古國師,文官們最喜歡這種鬥智鬥勇的段子,添油加醋一說,沈溪突然就被樹為文人的典型。

    沈溪第二日到詹事府輪值,同僚都過來恭賀。

    在詹事府做事,抱著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職責範圍下少有建功立業的機會,沈溪在朝堂上揚威屬於異類,其實卻給詹事府的人大大地長了臉,讓人知道,文弱書生照樣可以為大明朝廷掙得臉面。

    「沈中允智鬥狄夷國師,我等雖未親臨,卻感同身受,今晚給我們個機會,宴請一下沈中允如何?」

    右春坊的一眾官員湊在一起商量,決定請沈溪吃飯,連沈溪的直屬上司右諭德王華也跟著湊了份子。

    沈溪本不想接受,但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下來。

    隨後沈溪進宮入值。

    這天太子要去文華殿後殿讀書,沈溪領了入宮的銀質腰牌,與靳貴往宮裡面走,靳貴在路上詢問沈溪關於昨日朝堂上與亦思馬因智鬥一事。

    最後靳貴奇怪地問道:「沈中允的番邦文字,是從何處學來的?」

    這問題不太好解釋,謝遷也問過同樣的問題,沈溪隨口回道:「學從恩師,他老人家懂得些番邦語言和文字,觸類旁通之下,我跟著學了一些。」

    靳貴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沈溪十三歲就中狀元,理應每天讀書不輟,哪裡有時間去接觸那些雜類的知識?

    靳貴道:「在見到沈中允之前,我真不信世上有這般奇才。沈中允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沈溪平日裡聽到的恭維的話太多,但靳貴這句,卻比別人更為中肯。

    跟靳貴相處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沈溪卻覺得這位未來的內閣大學士,在心胸上很寬闊,這是個值得相交之人。

    等沈溪和靳貴到了文華殿後廡,方知今日太子又因貪玩沒有按時過來讀書,二人需要先在這邊等候。

    靳貴無可奈何地批評:「太子年少,頑劣不知學業,長大後不知如何?」

    沈溪搖搖頭,其實他跟靳貴都很清楚一個事實,以他們的身份沒法規勸太子,因為他們連個經筵官和日講官都不是,太子的學業輪不到他們來操心。

    快到午時,太子才過來讀了一會兒書,結果僅僅過了半個時辰,太監便來請太子回宮用餐,其後則是睡午覺。沈溪跟靳貴留下吃午飯,到下午又再陪太子讀書不到一個時辰,一天工作就算完成。

    等沈溪返回詹事府,前來恭賀的同僚更多,連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朱希周、王瓚和倫文敘等人也來了,足見沈溪智鬥亦思馬因的事傳播得有多快。

    聽說沈溪這邊有飯局,這些舊同僚跟著一起湊趣,一眾人加起來足有三十多位,官品從正五品到從七品都有,一起到酒樓,包下四張桌子,為沈溪慶功。

    沈溪受寵若驚:「在下不過是幫助陛下做了該做的事,何敢居功?倒是諸位為陛下分憂,實乃是我大明棟樑。」

    一群五品到七品的官員,說是朝廷棟樑那實在太過恭維,但眼前人等可都是翰林出身,將來指不定誰就是六部尚書、侍郎,甚至是閣老,沈溪的話算是投其所好。

    既然選擇留在清水衙門當差,而不是爭取外調掌撫一地,就是為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事,將來飛黃騰達。

    王華在眾人中算是老資歷,他的兒子都中了進士。同時在這些人中,王華的仕途前景最好,眾人除了給沈溪敬酒,更多地則是向王華敬酒,因為在大家看來,王華從詹事府升調是早晚的事情。

    同僚喝酒,沈溪不能不喝,幾杯下肚,又有些迷糊。

    沈溪總是想少喝點兒酒,可身為朝廷命官,應酬難免,只能慢慢適應。酒足飯飽,一行人各自散去。宋小城一直在酒樓門口等候,見到沈溪趕緊上前攙扶。

    「七老爺,剛得到信,說是第二批糧食已順利運到災區,但不知為何,漕糧莫名其妙少了些……朝廷或許會問責,周當家有可能會把責任推到咱們身上。」宋小城略帶愁容。

    沈溪此時腦子足夠清醒,聞言道:「周當家打的雖然是咱汀州商會的招牌,不過船隻和人手都是他的,他想推卸責任,恐怕沒那麼容易。這件事回頭再說。」

    沈溪回到家,在謝韻兒幫助下,沈溪喝了點兒茶解酒,然後漱洗一番,因頭腦暈沉沒法開書,便上床休息。

    不過今天謝韻兒好似特別嫵媚多情,沈溪知道,或許這幾天沒機會「偷情」,初嘗溫柔滋味的謝韻兒心裡有些難耐。

    果不其然,沈溪才進屋躺下不久,謝韻兒急急忙忙過來了。

    沈溪藉著酒勁,跟謝韻兒抵死纏綿起來,就在二人興奮忘形時,門口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嘎吱」的開門聲,沈溪的頭腦瞬間清醒過來,他擔心的一件事,終於發生了。

    「誰?」沈溪喝問一句。

    外面沒人回話,但卻傳來輕輕的關門聲。

    沈溪正處在一種不上不下的境地,顯得異常尷尬,趕緊拉過被子蓋住謝韻兒的身體,此時謝韻兒剛剛回過神,等她明白眼前處境時,一時間面紅耳赤。

    「是黛兒啊,我今天喝醉了,你先回去吧。」沈溪將床簾放下來,想阻止林黛靠近,但無濟於事。

    林黛早習慣把沈溪的床當作自己的床,到了沈溪房間就好像進了自己房間,走過來時,臉上多少帶著些不願意,輕聲道:「又不會怎樣,喝醉了有什麼關係?」

    小妮子在床邊將外襟解開,裡面只剩下個小紅褻衣,掀開簾子便進來,由於床上很暗,她上來後,躺在沈溪旁邊,居然沒意識到床上還有第三人。

    此時沈溪和正躲在沈溪裡面的謝韻兒別提有多尷尬了,謝韻兒火熱的身子冷卻下來,沈溪柔聲道:「黛兒,你還是回去睡,今天我身體不適。」

    「才不呢。」林黛側過身來,剛要伸出手臂抱住沈溪,卻跟謝韻兒望了個對臉,她馬上驚叫一聲,「啊……」

    乍見謝韻兒,沒看清臉,她還以為見到鬼了,人直接從床榻上竄下去,不想摔了個結實,沈溪和謝韻兒此時不好隱藏,坐起身子,才意識到身無寸縷,只好繼續提著被子遮遮掩掩。

    等林黛終於把眼前人看清楚後,眼淚唰地就流出來了,就算她再懵懂天真,也知道眼前是發生了什麼事。

    小妮子站起來,哭泣著離開房間,只剩下床上兩人面面相覷,本是夫妻情深,卻好似姦情被撞破,一時間氣氛無比沉重。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1
第五一一章 分家

    八月十三,沈明鈞夫婦帶著沈運和沈亦兒回到甯化,這是在沈溪考中狀元後,他們夫妻倆第一次回鄉。=

    老太太頭兩天就讓沈明新不做木匠活,專門去甯化城南門等候,這是怕沈明鈞一家四口提前趕到,結果沈明鈞夫婦路上有事耽擱,本來說八月十三中午會到,結果到日落時,夫妻倆才姍姍來遲,這讓等在沈家院子裡的賓客好生失望。

    沈明鈞夫婦的馬車抵達沈家門口時,鞭炮齊鳴,李氏親自帶著沈家上下出來迎接,對小兒子夫婦的歡迎,比見知縣還要隆重。

    旁邊的王氏冷冷一笑,嘴裡嘟噥:「不過是狀元郎的爹娘來了,他自己恐怕早忘了是我們沈家人了吧!」

    沈明鈞自己趕著車到了家門口,扶著妻子、兒女走下馬車,李氏笑意盈盈上前,握著兒子的手問道:「我兒,你可回來了。」

    「娘。」

    沈明鈞趕緊給自己的老娘下跪行禮。

    李氏趕緊道:「不用多禮,起來說話吧,自己家裡沒這麼多規矩,讓我看看我孫子,這才幾天不見,個頭都長這麼高了啦……哎呀,一看就像他哥哥……」

    周氏趕緊拉兒子一把:「還不叫奶奶,忘了娘怎麼跟你說的?」

    「奶奶……我要奶奶……」

    說完沈運嚇得趕緊抱著老娘的腿,很明顯的,他說的「奶奶」跟周氏讓他說的不是一回事。

    倒是旁邊的沈亦兒仰起頭,把李氏仔細打量一番,一點兒沒有見外的意思,上前道:「祖母好。」

    「小妮妮真乖,幾歲啦?」

    李氏向來對家裡的女兒、孫女沒好臉色,不過誰叫這是麼房的小孫女呢?

    麼房出了狀元公,這位可是狀元的妹妹,以後有兄長撐腰,達官顯貴家的公子哪個不眼巴巴上門攀親?這樣的「千金」,能跟那些命比草賤的丫頭相比嗎?

    「我四歲啦!」

    沈亦兒美滋滋把自己的歲數報上。

    「真乖,真乖。」

    李氏愛憐地撫著沈亦兒的小臉蛋,說不出的疼愛。

    這讓二房的錢氏看了很不自在,嘴上嘟囔:「從沒見這麼疼家裡的丫頭,到底是野丫頭吃香……」

    沈明鈞夫婦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進到院子裡,眾多賓客紛紛上來恭賀……知道眼前便是狀元的爹娘,現在不巴結,等狀元把爹娘接進京城,想巴結都沒地方了。

    「沈家真是吉星高照,一定是祖墳風水好,這才出了狀元。」

    「沈狀元如今在朝中是六品大員,以後肯定會官居一品。」

    稱讚和恭維聲不絕於耳,王氏不遺餘力在旁邊糾正:「不是六品,是從六品,才在翰林院做事,跟知縣老爺沒法比。」

    周氏聽王氏的這話心裡很不痛快,不過她現在早已是今非昔比,見到大嫂再不用覥著臉送錢給人家花,以前有錢她也不敢花,生怕有人盯上,又怕家裡各房嫉妒眼紅,現在她花起來沒了任何顧忌,誰叫我兒子是狀元郎,就連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爺也不敢得罪沈家呢?

    「大嫂說錯了,我們剛收到小郎的家書,說是已榮升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以前翰林院修撰的官還繼續兼著,不過現在專司負責教導太子讀書,已經是正六品的大員了。」周氏一臉得意地說道。

    之前收到沈溪的家書,她為了記住沈溪的官銜名稱,花了好大力氣,剛開始說得拗口,出嘴就錯,於是她便時時刻刻在心裡默念,然後不時詢問惠娘和小玉,讓她們糾正一番,到現在終於說得清清楚楚,一點兒都不卡頓。

    老太太聽到後分外歡喜,趕緊上前問道:「這才上任幾天,就正六品了?」

    周氏扶著老太太,笑道:「這次回來就是要給娘您報喜呢。」

    「好啊,好啊。」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七郎他真有本事,在京城當大官,你們這些小的多學著點兒,以後有出息了,七郎能在朝堂多幫襯你們!」

    大郎沈永卓帶頭表態:「祖母說的是。」

    沈氏族人以及街坊鄰居都在感慨,沈家真是一家上下滿門和睦啊。

    王氏心裡那叫一個恨,連兒子都似乎被這麼房的人給迷惑了,他小么子再有本事,能記著你這個大哥嗎?他怎麼不中了狀元馬上寫信回來,說給家裡的同輩還有子侄安排個什麼差事?

    錢氏在那兒嘀咕:「小麼兩口子不是回來過中秋嗎?怎成了報喜?」

    王氏和錢氏對視一眼,以前一對冤家,現在看對方卻是越來越順眼,還是自家姐妹親,現在要聯起手對付周氏這個共同的敵人。

    「先去拜祠堂吧。」

    老太太一句話,家裡就要跟著動起來,連賓客也都跟隨沈家人前往瞻仰。

    周氏道:「讓相公去吧,妾身在外等候。」

    老太太道:「好兒媳為我沈家生養出個狀元出來,祖宗感念,定不會嫌棄你是外人,一起進去,以後死了,牌位也是要供奉進去的。」

    王氏和錢氏都不滿,憑什麼女人的牌位可以供奉進祠堂?自來就沒聽說有這規矩!

    可老太太現在在家裡的地位越發鞏固,似乎除了周氏外,無人能撼動老太太的權威,可如今老太太是幫周氏樹立威信,周氏根本就犯不著跟婆婆置氣。

    因此,就算王氏和錢氏憤憤不平卻毫無辦法,如今李氏別說在自家做主,整個沈氏家族,包括以前主脈和旁支,都把李氏這一門當作沈家「正房」,回頭指不定會推舉讓李氏出來做沈家族長,現在出來挑戰李氏權威,必然會死得很難看。

    家裡人丁興旺,但李氏卻有沈明有和沈明堂兩個兒子不在,一個下落不明,一個陪著王家少爺去京城趕考了。

    沈明文、沈明新、沈明鈞三兄弟一起進祠堂磕了頭,連周氏也帶著兒子進去行禮,這才出來,李氏宣佈開宴。

    沈家家宴,比之以往熱鬧許多。

    以前就算沈家有什麼喜事,要娶個媳婦迎個親,來的賓客只是隨便隨個禮,然後等著大吃大喝,但現在沈家可是狀元門第,你不送點兒禮,以後好意思登門拜訪嗎?如果遇到點兒為難的事情,要沈家出面幫襯,沒個好印象的話人家能出面?

    因此,現在沈家擺宴席,雖然也會虧,但不會像以前那般離譜。

    如此一來,李氏便放棄以前節儉持家的習慣,花錢如流水,除了遇到事情大操大辦外,還花大價錢從街坊四鄰手裡買下地皮,擴建沈家大宅,除了南北四進院子外,又在東西兩側各擴建幾個偏院,這樣沈家各房基本都有了自己的院子,就算兒子成婚也有地方住,李氏鐵了心讓沈家永遠以這種大家族的方式發展下去。

    李氏跟幾個沈家主脈和旁支的家主坐在一桌,同桌還有沈明文三兄弟,以及周氏、沈運和沈亦兒。

    五房這邊出了狀元,他的父母和弟妹也在沈家地位急速飆升,王氏對於自己兒子不能坐主桌很生氣,剛坐下來就嘮叨:「我家大郎才是長房長孫!」

    「娘,你別說了。」沈永卓一臉為難之色,他旁邊妻子呂氏低著頭,不想牽扯進家庭糾紛中。

    王氏怒道:「怎能不說?以後指不定麼房就成了一家之主,你在家裡有什麼地位?也是你沒出息,就算不中狀元,你也該早點兒中秀才,跟你爹一樣去考舉人……等考個舉人回來,咱就可以分家單過了!」

    旁邊錢氏一聽這話不對味,用諷刺的口吻道:「喲,大嫂,這就尋思著分家單過了,有問過娘的意思沒有?」

    王氏惱火地看了錢氏一眼,心想,咱倆不是一條心嗎,怎麼這才一轉眼工夫就內訌了?

    錢氏在這問題上可不傻!

    我丈夫都沒了,兒子又沒一個讀書的,不分家我還能跟著沈家吃香的喝辣的,分了家可就什麼都剩不下了。就算心裡不服,我也要對五房夫妻倆好點兒,有老太太一天,指不定我兒子能跟七郎出去闖蕩一番,當個小吏呢!

    好在這一桌都是沈家婦孺,老三媳婦沈孫氏又老實,不會挑撥事情。但這會兒沈孫氏臉上卻有些擔心:「不知我家相公何時才能回來,一會兒問問弟妹去,七郎的家信裡有沒有提到他三伯。」

    宴席中,賓客都過來為老太太和沈明鈞夫婦敬酒,周氏不飲酒,就需要沈明鈞擋酒,沈明鈞本就不是好酒之人,幾杯下肚,人都坐不穩了。

    李氏看情況不對,連忙讓周氏給沈明鈞添飯,又對賓客道:「哎呀,這天色不早,諸位趕緊用過飯菜,等天黑就不好行路了。」

    宴席畢竟開了不長時間,有個家境窘迫只是隨禮了幾個雞蛋的鄰居問道:「老夫人,中秋節沈家可要擺宴?」

    王氏站起來不屑道:「要擺也是擺家宴,你送那麼點兒禮,吃上癮了怎麼著?」

    李氏怒道:「住口!」

    在舉行宴席時,一般來說女人是不能插嘴的,李氏作為大家長都很少在這種場合說話,更何況是王氏。

    沈明文覥著臉道:「娘,您消消氣。」

    「也不管好你媳婦,這是她說話的地方嗎?我們沈家如今可不比從前,中秋當然要設宴招待賓客,明鈞,後天的宴席就由你和你媳婦負責,其他這些兒子、媳婦,沒一個讓為娘省心的。」

    李氏當著賓客的面把王氏給罵了一通,這種事以前也有過,可從來沒像今天這麼讓王氏下不來台。

    王氏一臉羞憤,我不就是為家裡說句話,喝斥一聲那些幾乎白吃白喝的無賴嗎?娘你就這麼對我,可是當我們夫妻和母子不存在?

    王氏坐下來,開始在那兒抹眼淚,她的兒媳婦呂氏趕緊把手帕遞上去:「娘,您放寬心些。」

    「寬心什麼,這家……我們實在過不下去了。」

    王氏繼續當著賓客的面嚷嚷,索性破罐子破摔,「相公,既然這個家容不下咱們,那咱還留在這裡作甚?我們要分家!」

    「你……你再說一遍!」

    李氏瞪大眼睛,一臉暴怒地瞪著王氏,握緊拳頭隨時都要打人。

    王氏譏諷道:「我就說了,怎麼樣?分家!一定要分家!你這個當娘的,心眼是偏的,從來都向著你小兒子,現在眾位街坊都來評評理,這樣的家,豈有不分的道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2
第五一二章 掐架

    王氏這回徹底惱羞成怒,她不惜將沈家矛盾公開化,讓別人知道,在外人看來母慈子孝的狀元之家,其實充滿了紛爭。

    尤其現在她居然提出了分家這個問題!

    分家後,李氏崇尚的大家族將徹底分崩離析,沈家也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李氏心中氣不打一處來,站在那兒人都站不穩了,旁邊沈明新、沈明鈞趕緊扶住她,勸她放寬心,但老太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大兒媳婦訓斥偏心眼,還把沈家內部的矛盾展現出來,這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我們沈家沒你這樣的媳婦,老大,寫休書,把她趕出家門!」李氏把怒火轉移到自己的大兒子身上去。

    沈明文低著頭站起來,訥訥半晌,最後回了一句:「娘,還是不要了吧。」

    李氏這才想到人家夫妻同心,一怒之下抄起桌上的盤子就往沈明文身上砸去,換作別人必然會閃避,可沈明文為人慵懶,挺著個大肚子,連躲都沒躲一下,盤子直接打在他身前,菜湯撒了一身。

    李氏繼續呼喝:「你不把你媳婦趕出門,這個家沒你的份兒!」

    沈明文用手擦了擦身上的污漬,皺著眉頭道:「沒有就沒有吧……不過,娘,按照道理來講,爹死後您應該從子才對,這沈家……應該由我這個大兒子做主!娘,您這樣本末倒置,是不行的,我身為家裡長子,這家中大小事務,理應由我拿主意。」

    一句話,把李氏說愣住了。

    李氏丈夫死得早,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幾個兒子拉扯大,除了養活他們,還得供養長子讀書,留住沈家中興的希望,並逐一為他們娶妻生子,她從來沒想過什麼夫死從子的問題,因為在她眼中,兒子沒一個爭氣的,要不是她,恐怕連飯都吃不上。

    一般人家,在丈夫死後都是長子當家,要是兒子心不齊,那就會在丈夫死後分家,至於寡母這邊,可在幾個兒子家中輪流住,也可以長住長子家中,但分家時長子會分到家產的大頭。

    這些在李氏看來,都是扯淡,她奉行的原則是,只要我一天不死,你們就別想分家。就算我死了,也會找人把這個家管起來,你們休想分家。

    強勢的老太太,加上幾個唯命是從的兒子,才組成這樣奇葩的家庭。

    李氏神色很快恢復正常,繼而變得憤怒,這次她不是用盤子打兒子,而是在其他兩個兒子攙扶下,脫掉自己的鞋,準備用鞋底抽大兒子的臉,嘴上怒駡:「你只知道夫死從子,就沒想過天大地大孝道最大!你個不孝子,從來都不爭氣的東西,你有什麼本事管起這個家,看我不打死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沈明文奇葩之極,挨打居然不閃不躲,一方面是他懶得躲,另一方面這些年他逆來順受慣了,老娘要打,由著她,反正打不疼,打過後繼續好吃好喝供著,但這次王氏卻衝了過來,一把將老太太手上的鞋子給奪過去。

    「娘可真偏心,我相公怎就不爭氣了?他可是堂堂的秀才公,縣學的廩生,每年都領俸祿的,這個家以前全靠我們養活……現在麼房有本事了,你就說我相公不爭氣,讓街坊鄰里評評理,那小么子身上哪裡有一點貴氣?我看祖墳那點陰德全被他佔了,是他虧欠我們,我們可沒差他的!」

    沈明文是有廩餼銀,但因官府剋扣,在發銀時多有折色,到手不過三貫多錢。另外就是每個月六斗的廩米,也就是差不多有一百八十斤,但扣除「漂沒」部分,實際到手也就一百二三十斤左右。

    在沒有油水的時代,每個人每天吃一斤米很正常,沈明文這一房那麼多丁口,別說養活沈家老小,連自己這房人都吃不飽,更不要說有餘錢買書和文房四寶了。

    這還是在沈明文考取廩生的情況下,實際上歲試時和科試時沈明文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好,比如五年前從桃花村關小黑屋出來,他就發揮失常,又過了兩年才考回廩生,而在這期間,吃喝用度全靠家裡接濟。

    可在沈明文夫婦心裡,廩生所得卻是一筆「鉅款」,他們一直當自己錦衣玉食是應該的,從沒有意識到其實是老太太對大房的偏愛。

    再說沈溪的狀元功名,說是沈家風水好也說的過去,可在偏激的王氏看來,沈溪是佔了本屬於他丈夫的「祖上陰德」,就好似沈溪中了狀元就必須要償還他們夫妻似的,純屬無理取鬧。

    李氏冷笑不已:「想分家出去單過?那好啊,這裡沒人留你們,大郎……你是跟著我,還是跟你這白眼狼的爹娘?」

    這下可把沈永卓給難為壞了,他一直生活在強勢的祖母和潑辣的老娘的陰霾下,一輩子目標跟他的爹一樣,就是進學考科舉,最後當官,家庭的矛盾與紛爭,他不想有一點牽扯。

    王氏突然放聲大笑:「這是娘說的,允我們分家,可現在不是我們走……是你們這些人走!」

    「大郎,你哪兒都不用去,這裡是沈家,也是你的家。你爹是沈家長子,理應是戶主,你又是沈家長房長孫……這沈家到底怎麼分,得你爹說了算!」

    「哼哼,各位親友見證,這沈家大宅,是不是該記在我相公名下?哪裡有一個枉顧三從四德的老太婆指手畫腳的……因此,是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搬走才對!」

    李氏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一直被她駕馭的很好的兒子、兒媳,怎的突然就跟她不對付了?

    先有周氏在府城跟她吵嘴,說她偏心眼當不得一家之主,雖然很快冰釋前嫌,但也讓她心懷警惕。本來李氏想的是如何跟小兒媳打好關係,從來沒把王氏、錢氏這些逆來順受的女人放在眼裡!

    可現在,王氏居然公開叫囂她才是一家主母,這沈家大宅居然要歸長房所有?

    旁邊的賓客,此時全都看愣住了。

    這到底鬧的哪一出?

    本來說狀元爹娘回鄉,沈家大擺筵宴款待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不想把人請到家裡後卻來來了個家庭矛盾總爆發,難道是存心想讓人看稀奇和熱鬧?

    沈家上下這個著急啊!

    四房媳婦馮氏趕緊站出來勸解,可哪裡有半點作用?三房媳婦孫氏不善言辭,丈夫不在身邊,她只能幹著急。

    就連素來與大房親近的錢氏,都意識到如果不抗爭,可能真會落得個掃地出門的悲慘結局,當即義無反顧地站到老太太立場上,大聲數落大嫂的不是。

    唯獨周氏,在旁邊看起了熱鬧……

    喲呵,家庭矛盾啊?好啊,老娘我巴不得矛盾再大一些呢,當初我跟丈夫受那麼多窩囊氣,終於輪到「我們」以上位者的心態看「你們」丟人現眼了。

    分家?就算淨身出戶也不怕!誰叫我有那麼多積蓄,能讓一家上下過好日子呢?最重要的是我兒子在京城當大官,就算把我的私房錢全拿出來又如何,我照樣可以跟兒子過上好日子……

    趕緊罵啊,最好掐起來,我絕對不攔你們!

    沈家和睦本就是一層窗戶紙,其實各房人都心懷鬼胎,想的都是怎麼才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因為在各房人心裡,其實早就該分家了,要不是有個強勢的老娘在,這家早就散了。

    但還是有人不甘心!

    因為犧牲了大多數人的利益,沈家終於培養出幾個讀書人,如今大房、四房、五房都有讀書人出頭,這樣一來,對於二房和三房太不公平了。

    沈溪中了狀元後,只有大房的人才有那麼強烈的分家意願,別的各房人其實都想沾沈溪的光。

    當然,大房人也想沾光,但他們覺得,就算分家,這光照樣能沾,誰叫他們是沈家的長房長孫?沈明文是戶主的不二之選!作為一家之主,叫你做點兒事情你若推辭,不怕人戳你的脊樑骨?

    李氏氣得說不出話來!

    錢氏一時間倒成為罵架的主力軍,用陰陽怪氣的口吻道:「我說大嫂,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這沈家大宅不是用你們大房的銀子買的,城外的幾晌地也是用人家麼房的錢置辦的,你想分家分房子,好啊,鄉下那些祖屋你們想住哪間住哪間,不跟你們爭,可若想把大宅子和這城外的田分走,我們可不答應!」

    王氏氣不打一處來,老娘我正在跟娘理論呢,你他娘的算哪根蔥?

    王氏怒道:「一個把丈夫都剋死的毒婦,沒資格在這裡說話!」

    錢氏最介意的就是被人說她沒丈夫,她不信自己丈夫無聲無息便死了,一直在想,或許丈夫在外做什麼大事,回頭等著接她出去享福呢?

    現在王氏居然把丈夫失蹤的事歸責到她頭上,說是被她「剋死」的,她哪裡忍得下心裡這口氣?

    「你說什麼?」

    王氏聲音高了八度:「剋死男人的毒婦!」

    「老娘跟你拼了!」

    錢氏本來就不是省油的燈,這些年積累的怨氣在這一刻爆發,張牙舞爪就朝王氏衝了過去,一頓扭打,手指頭亂掐亂抓。

    王氏絲毫不相讓,兩個女人就這麼當著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的面扭打起來,在地上打起了滾,而且瞧架勢,分明是想將對方往死裡整!

    「大嫂、二嫂,你們這是做什麼?」沈明新想上前拉開兩人,可他一介男子,就算打架的是嫂子他也不能貿然出手,只能在一邊乾著急。

    錢氏男人沒了,王氏的男人沈明文也不會做「有辱斯文」之事,上去拉兩個打架的婆娘,要是被人知道,豈不笑話我?

    周氏探頭一看,哎喲,挺熱鬧呀,到底誰能掐得過誰,我可要好好瞧瞧!

    李氏本來還在氣大兒媳婦頂撞她,現在一看兩個媳婦掐起架來,連撕衣服帶劃臉,這是要讓沈家徹底成為寧化縣笑柄的節奏。她喝斥一聲:「夠了!」可聲音淹沒在沈家院子的喧鬧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最後是馮氏和呂氏上去,幫忙把人拉開。馮氏看起來瘦弱,但常年在鄉下務農,又經常幫丈夫做木工活,力氣出奇地大。若論精明能幹,她或許不及周氏,但若論賢慧識大體,周氏拍馬不及。

    架給拉開,馮氏拉著錢氏,呂氏則拉著自己的婆婆,兩個女人蓬頭垢面互相斥駡。

    「毒婦,剋死男人的毒婦……一輩子都黴裡霉氣的,難怪老二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你才丟人呢,你根本就是個****,嫁到我們沈家前就跟你表哥有一腿,你男人被關柴房的時候,指不定在外面偷過多少野漢子,連兒子恐怕都不姓沈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2
第五一三章 家醜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可這套對駡街的潑婦來說,根本不奏效,她們就是為了讓對方出醜,將對方描述得越不堪,越能彰顯出自己的勝利。

    在這點上,王氏顯然嫩了一點兒,如今她連孫子都有了,有丈夫疼,有兒子孝順,心裡早沒以前那麼扭曲,可錢氏正好處在更年期,身邊沒丈夫,心裡的怨懟不是一絲半點兒。

    提到王氏的表哥,又提到野漢子,王氏的面子掛不住了。

    在親朋好友以及街坊四鄰聽來,這好似是有隱情啊,莫不是沈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辛?

    王氏臉憋得通紅,掙紮著就要衝上去重新跟錢氏扭打,嘴上喝道:「你說什麼?」

    雖然錢氏在剛才的扭打中沒佔得便宜,不過此時的吵嘴她明顯佔據上風,語氣中帶著高傲與不屑:「別以為我不知道,頭兩年你回娘家,一住就是四五天,那段時間你表哥恰好也在你家。哈,你相公頭上的帽子估摸著綠油油了吧?」

    沈明文一聽,不由急了,一把抓著發瘋一樣的妻子,喝問:「娘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氏急道:「相公,你別聽那毒婦瞎說,我與表哥多年未曾見過。她完全是信口雌黃!」

    王氏這麼一說,街坊鄰居似乎明白了什麼……

    多年沒見,那代表以前應該有什麼糾葛,不然的話錢氏提到這「表哥」後,沈明文不會如此著急上前喝問。

    錢氏冷笑道:「當初你王家在城裡也算大戶人家,偏偏把女兒嫁到已經落魄的沈家來,為何?就因為你跟你表哥私定終身,結果被你表哥給負了,成了破鞋,那時候你相公連個童生都不是,不然你怎會嫁到我沈家來?」

    「住口!」李氏的暴怒聲傳來。

    正因為院子裡所有人都在豎著耳朵聽沈家的醜事,此時院子裡分外安靜,使得老太太這一聲分外響亮。

    李氏走過去,一巴掌甩在錢氏臉上,登時五道血痕出現。錢氏驚訝地看著老太太,問道:「娘打我?」

    神色中多有不可思議,我在幫娘說話,娘怎麼不打那賤女人,反倒打我?

    「打你?你知道什麼是廉恥嗎?」

    李氏一把將錢氏的衣襟撕開,因為初秋時分,錢氏本來就沒穿太多衣服,剛才錢氏跟王氏扭打一番本就有些衣衫不整,李氏這一把,直接讓錢氏露了白花花一片肉出來。

    錢氏剛才還囂張不已,此時眼淚止不住流下來,趕緊伸出手去遮擋,但院子裡幾乎所有人都瞧得真切。

    李氏怒道:「你相公沒了就算了,還想讓我沈家上下不安寧?你要是再招惹是非,看我不將你趕出家門!」

    錢氏一臉羞憤,本來她是想替沈家和婆婆解圍,現在倒好,出醜的人變成她自己,要說她年歲也不小了,本身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可被人看到身子,如此丟人的事讓她面子掛不住。她掩面痛哭著往側院而去,馮氏想追上去,也沒攔住。

    錢氏這一走,院子裡鴉雀無聲,經過沈家上下這一鬧,賓客都不太好言語,連沈家人自己也覺得面目無光,什麼話都不說。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暮色濃重。

    沈明新走出來,招呼道:「諸位,今日宴席就到此為止,若有沒吃完的,只管帶回去吃便是,碗碟記得明日送回來就好。」

    賓客緊忙應了,把宴桌上的酒菜分了,各自出門。

    沈明新和沈明鈞兩兄弟負責將客人送走,沈家其餘人各自找位置坐著,皆都沉默不語。

    李氏本想借助這次宴席,讓沈家在寧化縣好好長長臉,這一鬧,卻讓沈家顏面無存,誰都知道沈家不團結,就算是狀元之家也無法成為鄉民表率。

    沈明鈞送完客人,將門關好,走回來對李氏道:「娘,消消氣。」

    李氏怒道:「我沈家一輩子丟的人,都沒這一天多。」

    「嬸嬸,您別著急。」旁邊沈氏族人連忙勸解。

    李氏輕嘆口氣,起身道:「今日讓沈家丟臉,是老身的錯,回頭我親自到各家院裡送禮賠罪,老么,替為娘送客!」

    本來沈家族人留下來,是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但隨著李氏下逐客令,沈明鈞只得將這些以往很少走動的叔伯和堂兄弟送出家門。

    沈家院子裡突然顯得蕭索一片,沈家婦孺出來收拾院子裡的桌椅,那些從鄰居家借來的還要給人家搬回去。

    李氏則進到後堂,她將周氏單獨叫到身邊,為的是問問沈溪在京城的情況。

    「……憨娃兒寫信回來,說在京城什麼都好,上任不多久,就升為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別人或許三四年都晉陞不得呢……他還說等過了年,一年考勤期滿,就會帶韻兒和黛兒回鄉省親。」

    周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沈家再亂,也沒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李氏著急地問道:「那七郎沒說,跟謝家丫頭圓房沒?就算黛兒那丫頭也可以,黛兒年歲不小,應該能生兒育女了。」

    周氏笑道:「娘,這些事憨娃兒怎會在信裡說呢?」

    李氏一拍腿:「對啊,七郎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不過想他血氣方剛,身邊有人照顧,總歸用不了多久……指不定明年回來的時候,就給我抱個重孫子回來。」

    周氏臉上也帶著幾分憧憬,卻嘆道:「娘太心急了,就算剛懷上,年初也生不下來。挺著個大肚子回來倒是有可能,不過我還是讓人早些寫信過去,不管韻兒還是黛兒有身孕,都別叫她們旅途辛苦,從京城到汀州山長水遠,又是頭胎……一個不甚……」

    就算謝韻兒和林黛懷孕的事沒半點影子,這對婆媳已有了詳細的計畫。

    「憨娃兒可本事了,他如今在詹事府負責教導太子讀書,聽說太子才**歲,正是讀書的時候,媳婦聽說當朝那些閣老尚書,有許多都是皇上讀書那會兒的先生,跟太子朝夕相處,以後不定就能當個一品二品的大官。」周氏笑著說道。

    老太太臉上難掩喜悅:「好啊好啊,沒想到七郎這麼小就如此有本事,這些日子我經常晚上會笑醒,夢裡他祖父總跟我說,說我為沈家犧牲太多……也讓為娘好好感謝你們夫妻兩個。」

    周氏不是笨人,她聽的出,前半段是老太太做夢的內容,至於感謝她跟沈明鈞,是老太太為了安慰他們臨時加上去的。

    周氏臉色黯淡一下,有些遲疑道:「娘,小郎在信裡提到一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講……」

    「什麼事?不是小郎……出事了吧?」老太太臉上突然緊張起來,沈溪的任何消息,都可能會影響到沈家的未來。

    周氏搖搖頭:「這事跟憨娃兒無關,是憨娃兒曾去壽甯侯府做客……就是一位侯爺的府邸,說是……好像見到了他二伯。」

    老太太眼睛一下子定住了,身子劇烈顫抖,手微微抬起,但未伸直便重新放下。李氏問道:「他瞧的可真切?」

    周氏搖頭道:「沒有,他說或許是看錯了,不過想當初在福州時,憨娃兒曾探知他二伯去了京城,也是湊巧在京城見到一人與他二伯模樣很像,不過說是黑燈瞎火的,並沒有瞧得太過真切。」

    老太太沉默下來。

    很多事,由不得老太太不細想,雖然她平日裡強勢,但其實心裡還是很惦記這些兒孫,何況二兒子沈明有一直得她的歡心。

    最後李氏搖搖頭道:「不會是他二伯,他二伯識字,若真的在京城定居下來,還在侯府當差,怎會不寫信回來?明知道家裡人都在擔心他……應該是七郎看錯了吧!」

    周氏點頭,刻意不再提關於沈明有的事情。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第二天早晨,周氏才剛起床,就聽三房媳婦沈孫氏跑過來道:「二嫂帶著包袱走了!」

    周氏驚了一下,她沒意識到這跟她昨日與老太太的對話有關,趕緊去見老太太。

    這時候老太太心裡也無比著急,昨日是讓錢氏在眾人眼前丟了人,但為了止住她撒潑,純屬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如今二兒子沒下落,若連媳婦都沒看好,只會讓李氏心生愧疚,覺得對不住兒子。

    「老四和大郎他們已經出去找了,老么,你也出去幫忙找找,請商會的人出面……她一個婦道人家,娘家沒什麼人了,能去哪兒?」李氏臉上滿是急色。

    周氏問道:「二嫂是自己走的嗎?」

    旁邊馮氏點頭道:「二郎、三郎和五郎都沒聽到任何風聲,就怕二嫂是想不開,尋了短見。」

    李氏自責道:「都怪娘,婦人貞潔大如天,我就是順手一扯……」

    「這不怪娘,二嫂應該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馮氏趕緊勸慰。

    不過老太太此時已經開始抹起了眼淚:「老二,我對不起你,連你媳婦都沒給你看住。」

    家裡人忙碌起來,以前家裡都是一群小屁孩,不過如今成家的成家,立業的立業,一大家子出去找錢氏,本以為錢氏只是想不開出去暫避一下,結果到她娘家那邊問過,再去了各個城門打聽,都表示沒見過一個獨行的婦人。

    沈家這邊報了官府,畢竟是狀元家的事,縣衙格外重視,出動大批官差,但奇怪的是,接下來幾天找遍寧化縣,卻沒有半點音信。

    「……她到底是去哪兒了?」

    李氏顧不上什麼體面,每天都會到家門口等,「離家出走斷然不會不跟兒女說一聲,莫不是真的想不開,找了什麼地方尋了短見,跟老二他去了?」

    「跟二哥……」

    倒是周氏聽李氏這一句話,忽然想到什麼,帶著幾分遲疑:「娘,莫不是那時候我說話,被二嫂聽到了?」

    李氏一陣驚愕,隨後恍然大悟般微微點頭:「那或許,她是去京城了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3
第五一四章 大明第一聰明人

    自從沈溪和謝韻兒的「姦情」敗露,他們在家裡的相處就開始變得尷尬起來,林黛躲在東廂房幾天沒出來,每天茶飯不思,小臉消瘦,令去探望的沈溪看了不由心疼。

    沈溪好說歹說仍舊無用,加上問心有愧,只好多去陪小妮子,哪怕她不理不睬也坐在旁邊守著她,幾天下來都沒跟謝韻兒單獨相處。

    謝韻兒本來想去跟林黛認錯,可仔細一想,她與自己的相公同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錯之有?

    最後謝韻兒稍微埋怨沈溪,覺得沈溪不提前把事告訴林黛,才會出現最後尷尬的局面,因為她自己也意識到,那天既是林黛撞破了她跟沈溪,也是她撞破了沈溪和林黛。

    直到沈溪說明自己跟林黛之間尚未圓房,謝韻兒才將信將疑,不再對沈溪有所怨責。

    不過是小夫妻耍花槍,謝韻兒並未見怪,其實從她第一天認識沈溪和林黛開始,就挺羨慕沈溪和林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的她從未想過,將來會有一天嫁給沈溪,而且會愛上這個小郎君。

    沈溪每天家裡、詹事府和皇宮三處走,主要公事便是陪太子讀書,太子越頑皮,他的公事越輕省,兩天一休還不算,經常是坐一上午或者一下午,回來整理好記錄,任務就算完成。

    連給沈溪調差事的謝遷,都覺得沈溪有點太「閒」了,好幾次在前往詹事府佈置工作時,均提到,若沈溪空閒,可回翰林院幫忙修書,《大明會典》的修撰停滯不前,關於建文年間的舊事,當前除了沈溪能修之外,別人沒有那見識和才學,更沒膽子編修。

    沈溪的回答很乾脆:公事繁忙,恕難從命。

    這天沈溪剛進宮,沒到擷芳殿,就見太子朱厚照一個人坐在東玉河邊的涼亭裡吃點心,要說平日太子身邊都是隨從如雲,他是如何單獨跑出來的很是蹊蹺。

    見太子臉上有污漬身上髒兮兮,如同從泥堆裡鑽出來一般,大概便明白了,這是太子調皮,趁著人不注意偷溜出來玩。

    「你等等!」

    就在沈溪視而不見徑直走過涼亭時,太子發話了,將沈溪叫住。

    「參見太子。」

    沈溪恭恭敬敬行禮。

    太子拿著糕點走過來,打了個哈欠:「看見本太子,就這麼過去了,什麼意思啊……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你叫沈溪,是吧?經常看到你在旁邊拿著筆,你都在寫什麼?」

    沈溪道:「回殿下,臣每天所做記錄,是太子的日常起居和學習情況。」

    「哦。」

    朱厚照點了點頭,「有什麼好記錄的,我平日讀的書多了,你都能記下來嗎?」

    太子不但貪玩,而且自負,這是身邊人給他慣出來的毛病,總是吹捧他這個太子有多聰慧,在同齡人中是多麼出類拔萃,吹得那是天上有地上無,但其實只是聰明跳脫了點兒,若非有太子的光環加護,這樣自以為是的熊孩子以後很難有出息。

    「臣儘量記錄下來,不會有錯漏。」沈溪道。

    太子輕輕一哼,神色間多有不滿,道:「聽說你是今科狀元,是我大明最聰明的人,我現在有個問題問你,若你答不上來,那最聰明人的頭銜就要歸我,你願不願意比試?」

    沈溪近來風頭很盛,主要因他在朝堂上令蒙古人出糗,一個十三歲的狀元郎以智計將蒙古國師鬥敗,民間如今已有人傳誦沈溪的故事,更別說是皇宮這種本來消息就很封閉的地方,宮闈有什麼消息,太監和宮女都會談論,太子想要知道容易得很。

    但跟太子比試學問,這顯然沒什麼必要,贏了不會有多光榮,反倒會讓太子記恨,以後給你穿小鞋。若輸了,丟人不算,太子會更加囂張跋扈,以後更不會用心學習。

    念及此,沈溪道:「回太子殿下,臣不過是多讀了幾年書,論才學自然比不上太子。太子師出名門,有眾多才學過人的名家教導,將來在學術上的造詣,必定在臣之上。」

    朱厚照冷笑不已:「別說這些廢話,你說將來比你強,那就是現在不如你咯?本宮命令你跟我比,要是違抗……哼,我就找人打你屁股,打得你皮開肉綻,生活不能自理!」

    熊孩子本來就很要命,還是個滔天權勢的熊孩子,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我就算不是你的日講官,也算得上你半個先生,作為太子不禮遇先生,居然想打我,這到底是為人臣還是為人師?

    「殿下請出題。」沈溪道。

    朱厚照臉色帶著些微得意:「且說樹上有三隻鳥,我用弓箭射下來一隻,樹上還有幾隻?」

    這算什麼問題,腦筋急轉彎?還是小兒科的腦筋急轉彎!也只有朱厚照這樣八歲的孩童才會覺得能回答出這種問題的人,是真正的「聰明人」。

    沈溪故作沉思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回殿下,臣以為……應該剩下兩隻吧。」

    「錯!」朱厚照拍手道,「都說你聰明,我把樹上那隻鳥射下來,旁邊兩隻鳥不就飛走了?那樹上一隻鳥都不剩下!」

    沈溪拱拱手道:「太子的邏輯思維很強,臣自愧不如,不過臣有一事相問,殿下怎知道旁邊兩隻鳥一定會飛走?」

    沈溪誇讚朱厚照的「邏輯思維」能力,以朱厚照的見識,自然聽不懂這話,他斜著頭道:「我把鳥射下來,旁邊兩隻看到了,能不飛走嗎?輸了就輸了,可不許賴帳,現在本宮命令你,把大明朝第一聰明人的位子讓給我!」

    「殿下想要,只管拿去便是。」沈溪道,「可是臣仍舊不理解,萬一旁邊的兩隻鳥都是瞎子……而且是聾子,或者他們在留心別的什麼事情,沒發覺旁邊的同伴被人射中呢?」

    「嗯?」

    朱厚照眨眨眼,一下子愣在那兒。

    他平日跟人玩耍,又或者與人探討學問,又或者玩這種腦筋急轉彎的問題,絕不會有人跟他耍心眼胡攪蠻纏。

    沈溪跟這些人最大的不同,是思維開闊,想問題不會侷限一隅。

    「那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是瞎的聾的?」朱厚照鼻子微微皺起,瞪著沈溪。

    沈溪搖頭道:「正因太子這問題問的不是很清楚,臣不知,才要問明白。就算兩隻鳥未瞎未聾,可三隻鳥在樹上,很可能是一家三口,一隻被射中,另外兩隻未必會走,若是要為這隻鳥出殯,那可能會飛來更多的鳥,那問題的答案就不是一隻沒有,又或者是兩隻,而是很多隻,至於有多少隻,就看這只被弓箭射中的鳥,有多少親戚了。」

    沈溪自問在胡攪蠻纏上,跟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大臣尚有差距,不過跟一個熊孩子相比,他的辯才就高得驚人了。就算朱厚照再有十個腦子,也沒法在這種辯論性問題上勝過他分毫。

    朱厚照瞪著眼,嘴巴稍微張大了些,想了半晌後才以幾乎疑問的口氣問道:「鳥也要出殯?」

    「人要出殯,鳥為何不能出殯?其實呢,學生有個淺見,問題的答案來自於求真,求真則要通過實踐,若太子親自試驗一下,在三隻鳥並排在樹上時,親自射下來一隻,看看另外兩隻的反應,方知樹上到底有幾隻。」

    沈溪恭恭敬敬提出了一個非常好的建議。

    但這建議根本就是扯淡,朱厚照貪玩,學習都學不好,更別說是弓馬騎射,再加上找到三隻鳥同時在樹上這麼一個獨特的條件,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實踐。

    朱厚照心裡有些惱恨,瞪著沈溪好像要找岔,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劉瑾的聲音:「太子,老奴可算找到您了。您何時跑到這裡來了……哎呀,太子身上髒了,你們快去給太子更衣!」

    因為朱祐樘夫婦知道太子貪玩,所以對照顧太子的僕從有過吩咐,隨時都要保持太子儀容整潔,替換的衣服常備在側。

    朱厚照過去讓劉瑾等人服侍換衣,同時回過頭惡狠狠瞪了沈溪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說,你等著,我回頭一定把你第一聰明人的頭銜給奪過來。

    等太子在劉瑾等人陪同下離開,靳貴姍姍來遲,尚不知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太子?」

    靳貴看著遠去的背影,「沒什麼事吧?」

    沈溪道:「沒事,太子問了我個問題……」

    靳貴當即就把筆拿起來,問道:「是何問題?」

    沈溪不解:「你不是準備把太子的問題記錄下來吧?」

    「那是當然,太子難得有學問上的事相問,若不記,那就是為人臣之錯漏。你且說來,我將此事一記,不做隨堂記錄,只是留待日後查用。」

    左右中允對太子日常起居、學習的記錄,分為重要和不重要兩項,一種是記錄好會呈遞給皇帝,屬於「精華版」,這精華版的內容主要是太子的讀書情況,以便皇帝能隨時瞭解兒子的讀書進度。

    另一種則是不太重要的。

    關於太子幾時起床、用餐,這些內容主要由內侍官記錄,回頭由詹事府進行整理後留檔,若遇太子身體有恙,會從這些類似於帝王起居注的文檔中找到太子日常生活中的錯漏,防微杜漸,平日裡皇帝可沒心思翻閱太子日常起居記錄。

    太子的事,總歸是要記錄的,以防因記錄不全而被皇帝問責。

    沈溪在詹事府做了一段日子的工作,對於規矩自然明白,點點頭,便將先前太子之問以及他的回答一一說了。

    靳貴記錄後不由笑道:「沈中允不覺如此,非為人師者所言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3
第五一五章 年少壯志未酬

    沈溪在詹事府供事兩個多月,才算跟太子朱厚照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觸,以通過考校的方式爭奪「大明第一聰明人」的名頭,從結果來看,沈溪大獲全勝,但以朱厚照的自大與自負,豈會善罷甘休?

    接下來幾天,沈溪無意中從內侍小擰子口中得知,太子叫人去抓鳥,而且還準備好弓箭,不知有何用意?

    沈溪卻覺得問題不太對勁,這小太子求知慾如此強烈,居然真的要找鳥來試一下樹上三隻鳥射一隻還剩幾隻?

    太子要一點小玩物,壽甯侯府那邊肯定會竭力迎合,不用幾天就會給太子準備好各色鳥雀,但沈溪並不太擔心,以朱厚照的年歲,讓他學拉弓射箭,沒一年半載不會有小成,想射中一隻鳥,幾年時間都未必可行。

    說到底,熊孩子還是為了玩!

    之後幾次,沈溪再去擷芳殿或者文華殿入值時,太子經常會留意到他,時不時向他翻白眼。或許是結下了梁子,太子這熊孩子非常記仇,總想如何才能找回場子。

    這天,太子快到日落時才開始讀書,目的是應付第二天弘治皇帝在文華殿進行的考核,沈溪在宮裡多留了一會兒,直到宮門快關閉時才出來。

    回到家,謝韻兒見沈溪神色不太好,連忙問道:「相公可是近來公事不順?」

    沈溪道:「公事還好,只是這詹事府的差事做的無甚趣味,我在想,是否在一年考核期滿後,爭取外調?」

    謝韻兒想了想,道:「以相公的年歲,最好還是在京城多當幾年差為好,急忙調到地方,只怕麻煩事更多。再者說來,到東宮當差,不是一件美差嗎?」

    詹事府是個奇怪的地方,某些時候,詹事府任職是清苦的差事,可有些時候則是閒差、美差。

    這主要看時下太子的地位如何,就好似朱祐樘當太子那會兒,誰被送到詹事府當差,那屬於「發配」,因為太子當時鬱鬱不得志,有萬貴妃這座大山在,成化帝對太子又不是十分寵愛,太子朝不慮夕,隨時都處在風雨飄搖中,這才鑄就劉健、李東陽、謝遷這些人如今的尊崇地位。

    可若說當下,這詹事府真是個好地方,甚至連清水衙門都算不上,因為背後有外戚勢力幫扶,詹事府魚龍混雜,很多人打破腦袋都想擠進去。

    沈溪如今想外調,在很多人看來純屬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溪一直在等朝廷對他上疏的批覆,要說他進呈的關於邊疆防備的上疏,所提之事都是有理有據,比之歷史上王守仁所進呈的那份奏摺要詳盡和務實許多。

    但似乎上邊壓根兒就沒重視他上疏的意思,或許是他人微言輕,就算所提之建議切實有效,也被人束之高閣。

    幾天後,謝遷將沈溪的上疏給他送了回來。

    「沈溪,別怪我說你,你小子懂的倒是挺雜的,沒想到你對邊疆行軍用兵之事居然也有所涉獵。」

    謝遷語氣中帶著不冷不淡,卻在沈溪聽來,卻有些不耐煩,「不過做人呢,總歸要低調點兒好,你這份上疏,我給你壓下來了,等過幾年,你再上疏也不遲。」

    沈溪不滿地看了謝遷一眼,他在想,這麼切實有效的上疏怎麼就石沉大海了呢,原來是謝遷多管閒事給他「壓」了下來。要說內閣大學士本是無權壓奏本的,但關於上疏,內閣要留下一兩份卻沒有任何難度。

    沈溪故作委屈:「謝閣老如此做,是否要斷人前途?」

    「嘿,瞧你這話說的,老夫何時要斷你前途?你可別不識好歹,我跟陛下進言,將你調到詹事府,你應該感激老夫才是……嗯,其實調你去詹事府,是陛下之意,老夫從中並未有太多意見。」

    謝遷一不小心,居然把話給說漏了,看來還是他給弘治皇帝進言,才把沈溪從翰林院調到詹事府來做事,他不承認,一來是不想讓沈溪報恩,又或者是讓沈溪賴上他,非要歸在他名下,作為孤直的忠臣,謝遷可不想培植「黨羽」。

    但沈溪一點恩都不感念,這卻讓謝遷覺得心裡不怎麼痛快。

    沈溪眨巴著眼睛,問道:「謝閣老,學生爭取外調,到地方上磨礪一番,難道不好嗎?」

    謝遷搖頭:「做官,在京城做最輕省,你到了地方,肯定會被一些官場陋習沾染,莫不是你當官……就是抱著發財的心思吧?」

    沈溪嘆道:「那或許謝閣老不知在下家裡是做什麼的。」

    「汀州商會嘛,老夫也從劉尚書那裡聽聞了些,要說劉尚書還在老夫這裡舉薦你,說你本事大,還想跟我要人,把你調到戶部去做事,我怎捨得……嗯,沒有的事,你別多想啊。」

    這哪裡是沒有,分明是有,謝遷也不是無意中說漏,而是有意把事情真相告訴他。

    不但我欣賞你,劉大夏也欣賞你,就連皇帝對你期望也很高。

    既然欣賞你的人這麼多,你可不能辜負這些人對你的厚愛,老老實實留在京城當你的京官,多做幾年學問,等太子成長之後,你就能以太子之師的身份平地而起。

    在己未科進士未遴選庶起士的情況下,在官場未來一段時間,翰林官將出現一個小小的斷層,沈溪以己未科狀元身份進翰林院,其實代表他未來上位的機會很大。

    沈溪道:「學生只是想多歷練,請謝閣老給學生個機會吧!」

    謝遷沒好氣地道:「怎麼說你都不聽,是吧?要外調,也要等過個幾年,太子如今年少,需要人用心栽培。你若能把太子教好,老夫便答應你,不干涉你外調之事……否則就老老實實留在詹事府做事!」

    沈溪其實挺感謝謝遷的,他跟謝遷認識時間不長,要不是謝遷跑去翰林院遞皇帝的條子讓眾翰林寫什麼建文舊事,謝遷也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認識這不到半年時間,謝遷儼然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居然以一個長者的姿態給他規劃以後的路。

    從當官的角度來說,謝遷所指乃是一條明路,可問題是,弘治皇帝沒幾年活頭了啊,少年天子朱厚照繼位,宦官專權,朝中正直的大臣要麼投奔閹黨,要麼遭受迫害,簡直沒有立足之地。

    就連身為內閣大學士的謝遷自己都沒從這場災難中倖免,更何況他沈溪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微末小官?

    謝遷將他的上疏退回來,說是為他好,其實也是謝遷對朝廷不負責。

    沈溪在上疏中提到要防備達延部背信棄義,但估計是大明朝當前與達延部交好,如此之言不易被弘治皇帝所喜,謝遷為了沈溪的「前途」考慮,這才將沈溪的上疏壓下來。

    可你謝遷再遮掩,也打不掉達延部的狼子野心。

    之前幾十年蒙古人之所以沒有犯邊,是因沒有強大部族實現對草原的統一,草原各部落內鬥不止,無暇他顧。可如今達延部崛起,一家獨大,草原人好武,加上地瘠民貧,他們在草原上無可搶掠,只好對中原王朝下手。

    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想當的差事,還是要繼續下去,在詹事府做著右中允的營生,說好聽點兒是陪太子讀書,其實就是個小小的專司記錄的史官,半點職權都沒有,想以權謀私都沒得份兒。

    八月底時,黃河治理水患的事情終於暫告一段落,經過半年時間的賑災以及治理,黃河中下游沿岸的災民得到妥善安置,同時一些河段重新進行加固修補。

    河南巡撫高明城救災有功,但因之前有貪汙的劣跡,最後皇帝決定連降六級重新調派,到京城擔任戶部郎中,成為劉大夏的屬下。

    這算是弘治皇帝對自己用人的一次檢討,明知道高明城不堪大用,但為了彰顯皇帝的威儀和一言九鼎,並沒有依法治高明城的罪,算是保留了一點兒顏面。

    至於河南、山東等地跟高明城有所勾結的贓官,官職低的直接查辦,官職高的,要麼被強行勒令致仕,要麼被調到偏遠的地方為官。

    別人可沒有高明城這麼好的命,就算降職,還是可以成為六部的官員。

    隨著治水結束,朝廷派去的欽差使節陸續歸來,沈溪自己上疏不得,便不由想成全一下王守仁。

    歷史上王守仁被朝廷派遣的第一個任務不是治水,而是到西北的甘州,為總制甘、涼邊務兼巡撫、於賀蘭山擊破韃靼,以功進少保兼太子太傅的威甯伯王越治喪。

    王越為明成化、弘治時期西北著名軍事統帥,曾三次出塞,收河套地,身經十餘戰,出奇取勝,動有成算,可惜去年年底在其七十三歲高齡時,卒於甘州。

    這是王守仁上疏西北邊疆防備等八事的前提條件,如今沈溪不想違背歷史的發展規律,還是想讓王守仁繼續走從軍之路,成全這個明朝中期赫赫有名的大軍事家,自己不能進言朝廷的上疏,就由王守仁來替他完成。

    沈溪畢竟跟王守仁的老爹在同一個衙門做事,王華對兒子幾時歸來自然清楚,得知沈溪要跟自己的兒子見面,他很高興。

    沈溪跟王守仁是同年進士,如今王守仁是個從七品的觀政進士,沈溪卻已是正六品的官員,而且受到皇帝和內閣大學士的器重。

    沈溪問明王守仁回來的時間,輪休那天把自己的上疏帶上,前去拜訪。

    見到王守仁,沈溪明顯發覺這位未來的一代大儒神容憔悴,或許是在災區治水這段時間日子不好過,再加上見到百姓疾苦,心有感觸,身累兼又心累,竟不復離開京城時的雄心壯志。

    等沈溪將自己的來意說明,王守仁驚訝地問道:「沈同年有如此家國抱負,為何不親自上疏,而要假手於在下?」

    沈溪嘆道:「若我能直言上疏,也不用勞煩王兄你了,只是我在詹事府做事,年少尚且不能為政一方,以王兄的抱負,倒是可以為國效命。在下其實對王兄羨慕的緊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4
第五一六章 讓功

    王守仁從來沒見過沈溪這樣「大公無私」的主,自己有進言不親自呈遞,卻讓他來代勞,這世上真有這般不計功名之人

    仔細看過沈溪的上疏,建議很完善,條理清楚,其中根本不似藏著什麼要陷害他的陰謀詭計。

    王守仁又一細想,話說自己不過才是觀政進士,就算考核期滿,最多也只是調到六部為官,沈溪沒事加害實在沒半點兒好處。

    後來越看沈溪的上疏,王守仁越覺得合乎心意,暗道:「我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應該感激沈同年才是。」

    王守仁對沈溪千恩萬謝,把沈溪送走後,他連忙將沈溪給他的上疏整理一番,變成自己的意思完成上疏。

    不過,王守仁有意迴避了原上疏中對於一些即將發生之事的預判,省去了關於對達延部具體防備的措施,如此卻將沈溪上疏中最精華的部分給略掉了。

    不過即便如此,王守仁的上疏,依然非常契合朝廷的需要,尤其是在朝廷剛完成對西北用兵後,正需要一套完備體系來加強對邊疆防禦之時,王守仁的上疏不但符合弘治皇帝的心意,也得到馬文升、劉大夏等人的推崇。

    王守仁由此很快成為朝廷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連朝廷各衙門都在說,己未科的進士中出了個「軍事奇才」。

    沈溪對此,只能一笑了之。

    王守仁到底不是少年郎,有他的城府,在上疏中隻字不提對具體問題的防備,上疏的內容空泛許多,不過誰叫朝廷最喜歡聽的就是空話、套話呢

    王守仁在邊疆防備的上疏中,將沈溪提出的防備重點,從北方變成西北,防瓦剌大於防達延部,甚至提出聯合達延部抵禦瓦剌人。

    眼看達延部就統一蒙古草原,對大明朝邊疆的侵犯也會日益加深,朝廷若提前無防備,虧肯定會不少吃。

    好在王守仁套用他的那些防備之法,倒可以整體加強邊疆的防備力度,但沈溪就怕結果適得其反。

    沈溪在朝堂上與達延部使節爭鋒所出的風頭,很快被王守仁上疏壓過,幾天後,朝廷正式調任王守仁為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官居正六品,主要職責在於考察地方山川之險,然後製定建營汛事宜。

    王守仁也由此成為己未科進士中,繼沈溪後第二位得到高昇之人,雖然他跟沈溪一樣官秩都是正六品,但他身在兵部,可以到全國各地考察,擁有考選武官升降、獎賞的許可權,這可是有實權的官缺,比在詹事府混日子的沈溪油水豐足多了。

    沈溪心裡不由感慨,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老爹交友廣泛,連兒子也能得到照顧。

    但沈溪並未有太多嫉妒,畢竟王守仁未來的建樹太大,這是個有能力的人,況且王守仁的上疏還是借用他的建議和主張,這也算他借用王守仁為朝廷鞠躬盡瘁。

    但若說心裡沒一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沈溪心裡有時候會埋怨謝遷,你說你非要好心把我的上疏壓下來作何。

    換了別人這不就功成名就了嗎﹖

    難道我年歲小,就是蒙受打壓的理由。

    這天沈溪剛從東宮出來,還沒等把自己的記錄交上去,就見謝遷坐在他的位子上,正翻看太子起居的一些記錄。

    「謝閣老,您這是....」

    沈溪走過去,行了個禮,臉上帶著疑問之色。

    謝遷習慣性地擺擺手:「沒事,做你的事情去呃,沈溪。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沈溪心想,感情謝遷是把他當作過來搭訕的詹事府官員了。

    只見謝遷站起身,老狐狸般的狡猾笑容掛在嘴角,道:「這些天太子不務正業,每天都以花鳥為樂,陛下派老夫過來翻看一下,究竟有何情由沈溪啊,你可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此事沈溪還真清楚,是他提出來讓太子親自驗證「三隻鳥射死一隻樹上還剩幾隻」,太子有能力找人抓來鳥雀,又找到弓箭,並以此為好,樂在其中,竟「投筆從戎」成天擺弄鳥雀和弓箭。

    反正除了學習,太子什麼都喜歡,對於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

    沈溪知道也要裝作不知,搖了搖頭,謝遷也沒勉強非讓他說出個所以然。

    「沈溪,上次你的上疏被老夫給你送回來後,你怎生處置的。」謝遷關切地問道。

    沈溪對這問題沒有隱瞞,回道:「學生將上疏交給王主事,讓他代為上奏。」

    謝遷一聽臉色馬上變了,指了指沈溪,怒其不爭:「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我就說剛看到那上疏時怎麼覺得那麼眼熟,彷彿在哪裡看到過,但一時沒想起來,身邊那兩位執意要將上疏呈遞,我沒辦法阻攔,回頭細細思索才發覺跟你小子呈的上疏何其相似。嗨,你是誠心跟老夫犯強,是吧﹗」

    沈溪莫名其妙:「謝閣老何出此言﹖」

    謝遷沒好氣道:「我把你上疏給壓下來,是想讓你過兩年,等時機成熟後再上奏,陛下看了歡喜,肯定對你有所器重,你倒好,讓王守仁進言,你這不是把功勞白白讓給別人本來吏部給他擬的是外放知縣,現在倒好,陛下親自過問,兩位尚書舉薦,李大學士對其讚不絕口,於是直接調派兵部擔任主事。」

    沈溪心想,你還倒埋怨到我頭上來了,要不是你給我把上疏壓下來,我至於去成全王守仁麼﹖

    「你就不能再等幾年。」謝遷怒氣衝衝質問。

    沈溪語色平靜:「學生謝過謝閣老的抬愛,只是邊疆防備乃是朝廷頭等大事,學生不敢有所怠慢,話說胡虜其心險惡,或許一兩年間便有可能入侵我朝北部邊境,學生只想讓朝廷早作準備。」

    謝遷一臉的不以為然,道:「北部邊境相安無事已久,哪裡有那般湊巧就在這幾年虧老夫如此」

    或許是覺得沈溪在這件事上並沒什麼過錯,謝遷又改口道,「好了,以後再有什麼決定,先跟老夫商量過不爭氣啊你....」

    說完謝遷氣呼呼往門口走去,突然又記起什麼來,從懷裡拿出一份請柬,遞到沈溪手上,「明日有閒暇,到我府上去一趟,記得,別去太早有事跟你說。」而後謝遷再未停留。

    沈溪拿著請柬,神色間有些古怪,謝遷與他非親非故,犯得著嗎﹖

    詹事府的同僚過來問道:「沈中允如何得罪了謝閣老,看他好大的火氣。」

    沈溪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把功勞讓給王守仁,他自己都沒覺得怎樣,謝遷至於生這麼大的氣嗎﹖

    請柬早就備好,說明謝遷是有意將他叫到家裡敘話,可有什麼事不能在外面說,非要到家中這麼私人的地方,不怕被言官說閒話。

    沈溪正要回家,右諭德王華進來,臉上美滋滋地,上前對沈溪道:「沈中允,有時間的話,今晚到我府上一趟,小兒之事,還要多謝你呢。」

    別人不知道王守仁的上疏來自沈溪,王華卻清楚得很。

    作父親的,沒人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有出息,他先是動用了李東陽的關係,給兒子爭取到去河南治河的差事,本希望回來後結束觀政,能放個實缺,沒想到直接給放到兵部主事這樣一個別人看了眼紅不已的職位上。

    己未科殿試一甲狀元沈溪沈大官人如今才是個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他兒子只得二甲第七名,仕途之路卻比同科所有進士都好,怎能令他不欣喜若狂。

    沈溪笑了笑,道:「不用了,在下家裡尚有事,就不多叨擾了,王諭德記得給王兄他帶聲問好。」

    王華笑著點頭:「好。沈中允有事快些回去便是,這裡有本官在,不用你多費心。」

    王華畢竟是沈溪的直屬上司,沈溪幫王守仁仕途開路,最起碼算是討好上司,雖然王華對他的直屬關係其實不是那麼明顯。

    一個是專司教導太子讀書,一個則是負責記錄,最多是在一年期滿的考評中,會給他特殊照顧當然,這其實已是相當大的便利。

    沈溪從詹事府出來,正好遇上結束差事將打道回府的靳貴。

    靳貴面有難色:「沈中允,有件事怕是不好應對。太子近來耽誤學業,擺弄鳥雀,為陛下所知,陛下要親自過問此事,我恐不好遮掩。」

    之前謝遷來,便是為了這件事。

    沈溪點了點頭:「事情都被靳中允記下來,想隱瞞就是要欺君,若陛下問起,靳中允只管和盤托出便是,在下有思想準備。」

    其實沈溪也沒想到朱厚照這麼貪玩,不過是讓他實踐一下,結果真弄了一群鳥雀回來,還要練習射鳥。現在被弘治皇帝知道,肯定要細問為何太子這麼貪玩,但這事兒如何能賴到他頭上

    食君之碌,不但要擔君之憂,還要替小主子受過,在皇家人眼中,太子沒出息一定是先生沒教好。

    太子從小嬌生慣養,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這樣的熊孩子能教好就怪了。

    沈溪心情帶著幾分鬱結回到家裡,就見謝韻兒正在院子裡收衣服,本來有甯兒、秀兒和朱山在,收衣服這種小事完全不用她做,可謝韻兒自己的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

    事情已經公開,沈溪沒必要遮掩,上去正要擁抱一下佳人,卻被謝韻兒輕輕推開:「相公還是要多顧及一下黛兒的感受,這些日子她日漸消瘦,妾身真怕她想不開,要出事呢。」

    沈溪對林黛也是束手無策。

    這件事對林黛打擊不小,一心想著嫁給他做妻子的小姑娘,突然發覺未來丈夫心中另有他人,哪裡能忍受的了。

    若是換作別人,或許幾天後就想開了,可她畢竟是林黛,一個自小在紅樓夢故事耳濡目染薰陶下長大,要強、自我,她的世界根本容不下背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5
第五一七章 翻臉不認人

    謝遷邀請沈溪過府一敘,卻沒說具體用意,沈溪心裡就在揣摩,莫不是弘治皇帝又給謝遷出了什麼難題無從解決,將他叫過去準備頂缸?

    謝遷說不能太早去,當然也不能晚到,沈溪估算好謝遷從內閣出來的時間,然後才前往謝府,到門口把請帖送上,知客客氣地請沈溪入內,又是到之前的書房等候。知客道:「沈大人稍候,我家老爺很快就會回來。」

    沈溪看得出來,謝家人對於謝遷要回府這件事很高興。謝遷以閣部為家,不常回來,府裡這些主子想見謝遷而不得,心裡牽掛,但總不能去衙門見人吧?

    知客將沈溪送到書房,便連忙去內院跟家裡的主子報信。

    對於謝遷的私生活,沈溪多少有些瞭解。

    謝遷的正妻是徐氏,為他生下長子謝正和次子謝丕,庶妻金氏,又為他生下四個兒子,後來嘉靖皇帝一次賜了四個妾侍給他照顧身體,但因當時謝遷已年邁,這四個妾侍並未有所出。

    總的來說,謝遷在私生活上過得還是蠻滋潤的。

    就在沈溪坐在那兒想事情時,從書房外面走進來一人,腳步穩健,英氣勃勃,從面相看大約十六七歲,稚氣未脫,一身儒袍進到屋子裡,恭恭敬敬對沈溪行禮道:「學生見過沈翰林。」

    沈溪一時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但心中大概猜到對方身份,問道:「閣下是?」

    來人笑道:「學生乃是餘姚謝丕。」

    沈溪點了點頭,道:「原來是謝閣老的二公子,久仰了。」

    謝遷一共有六子二女,長子謝正早亡,次子跟長子年歲相差有十幾歲之多,謝丕是成化十八年生人,如今才十七歲,剛應院試而中生員,目前正在順天府備考鄉試。

    想謝遷年過五旬,次子才十七歲,這主要是因為謝遷二十多歲時在外求學,家中嬌妻美妾受到冷遇所致。

    謝丕看起來有幾分孩子心性,謝恆奴曾說過,他二叔不讀書時,會陪她玩耍,這是謝恆奴在家裡最開心之時。

    謝丕恭敬請沈溪坐下,親自為沈溪奉茶,道:「家嚴曾在學生面前提及沈翰林,說沈翰林之才學,在我大明絕對是首屈一指,希望我時常從沈翰林這裡問獲悉學問之道。」

    沈溪連忙擺了擺手:「謝閣老太過恭維,論才學,我可不及萬一。」

    沈溪是狀元出身,謝遷同樣是狀元出身,謝遷還在官場浸淫這麼多年,論才學肯定遠在沈溪之上,不過謝遷很少回家,更別說教導兒子學問。沈溪心想:「莫不是謝老兒準備讓我輔導他兒子功課?」

    沈溪是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他的主要職責是陪太子讀書,等於太子的半個先生,若謝遷真讓他回來教兒子,未免有公器私用之嫌,就算給足束修,於理也是不合。

    謝丕很客氣,又是恭維一番,這才道:「今日偶聽家僕說及沈翰林前來,學生冒昧拜訪,想來沈翰林與家嚴有朝廷要事商談,學生不便多打攪,以後有機會必定登門拜訪。」

    沈溪點了點頭,起身送謝遷出書房,心裡又犯起了嘀咕,既然不是為教授謝丕讀書,那謝遷讓他來家到底為何事?

    送走謝丕,沈溪剛坐下,就見一個小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見到沈溪咧嘴一笑,想邁步進來,卻不太敢,在門邊對沈溪招了招手,正是沈溪上次來謝府遇到的謝恆奴。

    謝恆奴年方十二,還是個小姑娘家,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可惜她平日被養在深閨,根本接觸不到外面的人情世故,而沈溪卻恰好能給她打開這樣一扇窗戶。

    「謝小姐?」

    沈溪走過去,恭敬行禮。

    沒辦法,這不是什麼私會,在謝遷府上,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一點,若是對這位謝家小姐無禮,被人抓個正著可就不好了。

    「嗯?」

    謝恆奴神色中帶著不解,很顯然沒人稱呼過她「謝小姐」,她對這稱呼顯得有些陌生,「七哥,你叫人家君兒就行了。」

    沈溪可不敢隨便稱呼,他立即將稱呼問題一筆帶過,問道:「你為何到這裡來?」

    「我偷聽二叔跟人說話,說是七哥來了,我就過來看看,二叔還不知道我跟在他身後呢,嘻嘻。」

    小丫頭笑起來很可愛,畢竟是少女心性,以她的年歲,尚不懂什麼叫矜持,正好又是敢想敢做的年歲,不用顧忌太多。

    沈溪臉色稍微有些尷尬:「你祖父快回來了,你還是先回後院去吧。」

    小丫頭臉上的笑容頓時黯淡下來,小腦袋如撥浪鼓一樣搖了搖:「七哥,自從你上次走了以後,我都不太敢到花園去玩,要是再有長蟲出來,沒人幫我抓。」

    沈溪心想,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幫小姑娘去抓蛇?

    以前在桃花村時,漫山遍野想抓條蛇回來改善一下生活都不得,卻沒想到在豪門大宅的後院裡能遇到,這多少算是緣分吧。

    沈溪道:「謝府裡很難再有長蟲,若再有,我幫你抓便是。」

    「嗯嗯。」

    謝恆奴高興壞了,以後沈溪還會來抓蛇,對她來說是一件有趣的事,可想到蛇濕濕滑滑,猙獰可怕,她小臉又有些驚秫,忍不住伸手拉了沈溪一把,「七哥,你陪我到花園去玩吧,我好久都沒喂過魚了。」

    沈溪心中著實為難,小姑娘找他玩,一起去餵魚,在夕陽下算得上是很美的風景,但這樣的小姑娘他可不能有痴心妄想,這可是謝遷謝大學士的孫女。

    沈溪搖頭道:「我與你祖父有要緊事做,你得先回去,乖,聽話……」

    「哦!」

    謝恆奴撅著嘴,小臉上滿是委屈,不過她好似對祖父非常忌憚,不捨地轉身往側院方向走,卻是三步一回頭,就好似在期冀沈溪會改變主意。

    等謝恆奴走了,沈溪才收拾一下心情,回到位子上等候。

    「謝家人還真奇怪,這謝老兒再不來,不會謝家上下每個人都過來跟我打一遍招呼吧?」

    不多時,謝遷一身朝服黑著臉回來,一看就知道公事不順,不過見到沈溪後他臉上馬上換上一貫的笑容,笑眯眯地招呼:「沈溪,來的挺早啊,坐下說話便是。」

    沈溪卻沒敢坐,先行禮道:「不知謝閣老找學生前來,所為何事?」

    謝遷沒好氣地道:「一定有公事才可以讓你來,就不能說說私事?」

    私事?

    無親無故的,我跟你有什麼私事可講?

    不過謝遷不說,沈溪不好相問,剛坐下來,有婢女進來重新換上熱茶,謝遷看樣子渴了,抿了幾大口茶水,才回頭笑看沈溪:「沈溪,你年歲不小了,家裡可有給你張羅婚事?」

    居然是婚事?沈溪在心裡斟酌一下,據實回道:「有的,學生於去年應鄉試之前,已完婚。」

    「啊!?這麼早?你的妻室……莫就是謝家小姐?」謝遷問道。

    沈溪點頭:「正是。」

    謝遷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嘀咕道:「那也難怪了,為太子治病的功勞你都不獨專,卻要為謝家爭取陛下的墨寶,謝小姐也算是嫁了個好郎君。唉!沒別的事,你可以回了。」

    這翻臉比翻書的速度還要快,沈溪心想,你找我來不會是準備談我的婚事,若我沒成婚的話,你準備將小孫女謝恆奴嫁我?

    仔細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這年頭女孩子出嫁,一般都在十五六歲,十二歲開始張羅婚事其實不算早,先把婚事定下來,再籌備個一兩年,到出嫁時就差不多了,當年謝韻兒跟洪濁定親也差不多是在謝韻兒這個年歲。

    放眼京城,要說跟謝恆奴年歲相當,而且大有前途,舍他沈溪也沒誰了。

    就算是謝遷的女兒,所嫁也不過是普通官宦人家,這年頭奉行先成家後立業,十五六歲就能考中秀才功名的人少之又少,更別說十三歲就中狀元。

    有些人說是什麼年輕才俊,十三四歲「神童」之名到處傳,結果連秀才都考不上的大有人在,而沈溪這個狀元,早早就沒了科舉壓力,就等著未來在官場平步青雲,謝遷想把小孫女嫁給他,從一個家長的角度來說,無可厚非。

    但這態度轉變之大,卻讓沈溪無所適從。

    「謝閣老沒別的事了?」沈溪問道。

    謝遷有點翻臉不認人的意思:「還能有什麼事?總之,許多事情你自己掂量著辦,以後教導太子學問,絲毫不得馬虎。行了,你去吧。」

    沈溪悻悻地從書房出來,在知客引路下往門口走,就在此時,背後一個聲音叫喚:「七哥,七哥,你等等……」

    卻是謝恆奴一路小跑追出來,手裡拿著個風箏,笑著交到沈溪手上,「這是我央二叔教我做的,做好後想送給七哥,嘻嘻……」

    小丫頭笑起來的樣子很靦腆,非常可愛,她不懂什麼是愛情,卻知道什麼是心中有牽掛。

    謝恆奴把風箏交到沈溪手上,似乎想跟沈溪一起玩,但很快便發現一雙嚴厲的眼睛,神色一凜,回身就往側院方向跑。

    謝遷臉色鐵青地走過來,聲音中帶有極大的憤怒:「你……何時……嗯嗯,跟她見過?」

    沈溪沒來得及回頭,倒是旁邊的家僕趕緊出來解釋:「老爺,上次府裡鬧蛇,險些咬著孫小姐,是沈大人將蛇拿住。小的們沒看好院子,不知如何竟讓蛇給鑽了進來,請老爺恕罪!」

    謝遷頓時釋然,對沈溪擺了擺手道:「也罷,走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5
第五一八章 殿前遛鳥

    紫禁城,禦花園內,正是九月賞菊之時。

    弘治皇帝朱祐樘召英國公張懋,三位閣老劉健、李東陽、謝遷,六部尚書以及在京的王公貴族二十餘人,在禦花園設下菊花宴,張皇后和太子俱都出席。

    可惜在這次宴席上,出了點不大不小的事,朱祐樘考校太子學問,讓太子背一首詠菊的詩詞,太子不但背不出,還從袖子裡飛出一隻鳥雀來,險些驚了聖駕。這讓菊花宴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與宴大臣都不敢吱聲。

    「荒唐!荒唐!荒唐!」

    朱祐樘盛怒之下,連說三聲「荒唐」,本來他是想讓太子在眾大臣面前露露臉,特地吩咐日講官,提前讓太子背誦幾首菊花詩應景,結果面子沒爭到,反倒丟了臉,讓朝臣知道太子玩物喪志,居然逗鳥上了癮,連參加宮廷宴席還帶著鳥雀前來。

    作為勳貴之首,英國公張懋行禮:「陛下息怒,太子少不更事,應善加勸導,並非有心驚擾聖駕。」

    張懋的話,引來張皇后、壽甯侯張鶴齡、建昌伯張延齡的反感,若非張懋是三朝元老執掌京營與五軍都督府多年,張皇后當場就會駁斥張懋,什麼叫「太子少不更事」,我兒子可是天縱英才,將來天子的不二人選,難道你有另立儲君的打算不成?

    朱祐樘其實早些日子便得知兒子最近在擺弄鳥雀,下令將東宮所養鳥雀皆都放生,以便讓朱厚照用心讀書,未料太子背後有一票擁躉,放走一批,太子私藏了些,又著人從外面蒐羅,今天還把鳥雀拿到禦花園來,在眾大臣面前丟人現眼。

    朱祐樘怒不可遏:「他要到幾歲才能更事,朕如他年歲時,尚且知學進取,為天下謀,莫不是要等朕百年歸老後,他尚且如這般不思進取?」

    朱祐樘性格溫和,朝堂上少有動怒,很多大臣都是第一次見到皇帝生這麼大的氣,怒火中燒之下,朱祐樘劇烈咳嗽起來。他身子本就不好,最忌就是動肝火,旁邊張皇后趕緊扶著丈夫,替他撫後背平順氣息。

    「皇上息怒。」張皇后先說一句。

    「陛下息怒。」文武大臣趕緊行禮進勸。

    朱祐樘稍微平復氣息,仍舊一臉慍色:「去查,是何人送到東宮的雀鳥,將人拿了問罪,決不姑息!」

    旁邊張延齡一聽慌了。

    給太子送鳥雀這件事,根本就是他的主意,也是太子有天見到他,說想抓些鳥雀來玩,張延齡一聽小外甥有所求,又是如此簡單之事,馬上叫人給太子送來一批鳥雀,盡皆顏色鮮豔,叫聲婉轉。

    太子本來是跟沈溪賭氣射鳥,一見如此好玩的鳥雀,登時將射鳥的事拋諸腦後,專心玩鳥。

    這可比拿木劍「斬妖除魔」有趣多了!

    此時謝遷突然出列,行禮道:「陛下,老臣知道些內情……」

    所有人都看著謝遷,心裡想的是,你謝老兒出來添什麼亂,知道你能說會道,不過眼下皇帝正在盛怒中,你就算知道「內情」,難道就不能等皇帝消消氣以後再說?

    朱祐樘不能算嚴父,他的溺愛是造就朱厚照自小沉迷逸樂的主要原因,今日他發火並非本身性格使然,朝臣出來進言,還是謝遷這樣的內閣大學士,他的怒氣稍微平順了些。

    朱祐樘道:「謝愛卿,你且說來,有何內情,莫不是有什麼人為了邀**,給太子進獻雀鳥?」

    謝遷看了眼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因為他很清楚獻鳥的人正是國舅張氏兄弟,可他並未打算當眾指責他們,熟悉謝遷的人都知道,他能言善辯,而且出了名的圓滑,跟弘治初的「劉棉花」劉吉在性格上多有相似,不過謝遷的官聲好上太多了。

    謝遷道:「臣之前偶然翻閱太子起居,覺太子嘗以問曰左右,樹上有三鳥,射一隻複餘幾何,對曰二者、無者皆有之。然有中允一人,嘗對或有增無減,謂之鳥死而殯,弔唁者甚多,所餘多寡決於親眷之數……」

    聽到這麼荒誕不經的回答,在場的大臣不自覺臉上露出微笑,天下間敢用這麼不正經的方式教導太子,這是何其荒唐之事?

    連弘治皇帝聽到這兒,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張皇后直接出言打斷謝遷的話:「何人敢如此戲弄我皇兒?」

    謝遷回道:「回皇后,是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沈溪。」

    聽到這名字,朱祐樘臉上本帶著幾分氣憤,突然變成愕然,繼而搖頭啞然失笑。

    換做別人這麼跟太子說話,那是荒唐不經,你一個學問人就拿這種不切實際的話來矇騙太子?

    可若是沈溪,卻很容易理解了,因為在弘治皇帝眼中,沈溪只是個少年,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沈溪與太子就如同兩個稚子,互相說話用不著太過正經刻板。

    朱祐樘道:「那後來如何?」

    不但皇帝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連在場的文臣武將也想知道。其實沈溪的回答,聽來不正經,但卻顯得聰黠,讓人覺得這小子有點小聰明。

    謝遷繼續說道:「回陛下,太子曰,鳥非人,鳥死豈有殯者之理?」

    張鶴齡搶白道:「好,太子問的甚好,說明太子年少,對於人情世故還是頗為知悉。」

    連朱祐樘也點頭,兒子一口就把耍小聰明的沈溪給揭破,這讓他很有面子,到底沈溪可是大明朝的狀元郎啊。

    謝遷再道:「沈中允再言,人非鳥,豈知鳥並無殯者之理?嘗曰,三鳥死其一,或有失明、失聰之鳥雀,不知週遭所以然,不飛也為常態,不若以三鳥試之,射一鳥而餘幾許,一目可觀之。」

    謝遷說到這兒,在場所有人都釋然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其實沈溪說那些話的目的,不是為了戲弄太子,也不是為了彰顯他有多聰明,而是告訴太子一個道理,要想知道三隻鳥射死一隻後還剩下幾隻,應該實踐出真章。

    從道理上來說,這是變相教育太子要多實踐。

    連剛才對沈溪恨得牙癢癢的張皇后,聞言臉色也隨之好轉,問傻愣愣站在旁邊的朱厚照道:「皇兒,你擺弄鳥雀,可是想印證沈中允所說,看看三隻鳥射一隻後還餘幾隻?」

    朱厚照有點兒小聰明,剛才讓老爹在眾朝臣面前出糗而大發雷霆,回頭可能是要被禁足,現在老娘分明是在幫他開脫。

    當即支支吾吾道:「是啊,母后,我想印證一下……沈溪的話是不是對的,才讓舅舅給我找來鳥雀,可我……不懂拉弓射箭,如何都射不中。」

    一句話,就把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給了。

    兩兄弟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剛才弘治皇帝要追究誰獻鳥雀,他們沒馬上跪地承認,現在是太子親自把他們交待出來,到底是認罪還是不認罪呢?

    張鶴齡恨恨地看了弟弟一眼,好似在說,你獻鳥之前怎不跟我商議?他兄弟二人從來都是同氣連枝,現在即便僅僅只是張延齡給太子送鳥,他也逃不出幹係。

    張鶴齡下跪道:「陛下,臣有失察之罪。」

    倒是剛才出言的張懋笑道:「太子不但年少聰慧,且有求真之本願,將來或為文治武功兼備之明君,壽甯侯何錯之有?」

    一句話,讓在場大臣皆都點頭,連朱祐樘臉色也大為轉好。朱祐樘點頭道:「此事,朕不會苛責於人,壽甯侯起身便是。」

    左都禦史閔圭進言:「陛下,詹事府右中允沈溪以戲言進太子,未盡人臣導善之責,請陛下對此人降罪。」

    朱祐樘略微沉吟,未置可否,倒是旁邊的劉大夏進奏:「閔少保此言恐有所偏頗,沈溪之言,無一不是在規勸太子,為翰林官之本責,況沈溪並非身兼講官,日常之責不過記錄太子言行,臣以為以此規勸之法雖有不當,但不至有罪。若以此降罪,誰人能善加勸導太子?」

    馬文升聽到劉大夏的話,心裡明白,劉大夏一邊為沈溪開脫,一邊給皇帝說明一個問題,沈溪還不是講官。

    弘治皇帝把新科狀元沈溪調去詹事府,算得上用心良苦,沈溪在年歲上與太子相當,能起到教導太子的目的,同時讓太子有個年歲相當的良師益友。

    朱佑樘自己當過太子,知道在皇宮裡沒有知交的困苦,那些個先生一個個都是老學究,年歲做其祖父有餘,如何能成為朋友?

    如今沈溪用了很不正規的方法教導太子,說了一串什麼鳥出殯有親友弔喪的話,聽起來荒誕不羈,但這就是孩子之間說話的模式,其結果是令太子求真而找鳥雀加以試驗,可說是起了「不錯」的效果。

    沈溪的職責,其實已經完成。

    當然這種「不錯」,僅僅建立在為皇帝挽回面子的基礎上,太子是否真心拿這件事當作學習和實踐的機會,另當別論。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如今兩種觀點都對皇帝說了,剩下就看皇帝怎麼抉擇了。

    朱祐樘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你覺得此事,朕當如何處置?」

    張皇后臉上帶著笑容,因為她知道丈夫息怒了,而且這件事讓皇家很有面子,她覺得應該讓丈夫更有面子:「臣妾一介婦孺,不敢妄議朝事。」

    「嗯。」

    朱祐樘點了點頭,道,「詹事府右中允沈溪,規勸太子,方法不當,但無過錯,望以後善加勸導太子,從明日開始,兼講官之責便是。」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6
第五一九章 教太子鬥蛐蛐

    沈溪陞官了,他自己卻懵然未知,等菊花宴次日他得到謝遷親口通知後,依然有些不太明白,自己才來詹事府幾天,怎麼就進為講官了?

    講官不同於侍讀或者侍講,是一個「兼職」,他的官銜和官品與以往並無不同,只是職責上有了明顯的變化。

    以前是太子讀書時他在旁負責記錄,現在卻成為太子的「先生」。

    按照道理來說,以後太子需要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先生」,放眼大明朝,能在十三歲成為太子師之人,沈溪可算是第一位。

    謝遷自從在家中問明沈溪的婚配情況後,就未再來詹事府見過他,這次來傳皇帝旨意還是第一次,話仍舊不多,說完轉身就走,根本就不像以前那般囉嗦。

    沈溪心想,這是否印證了當初在翰林院時的傳言,謝遷是因為看上他,想讓他當孫女婿,才會對他「另眼相看」?

    但事情顯然沒這麼簡單!

    沈溪心想,謝遷其實早就知道謝家的存在,也知道他有汀州商會的背景,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經娶妻這一事實。

    況且,此事在翰林院並不是秘密,謝遷之前找他做事,無論是「建文舊事」還是「翻譯天書」,都絲毫沒有夾雜個人因素在裡面,準確來說應該是謝遷總找他麻煩,而不是刻意相幫。

    難道……謝遷想用這種方式來跟自己撇清關係?讓自己不要抱著通過與他親近而存在陞官的妄想!

    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謝遷為人還是很正直的。這老傢夥只是故意找藉口,讓沈溪恨他,其實在他進為講官這件事上,謝遷多少起了作用。

    沈溪進為講官的消息傳開後,詹事府前來恭賀的人不少。

    沈溪是太子朱厚照第九位講官,而在九位講官中,沈溪最年輕,之前沈溪能調動的隨從,只有小太監小擰子,在他成為講官後,會有幾名侍從聽他調遣,以後再也不需要拿個本子記錄太子的言行和讀書情況,由此成為詹事府的高級官員。

    沈溪正式晉陞講官的第一天,尚不太明白自己的分工。

    其實在原來八名講官中,太子每天學什麼,講官負責講什麼都是劃分好的,經、史、子、集各有所長。

    沈溪對自己的工作不甚明瞭,只能求助於直屬上司王華。

    王華在講官中本身地位也不是很高,他只得讓沈溪去求助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鏊,王鏊在九名講官中僅次於詹事府詹事吳寬,平日太子的課程安排,也多是由王鏊負責。

    去哪兒找王鏊,這是個問題!

    王鏊是翰林官,同時也是詹事府少詹事,王鏊除了教導太子讀書外,另有差遣,一是負責誥敕,二是參與修《大明會典》,責任重大。

    沈溪不能貿然去王鏊家中拜訪,可他被委命為太子講官,就是弘治皇帝一句話而已,連吏部那邊都沒消息傳來,王鏊此時估計尚不知情。

    但沈溪既為講官,原本右中允的差事就不用做了,靳貴那邊壓根兒就沒讓他一起到擷芳殿入值,沈溪只能留在詹事府等候,看看王鏊何時會來,結果一整天都沒瞧見人影。

    沈溪算是看出來了,傳奉官沒人權,大明朝吏治還算清明,分工基本明確,誰負責什麼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皇帝突然要插一槓子,說安排誰到什麼差事上,結果就是吏部和職司衙門之間缺乏協調,導致他這個新晉講官居然無事可做。

    本來還有人準備當晚為沈溪升職設宴慶祝,但因沈溪這一天下來處境尷尬,慶祝不得不臨時取消,沈溪灰頭土臉回到家後,謝韻兒有些莫名其妙,以為沈溪又因為公事不順而煩心。

    「你相公我又陞官了。」

    說這話的時候,沈溪臉上沒有絲毫開心的表情。

    謝韻兒驚喜地道:「相公陞官?那就是……從五品?」

    沈溪搖搖頭:「還是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不過進了講官,就是教授太子讀書,以後不用再記錄太子日常起居。」

    謝韻兒笑道:「那是好事啊,為何相公看來悶悶不樂呢?」

    沈溪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其實他這個講官有名無實,做了講官,按照道理來說都要從四書、五經的日講開始做起,等於把原來講官的任務給分攤了,差事倒不是很辛苦,可太子目前只是個熊孩子,給太子講四書五經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太子不好教啊。」沈溪道,「如今太子年少,並非一心向學。」

    謝韻兒道:「相公既為太子之師,不就是為了勸導太子用心讀書嗎?或許是妾身不太明白,相公切勿見怪。」

    道理是這麼講,可實際卻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嘆道:「那麼多老臣都束手無策,為夫就有辦法了?唉,到如今我的差事都沒分配下來,明日尚且不知要做什麼呢。」

    就在沈溪為自己的工作感覺一片迷茫時,王鏊差人送來了一封信過來。來人直接到謝家門口問詢:「這裡可是沈狀元家中?」

    沈溪目前的官職是詹事府右中允,但這職位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但凡不相熟的人見到都以「沈狀元」相稱,相比而言,似乎他這個狀元之位更具有含金量。

    沈溪問明來人是王鏊家人,這才接過信。那家仆道:「我家老爺吩咐,明日沈狀元只管去衙所便是。」

    沈溪點頭,將來人送走,仔細將信看過,基本不出所料,他的任務是教太子四書的內容,王鏊讓他準備一份關於《論語》的講案,明日王鏊將陪同他去給太子講《論語》。

    沈溪在詹事府當差差不多三個月了,對於太子的讀書情況有一定的瞭解。

    太子從六歲就開始接觸《論語》,當年就能全文背誦,到七歲時《四書》《五經》全文都已經接觸過,屬於典型的填鴨式教育方法。

    朱祐樘夫妻對太子的期望很高,如今朱厚照八歲,學習內容已經不侷限於《四書》和《五經》,而是經史子集無不囊括,沈溪自問自己的學習進度都沒太子這麼快。

    至於《論語》的內容,太子似乎覺得太過小兒科,看不上眼,至於《論語》具體的釋疑,太子基本能對答如流,足見其聰慧無比,但因太子尚未學關於如何做文章,再給他往深了講並沒實際意義。

    如此一來,太子在學《論語》方面,就成為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原文內容太子基本都已熟悉,卻又不能引申開去講,那這《論語》有什麼講頭?莫不是隨意找個教學內容,其實是讓太子自行溫習,讓太子有理由出去玩耍?

    沈溪一時間發起愁來……不知道自己差事發愁,知道了也發愁,但無論如何,講案該寫還是要寫。

    這講案就跟教學大綱差不多,一天下來該給太子講什麼,讓太子學會哪些內容,對太子有什麼啟發,必須要寫得很詳細,這些講案跟太子的日常起居一樣,是要交給皇帝過目的,想矇混過關就意味著對自己的前途不負責。

    沈溪畢竟經驗豐富,寫了一份看起來中規中矩的講案,花了將近兩個時辰,一直到二更天才算結束。

    屋子裡仍舊他一個人,自打謝韻兒與沈溪的親密關係被林黛撞破後,就算佳人對他再眷戀,也不好意思半夜前來求歡。

    沈溪第二天到了詹事府,準備等王鏊一起進宮,雖然他的官職還是右中允,但已不會跟靳貴一起進宮當差,連他出入宮門的牙牌也重新換過了。

    結果等了半個時辰,才被告知王鏊今日中午有午朝參加,不能與沈溪同行,今天的日講官變成只有沈溪一人。

    王鏊帶沈溪進宮入講,屬於老人帶新人,老人不來,沒人替班,沈溪就只能一個人去,不然太子那邊無人上課,被弘治皇帝追究,責任只能沈溪自己來承擔。

    第一天上工就是一個人,沈溪感覺到肩頭的巨大壓力,太子本來就跟他賭氣,知道只有他一個先生,太子豈會乖乖學習聽講?

    這天太子的日講之所在擷芳殿後殿,沈溪到時,靳貴和幾名侍從官員早就到了,或許太子知道今日的講官是王鏊,相對來說王鏊算是比較嚴厲的先生,太子居然老老實實等講官到來。

    等沈溪進到後殿,太子發覺只有沈溪一人而無王鏊同行時,臉上頓時顯現不以為然的神色:「就你?」

    「是啊,太子,就我一人,王學士今日無暇前來。」沈溪恭恭敬敬上去行禮。

    其他的侍從官以及東宮的侍從趕忙對沈溪行禮,這是對先生的基本禮儀,唯獨太子這個學生,對沈溪顯得不屑一顧,連正眼都不瞧:「昨天抓的那幾隻黃雀呢,給我拿來!」

    侍從都不敢動彈,把黃雀拿到課堂上來給太子玩耍,他們是不想活了?

    可這卻是太子的命令,違抗不得,他們想的都是,太子要玩您自己去拿啊,免得讓我們擔罪責。

    沈溪笑道:「太子要玩黃雀?沒趣味,我六歲之時就不玩黃雀了,多沒意思啊。」

    「你說什麼?」

    朱厚照瞪著沈溪,神色中帶著費解。

    朱厚照知道沈溪是狀元,之前的講官也總是拿沈溪從小勤奮好學來激勵太子,在太子看來,這傢夥肯定是個腦子讀糊塗了的小書蟲,沒半點意思的那種,沒想到沈溪竟然也有豐富多彩的童年。

    沈溪道:「我到八歲時,最喜歡玩的是促織,兩隻促織相鬥,那可真是有趣的緊。」

    很多宮人根本不知「促織」為何物,有知道的心叫一聲完了,兩個熊孩子這是湊到一塊兒去了,教太子鬥蛐蛐,這是離死不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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