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3871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5
第五〇〇章 新官上任右中允

    明朝詹事府的主要職責,在於統府、坊、局之政事,以輔導太子,跟翰林院同屬編修、治學體系之下,但因詹事府多是負責皇后、太子日常之事,使得詹事府受外戚勢力影響最大,朝中傳奉官多是出自於此。

    詹事府中的官員,基本可分為上教導、下侍從,即詹事府內中上層的官員為翰林出身的治學官,中下層則為照顧太子起居的侍從官。

    到弘治十二年太子朱厚照八歲時,東宮上下的侍從官除了太監外,其餘官吏基本成為外戚一黨。

    沈溪這個右春坊右中允基本屬於詹事府上下層官員夾縫中間的職位,平日既要跟隨太子,起到照顧和監督的職責,又要負責記錄起居、伴讀,使得沈溪的處境極為尷尬。

    嚴格說起來,沈溪算不得太子的先生,沒有規勸教導太子的許可權,也沒有陪太子日常遊玩的權力,他想用自己的方法去引導未來的天子,基本上屬於有心無力。

    如今東宮裡外戚一黨安插進來的傳奉官,基本個個都是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之輩,他們對朱厚照這個小主子恭維至極,養成朱厚照很不好的行為習慣,令朱厚照貪玩成性,自私自利。

    六月十八,沈溪這個正六品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走馬上任。

    明朝中葉,太子的居所是在東華門和文華門之間的擷芳殿,往北是從文淵閣流出的內金水河,河上有白石橋三座,過橋往北有三道琉璃門,俗稱三座門。

    明朝擷芳殿在嘉慶十年被大火焚燬,後來在擷芳殿的基礎上重建了一所太子宮殿,改稱慈慶宮,這裡也是清朝供阿哥們居住「南三所」所在。

    沈溪每天辦公的衙所是在詹事府右春坊,但除了少數時間要開會或準備文案外,其實並不用去右春坊,因為他的日常工作都在擷芳殿內,手上拿著紙筆,隨時將太子的起居記錄下來,這才是他的本職所在。

    從理論上來說,沈溪現在跟在太子身邊跑腿跟班的差不多,但又不能表現得太過礙眼,無論太子做什麼事都跟他沒關係,他也不需要引起太子的注意。

    沈溪有時候會想,他大概就跟一個太子生活的旁觀者差不多,太子無論做什麼他都可以跟著,但他不能打攪太子,太子也全當沒他這個人。

    這讓沈溪覺得很尷尬。

    太子洗澡的時候要不要進去?

    太子出恭的時候要不要跟著進去?

    這問題很讓人頭疼!

    好在如今太子年歲尚幼,不存在臨幸宮女的問題,若是太子長大幾歲,而他還要在這個職位上多幹幾年,太子在前面跟宮女胡天黑地,而他則要在後面記錄,這種差事可真是讓他覺得嗚呼哀哉。

    詹事府中,以吳寬居尊,吳寬今年六十四歲,是成化八年會試會元和殿試狀元,如今官居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大員,在朝中地位基本僅次於七卿,連皇帝和皇后見到他都要客客氣氣。

    在吳寬之下,是少詹事二人,為正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鏊就身兼詹事府少詹事。

    再往下,是左右春坊,各設大學士、左右庶子、左右諭德各一人,官秩為正五品。

    左右春坊的大學士、庶子和德諭,在順天府鄉試、禮部會試時,會充當主考官和同考官,地位不低,若充當太子講官,那地位更加尊崇,相當於太子的先生。

    再往下,就是左右中允各二人,也就是當前沈溪擔當的差事。

    沈溪所在的右春坊,他的直屬上司是右春坊右德諭王華。此人在歷史上不算有名,但卻是成化十七年狀元,他的長子沈溪可熟悉得緊,正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的王守仁。

    跟王守仁的老爹共事,沈溪沒想到會這麼巧。

    王華三十五歲中狀元,跟沈溪一樣授的是翰林修撰,到如今十八年過去,不過是正五品的右春坊右德諭,沈溪才上任兩個月,就遷到右春坊右中允的位子上。

    王華到底是讀書人,待人友善,平日他行的是督導太子學問之責,但因太子年少貪玩調皮,以王華這種老好人的狀態,最多是去跟太子講他該講的知識,至於太子聽不聽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溪交了自己從吏部領來的官牒,然後便正是履行職責。

    與他一同前去擷芳殿的是跟他屬於一班的左中允靳貴。

    要說靳貴這個人,精心研究過弘治朝政的沈溪並不陌生……靳貴是弘治三年進士,名列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編修,他在弘治朝一直在翰林院與詹事府做事,到朱厚照繼位後,他得升禮部侍郎,是少數與劉瑾交惡但能保全己身之人。到正德九年,靳貴以文淵閣大學士入閣,成為內閣輔政大學士。

    來日的閣老,如今跟沈溪同樣的官品,不過一個是右中允,一個是左中允。

    靳貴年歲不大,如今才三十五歲,想他年紀輕輕就考中進士,在翰林院和詹事府這兩個清水衙門混跡十年,其中的平淡無味是別人難以理解的。

    沈溪作為一個後輩,晚靳貴九年中進士,如今卻跟靳貴官秩相同,這多少讓靳貴覺得面子掛不住,不過此人倒也豁達,跟沈溪言笑間,教授了沈溪一些身為中允的經驗。

    靳貴在太子出閣後便為左中允,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前輩,算是沈溪的入門師傅。

    「……最重要的是記錄太子日常所學所講,陛下會時常查閱,並以此來考察太子學問,你我記錄時切不可懈怠。」

    靳貴的意思,關於太子平常那些胡鬧事,能不記就不記,但學習的內容卻要做到事無鉅細,還要有所側重……不能跟講官所講內容違背。

    至於太子是否背下或者背熟,尤其要記錄好,皇帝會根據左右允中的記錄抽查太子的學問,凡是涉及到皇帝的文案,那都是重中之重。

    靳貴很怕沈溪初來乍到,不懂得拿捏這種御覽文案的文字尺度,但他卻不知,由於前世的記憶,沈溪對於弘治皇帝喜好尺度的把握比起他更有經驗,之前幾篇上奏都恰到好處,否則斷不會才兩個月就官升一級。

    沈溪聽靳貴說了半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快到正午,不由問道:「時候不早,是否該過去了?」

    靳貴輕嘆:「不急,太子大病初癒,陛下特許他午後進學,太子有午睡的習慣,待太子睡醒後,你我再過去不遲。」

    這都病癒一個多月了,還沒好啊?

    沈溪算是看出來了,朱祐樘夫婦對太子的寵愛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或許是朱祐樘年少沒得到父愛,令他想加倍用關愛回報自己妻兒,不但對張惶後從一而終,甚至對太子也是寵溺有加。

    不過站在工作的角度,太子睡完午覺才讀書,那沈溪的工作時間,一天便不到兩個時辰,而且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只需將太子在學堂上學習的內容記錄下來,至於太子平日那些嬉鬧遊玩之事,不用費心,皇帝和皇后也不想看。

    「那陛下是否會時常過來走動?」沈溪追問。

    靳貴微笑著搖頭:「除太子病重外,陛下少有往東宮來,平日陛下對太子學問督導,皆在文華殿內,屆時你我將要同往。」

    沈溪點頭表示明白,太子平時在東宮居所內上課,不過遇上皇帝考察,太子就要到文華殿,那兒畢竟是太子出閣後的講學之所。

    「那太子學業如何?」沈溪繼續問道。

    靳貴滿臉苦笑,從這笑容中,沈溪便知道太子的學問馬馬虎虎。

    朱厚照從小就有天下名師教導,他的先生,個個都是飽學的鴻儒,全都是進士、翰林出身,而且是一對一地開小灶,不用跟平常讀書人自幼去學塾那般學不學全靠自覺。

    顯然朱厚照對於學習沒什麼興趣,他才出生四個月就被立為太子,至今沒人跟他搶皇位,而這兩年張惶後除了生下個公主早夭之外,肚子沒什麼動靜,而弘治皇帝的身體卻已是大不如前。

    從古至今歷代王朝,朱厚照可以說是皇子之中最幸福和得寵的,老爹吏治清明,給他留下一個穩穩當當的江山。

    朝中儘是鞏固之臣,即便不理朝政江山也無憂。而且他自小就沒兄弟姐妹爭寵,到少年時就能繼承皇位,偏偏因成長條件太過優越,養成一身壞毛病,不然以他的聰明、機智、做事有擔當,絕對會成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

    不過太子如今尚且年少,弘治四年出生,到現在不過八歲,未來的可塑性很強。

    沈溪知道,跟正常歷史最大的不同,是自己的出現,若想讓朱厚照回歸正道,做一個發奮圖強的有為明君,只能由他來加以引導,否則朱厚照還是會按照歷史既定的方向發展下去。

    可是要將一個任性妄為的太子拉回來,真的那麼容易嗎?

    「太子身邊,所信任都有何人?」沈溪思索良久,再次問道。

    靳貴不由啞然失笑。

    新來的右中允問題多,是他早就料到的,太子是稚子,其實沈溪也沒大到哪兒去,在他看來,或者少年都有足夠的好奇心吧。換做別人斷然不會這麼問,就算問了,他也不會詳細解答。

    「太子身邊最得寵之人,乃是老太監劉瑾,你我平日還是少與此人接近,其人不好相與啊!」

    提到劉瑾,靳貴臉上帶著幾分嫌棄,顯然太子平日胡鬧,便有劉瑾的縱容在內。

    沈溪繼續追問:「那太子身邊可有沈姓的太監?」

    這問題讓靳貴一愣,最後他搖搖頭,表示並未聽說過。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6
第五〇一章 不著調的差事

    一直到午時末,靳貴和沈溪才正式開工,往擷芳殿而去,一路上二人皆小心謹慎,免得打攪宮闈寧靜。

    抵達擷芳殿外,有小太監檢查二人所帶書冊、文房四寶,隨即在前引路,帶二人抵達擷芳殿外,這才被告知,太子午睡尚未醒來。

    若是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很少有睡午覺的,因為這會讓他們晚上睡不著覺。

    在一般父母眼裡,晚上黑燈瞎火的不睡,非要放到中午睡,這簡直是虛度年華!可這裡畢竟是東宮,到晚上或許夜生活很豐富……但沈溪實在想不通,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前半夜他不睡覺能做什麼事?

    等了小半個時辰,太子終於睡醒,聽到那寬闊的大殿中傳來一個相對尖銳的童音:「我的寶劍呢?」

    「太子、太子,在這裡呢,您斬妖除魔的寶劍。」一個相對老成但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太子,您快些去讀書,日講官已在殿外等候。」

    尖銳的童音有些不耐煩:「等著吧,看本宮的心情。」

    說話之間,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半大的小子提著把木質「寶劍」,從擷芳殿正殿內跑了出來,後面跟著一大群宮女和太監。

    卻說這孩子,五官俊朗,皮膚白皙,身上穿著杏黃色的蟒袍,因皇帝御賜大臣蟒袍的先例開始於弘治末年,如今蟒袍仍舊為皇家專利。

    「讓開,讓開,本宮上斬妖魔,下斬小鬼,誰攔路我斬誰!」

    典型的熊孩子,個頭不高,尚未到沈溪肩膀,不過腳步卻很輕盈,看樣子是成天在宮裡四處亂跑,頭髮挽起用黃色的發帶纏著,這說明太子已出閣讀書,一雙眼睛賊亮,嚷嚷時中氣十足,生龍活虎,哪裡有一點大病初癒奄奄一息的不堪模樣?

    沈溪遠遠打量,這朱厚照從小已算是小帥哥一枚,就是有些調皮搗蛋,若將他放在幾百年後的學堂,肯定是班上最頑劣的那類,最容易被女孩子厭惡。不過再長個幾歲,情況則會截然相反,註定是個被女生欣賞和追逐的對象。

    太子一出門,後面一堆隨從跟隨,在太子之前被蛇鼠咬傷險些喪命後,太子的隨從隊伍迅速膨脹,每天負責服侍太子的隨從數量從十幾人增加到三十多人,這些人都是從皇宮各處抽調來的宮女和小太監,對太子唯唯諾諾,當太子在御花園裡癲上癲下時跟在身後,即便想規勸他們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還是有個中年太監在後面喊:「太子慢點兒,小心傷著……」

    沈溪提起筆就要記錄:「太子不善學,侍從勸進無方,講官懈職……」卻被靳貴阻止。

    靳貴沒言語,但擺了擺手,意思是閒事莫理。

    沈溪只好放下筆繼續看,不過此時太子已往遠處跑去,作為中允,沈溪和靳貴需要跟上,此時一名小太監一路小跑而至,對靳貴行了個禮,卻說這小太監不過十二三的歲的年紀,面色白淨,與沈溪年歲相仿,態度恭謹:「見過靳中允。」

    靳貴點頭,將拿著的文房四寶交與小太監,順帶給沈溪介紹一下:「這是小擰子,在東宮由他來幫你我提物件,有什麼麻煩事儘管找他便可。小擰子,見過沈中允,他是新上任的右春坊右中允,初來乍到,你要多擔待點兒!「

    沈溪對這小太監行了一禮,小太監臉色有些慌張,一邊回禮一邊說道:「不敢當,沈中允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吧?小人聽您的大名聽得多了,小人能幫中允大人潤筆研墨,那是小人的福氣。」

    這小擰子一看就在東宮裡沒什麼地位,他沒資格服侍太子,只是個幫起居記錄官拿東西、研墨、端茶遞水的使喚太監。不過既是東宮太監,就屬於太子親近之人,屬於內臣,沈溪和靳貴見到後怎麼都得客氣些。

    沈溪除了把用以記錄的空白書冊和筆留下外,別的東西也遞給小擰子。

    就在此時,先前那聲音沙啞的中年太監從擷芳殿側走過來,對小擰子招招手:「沒個眼力勁兒,快給二位大人遞茶。」

    說完遠遠對沈溪和靳貴行禮,卻並未過來,而是到殿裡又招了幾個宮女出來,連忙往擷芳殿側的院子跑去。

    「這位便是劉公公,在東宮裡,你我最惹不起的人,平日無須理會,他做的事與你我所負責的不同,平時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行,最好不要有芥蒂……」靳貴心有餘悸地提醒了一句。

    沈溪心想,這就是大太監劉瑾嗎?

    要說這位可是歷朝歷代太監中的佼佼者,看起來人似乎挺客氣,但沈溪深知此人的狠毒,現在他和氣那是因為沒掌權,但已經仗著皇后和太子的寵信,作出令外臣忌憚之事,現在得罪他,日後豈能不遭到報復?

    小擰子連拿著的文房四寶都沒放下,趕緊到裡面去給左、右兩位中允去拿茶水,沈溪趕緊招呼:「不用那麼麻煩。」

    話音未落,沈溪又被靳貴拉了一把,靳貴小聲道:「由著他去,在東宮辦差,少說話為宜。別人怎麼說,我們怎麼應便是。」

    沈溪暗自琢磨,聽靳貴的意思,他們雖是有官職在身的文臣,但其實跟那些陪著太子跑的太監和宮女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下班了可以回家,不用關在東宮這座外表光鮮的囚籠中。

    待沈溪跟靳貴到了側院,太子正在那兒「斬妖魔」,拿著他的木質寶劍朝著立成一排的宮女身上捅,每刺一個,宮女都需要應景地喊一聲「啊」,然後人往後仰躺在地,裝作是被太子所斬殺。

    旁邊還有公鴨嗓子的太監在那兒拍手:「太子斬得好!」

    小太子沉浸在這種把別人拿來當猴耍的樂趣中,或許是小孩子都喜歡這種類似於過家家的遊戲,而且作為東宮的主人,太子完全佔據了這「遊戲」的主動權,現在只是拿木劍比劃一下,若他換上真劍去捅,傷人、殺人也不會有人問他的罪。

    「這個要記錄嗎?」

    沈溪問靳貴一句,但他知道問了也是白搭,照理說太子的起居應該詳細記錄,但朱祐樘夫妻二人對太子期望很大,以至於下面的人習慣了報喜不報憂。

    靳貴微微搖頭:「就算記了,皇后也不會當緊,反倒會訓斥你我。除了學習之事,別的……閒事莫理。」

    說話間,小擰子將茶水送來,沈溪和靳貴各有一杯。

    靳貴打了個哈欠,將筆和書冊都放下,專心品嚐屬於他那杯茶水,悠閒的模樣根本就不似在辦差。

    沈溪顯得有幾分尷尬,望著遠處還在拿木劍到處劈砍的熊孩子,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悲哀……這差事當的,實在沒勁得緊!

    擷芳殿後殿方向,王華跟一名講官拿著書本而來,顯然等不到太子過去讀書,只好親自過來查看。

    劉瑾趕緊跑過去向王華解釋,王華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沒說什麼,只是站在後殿的方向等候。

    沈溪心想,先生管不了學生,反倒任由學生胡鬧,這就是所謂的教書育人?此時有責任心的先生,不是應該上去苦勸太子,就算被皇帝問罪也在所不辭?

    靳貴道:「太子出閣後,幾乎每天如此,真不知何時太子才能勤奮好學!」

    沈溪笑了笑,卻在轉動手上的毛筆,他是來負責記錄太子起居的,卻被告知規矩是只能記錄太子讀書過程,但如今太子就在那兒瞎玩,書也不讀,那意思是他可以逍遙自在,坐在旁邊看熱鬧。

    晃眼過了一個時辰,太子讀書的時間都快過去了,那邊王華和講官熬不過回後殿休息,靳貴嘆了口氣,道:「看來今日太子又不用讀書了!」

    說著,竟然提起筆開始記錄。

    沈溪心想:「不是說不能記錄太子不好的地方,只能記錄如何讀書?如今太子連書本都沒碰,你敢記錄太子荒廢學業一下午?」

    卻見靳貴煞有介事地記錄,太子於某月某日某時,學《大學章句》中某某段落,且熟背與日講官檢查,勤奮好學等等。

    沈溪看過後不由苦笑著問道:「靳中允,這是做什麼?」

    「難道寫太子什麼都不做嗎?放心,這段是太子前日背熟的,只要如實記錄,陛下檢查時說是重新溫書即可,就算是問及日講官,也是這麼說。」靳貴記錄好,把書冊合上,看了沈溪一眼,「你也照此記錄吧。」

    沈溪搖頭苦笑。

    這算什麼,聯起手來欺騙皇帝就為了賺那麼點兒俸祿?

    若皇帝真的追查起來,知道下面的人誆騙當如何?

    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靳貴就好似沈溪肚子裡的蛔蟲一般,見沈溪提筆不寫,勸解道:「放心,以前都是這麼寫的,陛下就算知曉也不會責怪,陛下對太子疼愛得很,誰叫皇嗣單薄呢?可惜朝中大臣多番上奏,請陛下廣納妃嬪多留下皇嗣,陛下卻總不聽,自古以來,誰人會如同當今陛下一樣,能做到如此勤政愛民,不荒廢朝政的?」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是因為太勤政所以才沒納后妃嗎?那是因他童年對後宮妃子間的宮鬥陰影太大,說起來就是對女人懷有恐懼症,有個跟他能一心一意的皇后,他就已經知足了。

    再者說了,弘治皇帝的身體非常虛弱,常年多病,屬於沒心沒力的那種,不然怎麼三十多歲就駕崩了?

    沈溪照著靳貴剛才記錄的內容,原模原樣作出記錄。

    以太子的年歲,如今背誦的已然是《大學章句》,足見皇帝對太子的期望甚高。等沈溪記錄完,時候不早,沈溪和靳貴一天的公事就算完成,翌日的工作會由另外兩名左右中允接手,他們可以休一天的假。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6
第五〇二章 熊孩子

    由始至終,太子都沒注意到有沈溪這麼個人存在。

    沈溪和靳貴正要抬腳就走,卻見小擰子匆忙而至,慌裡慌張地道:「不……不好了……陛下往這邊來了。」

    沈溪一聽,馬上看向靳貴,問道:「靳中允不是說陛下不常到東宮來,就算對太子有所考校也會召太子到文華殿去麼?為何今日陛下這般趕巧就來了?」

    靳貴同樣黑著臉,沒有回話,卻好似在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小擰子剛過來沒一會兒,那邊都知監的太監便過來了,劉瑾察覺到情況不對,趕緊過去拉住太子,將太子手上的木劍奪下丟到假山後面,就聽老遠有人喊:「臣參見陛下、皇后。」

    「奴婢問躬安、鳳安……」

    弘治皇帝朱祐樘,在張皇后和隨從的陪伴下,腳步略顯沉重地走了過來。

    沈溪遠遠一看,朱祐樘的氣色還算可以。

    遠處太子朱厚照本來還想對劉瑾發火,但見到老爹老娘來了,顧不得其他事,幾步跑上去恭恭敬敬磕頭行禮:「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沈溪和靳貴一看這情況不對勁,趕緊拿著自己的冊子走上前,隨同隨從跪下。朱祐樘滿面笑容,手一抬:「眾卿平身就是。」

    「謝陛下。」

    沈溪隨著周圍的人站起來,不過卻只能低著頭……他跟靳貴的位置,距離朱祐樘有三四丈遠,朱祐樘夫婦一時沒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就聽張皇后的聲音傳來:「皇兒,快過來,讓母后看看,病可有好些?」

    張鶴齡道:「太子有老天庇佑,必定平安多福,皇后這是多慮了。」

    沈溪沒想到壽甯侯也跟在朱祐樘夫妻身後。

    不過想想也是,人家本來就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或許是張鶴齡進宮送禮,說及太子就一起過來看看。

    這東宮怎麼說也是皇宮的一部分,皇帝把整個紫禁城都當成是自己的家,那裡管什麼規矩不規矩,自己家想怎麼都可以。

    張皇后笑道:「壽甯侯說的這話可真好聽……皇兒,你在做什麼呢?」

    太子朱厚照是個半大孩子,聽到母親問話,直截了當回答:「我在玩吶,劍斬妖魔,看我斬了好多妖魔……嗯,誰叫你們起來的,都躺下!」

    皇帝和皇后親臨,那些被「斬」的小宮女哪裡還敢躺在地上裝死人,此時剛行完禮站起來,聞言馬上又跪倒在地。

    「胡鬧!」

    朱祐樘喝了一聲,有些惱怒,「看你平日學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此時你不應該正在讀書作學問嗎?」

    一句話,就讓在場的人鴉雀無聲。

    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

    弘治皇帝對道教痴迷,認為世上那些修道之人有大神通,皇宮裡經常舉行法會,太子「劍斬妖魔」這一套卻是跟那些道士學來的。

    小孩子嘛,都喜歡打打殺殺的東西,而劍斬妖魔這種本事在小孩子看來非常神奇,有時間就會模仿。

    太子在外邊玩了一下午,根本就沒拿起書本,被皇帝責問讀書的事,不但王華那些日講官可能會受罰,連記錄不實的沈溪和靳貴也會受到皇帝遷怒。

    朱祐樘剛才還紅光滿面,此時氣得直咳嗽,身體哆嗦個不停,顯然弘治皇帝此番是真的動怒了。

    王華在旁弓著身子,諾諾半晌說不出話來,張皇后見狀趕緊幫忙開脫:「皇上,這天色已然不早,皇兒他讀書累了,出來玩耍一番並無不可,切勿動肝火。」

    張鶴齡也趕緊道:「是啊,陛下,龍體為重。連東閣大學士也說,太子近來學業進步,想必太子學得好,這才出來玩耍。王德諭,可是如此?」

    王華趕緊行禮:「正是如此。」說著,卻已經在抹冷汗了。

    有些事,就怕皇帝深究!

    其實只要皇帝隨便拉個小宮女過來,威嚇一番,馬上就能得悉太子一天無所事事,上午玩,中午睡覺,下午接著玩。

    朱祐樘臉色發黑,厲喝一聲:「起居官何在?」

    「臣在。」

    沈溪和靳貴拿著自己記錄的太子起居冊子走上前,給朱祐樘行禮。

    朱祐樘見到沈溪,臉上多少浮現一抹笑容,連張鶴齡也笑眯眯地望了過來,對張皇后指了指沈溪,隨後耳語一番。

    朱祐樘讓小太監將沈溪和靳貴手上的冊子拿過去,翻開來看了看,臉色這才略微帶著滿意,張皇后在旁問道:「皇上,今天皇兒學了什麼?」

    王華那邊很緊張,生怕左右中允把實情記錄下來,卻見朱祐樘點了點頭:「皇兒今日所學乃是《大學章句》。」

    張皇后滿臉欣喜:「皇兒可真本事啊……皇上,這《大學章句》是怎麼回事?」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思想從民間到皇家一概通行,當皇后需要母儀天下,但對於學問之事,識字即可,再就是將《女誡》、《內訓》、《女論語》、《女孝經》等女德方面的書籍背熟,就算合格了……女人沒有太多的見識學問,心思就會單純,不會有竊奪權柄的野心。

    朱祐樘看了看沈溪,意思是讓沈溪來回答,這也是朱祐樘給沈溪一個表現自己才學的機會。

    沈溪恭敬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話,《大學章句》與《中庸章句》、《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同出自《四書集注》,乃是儒學宗師、宋人朱文公之作。太子今日所背,乃是《大學章句》傳十。」

    大明朝廷推崇《四書集注》,因為作者朱熹跟明朝皇姓相同。

    沈溪不過是按照書冊中記錄的內容說的,聽靳貴言及,太子能把這段書背熟,可沈溪心裡卻在犯嘀咕。

    靳貴言中之意,太子背這段書起碼是前天的事情了,一個八歲的孩童,課文就算一時能背上來,但在不溫習的情況下,很可能第二天就忘記了。

    現在時間已過去兩天,若弘治皇帝考校太子朱厚照這段內容,太子真能背得出來嗎?希望吧!

    朱祐樘對於沈溪的回話很滿意,他回過頭對張皇后介紹:「這個沈溪,可是今年殿試的狀元,才十三歲。」

    張皇后讚嘆不已:「這般有才學?那真應該讓他過來教授皇兒的學問,讓皇兒平日跟那些老先生學,或者真有些乏味呢。」

    「說的是啊,朕也是這麼想的。」朱祐樘笑著點了點頭,等於承認把沈溪調到詹事府是出自他的授意,旁邊張鶴齡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那意思好似在說,你沈溪總歸也不過是個「傳奉官」。

    沈溪就算是科舉出身,但陞遷卻不經過吏部考核委派,而是由皇帝欽命調遣,這就不是走正常陞遷途徑,而屬於皇帝「格外開恩」,在朝臣中,這類通常屬於「傳奉官」,容易為正統朝臣輕視。

    朱祐樘看看沈溪,又看看太子,鼓勵道:「皇兒,你既已背熟,今日便在朕和你母后面前,再背誦一遍,讓朕聽聽你背的可有偏差,為你指證一番。」

    太子一聽就傻眼了,什麼《大學章句》,其實當天就沒背下來,還是日講官通融,說讓他第二天繼續背誦,才給他記錄一個「熟背」,第二天剛好日講官進行輪換,沒了老師督導,他早就把溫書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了。

    平日弘治皇帝考察學問,朱厚照都是先在講官的指示下將某些段落背好,再拿去應付考試,屬於考前臨時抱佛腳,就算背得不怎麼熟,至少能應付過關,但這次朱祐樘卻是臨時起意要考察一下他讀書情況,正好抓個現行。

    「啊……」

    太子張大嘴巴,根本不知道沈溪所說的《大學章句》傳十是哪一部分,別說整段,連一句都背不出。

    朱祐樘本來滿臉欣然之色,但見到太子如此狀況,臉色逐漸變得陰冷。張皇后見勢不妙,趕緊說和:「或許是皇兒乍見皇上,心裡緊張。」

    要說朱祐樘或許對太子的學問監督不夠,皇后對兒子幾斤幾兩大致卻是清楚的。

    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維護自己的子嗣權益不受侵害,就算她明知自己的兒子平日貪玩好耍,也不會將實情告訴丈夫……這裡畢竟是皇家,而非平常百姓家,她跟朱祐樘之間夫妻關係再親密,也要屈從於國事。

    朱祐樘黑著臉問道:「總不至先前才背熟的文章,轉眼就忘得一乾二淨!王德諭,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朱祐樘責問之人,就不是沈溪了,因為沈溪只負責記錄,教導的任務那是日講官的事。

    不過沈溪此時也是頭大如鬥。

    若王華承認今天太子根本沒讀書,那他跟靳貴都要遭殃,太子做學問的狀況,那是要上呈給皇帝看的,往大了說,二人犯的都是欺君大罪。

    「回陛下,太子……太子……」

    王華跪倒在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因為王華自己也知道,若是老實交待,不單是他一人受過,牽連之人更多,皇帝還會因此對詹事府的官員失去信任。

    倒是太子眨眨眼,自辯道:「父皇,其實我先前背得很熟,只是您這一來……我就給忘記了,不怪王先生。」

    雖然太子如今還是個熊孩子,但他做事有擔當,而且受到父親的影響,對日講官還算恭敬,就如同朱祐樘對劉健等啟蒙恩師一樣,直接稱呼「先生」,而非官職名。

    張皇后趕緊幫腔:「是啊,皇上,皇兒他才出閣讀書不久,待他學有所成後,再仔細檢查學問也不遲。」

    朱祐樘怒道:「做學問,豈能明日複明日?詹事府人等,一律罰奉一月。王德諭,限你今夜詳細檢查太子所學功課,明日朕要考校,若不能熟背,朕當重罰!」

    說完朱祐樘一甩袖子,氣呼呼往文華殿而去,張皇后連安慰兒子的心情都沒有了,趕緊追過去。

    尚是孩童的太子皺了皺鼻子,不屑地道:「背不上來就背不上嘛,發這麼大脾氣幹什麼?你今天是皇帝,說不一定明天皇帝就是我來當呢。」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7
第五〇三章 這裡不是清水衙門

    自古以來巴望著老爹死,好自己繼承皇位的太子有的是,可這觀點如今卻出現在一個八歲熊孩子身上……沈溪心想,這熊孩子平日裡接觸到怎樣的耳濡目染,才會有這麼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他老爹和老娘平日對他疼愛少了,還是他就那麼迫切想當皇帝、行使皇帝的權威?

    不過,太子說這話,就算有人聽到,也得裝聾作啞,沈溪和靳貴作為左右春坊的中允,也不敢將這句話如實記錄,朱厚照這麼說被弘治皇帝知道,最多是挨幾句訓斥,他們要如實記錄,那腦袋是不想要了。

    弘治皇帝一走,王華和幾個日講官稍微鬆了口氣。

    好在朱佑樘還算通情達理,或許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兒子不太喜歡讀書,所以給了日講官一個臺階下,讓他們用一晚上的時間教會太子背《大學章句》的傳十。

    要說太子朱厚照也夠倒楣的,《大學章句》裡,就傳十文字最多,足足有七八百字(出去標點符號)。

    不過,按照學習進度,既然已經學到這兒了,那就說明太子學識還是有一定基礎,再加上前幾天又背誦過只是暫時忘記,如此臨時抱佛腳,兩三個時辰怎麼都夠了。

    可惜的是,朱厚照並不是那麼容易乖乖聽話的主,尤其是現在太子還在生他老爹的氣,豈會輕易就範?

    朱祐樘前腳剛走,太子就重新提起他的木劍,繼續「劍斬妖魔」,這下可就苦了王華等日講官,他們跟劉瑾一起上去好說歹說,不但沒讓太子回心轉意,反倒令太子無比憤怒:「再說,我把你們一起斬了!走開!」

    熊孩子此時早就忘了尊師重道,只知道老爹讓他很不爽,他就要拿那些宮女作為出氣的對象,用木劍狠狠往她們身上戳,沒多久大多數宮女便衣衫破損,甚至有些身上還見了血。

    雖然是木劍,但木劍的劍尖依然很鋒利,幾下戳過去,那些宮女就開始哭著跪地求饒。

    「再哭,把你們都丟進河裡,哼!你們這群小鬼,居然敢跟本宮作對,想找死嗎?」

    熊孩子張狂起來,誰都攔不住,王華和劉瑾等人只能跟在後面,期盼太子玩累了能安下心讀書。

    可一個半大孩子,除了玩就是吃喝睡覺,他哪裡會有累的時候?就算閒下來,他也想找點兒有趣的事情來做。

    靳貴抹了一把汗,臉色慘白……卻不知是因天氣炎熱還是剛才皇帝面前召對嚇的,他心有餘悸地嘆道:「差點兒到鬼門關前走一遭,這中允之職可不是什麼好……」

    說到這兒靳貴就閉上嘴。

    沈溪聽靳貴話裡的意思,就差說「伴君如伴虎」了,在東宮當差,守著這麼一個不著調的主子,日子那是相當的難熬。

    沈溪心想,這大概跟圍城差不多,外面的人拚命想擠進來,裡面的人卻想出去喘口氣。

    不論怎麼說,沈溪跟靳貴的差事算是完成了,第二天太子去皇宮接受弘治皇帝考校的事自然會有另一班人記錄,但這件事對他二人來說尚未結束,因為太子若明日背不出來,被查究到底,他跟靳貴始終要被問罪。

    帶著些微忐忑的心情,沈溪跟靳貴一道交了差事,各自打道回家。

    關於王華和那幾個日講官如何能讓太子在玩耍之間背熟文章,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之前的觀察,情況很不妙。

    沈溪甚至無心顧忌另一件事……

    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罰了一個月的薪俸,對沈溪而言或許算不得什麼,畢竟他有積蓄,加上之前收下不少賀禮,手頭還算闊綽。

    可對於詹事府的同僚來說,就靠這麼點兒俸祿養家餬口,一個月俸祿領不到,家裡人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陪太子讀書實在是件糟心事,一個不好就會被追責,罰俸祿都算是輕的。沈溪苦著臉回到家,謝韻兒發覺沈溪神情不對,趕緊問道:「相公可是今日公事不順?」

    沈溪搖頭道:「是啊,你相公上工第一天,一個月的俸祿就沒了。」

    「啊?」

    謝韻兒非常驚訝,如今她已完全站在沈溪妻子的立場考慮問題,她可是最會精打細算之人,本來她還想沈溪陞官後家裡生活會更好些,「相公可是要招待上官,宴請同僚?不當緊,新官上任總是要有破費的。」

    沈溪道:「若是宴請上官倒還好,根本就是無端惹禍,被陛下罰了俸祿,今天只是被罰一個月,明天若太子在陛下那兒背不出文章,指不定幾個月的俸祿沒了。」

    等沈溪將大致情況一說,謝韻兒終於明白過來,當下將靳貴沒敢說出的話吐露:「伴君如伴虎,相公多珍重。」

    沈溪不想提這麼掃興的事,索性第二天是輪休日,他打算跟謝韻兒到謝家老宅那邊看看,為搬家做準備。

    沈溪在這小院住了差不多半年時間,是時候將院子歸還了,而且謝韻兒一直惦記著能早點兒搬過去住,畢竟那是她成長的地方,對老宅的一磚一瓦都有感情。

    晚上仍舊分房睡,二人新婚燕爾,謝韻兒還要保持跟他的「距離」,因為要讓林黛不多想,他們只能處於偷情的狀態,只有沒人時才會稍微親暱些。

    可這小院裡最不缺的就是人,經常只有到晚上謝韻兒給沈溪送茶水時,才能跟沈溪有點親熱的舉動,經常是她面紅耳赤情動時,卻要一盆冷水將心頭的火熱澆熄,收拾心情回去休息,更讓她覺得難耐。

    沈溪第二天早晨沒有依言陪謝韻兒回老宅那邊,他讓謝韻兒先過去,自己想去打聽下太子昨日背書的情況。

    等到了詹事府一問,才知道王華昨日都沒出東宮,竟然教授太子一晚上,最後不得不留宿宮闈。

    按照規矩來說,宮門關閉後是不能有外臣夜宿宮中,王華實在是逼於無奈,若今日太子接受弘治皇帝考校時再背不出來,他的罪過可就大了,整個詹事府都要受到牽累。

    詹事府上下已被同時罰奉一個月,不過至少沈溪入目所及,詹事府的眾多官員似乎並沒有當回事,倒是有人對沈溪提了一嘴:「在詹事府做事,教好太子就行。」言外之意,不用為別的事情擔心,連罰俸祿都不會心疼?

    再一琢磨,其實詹事府管的是皇家事,照顧好太子日常起居、讀書,皇帝自不會虧待,怎麼說詹事府的中流砥柱也是一群翰林出身的大儒,背後還有張鶴齡、張延齡兩兄弟的外戚勢力,詹事府內還有一眾靠捐贈而得的傳奉官,怎會讓大傢伙兒吃不起飯?

    當詹事府的官領的是朝廷的俸祿,但同時會得到一筆不菲的「束修」,當然這只是詹事府中上層翰林出身的官員才有的特別優待。沈溪雖然不知道「束修」具體有多少,但料想不會比平日的俸祿少。

    就在沈溪坐下來等消息時,外面有聒噪聲,卻是壽甯侯張鶴齡親自來詹事府「視察」。

    要說張鶴齡並不屬於文官體系,但他有爵位在身,又是皇親國戚,經常會到詹事府來走動。

    這次張鶴齡到來的目的只有一個,慰問昨日因為弘治皇帝發怒而罰了薪水的諸位翰林出身的詹事府官員。

    「……先前陛下考校太子學問,太子對答如流,都是諸位臣僚的功勞,本侯今日在這裡送上一份薄禮,當作是皇后對諸位的賞賜。」

    張鶴齡要送禮給詹事府的官員,不會以自己的名義,而是搬出他的姐姐張惶後,如此一來這些禮物就成為學生家長送給先生的禮物,屬於「束修」的一部分,就算放到民間,也不會讓人覺得這是行賄,畢竟這年頭,給先生送禮那是天經地義。

    「沈中允也在?正好,省得本侯為你專程送禮去府上。」

    張鶴齡對別的官員沒太多熱情,反倒對沈溪這個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另眼相看,不禁讓詹事府的人分外眼紅。

    跟壽甯侯走得近,算得上是陞官發財的最佳途徑……壽甯侯如今貴為國舅爺,若將來少天子登基,他的地位只升不降,朝中上下但凡對權力有點兒野心之人,對壽甯侯都是巴結奉承,畢恭畢敬。

    沈溪行禮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為朝廷效命,當不得壽甯侯的賞賜。」

    沈溪對張鶴齡表現得足夠尊敬,但卻少了一種親近,他稱呼張鶴齡也不像別人一樣以「侯爺」相稱,但這並未影響到張鶴齡對他的態度。

    張鶴齡笑道:「禮物是皇后賜下的,不分輕重,諸位若要謝恩,便謝陛下和皇后。沈中允,你才學不錯,上次在本侯府上作的那首詩,如今在京城廣為流傳,你不但是我大明朝的文狀元,詩詞書畫也堪稱狀元之才啊!」

    沈溪聽了這話,張鶴齡分明是在給拉仇恨啊!在翰林院時,他已因為年輕、受謝遷賞識等原因而被別人嫉妒,雖說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走到哪兒都被同僚當作敵人,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

    張鶴齡沒有在詹事府停留多久,很快便離去,眾官員恭敬地送出門外,尤其是那些受張鶴齡舉薦而被調到詹事府為官的傳奉官,更是對張鶴齡恭維至極。

    不多時,王華終於從東宮那邊回來,以其一臉憔悴的模樣看,為了讓太子背書,他昨夜吃了不少苦頭,不過他的歸來並沒有得到應該的禮遇,因為正是他,讓詹事府上下被罰了一個月俸祿。

    「沈中允也在?」

    王華望著沈溪,苦笑一下,臉上寫滿了感慨。

    他倒不是埋怨沈溪和靳貴昨日記錄太子背書的內容,只是覺得下次要如此記錄時,最好商議清楚,因為教書和記錄是兩班人,很容易出現溝通不善的問題。說到底,還是商量怎麼欺上瞞下。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7
第五〇四章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沈溪調到詹事府擔任右春坊右中允,不過仍舊兼著翰林修撰的官銜,說到底他還是翰林官,跟詹事府中下層屬官有所不同。

    只是到詹事府後,沈溪的身份從一個坐辦公室修書的清貴翰林,變成圍繞著太子轉的跑腿跟班,總歸在身份上有些落差……

    好在沈溪早有心理準備,到詹事府來就是為了磨礪自己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從詹事府出來,沈溪直接走東華門經東安門大街、安定門大街前往謝家老宅,等到了地頭一看,謝家老宅基本上已經收拾完畢,所有院牆邊都堆了生石灰,用以驅趕蟲蟻,同時每間屋子都放了上好的木炭,用來吸附霉味,傢俱擺設也煥然一新,過幾天應該就可以搬過去了。

    不過搬家前得挑個吉日,還要跟目前暫住小院的東主知會一聲……我沈大狀元決定不白住你的房子,馬上喬遷新居。

    沈溪並非不識好歹之人,租房子的時候便交了房錢,後來考中狀元,人家堅持不再收他租金,他總不能仗著做官白白占人便宜,於是吩咐謝韻兒買了禮物,自己親自送去,價值與尚未支付的租金基本相當。

    「以後可要節省些,坐吃山空,接下來一個月我沒俸祿。」

    沈溪對家裡的女人提醒了一句,其實主要是提醒林黛。

    到京城後小妮子已經做了好幾身新衣裳,看樣子她挺不會過日子,好在謝韻兒來了後有她這個大婦打理家裡的財政,不然指望林黛,家裡必定是月初大魚大肉,月底吃糠咽菜的狀態。

    沈溪把壽甯侯府送的禮物全都歸攏好,專門用一間房間鎖起來。

    沈溪沒準備享受外戚帶給他的任何好處,雖然他這種「堅持原則」暫時看起來沒甚必要,可萬一張鶴齡倒臺,有人要將他歸到外戚一黨,他總得找個理由開脫吧?到時候只需指使人宣揚一下即可。

    太子背書的風波過去,沈溪恢復了在翰林院坐班時的早出晚歸狀態,不過依然是打一天漁曬一天網。

    太子出閣讀書,基本在兩個地方,其一是在文華殿後殿,另一處則在太子起居之所,太子讀書時,沈溪作為右中允,會在旁拿起筆記錄。

    太子背了什麼書,背誦的情況如何,按照規矩可以稍微添加一點個人的意見,比如說對太子讀書有什麼建議。

    但沈溪自認初來乍到,對什麼都不熟悉,他的年歲太小,若把意見提得太直接,會讓人覺得他是有意彰顯自己,實不可取。

    所以他只能盡本分,太子讀書什麼樣子他如實記錄,最後跟靳貴記錄的稿件比對一番,沒有差錯的話,會在不用當值的那天把記錄整理妥當,上交留存,以備皇帝隨時查閱。

    總的來說,這個活挺輕省的,如果太子不是那麼調皮搗蛋的話。

    天下的孩子少有喜歡讀書的,尤其是擁有特權的東宮太子,一個熊孩子身邊跟著一大群人圍著他轉,但他真正能安下心讀書的時間卻少之又少。

    每天到了讀書時間,一大群人出去勸太子進房讀書,苦口婆心各般央求,讓人哭笑不得。好在這些都是日講官的事情,沈溪最多拿個本子在遠處看著……熊孩子概念裡的尊師重道可不包括中允這種官員,沈溪上任半個月,愣是沒跟太子說上一句話。

    其實沈溪也覺得,暫時還是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他在默默觀察,這熊孩子是否真的無可救藥?

    不知變通,一味想去改變太子的脾性或許會適得其反,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一個能影響自己的老師,沈溪自問尚未擁有讓熊孩子回頭是岸的本事。

    三伏天,許多時候沈溪都得待在太陽地裡,為了儀態還要穿戴整齊,實在是苦不堪言,每天下來渾身都濕透了,回家後第一件事便是打水沖涼,不過家裡女人多,在院子裡洗澡極為不太方便。

    好在七月初,一家人得以喬遷新居,沈溪才擁有了相對**的空間。

    恰好這時候,汀州府送來家書,順帶捎來一箱銀子,在宋小城和唐虎等人把銀子送來時,沈溪打開來看過,心裡為新居有錢搞裝修而高興不已的同時,也在擔心,突然多了這麼大筆銀子,被人知道後該如何解釋?

    搬到謝家老宅後,沈溪的臥房是中院的正房,正房包括個正堂、臥室和書房,謝韻兒仍舊住在她的西廂閨房內,林黛則住在東廂,甯兒、秀兒和朱山住進了後院,雲伯則住在前院的倒座房裡。

    前院通向中院的垂花門左側,有間面積較大的房間,平日將作為接待客人的正廳。正廳斜對著的西南角院,有個小花園,花園以南以東的位置有兩間房,分別是小客廳以及書房,不過目前都空置著。

    除此之外,大門右側一條走廊過去,是剛收拾出來的偏院。偏院是一個四合院,有十幾間房子,以前謝家的下人便住在這裡。

    宋小城進京後,沈溪一直沒讓他和自己一起住,因為租住的院子太小,如今搬到大宅子來,宋小城等人就不適合住在客棧,而且家裡不能一直「陰盛陽衰」,於是宋小城和唐虎幾個兄弟便住了進去。

    然後謝韻兒做主,由雲伯擔任家裡的管家。

    宋小城名義上是家丁首領,不過雲伯可調遣不動宋小城,宋小城畢竟是汀州商會的人,尚肩負跟周胖子聯絡之事。於是,家裡有什麼事情,便由謝韻兒做主,然後吩咐雲伯與幾個丫鬟商量著做。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七月中旬,沈溪一家喬遷新居有一段時日了,卻說這天有人送來一封請帖,當宋小城交到沈溪手上時,他差點兒沒噴血……居然是在年初考會試前遇到的洪濁。

    沈溪挺不願面對洪濁的,主要是因為謝韻兒。

    洪濁對謝韻兒的痴情,沈溪看在眼裡,雖然非常同情,但一碼歸一碼,洪家退婚在先,進而娶妻在後,謝韻兒實際跟洪濁已沒半絲關係,沈溪絕對不會在這個「老朋友」面前有任何謙讓。

    他跟謝韻兒畢竟是正式夫妻,拜過堂、洞過房,得到兩家人肯定。

    沈溪以為洪濁是來找他「算帳」的,沈溪本來大可不理會,但又覺得有些話不說清楚不行,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約定的地方。

    為了預防萬一,沈溪帶了宋小城、唐虎一同前去,免得一言不合打起來,總得要有幫手。

    洪濁這天老早就等在茶樓,見到沈溪,臉上帶著些許失望,最後一嘆:「我便知道,肯定是沈公子前來。」

    聽起來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沈溪略一想便明白過來,拱了拱手,沒有說話,倒是洪濁客氣地道:「沈公子……哦不對,應該稱呼你為沈修撰,學生洪濁,有禮了。」

    翰林院是天下讀書人的聖地,翰林院的官自然便是天下士子的「師長」,洪濁在沈溪面前自稱學生並無不可,只是這稱呼讓沈溪覺得很彆扭。

    沈溪見洪濁只帶了個老家僕出來,沒有為難之意,這才坐下,任由洪濁給他倒上茶。

    「聽聞謝家老宅被舊主贖買,本以為是謝家妹子回來了,但仔細想來也該知曉是沈修撰從中斡旋,我想的太多了。」洪濁一臉感慨。

    以前沈溪把洪濁當作老朋友,彼此間尚有些親近的感覺,可這次前來,他卻覺得二人已無任何共同的語言,他不會對謝韻兒放手,就好像洪濁對謝韻兒永遠也不死心一樣,兩個人間自然便產生矛盾和隔閡。

    男人在感情問題上可是很自私的,洪濁就算娶妻,他還想納謝韻兒為妾,所以他之前見沈溪時,才會那麼關心謝韻兒是否嫁人。

    不過聽洪濁話中之意,他至今尚不知道謝韻兒已回京城。

    沈溪點頭:「宅子的確是我找人贖買回來的。」

    洪濁道:「也好,若以後謝家妹子回到京城,也有個暫住落腳的地方,不過想來她已為人婦……斷不會再回京城這傷心之地。沈修撰,之前我與你的書信,你可有託人送回汀州與她?」

    沈溪心想,你當我傻啊,謝韻兒如今嫁的人可是我,我會替別人轉交情書給自己的妻子看?

    沈溪以前的確動過把信交給謝韻兒的念頭,不過那是建立在二人婚姻有名無實的基礎上,沈溪本著坦誠相處的原則,不想有所隱瞞。

    可謝韻兒到京後,他便改變了想法,因為他跟謝韻兒之間多了些夫妻間的感覺,到後面二人圓房,他更不會犯傻。

    「已託人送回去,至於她是否會看,看到後又有何想法,不得而知。」沈溪道。

    洪濁沒再多說,不過眼神多少帶著幾分黯淡。

    沈溪岔開話題,詢問了洪濁考學的狀況。

    洪濁道:「年初會試落榜,只待三年後再考,不過家父已在朝中找人活動,為我安排差事……估計會到五軍都督府效命,以後或者與沈修撰同殿為臣。」

    沈溪點頭,他之前本當洪家是文官家庭,但在到京城後才知道,其實洪家乃是勳貴之家,這樣的家族雖然不及文官來得榮耀風光,但因為爵位和官職可以一代代傳承,照樣可以在京城橫著走。

    沈溪知道,就算自己中了狀元,在官場上晉陞或許還不及洪濁這個舉人快,不過二人是在不同的體系中為官,仕途之路基本不會有交集,更不用擔心洪濁將來會成為他的上司,在官場上對他加以報復。

    「說起來,在下對洪公子著實羨慕。」沈溪略帶恭維的語氣說道。

    洪濁苦笑著搖搖頭:「若能換回謝家妹子,就算粗茶淡飯,躬耕於山野,此生貧苦亦然足矣!」

    沈溪聽了這話心裡很不是滋味,現在可是一個男人在對他的妻子表衷腸,好在謝韻兒對洪濁早就沒有感覺,不然他還真要為此介懷。

    不過洪濁很快釋懷般笑了笑,道:「在下有一件喜事要告訴沈修撰,在下的妻子……如今已懷有身孕,不久的將來,在下便要做父親了。」

    沈溪拱拱手道:「那恭喜了。」

    洪濁臉上多了幾分深沉,但還是大大咧咧回禮:「同喜同喜。」

    沈溪心裡不屑地想,你的兒子又不是我的,誰跟你同喜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8
第五〇五章 再訪謝府

    最終,沈溪沒有把見洪濁的事告知謝韻兒,不然會影響夫妻間的和睦。

    在一家人搬到謝家老宅後,謝韻兒的心情轉好,但她目前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每天下來只是把家裡的帳目算了又算。

    沈溪瞧出來了,之前忙碌了七八年的謝韻兒,如今幾乎快閒出病來了,或者真的應該給她找點兒什麼事情做。但她作為朝廷命官的妻子,不太適合出來拋頭露面,開藥鋪賣狗皮膏藥終究不太合適。

    眼看到了八月,天氣逐漸涼爽,沈溪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在東宮當差終於不用每天都汗流浹背了。

    這天沈溪將記錄好的太子起居的冊子送到詹事府,卻見詹事府內人聚集了不少,都在跟一位朝廷大員打招呼。

    沈溪定睛一看,卻是老熟人謝遷,作為內閣大學士,謝遷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別人恭維和巴結的對象。

    沈溪心想,莫不是來找我的吧?

    沈溪本想把記錄的冊子上交,悄無聲息出門,這樣跟謝遷就不用照面,也就不會給自己招惹麻煩。

    但謝遷的眼睛賊尖,或許他本就有意等沈溪,見到沈溪,老遠便打招呼:「這不是沈狀元嗎?」

    沒辦法,沈溪只能上前見禮。

    謝遷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狡猾,將沈溪上下打量一番,點頭道:「這才幾天不見,沈狀元看起來又精壯了些。」

    沈溪頓時腹誹不已……這是看人,又不是看牲口,稱讚人有稱讚「精壯」的麼?但當著內閣大學士和一眾同僚的面,他只能把禮數盡到,藉口回家剛要轉身離開,卻被謝遷叫住,道:「有件事,要麻煩詹事府的人處置一下。」

    詹事府的眾官員頓時謹慎起來,內閣大學士駕臨絕不會是來閒話家常,早就猜到謝遷是有事前來,但謝遷先前就是不說,旁人又沒法問,現在終於知道是何是由了。

    謝遷從懷裡拿出本小冊子,問在場之人:「誰看得懂這個?」

    那冊子,小而厚,不似大明朝奏本的樣式,甚至不似書籍,沈溪仔細打量一番,如果在外面加上個紅皮套,就可以捏著出去振臂高呼了。

    詹事府的人把冊子看過,沒一個人說出個所以然來,這讓沈溪感到有些驚訝……裡面到底是什麼高深莫測的內容?

    有人問道:「謝閣老為何不去翰林院問問?」

    「上個月便去過,從頭到尾傳了一遍,居然沒一個人識得,這不往詹事府來求教麼?難道我大明朝,連識得此番邦文字的人都沒有?」謝遷臉色不太好看。

    沈溪大概聽懂是什麼事情了。

    似乎是達延部的使節進呈了一份典籍,竟然沒人認識上面是何文字,這事聽來有些稀奇,要說典籍無非是用蒙文記錄,通常蒙古人自己就會配上漢文的翻譯,就算不翻譯,大明內閣誥敕房中書舍人也會將相應的文字翻譯出來進獻皇帝。可現在居然遇到蒙人的典籍無法翻譯的窘況。

    沈溪官品不高,那冊子傳了半天也沒送到沈溪手上。

    倒是謝遷主動把冊子接過去,環視一圈,最後單獨呈遞到沈溪面前,問道:「沈狀元年少博學,可有見過這上面的內容?」

    沈溪拿過來打開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要說這文字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不就是英文嗎?大明如今跟蒙古以及波斯都有貿易往來,唯獨跟歐洲國家沒有交往,整個大明朝認識英文的人屈指可數。

    而這份其實算不得什麼「國書」,而是基督教《聖經》的部分節選,還有些編者傳教時的心得體會。

    沈溪抬起頭來,看了看在場詹事府的官員,有些人奇怪為何謝遷會單獨問他,沈溪此時有些尷尬,他如果說認得,似乎有些託大,說不認識那就是推卸責任,讓他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謝遷好似看出點什麼,把冊子拿回去,順手揣到袖子裡,然後對在場之人道:「若無人識得,老夫這就去了……沈狀元,你跟我出來一趟。」

    幾乎是在翰林院時的翻版,表面上是讓沈溪相送,實則卻是有話交代。不過沈溪恰好完成公事,送謝遷出門的同時也可順道回家。

    出去時謝遷沒話說,一直到了東華門大門前,謝遷才若有所思:「沈溪啊,你之前進呈的洪武末年的典章,陛下看了非常滿意,準備讓你繼續兼顧修撰《大明會典》,你看如何啊?」

    能讓皇帝賞識,這是多麼大的榮幸!

    但沈溪不這麼認為,他現在陪太子功書已經夠辛苦的,難得工作一天休息一天,若兼顧修書,他的生活就太忙碌太枯燥乏味了。

    沈溪趕緊謝絕:「回謝閣老的話,學生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謝遷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大概的意思是,別人得了皇命哪個是拼著晚上不睡覺也會把差事做好?現在只是讓你擠出一點休息時間修書,就這麼推三阻四!當下沒好氣地道:「不修書也可以,那你告訴老夫,這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麼?」

    沈溪道:「若學生真的認識,謝閣老可會免去在下修書的差事?」

    謝遷大感詫異,再次細細打量沈溪一番。

    這小子,居然敢跟內個大學士講條件,莫非不想活了?又或者是想遭到貶斥,就此打到冷板凳?

    沈溪卻知道把握分寸。

    要說遇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沈溪幾乎將謝遷的性格給看透了……內閣三位大學士中,劉健和李東陽都屬於那種古板刻薄之人,絕不會允許跟他們講條件,唯獨到了謝遷這裡,便「凡事好商量」。

    謝遷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就看你認識多少了……實不相瞞,這是蒙古使節進獻的玩意兒,說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修行經典,這些日子老夫找了不少人,沒一個認識上面的文字。你小子若不認識,可別胡來,這不是記錄太子的日常起居,要是出現偏差,小心你腦袋不保。」

    聽謝遷的話,沈溪大概明白了,前段時間太子讀書被弘治皇帝抽查的事已傳到內閣,謝遷老奸巨猾,哪裡能不知道詹事府應付皇帝的那一套?

    沈溪道:「學生的確認識上面的文字,若謝閣老通融的話,學生倒可知無不言。」

    謝遷捋著鬍子,笑問:「飽學的鴻儒都一籌莫展,你小子居然識得?那好,隨老夫回府,將這上面的內容翻譯出來,陛下正急著看上面的內容呢……若是你打誑語,我第一個不饒你。」

    謝遷不帶沈溪去別的地方,而是去他家裡,顯然是想爭功!

    弘治皇帝朱佑樘要看延年益壽的經典,別人翻譯不出,偏偏他謝遷找人翻譯出來了,這可是樁不小的功勞。

    跟著謝遷回府,沈溪多少有些彆扭,無緣無故去謝遷府邸總歸會讓人覺得他是在巴結權貴。

    但既然謝遷堅持,他不好推辭,只好跟等在東安門外的唐虎吩咐一聲,自己則與謝遷一同乘坐官轎往謝府而去。

    到了謝家門前,謝遷和沈溪先後下了轎子。謝遷心急火燎進門,門子有些驚訝:「老爺回來了?」

    「我不會待太久,派人把書房收拾一下。」謝遷語氣冷淡地吩咐。

    作為內閣大學士,而且上了些年歲,謝遷不怎麼顧家,像他這樣勤奮的大學士固然是個好臣子,但未必是盡職的丈夫或者慈祥的父親、祖父,越是忠直的大臣往往越忽略家人。

    門子趕緊道:「小的這就去通知夫人……」

    「都說了讓你通知人收拾書房,聽不到嗎?」謝遷瞪大眼睛,火氣騰騰地躥了起來。

    門子心裡一驚,趕緊去通知人。謝遷帶著沈溪一路過了正院,邊走邊道:「寒舍簡陋,你可別見怪啊。」

    沈溪心想,這樣的院子若叫簡陋,那自己的家就是十足的狗窩了。

    謝遷到底是內閣大學士,他在京城住的是官家府邸,雖然沒有裝修得金碧輝煌,乍一看稀鬆平常,但比之普通人家的院落寬敞不少,沈溪初略觀察了下,這是個複式的帶著江南園林風格的院子,南北向四進,東西向還各有偏院,其中包含有花園、假山、魚池、亭子等建築,比起目前沈溪入住的謝家老宅,起碼大了一倍有餘。

    一想起建築格局,沈溪自然想到謝府後院假山旁那一池子魚,不知在他的「餵養」下,那群魚現在長大點兒沒有?

    謝遷帶沈溪到了書房,還沒進門,就見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怯生生抱著本《女訓》站在書房門口,見到謝遷似乎有些害怕。

    「你怎麼在這裡?」

    謝遷好奇打量少女一眼,少女低下頭,訥訥地回不上話來。

    卻說這少女,一身書卷氣息,瓜子臉龐,清麗絕倫,明亮的眼睛中,那漆黑的眼珠靈活無比,聰慧至極,小模樣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卻已有顛倒眾生之態。

    沈溪知道,這才是真正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平日絕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待到花骨朵成熟,從一道門,用花轎抬到另一道門,一輩子都會由高牆與外面的世界隔絕,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好了,你先回內院去。」

    謝遷顯得有些著急,也不詳問為何少女會在此,又對沈溪招了招手,「還杵著作甚,進來!」

    沈溪被催促,只好往書房行去。

    那天仙化人般的少女微微抬起頭來,仔細打量沈溪一眼,眸子清澈若碧波潭水,或許是沈溪的到來引起少女的好奇,凝神關注他好久,美絕人寰的小臉上滿是新奇。

    沈溪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估計是謝遷的女兒,又或者是孫女,他畢竟對謝遷家庭結構不甚瞭解。

    進到房裡,謝遷把懷裡的小冊子重新拿出來,不過卻沒讓沈溪直接將文字翻譯記錄,而是讓沈溪把大概意思講給他聽。

    沈溪拿過冊子,一抬頭,正好瞧見那少女還在院子裡,遠遠往書房看著,沈溪有些奇怪,難道說這豪門大戶家的小姐沒見過生人,對他這個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嗎?

    又或者,之前兩人曾經照過面?

    這種感覺讓沈溪有種芒刺在背的不適!

    沈溪很快收斂心神,把小冊子的大概意思說了一遍,謝遷蹙眉:「這算勞什子延年益壽經?」

    經文的內容畢竟不同於一般書籍,謝遷光聽沈溪翻譯出來的內容,便知沈溪不似信口開河,但這經文畢竟太過晦澀難懂。

    但怎麼說還是要整理出來,沈溪大致翻譯全文後,再將內容逐一進行解說,他說一句,謝遷便記錄一句,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一部千餘字的《聖經》讚美詩和傳道筆記便記錄好了。

    謝遷拿著寫好的東西,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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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〇六章 姑娘,你認錯人了

    謝遷將沈溪翻譯的內容整理好,站起身來,手撫著下巴,愁眉不展:「蒙古人說這東西可以延年益壽,卻不知精妙在何處沒有丹藥,也無養生之法,如此進獻上去,只怕會讓陛下失望。」

    沈溪心想,要不怎麼著難道還能擅自增加內容到裡面

    本來宗教的東西,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沈溪無權抨擊經書中的內容,讓一個儒家子弟去看聖經中的詩文以及傳道的心得體會,必然會覺得荒誕不經。

    沈溪道:「學生只是依照謝閣老的話,將內容直接轉譯出來。」

    謝遷瞥了沈溪一眼,帶著幾分懷疑,擺手道:「也罷,你先在敝舍稍候,老夫這就進宮向陛下進呈,若陛下有疑問,老夫還要回來問你。」

    說完謝遷轉身就出了書房,很快就不見人影。這下子沈溪倒有些無所適從喂喂,謝老狐狸,這是你的家,你說走就走把我留下來,那我以什麼名義留在貴府你進宮面聖我沒權力反對,是不是先把我肚子問題給解決下

    謝遷此時根本就顧不上別的,連句交待的話都沒說,心急火燎便出府,乘坐官轎往皇宮去,沈溪只能留在謝府書房反正謝遷家裡有上千冊藏書,拿來看看可以增長學問和見識,當然最主要是打發時間。

    不過在別人家裡看書總覺得怪怪的,尤其四周不時有窺探的眼神,似乎擔心他動四周牆壁掛著的諸多名畫,以及一些價值不菲的絕版書。

    沒過一會兒,沈溪便覺得在這種狀態下,根本讀不進去,索性走出書房,到後面的謝家花園逛逛,解解悶。

    誰想剛走到花園前面的月門,便被謝家家僕攔了下來:「這位大人,沒有老爺吩咐,您不能進內宅。」

    什麼內宅不是下人院嗎?

    沈溪腦子裡滿是疑問,上次來時他欲解手,被謝府下人帶往側院,沈溪只當花園的月門後面便是下人院,不想進去,乾脆在花園的水池子解決但若後院是內宅,那可真冤枉了謝遷。

    「我到花園裡轉轉,總該行了吧」沈溪道。

    謝府家僕遲疑了下,儘管他不知沈溪身份,但也知沈溪是朝廷命官,而且是自家老爺請回來的貴客,終於答應下來,恭敬請沈溪進園子,不過人卻守在院門口,不時打量,顯然怕沈溪唐突後院的主子。

    沈溪無奈搖頭,看來不管是書房還是花園,人家都把他當賊防備。

    天近黃昏,沈溪只是在小院亭台前站了一會兒,看了看池子裡遊來遊去的金色鯉魚,就見對面假山後有個粉色的身影,正往池子裡丟什麼東西,雖只見到一條藕臂,但也依稀能辨別是剛才在書房門口見到的那位少女。

    一看到花園裡有女眷,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沈溪只能暫避,轉身剛要出園子,就聽到後面傳來幾聲「噠噠噠」的輕盈腳步聲,然後聽到「嗖」地一聲破空響,沈溪轉過身,正好一塊石頭落在他面前。

    那麼萌那麼可愛的少女居然朝自己扔石頭

    還好小姑娘家細胳膊細腿沒力氣,不然這石頭非正中他面門不可。

    「姑娘,你」

    沈溪一臉無辜地看著少女,自己有那麼惹人煩嗎第一次見面就朝我扔石頭,難道這是你想引起我注意的特殊方法

    少女氣呼呼地道:「壞人」

    沈溪心想,這評價真夠準確啊,我的確算不得什麼好人,似乎正應該歸類於「壞人」的範疇這一世才過了六七年,坑蒙拐騙的事情沈溪自認沒少做,連人都殺過,雖然不是親手殺的可我做這些壞事,你怎麼知道的

    沈溪一臉無害的笑容,顯得彬彬有禮,拱拱手道:「姑娘,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哼哼,一個從小嬌生慣養刁蠻任性的陸曦兒,我都能治得服服帖帖,還治不了你個從來沒出過門的小呆瓜。

    少女氣呼呼地道:「你往池子裡尿尿。哼,魚都被你害死好多條呢。」

    沈溪臉上的笑容一僵哎呀,我往池子裡撒尿,你是怎麼知道的莫非是謝府僕人察覺後議論此事,被你聽到了可謝府這些下人連我是誰都不知,你怎麼能確定是我除非是你親眼看到的

    一陣風吹過,沈溪突然感覺下身涼颼颼的,他不曾想自己上次來謝府不過是戲謔一般往池子裡撒了泡尿,居然就「」了

    沈溪義正辭嚴:「姑娘,我想你是認錯人了吧」

    沈溪第一次在一個小姑娘面前顯得無地自容,不過他心中卻暗自慶倖,那日做壞事時天色昏暗,只要少女不是站在近前,根本無法判定他就是那個「壞人」。

    想到之前在書房的時候小姑娘對他的凝視,沈溪這才明白過來,小姑娘不是看他順眼想多看,更不是對他感到好奇,而是想鑑定「兇手」。

    少女手裡仍舊拿著女訓,生氣地撅著嘴走過來,到沈溪身前不遠處停下,又將沈溪打量一番,最後揚了揚白玉般的小手,道:「你側過身去」

    雖然不說為何讓沈溪側身,但沈溪心思何等狡黠這是想從他的身體形態鑑定他是不是當日的壞人。

    要說沈溪如今的年歲正是快速長身體的時候,青春期發育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再加上他特別作出一些不符合自己習慣的動作,少女怎會辨別清楚?

    沈溪暗自警惕,自己撒尿時有什麼「習慣動作」不要穿幫了才好待沈溪側過身,少女打量他許久,最後輕蹙眉頭,呢喃道:「好像是不太像。」

    沈溪趕緊轉過身:「就說不是了,姑娘,你下次一定要看清楚,我乃是堂堂的翰林修撰,天子近臣,誣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少女身體略微一僵,顯然被沈溪的話給嚇著了。

    從這點上,沈溪基本就能判斷,這丫頭沒什麼處世經驗,果然是個養在深閨天真無邪的小呆瓜。

    少女怯生生望著沈溪,雙手手指頭勾在一起擺弄,顯然她有些緊張,聲音也變得嬌怯:「你你是朝廷命官,我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道:「我可是跟謝閣老一起回來的,哦,對了,你是謝閣老什麼人」

    「嗯」少女神色中帶著不解。

    沈溪只好換個方式問道:「你怎麼稱呼謝閣老」

    「那是我爺爺。」少女回答。

    原來是謝遷的孫女啊

    謝遷如今五十歲,小孫女十二三,這年歲不大不小,剛剛好想來這是謝府的千金小姐,平日除了家人應該沒接觸過外面的人,尤其像他這麼狡猾多端的。從這點上說,沈溪倒真是十足十的「壞人」。

    「我跟你爺爺一樣是朝廷命官,不過你爺爺的官比我大,但都是為皇上辦事,做事不分大小,所以你肯定認錯人了。」沈溪說著前後根本不成理據的話,自己都覺得荒誕不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眸子水汪汪的,像是被沈溪的官威給嚇著了,哭倒不至於,但情緒稍微有些變化,低下頭,撥弄著衣角道:「我大名叫謝恆奴,小名叫君兒。」

    一般的女兒家,只有閨名而無大名,或許是謝遷對這個孫女很寵愛,居然給她起了正式的名字。不過沈溪還是比較喜歡「君兒」這閨名,很符合她的性格,如同個謙謙君子,只是有些萌萌呆呆的,太好騙了。

    「哪個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

    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來詩經中那些膾炙人口的詩篇,小姑娘沒事的時候就會翻看一下,多少帶著一些對幸福生活的嚮往。估計閨中少女朦朧的愛情觀,便是由這些文字來樹立的吧。

    「你叫什麼名字。」

    就在沈溪覺得自己把謝恆奴吃得死死的時候,剛才嬌怯不已的少女,突然開始發動反擊。

    沈溪道:「我叫沈七,七是五六七八的七,熟悉我的人都叫我七哥。」

    謝恆奴抿嘴一笑,道:「這世上哪有叫這名字的,你騙人。」

    映著斜陽的霞光,這笑容那麼地燦爛無暇,沈溪被這明媚的笑容震懾了一下,幾乎神魂顛倒,趕緊收回目光,道:「我在家裡排行老七,所以別人才這麼稱呼我。」

    「哦。」

    謝恆奴眼睛突然變得迷茫了,兩隻手扒拉起來,好像要把「七」這個數字給數出來,用了兩隻手好半天,她才算明白七是如何一個概念,點點頭,「是這樣啊,那我應該叫你七兒嗎」

    少女的邏輯很單純,沈溪自報家門說叫沈七,那似乎就應該在七後面加個兒化音,就變成「七兒」,可怎麼聽都像是「乞兒」,是個小要飯的。但或許謝恆奴本就不知道這世上有悲苦而沒飯吃的乞丐,她這麼稱呼,僅僅是覺得好玩。

    沈溪看少女那天真模樣,心裡卻在想,原來是個小迷糊,連數數都數不好,那更別說是加減乘除了。

    「我說過,熟悉我的人都稱呼我七哥。」沈溪道。

    「哦,七哥。」

    少女自然地稱呼一聲,臉上帶著一點開心,如此一來,兩個人的關係頓時親密許多。

    沈溪將謝恆奴先前扔過來的石頭順腳踢進水池,驚擾了魚群,小妮子有些不忍:「七哥,你別傷了那些魚。他們都是有爹有娘的。」

    沈溪聽小妮子的話,似乎有些傷感,問道:「你爹和你娘呢」

    小妮子貝齒咬著下唇,似乎勾起她心中的傷心事:「我爹很早就死了,我娘想念我爹,後來也死了,我都快不記得娘長什麼樣子了。」

    謝遷作為大明朝的才子,狀元出身,青壯年時風流不羈,家裡妻妾眾多,他的長子謝正早歿,卻留下了謝恆奴。

    「那平時誰教你女紅和讀書寫字」沈溪繼續問道。

    「是祖母,還有二叔二叔他可聰明瞭,嘻嘻,若是遇上他不讀書,他還會陪我玩呢。」謝恆奴臉上升起開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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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〇七章 使節與番僧

    天真無邪的少女,若白蓮花般一塵不染,跟沈溪稍微熟絡些,她的話不自覺便多了起來。

    但就算話多,也僅僅只是偶爾蹦出一兩句,言笑間帶著欣悅,就算自小父母雙亡,但謝家人對她呵護備至,好似一個小公主般生活在別人的關愛中。

    「……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記得下次不要認錯人,冤枉別人可不是什麼好事。」沈溪對謝恆奴說道。

    「嗯嗯。」

    謝恆奴小腦袋上下動了動,正要走,她突然停下腳步,繼而轉身跑到沈溪身後躲了起來,「有……有長蟲呀……」

    初秋時節,正是蛇蟲鼠蟻活動最猖獗的時候,這年景就算在京城,也經常能見到這些東西。

    沈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條沒有毒的水蛇……應該是剛從水裡爬上岸,準備找個洞鑽,為冬眠做準備,不想碰到沈溪二人,腦袋有些發懵,沒有躲閃不說,居然弓起身子,頭警惕地衝著二人豎了起來。

    沈溪擺手示意謝恆奴別靠近,他自己則小心翼翼上前,突然出手,一把拿住蛇的尾巴,用力抖動幾下,那條可憐的小蛇,就這樣落到了沈溪手裡,就算想掙扎也無濟於事。

    「啊!」

    少女見到沈溪捏著蛇的模樣,驚叫起來,這一叫,把謝家的家僕給驚動了。

    謝家家僕跑來,見沈溪手裡逮著條蛇,趕緊叫道:「大人,快將蛇扔下,小心被咬!」

    沈溪一把將蛇扔在地上,幾個家僕上前,用鐵鍁和棍子招呼,幾下蛇就被活活打死,沈溪後退兩步,看著驚慌失措哭泣不止的少女,安慰兩句,她神色才稍微好轉。

    「把院牆什麼的縫隙堵好,然後撒上石灰和雄黃,以後再有蛇進來,驚到夫人、少爺和小姐,為你等是問。」謝府管家過來用訓斥的口吻道。

    一眾人將蛇的屍體拎走,謝恆奴仍舊輕啜落淚,沈溪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像是怕再有蛇出來會咬她,沈溪可以出面保護,一把將蛇捉住一般。

    「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看,眼睛都哭紅了,回去洗把臉。」沈溪道。

    「嗯。」

    謝恆奴輕輕點頭,「那你……下次還來嗎?」

    認識不到半個時辰,二人就好似老朋友一般。

    沈溪心想,沒事誰會來謝府啊?

    這裡怎麼都是閣老的府邸,不是誰可以輕易來的,不過他不想破壞剛建立起來的友誼,便點了點頭。

    少女臉上帶著幾分欣喜,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後院方向去,到門口時,還轉過頭對沈溪一笑。

    沈溪回到書房,坐下來,心卻遲遲靜不下來……他不知自己怎麼了,或許是少女的純潔無瑕感染了他,讓他心境多少有些改變。

    此後一直到上燈時分,沈溪還在謝家書房等候,遲遲不見謝遷回來。

    沈溪心想,謝遷不會是把自己忘了,準備一去不返吧?

    謝遷沒交待謝府下人管飯,沈溪就只能餓著肚子等,直到頭更將盡,謝遷才黑著臉回來,看樣子像是被弘治皇帝訓斥了一頓。

    「謝閣老,沒事吧?」沈溪走上前問道。

    謝遷氣呼呼地說:「那些番邦之人實在可氣,用不知來路的梵文,竟想從我朝換得錢糧牲畜,幸好有你。可惜陛下那邊有些遲疑,明日你要隨老夫進宮一趟,當面拆穿那些番邦人的陰謀詭計!」

    沈溪一臉不解:「學生不太明白謝閣老的意思。」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有什麼不好明白的?明日陛下會傳見蒙古使臣,詹事府那邊你暫時不用去,到時候隨我去見陛下,當面將梵文的內容說出來,至於別的事,無須你多心。」

    沈溪知道又招惹一身麻煩。

    眾所周知,弘治皇帝身體不好,對道家長生那一套異常崇拜,達延部的人「投其所好」,找來從歐洲傳到草原上的基督教經文,謊稱什麼養生延年益壽的經書進獻,說是進獻,但其實是為了換得大明朝的賞賜。

    之前沈溪去迎接達延部使節的時候就發覺使節隊伍裡有幾個番僧,估摸這些人是假借經文內容招搖撞騙,想到大明朝渾水摸魚。

    謝遷之所以氣憤,是因為皇帝在見到經書譯文後將信將疑,尚未完全取信,需要當面對質才能讓弘治皇帝死心。

    作為正值的臣子,見到皇帝沉迷於那些不靠譜的迷信之事,多少有些沮喪和失望。

    沈溪道:「學生已將經文翻譯出來,卻不知明日見到陛下,該說些什麼?」

    謝遷輕哼:「有什麼說什麼,還想隱瞞不成?不過也罷,你於此事有功,只要將蒙古人的陰謀揭穿即可,其他事情自有陛下定奪。」

    沈溪會意,心裡卻犯起了嘀咕……

    弘治皇帝對經文抱了極大希望,他就這麼眼巴巴地去戳破朱佑樘的一個美好期冀,真的好麼?

    ……

    快三更才回到家,沈溪吃飯的時候,謝韻兒在旁看著,覺得沈溪又有了什麼麻煩。

    「明天要進宮面聖。」沈溪無奈地道,「鬧不好又是有去無回,娘子若是沒事,或許要為我準備一口棺材,明天這個時候說不一定我已經躺在裡面了。」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相公就喜歡開這種玩笑……早些吃過就休息,別胡思亂想。」

    說著給了沈溪一個嫵媚的神色,似乎在說,明天你要去皇宮,便不用給我留門了,只管自己安睡。

    沈溪點點頭,等吃過飯,洗漱完畢便早早熄燈。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夜深人靜,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沈溪想,不是說不來嗎?就在沈溪想會不會是哪裡有問題時,一個溫暖的身子鑽進被縟裡,沈溪從身形便判斷出,這不是謝韻兒,而是林黛。

    在謝韻兒到來後,林黛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又來與他半夜相會。

    可惜林黛始終不懂男女之事,她的想法很簡單,傷心落寞了,便找來讓沈溪陪她一起睡,只有青梅竹馬才能給她這種親情和愛情的雙重溫暖。

    因為林黛的到來,沈溪**都沒睡好,等第二天起來眼圈有些紅,不過林黛老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跟謝韻兒偷情時的心情一樣,她也怕被人看到。

    「相公似乎睡的不好?」

    謝韻兒給沈溪送早飯時,有意無意說了一句,臉上帶著一抹羞紅,似乎是覺得沈溪因為昨夜沒有她相陪而孤枕難眠,直到沈溪快走時,她幫沈溪整理朝服,小聲訴說,「……妾身昨夜睡的也不好。」

    沈溪想了想,沒把昨夜的實情吐露,他除了要留住謝韻兒的秘密,同樣要守著跟林黛的約定,而他自己夾在中間,心很累,現在最怕的就是回頭謝韻兒和林黛同時來,那秘密就徹底藏不住了。

    ……

    第二日,沈溪入宮後在內閣外等候,不多時,謝遷一身朝服而來,身後帶著兩名隨從,經過引介才知道,是誥敕房中書舍人。

    明朝舍人分為中書科舍人、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書舍人、內閣誥敕房中書舍人、內閣制敕房中書舍人五種,均為從七品。

    這官職雖然不高,但卻成為朝中高官子嗣得蔭庇後入朝為仕的主要途徑。

    尚書或侍郎三年考勤滿,其子一人入國子監讀書,從國子監出來,就可以選授官缺,中書舍人基本就是為這些人準備,到明朝中後期,甚至一些富商都可以通過捐銀子的方式來得到中書舍人的職位。

    但內閣誥敕房的中書舍人,卻幾乎是代代相傳。

    因為內閣誥敕房的中書舍人,其主要任務是負責翻譯、記錄國書,沒金剛鑽是攬不了這瓷器活的,也會有四夷館畢業的國子監生被選派到這職位上來。

    在大明朝廷,懂外夷語言文字的被稱為「通事」,但就算再精通外國語言,他們也僅僅是對韃靼(蒙古)、女真、回回、緬甸這些周邊國家的語言有精通,英國與中原王朝相隔十萬八千里。

    此時歐洲大航海雖然已經持續了半個世紀,但多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以及奧斯曼帝國的探險者出現在東方,英國與法國的百年戰爭結束不久,玫瑰戰爭又爆發,如今剛太平不久,尚未展開獠牙。

    故此,英語在遠東便成為生僻的學問,英文自然也就無人能識。

    這兩位中書舍人,對沈溪極為佩服,別人都不懂的語言,唯獨沈溪懂,那沈溪就是這門語言的權威,結果二人用韃靼語問了沈溪兩句,卻發覺沈溪對蒙古人的語言一竅不通。

    謝遷沒好氣地道:「讓你們來,是為陛下翻譯番邦時節的話,沈中允對韃靼語不甚明瞭,解釋時一定要詳盡!」

    兩個中書舍人面面相覷,這位精通「鳥語」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居然對韃靼語不懂,那今天讓他進宮幹什麼?

    二人帶著疑問,跟在謝遷和沈溪身後前往乾清宮,弘治皇帝將在這裡接見蒙古使節。

    到乾清宮外,沈溪正在看周圍的簷台,就見幾名粗獷的蒙古人,在侍衛和小太監的引領下走了過來。

    陪同之人是禮部尚書徐瓊,但徐瓊本身也不通韃靼語,好在這幾個蒙古人多少都會一點漢語,雙方只是偶爾客套敘敘話,交流起來不成問題。

    在蒙古使節身後,跟著幾名番僧,都理著與世俗格調迥然不同的平頭,手裡拿著好似佛珠的珠串,看上去不像是西方的傳教士,更像是喇嘛。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19
第五〇八章 外交糾紛

    此番弘治皇帝召見蒙古使節,並非是正式接見,其實弘治皇帝在此之前便已接見過了。

    弘治皇帝召見蒙古使節的目的,是要質問對方,為何要以假的經書來矇騙,屬於一次外交照會。

    外交無小事,可這年頭大明朝以天朝上國自居,別國使節前來,一律是「來朝」,朝廷從上到下抱著的都是上位者的心態,區區蒙古在外交上並不具備對等的談判關係。

    只是在對這些外邦的賞賜中,朝廷從來不會吝嗇,一方面是以大國自居,怕餽贈的禮物送了會被人罵寒酸;另一方面,則想用銀錢開道,換取邊疆的安穩。

    此次進宮的蒙古使節一共五人,三個使節,兩個番僧,帶頭的使節音譯過來是亦思馬因,據說是達延部的國師,而他身旁兩位,一個叫烏力查,一個叫火綾。

    亦思馬因和烏力查,身材魁梧相貌平常,屬於丟到人堆中就發現不了的貨色。唯有那火綾,有著光潔的額頭,雪白的皮膚,眉如春山,眼橫秋水,精緻而又筆直的鼻樑下麵,是豐盈而又弧度優美的雙唇……竟然是男生女相。

    此人身材嬌小,但穿得厚實,散發出淡淡的羊羶味,再加上草原人不拘小節的粗獷,沈溪覺得,就算是個女人,相貌也不錯,但也不可親近。

    謝遷和徐瓊負責這次照會,這些人一來,亦思馬因並未開口,倒是烏力查上前,扯著嗓子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質問:「說好賜我等金銀綾羅,為何出爾反爾?你們中原人就這樣不講信義嗎?」

    兩個中書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這個時候用不著他們翻譯。

    徐瓊臉色不太好看,謝遷卻笑著說道:「具體是怎麼回事,請諸位自行問陛下吧。」

    「什麼陛下,不就是你們的大汗嗎?進宮竟然不許我等佩刀,想我等在草原上覲見巴圖蒙克達延汗時,從來都不會解下佩刀!」

    烏力查顯得極為蠻橫,草原上武力為尊,哪裡管什麼禮節?像中原王朝官員們的儒雅在蒙古大漠根本便派不上用場。

    倒是亦思馬因,看上去還算淡定,傲然站著,甚至懶得斜眼瞥謝遷。

    因弘治皇帝暫時沒來,所有人都得在宮殿外面等候,人其實不多,除了謝遷和徐瓊外,尚有六部、鴻臚寺的幾名陪同大臣,只是跟來壯壯聲威,這些人等下未必會說話。

    半晌不見人,謝遷問宮門處的小太監問道:「陛下呢?」

    「陛下去向太皇太后請安了……」

    朱祐樘生母早逝,不過他的親祖母周氏仍舊在世,周氏是明英宗的貴妃,卻是憲宗皇帝的生母,在皇宮一直住在清甯宮,平時並不會過問朝政,但朱祐樘偶爾還是要帶上皇后過去請安,以示孝義。

    沈溪看出來了,弘治皇帝這是故意晾蒙古使節,你們拿假經書來騙我,還想讓我當傻子一樣給你們賞賜,現在朕不高興了,讓你們久等一會兒又怎麼樣?

    朝臣等皇帝,那是天經地義,可這些外藩使節就沒那麼好的耐性了,尤其是烏力查,一直在那兒嚷嚷,若是換作一般朝臣敢在皇宮喧譁,早被人拉出去廷杖,可因是外國使節,番邦之人不能與之計較,於是任由蒙古人在大明朝的皇宮裡囂撒野。

    沈溪神情淡定,他是被謝遷拉來當炮灰的,一會兒還要在皇帝面前翻譯經文,證明這經文根本只是一般傳教的文字,還只是節選,並非是什麼天書,或許有口舌之爭。所以,他乾脆閉目養神,反正昨天睡得不好。

    蒙古使節首領亦思馬因最後喝斥一句,烏力查才住口。

    火綾站在那兒,好奇地打量沈溪,對於大明朝會有一個看起來如同少年的朝臣,感到非常驚訝,偶爾還會皺皺眉頭。因為據其所知,大明朝官員無不是三十歲以上的年紀,多數五六十歲,就如同謝遷和徐瓊,這跟草原上基本由二三十歲年輕人做主有所不同。

    巳時三刻,弘治皇帝姍姍來遲。

    朝臣和使節兩方排隊進入乾清宮,然後向弘治皇帝行禮。

    大明朝臣這邊自然行跪禮,而蒙古使節只是鞠躬,很顯然蒙古人並未將明朝當作天朝上國看待,而只是作為關係對等的邦交國,至於那兩名番僧,更是連禮數都省了,站在那兒好似木頭人一般。

    沈溪心想,這時候應該走出個人大喊一句:爾等蠻夷,見到我朝天子為何不跪?

    但似乎這種兩國邦交模式已經成為定規,無人提出反對意見,弘治皇帝自然而然地抬抬手說了句「眾卿平身」,沈溪便隨眾朝官一起站直身子。

    以沈溪的官職,尚未有資格上朝,更不會參與到朝堂議事中來,但他當官以來,卻有不少機會見到弘治皇帝,算是朝臣的榮幸。

    亦思馬因上前,恭恭敬敬行禮:「尊敬的皇帝陛下,不知為何要將我等請來?不是說好幾天後賜予國書,准許我等回草原?」

    亦思馬因很聰明,他不提大明朝廷賞賜之事,只說拿回國書,而按照以往慣例,大明朝廷在賜國書的同時會賜予大量禮物,何況這次他們還進呈了「天書」。

    朱祐樘拿起龍案上的小冊子,對亦思馬因道:「朕派人請國師前來,是有一事不明。前段時間國師進獻的天書,朕已找人翻譯出來了,你們看看是否是這上面的內容?」

    亦思馬因一臉驚訝,他顯然沒料到大明朝真的能找人把那鳥文字給翻譯出來,等小太監將譯文轉交到他手上,他看過後搖搖頭:「不對,這不是天書上的內容,天書上涉獵的,比這個要……更加博大精深。」

    後面他咕嚕咕嚕說了兩句話,沈溪聽不太懂,旁邊的翻譯趕緊為皇帝解釋,這是草原人讚美神的一種方式。

    沈溪早就料到亦思馬因不會承認,他接過譯文後並未將內容看清楚,就說經文翻譯得不對,這是要死賴到底。

    朱祐樘把譯文重新拿回手上,看著謝遷,問道:「謝愛卿,此經文是由何人翻譯?」

    謝遷回道:「回陛下,是由詹事府右中允沈溪所譯,今日臣已將他帶到殿上,陛下可親自問他話。」

    沈溪趕緊出列,向朱祐樘下跪行禮,朱祐樘看到沈溪,還是一如既往地和顏悅色,點了點頭道:

    「是沈狀元,起身便是。」

    讚許的同時,帶著稍許的懷疑,顯然連弘治皇帝也不太相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居然懂得番邦的文字,這可是連四夷館的那些專才都不能說出個之所以然的「天書」。

    等沈溪起身,朱祐樘又道,「沈愛卿,你且將經文的內容,如實說來。每說一句,讓人轉譯成韃靼語,讓國師分辨……」

    沈溪正要開口,卻被亦思馬因阻止,亦思馬因看著沈溪,臉上帶著看似和善的笑容,雙手擺了擺:「陛下,不用了,這位大人翻譯的,一定不是天書上的內容,所以他無論說什麼,都一定不對……」

    弘治皇帝信不信沈溪是一回事,現在讓沈溪當眾翻譯,這亦思馬因卻一口咬定不是,就讓人覺得有點兒霸道了,是不是先聽過再說嘛。

    但在沈溪看來,亦思馬因這招相當高明,從一開始就杜絕了所有懷疑的途徑……你不是天朝上國嗎,你不是之前就肯定我這份經書是「天書」嗎,現在我就要拿它換到相應的賞賜,至於別的我不想知道,你也別對我說。

    「這個……」

    朱祐樘自己也有些遲疑。

    自登基以來,由於身體羸弱,弘治皇帝對道家、佛家養生之術非常迷戀,才造就了這一次看似笑話的外交事件,若他執意讓沈溪翻譯,那無異於打自己的臉,說明他被番邦人糊弄了。

    同時,朱祐樘打從心眼兒裡不願意相信沈溪的翻譯是正確的,因為這只會令他長生的希望成為泡影。

    這個時候,老奸巨猾的謝遷笑著問道:「敢問亦思馬因國師,既然你說這份譯文不對,那閣下必定是知道原經文的內容?」

    一句話,就讓亦思馬因的臉色稍微帶著尷尬,他想了想,微微搖頭:「謝大人,我對天書的內容,只是略知一二,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天機不可洩露。想來道理差不多如此,還是需要陛下找人正確理解上面的內容,不能隨便找人寫篇文章糊弄,如此才能長生不老。」

    這亦思馬因除了故弄玄虛,還有意勾起朱祐樘的興趣,所有皇帝都希望長生不老,朱佑樘對於道家之術的痴迷,那可是世人皆知。

    問題轉而進入僵局。

    因為沒人知道那所謂「天書」的內容,就算沈溪肯定自己所說是真的,但沒有第二個人站出來為他作證,於是便各執一詞,而弘治皇帝之前又肯定了「天書」的價值,這讓大明朝在這次外交事件上陷入了被動。

    就在場面顯得極為尷尬時,沈溪走過去,對亦思馬因行個禮,沒有任何廢話,直接蹦出一句番邦語言,而且聽其話意,應該是一個問句,可在場卻沒一個人能聽懂,包括亦思馬因在內。

    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新科狀元到底嘰裡咕嚕說些什麼?

    亦思馬因微微一笑道:「沈大人,可否用中原人的話,再說一遍呢?」

    沈溪臉上帶著些微驚訝問道:「難道國師沒聽懂在下說的話?」

    亦思馬因心想,隨便咕嚕兩句就敢冒充天書語言,你當我那麼好矇騙?

    亦思馬因臉上笑容和善,輕輕搖頭,那模樣溫文爾雅,讓人一看便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

    沈溪道:「國師先前曾言,對經文中內容略知一二,在下不過是說了經文的第一句內容,為何國師全然不知?」

    亦思馬因笑容頓時凝滯,臉色隨之冷了下來,但他仍舊肯定地道:「沈大人說錯了,這並非經文的第一句,我不想跟你談論這個問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9 19:20
第五〇九章 容不得你不認

    蒙古人一向給大明人的印象是有股子蠻力,但是卻沒腦子,可這位達延部的國師卻有著沉著冷靜的頭腦,和極為恰當的說話方式,他的應對方針極為明確,只要死咬住大明朝所翻譯出來的經文不正確,本著孤證不立的原則,大明朝廷就拿他沒任何辦法。

    沈溪心想:「好一個老奸巨猾的亦思馬因,本以為謝老兒已經奸詐至極,可跟這位相比,謝老兒還是差了一籌。」

    沈溪看了謝遷一眼。

    謝遷此時臉色陰沉得可怕,若說弘治皇帝不知道經文是真是假也就算了,現在他找人翻譯出來,證明經文記載的長生之道是假的,但同時也讓弘治皇帝在蒙古使節面前下不來台。

    弘治皇帝為了面子,或許不會與蒙古使節過不去,但回過頭能不追究他這個始作俑者的責任?

    犯錯的人不用受罰,他這個指出錯誤的人卻要受責難,這就是為人臣的無奈。

    亦思馬因見明朝這邊的官員拿他沒轍,繼續對弘治皇帝行禮道:「陛下,還請遵照之前的承諾,賜國書,以便我將您的問候,轉達我們大汗,讓草原人感念您的恩德。」

    亦思馬因的話說的非常客氣,但卻帶著一抹脅迫的意味,現在他是********要把賞賜得到手。

    朱祐樘有著帝王寬宏大量的風範,笑了笑道:「既如此……」

    沈溪突然上先搶了一句話:「陛下,臣知道這段天書經文的下半部分,不妨以經書的下半部分賞賜國師,讓他帶回草原,彰顯陛下的皇恩浩蕩。」

    陪同出席的官員皆都愕然!

    這不是天大的玩笑嗎?這大明朝野認得這鳥文的人沒有第二個,你說自己會經文的下半部分,誰信啊?

    亦思馬因臉色稍微一變,道:「尊敬的陛下,我們不要……」

    「難道是國師有經文的下半部分,特意保留下來,沒有呈遞我朝陛下?」沈溪咄咄逼人。

    亦思馬因臉色迅速恢復鎮定自若,很顯然在他心裡,是覺得將沈溪這個少年郎吃的死死的,他笑著搖搖頭:「這本經書,並未有下半部分,大汗讓我轉交的,根本就是天書的全文。」

    此時謝遷走了出來,笑眯眯道:「國師又何必著急否認呢?我們這位沈狀元,師出名家且博學多才,不妨讓他將天書經文背默出來,若不對的話,國師再否認也不遲。」

    亦思馬因很難拒絕……

    蒙古進貢的禮單,除了這所謂的天書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蒙古人是想用這本天書得到豐厚的賞賜,現在大明朝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反賜一紙天書,天書換天書,看起來似乎是很公平的事情。

    亦思馬因不言不發,倒是他身後的火綾走上前,帶著一股威嚇的語氣:「這就是你們天朝上國的待客之道嗎?」

    朱祐樘道:「這無關待客之道,其實朕……也想見識一下這天書經文的下半部分,就當勞煩幾位,與朕一同見過沈愛卿將經文默寫出來。」

    在這問題上,君臣三人站在了同一個立場,這充分說明即便內部有分歧,但在對外上,大明君臣還是齊心協力的。

    其實朱祐樘依然抱著希望,期待那天書是真的,能夠給他帶來長生不死的奧秘。但現下觀蒙古人言辭閃爍,分明其中有鬼。此時朱祐樘並不清楚,沈溪葫蘆裡的什麼藥。

    「備桌案,文房四寶。」

    隨著一聲傳話,乾清宮正殿當中擺上低矮的案桌,旋即送上文房四寶,沈溪跪坐於地,默寫「經文」。

    亦思馬因笑而不語,彷彿對沈溪有幾分欣賞,也有幾分不屑,彷彿已看到沈溪的悲慘下場。

    沈溪拿起筆來,突然覺得不太趁手,他從來沒拿毛筆寫過英文,但眼下懇求皇帝給他換筆顯然不行,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始揮毫。

    等沈溪落筆後,亦思馬因瞥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更盛。

    謝遷看了有些著急,他很想上去提醒沈溪,就算你真的知道經文的下半部分,你也別這麼逞強,無論你寫什麼,這些蒙古人都會否認,若他一口咬定你寫的經文是偽造的,那你就是欺君大罪!

    謝遷心想:「莫不是我害了他?這小子太過年輕氣盛了?」

    沈溪默寫速度很快,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但因經文內容很長,沈溪花了小半個時辰,在朱祐樘有些坐不住的時候,沈溪才將經文默寫好。

    沈溪起身,將默寫的經文捧起,恭敬對朱祐樘行禮:「陛下,臣已將天書經文下半部分默出,請御覽。」

    朱祐樘滿意點頭,讓太監將經文送到他手上,細細打量,跟之前見到的經文一樣,真的是「天書」,根本看不懂上面寫著什麼,好似每個符號都差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符號,這比之漢字簡單太多,甚至讓中原人難以認為這是一種文字。

    朱祐樘煞有介事翻看一下,最後將經文遞給太監:「給國師一覽。」

    經文轉交到亦思馬因手上。

    亦思馬因仔細打量手上的經文,好似能看懂經文的內容,將經文全數看過一遍,他才確定地搖頭:「回陛下,這份經文,乃是偽造的。」

    居然敢在朝堂上當著皇帝的面偽造經文,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沈溪臉色立變,帶著質問的語氣:「國師,或者您根本不識得經文上的文字,我寫的是正確的,你卻說偽造,你這是要陷我於不忠不義。」

    朱祐樘驚訝地問道:「國師沒有看錯吧?」

    亦思馬因確定地搖頭:「回尊敬的陛下,我並未認錯,我不知道這位沈大人,為何要在朝堂上公然偽造經文,但想他是出自一片好心,請陛下饒恕他的罪過。」

    在場的朝臣無不氣得牙癢癢……我們自己的事情,就算皇帝要降沈溪的罪,輪得到你來求情嗎?

    謝遷此時有些著急,趕緊對朱祐樘行禮,想為沈溪求情:「陛下……」

    此時沈溪面色多有不服,質問亦思馬因:「國師既然看得懂在下所默寫文字的內容,敢問一句,我所寫到底是什麼?」

    亦思馬因略微沉吟一下,似乎覺得自己正陷入某個陰謀中,但他仍舊言之鑿鑿:「沈大人所寫,不過是一些簡單的節令諺語……」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國師何必為難在下呢?其實若國師承認,我所默寫的經書是對的,就不會有那麼多事情了。」

    沈溪轉過身,恭敬地對朱祐樘行禮,「臣不過是將原經書,倒默而出,還請陛下將兩份天書進行比對,若臣有隻字之錯,願受責罰!」

    乾清宮內登時一片譁然,連朱祐樘、謝遷和徐瓊都完全沒想到,沈溪居然是拿原經文內容來蒙事,而且是「倒背」。

    這下亦思馬因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剛才仔細將原來的經文檢查了一遍,以便確定沈溪是否會在撰寫的文稿中設下圈套,他對天書經文有過一段時間的研究,在確定沈溪連拼寫以及語法都不正確後,才一口咬定沈溪偽造,準備讓沈溪吃不了兜著走。

    朱祐樘神色肅穆,趕緊將兩份天書拿在手上,從原經文的最後一個符號開始,跟沈溪所默經文第一個符號參照,互相間進行比對,看了半晌,居然如同沈溪所言,二者沒有任何偏差。

    這下連弘治皇帝臉上都呈現出笑容來,讓在場朝臣深受鼓舞。

    朱祐樘並未將所有經文比對,抬起頭看向謝遷:「謝愛卿,勞煩你將兩份經文,交與國師,讓國師親自比對!」

    「是,陛下。」

    謝遷心裡暗自偷著樂,這下可有趣了,你們蒙古人不是打死都不承認敬獻的天書是假的嗎?還想以此來害我朝臣……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不是什麼天書經文,而是節令諺語,現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謝遷一臉輕鬆,將兩份經書接過,呈遞到亦思馬因手上,道:「國師,請吧。」

    亦思馬因心裡不服,他對著經文研究不是一天兩天,別說倒背,連正背都背不出,這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最多看了幾遍,怎能將經書倒背如流?

    亦思馬因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彌不見,仔細將經文仔仔細細比對,生怕錯漏任何一個字元,看了半個時辰,他才意識到自己失策,從拿到沈溪默寫的經文,他就沒意識到這是一篇反過來的經書,只要他矢口否認,便註定要輸。

    中原人的文字,由漢字組成,倒著背默下來不會影響到原文意思,但在英文中,倒背跟正寫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別?那根本都不是一句連貫的話!

    謝遷笑道:「國師,還有問題嗎?」

    亦思馬因臉色漆黑,他本想將沈溪所默經書撕毀,來個死無對證,但這無異於自找麻煩,因為沈溪還能重新背默下來,就算把原經文也撕毀……其實跟惱羞成怒沒什麼兩樣。

    「佩服,佩服。沒想到大明朝,居然有沈大人這樣的人才。」亦思馬因將兩份經書交還謝遷,他的話,等於承認敬獻的天書是假的。

    謝遷笑道:「沈狀元是通過我朝科舉選拔出來的卓絕人才,我大明自開國以來,科舉所選拔的人才比比皆是。」

    謝遷輕鬆地將亦思馬因對沈溪的讚美,轉移到對朝廷科舉制度優越性上來。聽到這話,不但朱祐樘面目有光,連在場的朝臣都覺得倍兒有面子。

    亦思馬因絕口不提經書真假之事,再次行禮,不過這次卻是單膝下跪:「我來大明朝已有些時日,請陛下賜我國書,我回去後好對大汗回稟。」

    朱祐樘點頭:「好。國師請回,明日朕便會遣人將國書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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