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71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2:50
第640章 十一月初七(上)

     閩城,看上去一如既往,馬上就要到十一月,天氣和去年沒有什麼區別,人卻有了些區別。

    標準石油壟斷作坊的原始股票募集處,每天都會聚集很多的人,按照流程交上銀幣,拿到一張印著名字的三年內不能轉讓的股票。

    明年的海運風險投資的募集資金更是早早就被買空了,輪不到的人才會選擇將錢投入到標準石油壟斷作坊當中,怎麼算這也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而且陳健也給出了承諾,三年後就算沒有賺到錢也會按照百分之十的收益返還所有的股票。

    有這樣的承諾,有船引、作坊作為支柱,有名聲和名望作為定心丸,沒有人擔心自己的錢會收不回來。

    大量的現金集中到了陳健的手中,沒有人監管他會到底怎麼用這筆錢,反正之前很多看似無用的事都賺到了,人們只會以為自己沒有眼光。

    這時候馬上就到了棉花收購的季節,今年只要不下連陰雨就是一場棉花豐收年。棉紡行會的人都在忙著為今年的棉花收購做準備,心裡暗暗感謝著陳健推廣的軋花機可以讓他們今年賺的更多,卻忽視了被陳健隱藏在標準石油壟斷作坊名義下的大筆資金。

    這兩年閩城的許多人經歷了大起大落,有一夜暴富的,也有一夜一無所有淪為雇工的,但那種及時被剎住車沒有擴大的投機熱潮並未褪去。

    中層小市民以及之上的階層都在想著怎麼賺錢,想著怎麼更快地賺錢。底層則為每天的生活而忙碌。

    那座偏僻的礦場發生的一切,對墨黨內部來說是件大事,但對閩城來說如果按照往年的情況,連水花都濺不起來。

    然而今年不是往年,當有心人推波助瀾的時候,尤其是有錢而且有筆桿子有基層組織的一部人想要推波助瀾的時候,一切就不一樣了。

    那天墨黨的十三人緊急委員會的商量結果是對外保密的,即便是內部成員也只知道從碼頭、陳健的作坊、運河那裡調走了六十多人的糾察隊。

    正如湖霖所言,法不誅心。

    然而道德、輿論、文字卻有著法律所沒有的誅心之力。

    墨色分子控制的小報,完美地利用了法律的漏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了聲情並茂、煽動人心的筆力,將那座礦場發生的一切展示給了閩城人的眼前。

    有錢,有人,有組織,想要煽動情緒就容易得多。沒錢的底層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維護自己的利益和所謂的正義的,但他們缺的東西卻有一群吃飽了撐的人弄了出來。

    一時間閩城的大街小巷充滿了對那座礦區的治安官、礦主汪家的聲討,那的確可以說是無心的因而在法上無罪,然而小報的輿論導向卻不是追討那些人的罪責,而是希望議事會允許煤礦建立雇工協會、完善糾責機制、杜絕這種事再發生。

    一切合理而又合法,既沒有打砸也沒有暴力,這件事引發了很多人的關切,包括之前分裂出的神聖道德同盟的那些人,這一次也給予了他們所退出的黨派支持。

    那裡礦區的淒慘生活被一支筆催人淚下的寫出來,墨黨在閩城內的組織快速地走著非暴力請願的路。

    徵集中低層簽名、街頭演講、遊說社會名流、溝通議事會成員等等,如同落入煤油的火星,迅速引發了閩城人的熱潮。

    除了那十三個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不是為了那個礦區,也不是為了緩和矛盾,更不是為了妥協請求善意地支持,而是為激化矛盾做著準備。

    想要正大光明地登上政治舞台,就必須要做點大事,順便對此事宣稱負責。

    十一月初七,這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對閩城的另一些真正有實力影響局面的人來說卻不平常。

    這一天,是閩郡周邊棉花正式開始收購的季節。

    棉紡行會不想招惹陳健,因此明知道墨黨分子的一些合作社或是遊說的的確也種植了棉花,但是他們沒有將觸手伸到那裡。

    從軋花機出現後,非墨黨分子活動的地方,棉花的種植量也大幅度提升。棉紡行會內部商量過之後,決定不去招惹這群瘋子,雖然利潤誘惑,可如果真要是有了矛盾,只怕雙方都不好看。

    畢竟陳健不是那些只有千八百個銀幣就像涉足這個行業的人,和他站在一起的也不是三五個人而是一大群人。

    然而他們的退讓沒有讓陳健和商社的人保持體面,而是不顧顏面和以往的潛藏規矩,將手伸到了那些以往被棉紡行會壟斷的棉花種植地。

    雙方都有武器,沒有動手,而商社的這群人更是無賴之極無恥之尤,完全置行會規矩為無物,當天就把皮棉的價格提升了百分之三,號稱敞開量收購,如果沒有時間軋花就直接收購籽棉,只加收一部分的加工費。

    這在棉紡行會的人看來簡直是無法無天,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在開始收購之前,牙行、中間商、軋花作坊、投機商等一起碰個面,商定出今年的收購價,分掉這塊蛋糕,賺上一筆。

    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敢違背了規矩,誰違背的規矩就會家破人亡,叫你在閩城站不住腳。

    可今年一切的規矩都被打亂了,這算是徹底與棉紡行會為敵,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勝利者只有一個,勝了,就可以通吃,以後永遠通吃。輸了,不敢說一無所有,但以後再也不敢涉足這一行業。

    在棉紡行會的人看來,陳健這簡直是以卵擊石。

    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與棉紡行會有直接關係的各種人的生存,這也是一個籌碼,在他們看來陳健根本沒有獲勝的可能。

    真逼到那一步,行會宣佈同盟歇業,把責任全都推倒陳健身上,那些家庭作坊的織工紗工才不會管這個什麼商社做了多少好事,會把怒火宣洩過來,砸個粉碎。

    而官面上……又怎麼敢讓閩城亂起來呢?

    不過這是最壞的打算,在這之前這比到嘴的錢還是要賺的,可是之前從未出現過這種狀況,棉紡行會內部有盤根錯節還是議事制度,論起效率實在比不過一個人說的算的商社和以讓更多人過得更好為宣言的狂熱年輕人。

    ……

    同樣是這一天,湖霖和墨黨的同情者、一些閩城的開明名流們一起,高舉著許多人簽名的請願書,前往郡議事會,請求議事會召開特別會議,以通過這個並不過分的提案。

    墨黨已經開始把爪牙伸到了當局沒有伸到的地方,開始慢慢侵蝕,但還沒有觸動到核心利益,並不會立刻招致強烈的反對,畢竟還是站在輿論道德的制高點。

    這是閩郡的各種官僚們從沒有遇到的情況,他們還不知道如何處理,從前就算有鬧事的也沒有組織在背後暗中支持。

    以往的經驗彷彿在這一刻失效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件事。

    這種無助無奈的感覺不是從這一天開始的,而是從蘭花風潮碎裂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那一次的應對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不得體而又事件頻發,甚至差點釀出了大規模的騷亂。

    反應緩慢、不知所措、推脫責任、尋找替罪羊卻找不到……這些問題就像是一個鮮紅的耳光,牢牢地印在了閩城官員的臉上。

    之前的風潮驚動了上面,也因為閩城的傳說太多,更高一層的中樞機構已經派下來人前往閩郡考察,不干涉閩郡的正常政務處理,只是作為觀察者。

    舊時代的那些經驗指導不了新的時代,面對著被煽動起來的數百人提交的請願書,閩城已經亂的沒有時間去管那些棉紡行會大商人的哀嚎,只能先盡力把這件事處理好。

    「商人的事,交給你們商人,難不成我們還要出台法令,規定棉花只能賣給你們?」

    被這件事攪的焦頭爛額的閩郡事物官們回應著棉紡行會的請求,看著湖霖等人遞交上的請願書,頭大如斗。

    議事會裡有三分之一的官員指派名額,能不能通過大部分要看官方的態度。

    然而那些煤礦主,怎麼可能答應這些請求?

    偏向這張請願書,閩郡就要亂掉,那麼多靠煤生存的行業,誰能擔負起這個責任?燒陶、繅絲、染色、冶鐵、鍛打、船錨、日用……這幾乎涉及到了閩城的各行各業,議事會的成員基本都是這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他們顯然會擔心自己的利益,站在煤礦主一邊不希望出現任何的狀況。

    偏向煤礦主,輿論已經徹底偏向了那些悲慘的礦工,已經被有組織有計畫地有金錢支撐煽動起的民意,到時候這責任是誰背?礦主得了好處,可黑鍋全都讓官員背著,那又能怎麼辦?如果激起了民變,閩城已經混的很不如意了,這兩年事情頻發,旁邊的南安又像是一個有魔力的洞穴一樣把勞動力和錢財吸過去,對比之下民意一旦滔天背鍋的還是自己。

    毀就毀在當初立國之時的那些誓言,雖然立國的那個人墳都沒有不知道死在了哪裡,可卻沒人敢徹底否定當初立下的誓言,至少面上不太好違背。

    野心家到處都是,有人敢違背自有人把這東西拾起來,不管是不是真的那麼想,但屍骨總是可以拉起來披在身上利用的。

    兩難選擇,卻又不能和稀泥。站在哪邊?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2:50
第641章 十一月初七(中)

     十一月初七,以南安為中心,附近所有建立起雇工協會的礦山礦場的雇工協會成員,都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之前的那場礦難在墨黨成員的傳播下,用遠超這個時代正常信息傳播的速度傳遍了這些礦區,尤其是雇工協會建立的比較早、陳健砸錢比較多的南安礦區。

    同樣的命運、同樣的悲慘記憶造成的認知共同體,讓這些礦工對遙遠臨縣的礦難比平常人更能感同身受。

    之前這些天,他們每天晚上都會聚集在雇工協會,聽那邊的進展,傳唱那首被礦工們譜寫的問他們你站在哪一邊的歌謠。

    十一月剛到,雇工協會在一次例行的講故事中,講了講幾十年前發生在北方一座城市的暴亂,吸取裡面的教訓。

    那是一場典型的手工業發達後的貧苦市民的發動的起義,原因無非就是行會壟斷、低級勞作者禁止組建行會、貧困差距加大等等因素。

    起義在開始的時候就必定失敗,比起強大的軍隊他們只是一群被生活逼迫的人,而想要的東西又太多超脫了現實。

    按照法令,一些低賤的幾乎沒有技術含量的行業是禁止組織行會的,同樣因為財權和地權的原因這些人也沒有任何的政治權利,當時又正值前幾年發生了一場大災,土地合理兼併導致了許多流民湧入那座城市。

    大行會和作坊主的欺壓、投機商操控糧價、工資僅僅能夠維持生存、很多底層雇工欠了一堆的債務,被強制判決十年之內在作坊做工不得領取任何的工資,市民的小手工業被大行會擠壓的難以生存……

    這不能算進步,也不能以後世對起義的目光去定義,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反動的、空想的、損害資本主義萌芽的大作坊的。

    然而人不能以神的視角去觀察世界,畢竟人是要吃飯要生存的。

    起義爆發之後,攻佔了議事會之後宣佈了自己的政治綱領:允許底層行業成立行會、議事會必須留出五分之一的位置給底層行業、徵收累進稅、打擊投機商、設立救濟院、免除一部分欠下債務的高額利息、禁止重回彷彿債務奴隸的判決等等。

    軍隊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成功後半個月,那些小手工業者暫時擺脫了大行會的壓制,心滿意足,開始對最底層的那些雇工提出的政治要求表示不滿,同盟破裂。

    等到軍隊出現之後,家庭手工業者綁了雇工的領頭人送了出去,只希望能夠保持一些對他們有利的條件不變。

    然而他們的幻想是可笑的,這還是被定義為一場叛亂,那些有利於家庭手工業而不利於大作坊主大行會的條例一併取消,新建的幾個底層行業行會全部解散。

    四百多人被殺,二十多人被絞死。

    這些人也沒白死,經過這件事之後還是通過了對失地貧民的救濟貧困法,凡事都是這樣一點點往前進步的。

    這件事影響很深遠,也是湖霖等一大批空想者的想法來源。諸如《夢城》之類的空想書籍,大多有著這場起義的影子。

    但由於時代的限制,這些夢幻之城有著濃厚的小手工業時代的影子,只是一種均田免糧的城市手工業版本。

    正所謂以史為鑑,這些礦區的雇工協會重新讀了一遍這些故事,從中吸取或者說被教育那次空想失敗的原因,以免出了事之後一些激進分子會採取必然失敗的行動。

    從去年開始建立工會和糾察隊,到今年開始傳播一些小冊子,再到開始讀史,加入雇工協會的人不斷增加,雖然比起所有礦工的數量還很少,但是基層組織已經建立起來。

    十一月初七這一天,正是湖霖等人走正常路線將請願書遞交上去的時候。

    即便騎著快馬,也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傳到這些礦區,但在這一天早晨這些礦區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甚至比湖霖在閩城遞交的時間還早,這一切都是提前準備好的。

    雇工協會中的骨幹分子傳出了這個消息,宣讀了請願書的內容,很快這條好消息就在礦區傳遍了。

    「既沒有違法,也沒有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所以議事會一定會同意的,根本沒有理由拒絕。工友們,咱們以後的命,又多了一點保障!」

    這樣的說法傳的極快,雇工協會的骨幹分子們也都相信這樣的好消息。

    然而實際上真正傳出這條消息的人根本就不相信這個請願會被接受,必然會被駁斥否決。

    礦工們也都覺得,這很合理。

    的確,既沒有違法,要求也很簡單,從邏輯上正常人應該不可能拒絕,只要把他們當成國人看待或者說當成人看待。

    同樣,問題也就出現。

    一旦這個要求被駁斥拒絕,那麼今天的這些興奮就會轉化為幾倍的憤怒。不僅僅是被拒絕的憤怒,更是一種那些人沒有把自己當人看、違背正常邏輯的憤怒。

    就像是一個整天挨餓的勞作者,你告訴他你的要求每天多給你半個餅的條件被答應了,而且還從道理、人性上論證了給你這半個餅根本不可能被拒絕。

    實際上這個人還沒有得到這半個餅,但心裡已經覺得自己得到這半個餅理所當然。當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你要求這半個餅的要求被駁回了,這所帶來的憤怒就不僅僅是這個餅的問題。

    這一天,很多雇工協會的礦區點燃了鞭炮,慶祝自己的勝利,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是的,現在只是一個請願,但這請願既然沒有什麼可以被拒絕的理由,那麼提前慶祝當成已經通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

    與此同時,閩城的紅磚樓附近也正忙碌地進行著施工,沒有大規模的建房,只是將周邊已經買下的民居重新改造。

    一車車的米面糧食,源源不斷地囤積到了紅磚樓的地下室內,幾十口預定的大鐵鍋被也被抬到了地下室中,從一些米面鋪子購買了大量的不容易腐壞的干餅炒麵之類。

    紅磚樓附近的空地上,支起了幾根長長的竹竿,將大量厚帆布掛在了上面,支起了簡易的帳篷,裡面空無一人。

    如果算上樓房、附近買下的民居、帳篷之類,容納千餘人不成問題。

    同樣是閩城,這天下午的碼頭上,城內最大的幫派流氓團夥的頭目被人邀請到了碼頭附近的一家茶館中。

    茶館被包了下來,流氓團夥的頭目沒有帶人,也沒有帶武器,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

    邀請他的人是墨黨分子,也是他的熟人,落難的時候曾被這人搭救過。救他的人頗有君子之風,救的時候他還不是流氓團夥的頭目,只是出於道義。救過之後幾年,這人從碼頭開始起家,逐漸成為了流氓頭目,救他的人也就斷了來往。

    踏入茶館之後,稍微寒暄了幾句,便直入正題。

    一張四百個銀幣的匯票,百分之一制鏡廠的分紅乾股票據,推倒了桌面上。

    頭目嚇了一跳,心裡砰砰直跳。

    四百個銀幣數目已經不少,那百分之一的制鏡廠的分紅乾股卻不一般。如今閩城誰人不知陳健的作坊就是一棵搖錢樹,沿海各郡的玻璃制鏡坩堝鋼之類的行業無人可以競爭。

    他做這幫派團夥,身上自是不乾淨。打架鬥毆、逼債搶劫、偷盜娼妓之類,都和他有來往,這是灰色地帶,有灰色地帶的規矩。

    可這百分之一的乾股分紅,卻是清清白白的,只要拿到手,那就是有了正當產業,走出去腰板也直。再說如今什麼情義道義之類,在這些城狐社鼠之中雖然流傳,可是沒有錢仍舊是個屁。且看那之前無非就是個二混子的趙四,如今傍上了陳健這棵大樹,如今也抖了起來,竟然洗白了身份,成了什麼作坊的護衛。

    流氓幫派的頭目看著這些錢和乾股票據,忙道:「先生這是何意?」

    「有事相求。」

    「先生客氣了,當年若是沒有先生,我早已被人打死,哪裡還有今天?當年在先生看來,不過是一個銀幣的事,可對我卻是現在的一切。先生有什麼事直說就好,我也知道先生身自高潔,不願和我打交道,但真要有什麼事,難道我會拒絕?先生這是瞧不起我呢。」

    那人笑道:「你我之間的事是你我之間的,但是你手下那些人也得吃喝不是?」

    幫派頭目一驚,心說墨黨的人如今勢力龐大,尋常人不敢招惹,難不成有什麼不便出手的事讓自己出面?

    一想這麼多錢,他心裡也是害怕,知道這麼多錢讓自己幹的事必然不會小。

    再一想之前的恩情,一時間頭腦一熱,將錢推了回去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能做的我肯定做,不能做的也會儘量做好。」

    那人又將錢推回去道:「沒什麼不能做的。一不殺人,二不放火。就是想請你的兄弟們過幾天老實一點。需要的時候,不偷、不搶、不在街頭開賭、娼妓不在街上拉人。這些人也要吃喝,這些錢就算是他們這些天的用度。」

    頭目一聽,哈哈笑道:「這還用給什麼錢?以往上面有按察御史之類出現的時候,都是知會一聲,哪裡還用給錢?先生且放心,到時候你只要打聲招呼,誰要是到時候不開眼,我定讓他們好看,想來他們也不敢。」

    那人笑道:「這是我們的事,錢自然是要給的。這四百個銀幣你先收著,到時候分發給手下的兄弟,安穩幾日,也算是幫我們個忙。至於這乾股嘛,是陳先生送你的,算是交個朋友,以朋友之義請你到時候約束手底下的人。你也不必推辭。」

    那頭目一聽是陳健出的錢,也就不再推辭,伸手接過道:「既然是陳先生的錢,那我就收下。他既然喜歡用錢交朋友,那我又為何拒絕?先生放心,多了不敢說,要用的時候知會一聲,兩旬之類,定然叫他們老老實實。」

    「兩旬……倒也用不上,也就幾天吧。」

    那頭目也沒多問,知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便定下來口頭協議,一口允諾,到時候必然約束灰色地帶的眾人。至於其餘幫派的,到時候也會賣個面子。

    等這幫派頭目離開後,坐在茶館裡的那人拿出一個小本子,用炭筆在一行字後面畫了個勾,示意完成。

    「如果舉行大規模的抗議請願,如有機會最好和流氓幫派商量,不允許到時候出現搶劫街頭聚賭之類的事,以免有人藉機生事,造成恐慌。尤其注意一些『重義氣』『圖恩情』之類的人,可以適當利用,並給予一定的利益。但在糾察隊中,一定要剔除這樣的分子,避免被其破壞形象。即便對方答應,也應在屆時組織巡查隊,及時驅散街上一切可能引發意外的情況,嚴厲打擊趁機的搶劫偷盜等行為。」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12:50
第642章 十一月初七(下)

     要準備弄出一些大動靜,僅僅是這些準備是不夠的。

    只是這件事事發突然,應對的時候難免倉促,不可能做好萬全準備,只能把可能出現的情況儘可能考慮到。

    如果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囤貨居奇或是用此機會能夠打擊一下囤貨居奇的投機商從他們身上摟一點錢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天傍晚的碼頭上,一艘經過改裝的小型快船上坐了十幾個人,他們的目的地是大河的入海口。

    陳健之前的船隊要先去龜島,然後再從龜島轉向大河入海口的城市,從那裡卸貨後修理保養船隻,再繼續北上。

    事發突然,算了一下如果此時派出快船迅速北上,應該能夠趕在船隊從龜島去大河入海口的時間。

    快船上十幾個人的任務是去大河入海口購買一批糧食,讓船隊空出一條船裝載著火槍、人員等北上,剩餘的船隊卸貨在那裡購買糧食,立刻南下回閩城。

    但不是即刻靠岸,而是在閩城稍微靠北一點的港口內以避風為藉口停泊。那處港口屬於陳斯文的管轄範圍,有沒有風需不需要避風停泊,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除了這幾艘船的糧食,陳健還派人去了閩河上游,從那裡收購一些糧食乘船準備轉運。

    這是他自己的私事,以防萬一的時候是公事,沒有以防萬一那就可以趁機從幾個嗅覺敏銳的糧食投機商身上搾取一點油水,沒什麼比這個來錢更快的了。

    同是這一天的下午,以商社在閩城的雜貨鋪、醬油銷售點、過年救濟發放點為中心,各種以社會實踐也是一種學習為藉口從藍翔技校調集來的大量的年輕學生,帶著剛剛印刷的明年的日曆,走入了市民的家中。

    進入的都是中底層的家中,這兩年過年也都會以做善事的名義發兩斤面三斤米的東西,雖然不多可是心意到了,加上醬油的價格卻是便宜了許多,普通人對這些和商社有關的年輕孩子並不牴觸。

    孩子們拿著發的紙筆,只說這是學業練習,也是為了安排明年的生產,所以來問問各個家中的情況。

    認字的就寫上名字,家裡幾口人、存糧的習慣、每年的收入是多少、平時做什麼工作之類,都明明白白的記錄下來。

    臨走的時候再送一個明年的月份牌,送上一個極早的早年祝福。

    等臨走的時候,被訪問的市民才想起來,這些人不是應該問一年吃多少醬油才好計畫生產嗎?怎麼問的都是些和打醬油無關的問題,不過也沒多想,心說白得了一個月份牌也是好的,這也得些銅子呢,雖然這月份牌太過簡單,但至少能用。

    白送的,還強求什麼呢。

    這種調查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民戶已經習慣,從去年開始一些街區就已經有墨黨成員去做這種看似毫無意義的問詢了。

    尤其是一些貧困的街區,社區制度基本崩壞,除了收稅之外的事,墨黨的基層組織如同病毒一樣代替了那些本該由郡市負責但卻沒有做的事,以小額的低息貸款、關係調節、幫助打官司、鄰里互助、夏天分發祛暑的草藥等為切入點,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蔓延著。

    有些是黨內成員,有些則只是慈善商社的雇工,花的錢不少,但是卓有成效。

    就此時所掌握的信息,絕對比閩城絕大多數的投機商人要準確而且完善,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所有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完畢,不可能天衣無縫,剩餘的只能等待。

    …………

    在陳健等人秘密地準備著的時候,閩郡的煤礦同盟們也沒有閒著。

    一開始那座礦山出的事,對於其餘煤礦主來說並不關心,相反還心中暗喜,這樣一來就又能擠跨一個同行。

    煤礦主不是鐵板一塊,內部也有矛盾。那座礦山的事,其實別處也都發生過類似的,死的方式不同,各地的勢力不同,處理起來細節不同但整體類似。

    本來那座礦山的事牽扯不到其餘的礦主,可是隨著湖霖等人的宣傳和爭取同情的輿論風潮,這些礦主們坐不住了。

    這已經不是那一座礦山的事,而是整個閩郡煤礦行會的事了,萬萬不能讓那條規定通過,一旦通過很多事情就麻煩了。

    怕的不是那些安全措施或是安全要求,怕的是工會的建立,一旦一團散沙的礦工組織到一起,那對他們來說簡直如同天塌一樣的災難,這是不可容忍的。

    尤其是聽到汪家的人說了墨黨組織的雇工協會做的那些抗爭後,這些礦主更是焦躁不安。

    今天是湖霖和一些善良的城市清流們提交請願書的日子,礦主們聚在一起也在為這件事做最後的攻守同盟。

    商議到天黑的時候,終於得出了一個處理辦法。

    「這個請願絕對不能通過,堅決反對。任何一條都不能通過,只要通過一條,今後這些礦工就要亂起來。今天想要組織工會,明天可能就會要求十四個小時工作制,大後天可能就要死亡賠償更多的錢,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個頭絕對不能開,這已經不是汪家自己的事,而是關乎到咱們整個閩郡的煤業。這群吃飽了撐的人,不好對付,咱們這時候萬萬不能起內訌,將以往的不快和衝突都放下。」

    「如果誰要是這時候退步,那麼今後就叫你在閩郡的煤礦業沒有立足之地。我希望在場的諸位都想一想,不要貪圖一時的爽快,卻丟棄了今後。說若是背叛,那將面對大家的一致聲討。」

    同業行會的幾個人警告著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煤礦主,這不僅僅是口頭的威懾,更是同行內的最後通牒。

    一旦誰要是背叛,很容易就會被其餘人聯合起來擠跨,這是同業行會的潛規則,一種彼此讓步共同得利的手段。

    至於辦法,那也商量好了。

    同業行會的頭面人物負責去找一些和他們交往密切的城市清流的議事會成員,請他們炮製出一篇同意了之後所能帶來的危害,並且炮製一篇礦工們不知廉恥、打架鬥毆的事。

    如果能從一些礦工的下三路上找到大家喜聞樂見的突破點那是最好的,可以迅速將這些礦工污名化。畢竟都是人,而且只是為了生存的人,誰也不是聖人,不可能那麼幹淨,想要找總能找出來的。

    如果能從湖霖等這些墨黨分子的身上找到污點尤其是下三路的污點,那就最好不過,一舉讓他們的話變得毫無意義。

    同時請人寫一篇文章,告訴礦工們與礦主作對就是害人害己,損害了自己的長期利益,想想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兒女,你們跟著墨黨的人鬧,可他們卻不可能替你養活老婆孩子。

    又請畫師畫幾張畫,大量印刷。

    一張是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孩子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下面再寫幾句話,大意是為了老婆孩子快些回頭,以免誤入歧途。

    一張是礦主和礦工站在一起,面露笑容,礦主拿著錢袋子遞給礦工一個銀幣。下面寫著人要感恩,別忘了你的衣食是誰給的,忘恩者無情無義,與禽獸無異。

    除此之外,還要去找其餘的行業行會,取得他們的支持,要他們站在自己這一邊。

    官員們那邊又聯合著送去了禮物,也說明白了他們的底線,拒不接受任何條件。

    至於汪家所提出的同盟歇業的提議,在內部被否決了。

    以往可以靠同盟歇業的方式,逼著礦工們回去做工,否則就要挨餓。但現在有組織介入其中,這種方式對他們反而不利,說到底最後還得靠礦工挖礦。

    以往真要是同盟歇業,逼著議事會同意他們的要求完全沒有必要,不論是官員和議事會都明白他們的力量。再者,這樣做會得罪官員,讓官員覺得礦主們的勢力太大,反而會適得其反。

    加之閩城除了自用的煤料,還有運煤船通過海路運送到臨近的城市,每一天都是一大筆錢,誰也舍不得這麼多的錢不賺。

    至此為止,同業行會內部表面看起來還是齊心的。

    然而等到最後一個提議的時候,分歧還是出現了。

    有人提議,也寫一份議事會的提案,要求禁止墨黨活動。

    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一旦這個提案被通過了,那麼墨黨只要解散一途。

    然而在場的很多礦主卻不敢在上面簽字,這個提案要得罪很多人,而且是得罪成不死不休的地步。

    當局可以出面禁絕活動,但他們絕對不敢,也不願意去招惹陳健這批人,遭遇到報復也不是一些小礦主能承受得起的。

    真到了那一步,那就是徹底作死了仇恨,沒有解開的可能。

    墨黨內部還有個影響力極大的大作坊主大工廠主,手裡還捏著被股份制共同利益牽扯在一起的閩城數千人,墨黨的名聲又極好,在市井之間基本都是正面評價。

    不到萬不得已他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對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這種事在場的誰都知道對他們有利,但是他們絕不會出這個頭。

    利益是大家的,仇恨是自己的,憑什麼?

    有一半的礦主選擇了拒絕簽字,這是煤業同行會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即便同行業主的權威還在,可剩下那些人卻是死了心堅決不簽字也不認同這個提案。

    簡而言之,否決湖霖的提議可以,由他們牽頭提議禁止墨黨活動,絕不出頭。

    無奈之下,這份提議終究沒有通過,只能擱置,礦主們開始分配這一次應該攤派的遊說、賄賂的金額。

    然而,當天夜裡,陳健就收到了幾份這次煤業同行會內部的商討結果,以及那些在禁絕墨黨活動的提議上籤名的名單。

    不是煤業行會中有同志,而是運河馬上就要修通了。

    以往各方利益平衡的、以過去行會道德為體系的煤業行會,已經不需要存在了,這條運河讓以往的平衡變得毫無意義,也讓幾家礦主充滿了野心。

    之前有人代替陳健問過南安的一些聯繫密切的礦主一個簡單的問題,誰支持?誰反對?

    支持的,運河通行費一年內給予返還百分之五十。反對的,通行費增收百分之百。愛走不走。

    在意識形態上,他們大力支持剛剛流行的自由競爭的說法,在推倒舊時代行會上,雙方是暫時可以合作的盟友。

    他們還要感謝陳健,為他們找到了立足的支點:破壞行會規矩,不是他們道德低下,而是自由競爭更能發揮潛力與生產力,讓社會財富更為豐富。他們這麼做是正義的而非不義的,是舊規矩舊道德錯了不是他們錯了。

    更為關鍵的,墨黨的原名,叫修正改良俱樂部。

    至少在此時,沒有提出任何一句私有制公有制這樣的挖根的說法,看上去只是溫和的議事會改良派,至少現在看上去是這樣,那麼礦主們覺得這是可以合作的。勞動環境改良,不會觸動核心利益。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28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可避免的分裂預兆

    十一月下旬,各項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完成。

    舊時代的統治者和那些一直獲勝的社會的實際控制者還沒有應對這種有組織有目的反抗的經驗,因為對於這場風波的應對極為遲鈍。

    各個礦場的雇工協會秘密地訓練著雇工協會的正式成員,也有隱藏在其中的人秘密匯報,但是具體要做什麼他們並不清楚。

    湖霖的提議要到十二月初的年末議事中才能最終得到答覆,這個時間差提供了充足的輿論準備時間。

    經過一個多月不間斷的輿論宣傳,閩城眾人普遍對礦工的命運表示了同情,也認同了裡面提出的一些理念,諸如最簡單的以人為本、人權平等之類的東西。

    有禮有節,這一場輿論戰閩城的墨色分子完全佔據了上風。

    陳健用盡所有的威望和力量,壓制了內部的激進派別,在輿論宣傳上完全沒有提及任何政治改革的說法,僅有簡單的經濟改良。

    這是極為危險的一次,十三人的委員會中,支持陳健的包括陳健自己才得了七票。

    因為礦工那邊組織過程的順利,讓一些人信心大增,認為應該把動靜弄的大一點,為更多的人爭取利益,而不僅僅是礦工和算是半個基本盤的碼頭工人,嚇得得到消息的陳健連夜從南安跑回了閩城。

    在風波已經醞釀到馬上就要爆發的時候,委員會的人暫停了一切活動,開了三天的秘密會議,陳健以微弱的優勢獲得了勝利。

    這場勝利讓陳健看到了危險,一旦這場鬥爭獲得了初步的勝利,墨黨內部分裂已經不可避免,至少會分成三派。

    他已經做好了黨內分裂的準備,並且排除掉他的名聲和財力支持,可能他這一派才是少數派。

    團結已無可能,這是第一次搞事,但也可能是墨黨最後一次團結地搞事。

    這條路是漫長的,並且和手工業和大工廠的發展息息相關,誰也不可能跳出時代。

    大體上就是在手工業大發展的時候開始空想,東西方加上這裡都是一樣,公有制、人人勞動、平均分配,但是具體怎麼搞沒說,只用各種書籍描繪這種不可能存在的世界。烏托邦、太陽城、聚合莊、宗族社、夢城、之前的北方城市起義都屬於這一類。

    隨著手工業繼續發展,小型手工廠建立,新的空想開始出現。禁慾主義、聖徒心態、絕對平均主義、無私奉獻是第二步的主流。這是以大約手工業朝著工廠制過度、農村赤貧等為基礎的,經濟基礎決定了大多數人幻想的美好世界就是這樣,實際上這才是第二步。

    而再之後才是各種形形色色的改良、空想、福利、集體制、社保、合作制等等,並且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思想流派,這是第一步三百年後的主流。

    更之後的第四步才是正途,而這四步之間每一步在正常的歷史裡都差了百年,有時候覺得可以直接跳過去,但實際上卻一步都跳不過去。只是因為時間差和全球各地生產力的不同,產生了詭異的局面。

    內部形形色色,分裂不可避免,今天的同路人將來免不了要兵戎相見。

    改良主義的錯誤在於,它把底層生活狀況通過改良而得到的局部的和微小的改善,看作雇工可以由此而得到解放的根本途徑。改良可以在一定限度內改善勞動人民的生存條件和權利,但這種改善以不危害統治為前提,資產階級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根本利益才有可能對無產階級實行微小的「讓步」,當無產階級爭取自身利益的鬥爭一旦超出資產階級所允許的範圍,資產階級就必然進行鎮壓。

    但這種錯誤此時反而是一種正確,一種時代侷限性的歷史正確,因為沒有能力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切,只能做資產階級的鼓吹者和塗脂抹粉的道德改良,以獲取他們的支持與他們組成某種不涉及到不觸及基本利益的同盟。

    陳健是堅持這一點的,必要的時候如果他成為了國人議事會的成員,不介意在搗毀機器運動發生的時候,投鎮壓票,把他們僅有的一點生產資料剝奪要麼去工廠要麼去殖民地求活。

    這些人的遭遇是遲早的,無非是幾十年慢慢煮還是幾年之內快速油炸的區別。

    他是做好了被人戳脊樑骨甚至被如今的朋友們唾罵的覺悟的,當他對鎮壓投支持票的那天就是墨黨徹底分裂的日子,而這場鎮壓隨著新的手工和水力畜力機的研究已經並不遙遠。

    閩城的優勢是附近的駐軍不是精銳的富裕自耕農良家子軍團,而是以市民和流民為主的普通軍團,自耕農軍團鎮壓起來從不手軟是舊時代的絕對基本盤,但是市民和流民則可以爭取到支持。

    同樣閩城的手工業和商業發達,除了手工業作坊、大行會之外,很大一部分手工業的模式是行會即將解體的承包制。

    商人們提供蠶絲、棉花、棉紗之類給一些家庭小手工業,由家庭小手工業做成產品他們再回收。家庭小手工業受到行會和承包商的雙重壓迫,而一些稅務也被暗中轉嫁到他們的頭上。

    這樣的承包制在閩城有很大的基礎,所以內部的分歧也就出現在這。

    隨著礦工組織的完善、陳健從利益分析和底線接受給他們灌輸了信心讓他們確信這一次可以成功的時候,激進派和冒險派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們認為可不可以藉著這一次礦工爭取利益的春風,順便著解散行會、與承包商為家庭手工業要求更高的工資、甚至提出成立郡縣第二議事會即平民議事會的說法,以爭取政治權利。

    就是這樣的想法,嚇得陳健放棄了在南安處理棉花收購和運河竣工、與礦主秘密談判之類的事,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閩城,開了三天的會。

    當時陳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是嚇得半死,一旦發生那肯定就是無情鎮壓,自己就算不死那也要被抓進去。當然,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名望,可能會有資格進都城的那所最高級的監獄,不太至於被殺,可這也不是他願意的。逃跑也不可能,他是有自己底線的,在上面簽了名字,一旦出事那是要殉道的。

    不是他們要求的不對,是條件根本不成熟,第二議事會平民會的想法可以,將來工商業和組織更發達了,沿海地區大發展內陸地區淪為原材料供應地,革新與守舊以沿海和內部打一場內戰都可以。

    沒打過內戰的資產階級變革,沒有成為一個強國的潛質,只會成為舊社會寄生難以祛除的半死屍。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但是現在就靠一郡那就是作死。

    即便陳健的威望還可以,擺事實講道理喊得嗓子都啞了,三天之後也不過一票的微弱優勢壓制住了剩餘人的想法。

    反對陳健的人是可敬的,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真的是為了人的權利、自由、博愛、平等和更多的人更好的生活。

    對於陳健所說的一旦擴大要求必然失敗的說法,他們很認同。但是他們頗有一點碧血鑄劍以血變法的氣勢,覺得就算是失敗了也會讓統治者知道這樣已經很不公平了,需要變革了,否則底層的怨氣遲早要出事。

    誠然如他們所說,不流血什麼事也幹不成。從克倫威爾到南北戰爭,從尼德蘭獨立到法國大革命,流過血才能變革,否則絕不可能。

    如今這些人要做的,其實只是資產階級革命,和不久後的主流世界做的一樣,只是不同的環境下的變種。

    遲早得做,但不是現在。

    以微弱的優勢獲勝後,按照當初成立黨派的約定,一旦達成了意見做出了表決,只能堅決執行,那些反對者壓制了自己的意見,心中卻已經生出了一些不滿和疑惑。

    包括支持陳健的幾個人,心中也難免對陳健有些意見,這一次陳健算是把之前積累的聲望都用乾淨了。

    因為這一次請願獲勝的可能性高,而可能性越高陳健的威望就掉的越快,即便這一次的整體部署是他提出的。

    一旦獲勝,這些人就會認為如果按他們說的更激進些或許也能成功,相反失敗才會讓陳健的威望漲得快,然而陳健實在不忍用這些人的死驗證自己的正確,這讓問題變得很奇怪。

    勝了,威望下降,要分裂,三分四分都有可能。

    敗了,威望上升,團結倖存者,增加凝聚力。

    陳健只能選擇獲勝與分裂,不想和不敢選擇失敗與凝聚。

    為了防止難以控制的情況發生,陳健仔細檢查了一遍黨產的支出、武器的儲存等情況,直到十一月的最後幾天,這才放心,大家還是遵從了那三天做出的不將失態擴大的決定。

    心驚肉跳之後,陳健的心也放下來,留在了閩城,商定好了最後的結果。

    十二月初二,明天就是年終議事會召開的日子,陳健也等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消息。

    從大河入海口回來的快船和閩河上游回來的船隻告訴他,糧食已經在路上。

    礦工們也已經按照請願書已經被同意的情況,組織了雇工協會的安全監察會和禁止鞭刑委員會,準備隨時介入煤礦的管理。

    流氓頭目親自來拜會了陳健,與陳健喝了半天的茶。

    棉花投機商正式放棄與陳健的皮棉收購競爭,放出狠話,要讓陳健好看。派人去焚燒棉花倉庫,被看守發現雙方發生了衝突,南安縣的治安官介入站在陳健這邊。

    運河竣工在即,南安縣令嗟遠山將會去參加五天後的竣工儀式,從縣收入中拿出了一些錢購買了運河的一小部分股權,作為政績投資以證明眼光的一部分,並會在隨後宴請南安的各個礦主,書寫了建議民間修路挖河的提議書向上遞交。

    ……

    一切準備都已就緒,就等著明天,十二月初三的議事會拒絕請願。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28
第一百五十章 不是偉光正的好人黨


    十二月初三,議事會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並且毫無意外與驚喜地全盤否決了湖霖的所有提議。

    舊時代的統治者思維完全還停留在舊時代,完全沒有注意到之前引發的巨大的輿論導向,更沒有注意到這個請願提議中的危險陷阱。

    這個提議不再如之前議事會的那些提議一樣只是簡單的陳訴,而是用邏輯解釋出了這樣做的合理性。

    所謂工會監管礦區安全,是建立在人的基本權利——生存權之上的。因為礦主不需要下井,所以井下的安全與礦主的關係不大,只有真正下井的人才有資格監管礦井的安全,而安全是人的基本生存權。

    經過一個多月鋪天蓋地的宣傳,人的生存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被偷換概念為等同於如果礦工沒有掌握自己生命安全的權利,那麼也就意味著議事會沒有將這些礦工看成人。

    這些問題是舊時代的那些人根本不曾考慮過的問題,所以議事會的否決一經傳出,經過墨色分子掌握的小報快速地傳播和引導輿論,整個閩城的中底層瞬間爆炸,民意滔天。

    可畢竟事不關己,墨黨眾人也只是宣傳並未鼓動閩城內的任何人做出任何過激舉動。

    然而去年蘭花風潮泡沫碎裂加上大量的資金被陳健吸走、廉價勞動力往南安聚集等造成了閩城的暫時蕭條,讓本來已經積累了許多不滿的中層更加憤怒,已經有人暗中斥責閩城的官僚無能、議事會根本沒有把底層當成人看等誅心之言。

    官僚們知道會引起底層的不滿,卻沒有想到這種不滿情緒會如此劇烈,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控制。

    郡守老邁,不想要沾惹任何的事端,而城中的官僚們也不願意把這個鍋背在自己身上,或者說是想要把自己洗的白一點,做出了一個更為幼稚的舉動。

    暗中將這次議事會的決議過程透露了出來,意思是你們要指責請不要指責我們,去指責那些議事會中的成員。

    連連兩個昏招,已經證明這些舊時代的精英們完全亂了陣腳,迫於當初立國之時的開國之誓不得不把底層當人看,但實際的掌握權力的卻又是城市中的富貴階層,沒有外敵可以轉移矛盾,因而問題只剩下單純的內部矛盾。

    這種類似精神分裂的狀態下,他們不得不搖擺不定。既想要城市安穩,又不想把眾人的憤怒攬在自己身上,將他們的天然盟友們賣了個乾淨,可底層的怒火與不信任並未消失。

    十二月初五,閩城墨黨中央黨部召開了關於這件事的最後一次會議,當天夜裡,所有被安排了職責的人全都忙碌起來。

    或是帶著約定好的時間去了各個礦區,或是連夜靠筆桿子寫文章爭取別人的同情,亦或是去聯絡那些之前準備好配合的人。

    十二月十二,所有參與這次請願罷工的指揮人員全部就位,在通信不便的時代這樣的行為擁有堪比戰場將軍的組織力。

    當天,在所有建立起了雇工協會和已經紮下根的礦區,在下午六點同時宣佈了請願書被議事會拒絕的消息。

    以閩城為中心,一百二十里之內的各個礦區幾乎在同一時間爆發出了極端的憤怒。

    在一個月前,礦工們都以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今天卻被告訴被議事會完全拒絕。

    積壓了一個月的興奮化為了數倍的怒火,而更為可怕的是這些相隔很遠的礦區同時喊出了一個口號:「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的人!做人!不當畜生!」

    但這憤怒只是在雇工協會的正式會員之中流傳,第二天的上午八點,礦主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部分非雇工協會正式會員的礦工也還不知道這個噩耗。

    第二天上午八點,正是交接班的時候,昨天晚上熬了一夜的礦工正要將煤炭從礦井中推出來的時候,忽然間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哨子聲。

    一些上夜班的雇工協會的礦工們明白這是罷工的哨聲,扔下了礦車,夥同著平日關係不錯的人衝出了礦井。

    礦井之外,已經有人高聲演講,幾乎是同時,整個閩城附近幾個礦區內的所有礦工和礦主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大部分礦工頓時憤怒起來,跟著呼喊那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當人不當畜生的口號,群情激奮。

    雇工協會早已經訓練好和組織起來的糾察隊立刻帶上了準備好的紅色的、寫著糾察兩個字的袖標,拿起來準備好的木棍和礦鋤,負責維持秩序。

    四個糾察隊員拿著木板和鐵鋦子將礦井的入口封住,只留下了一個可供一人通行的小孔,寫著罷工兩個字的布條掛在了礦井的入口上,四個糾察隊員拿著木棍站在礦井入口,一切人只准從礦井出來,不准進去。

    已經秘密加入雇工協會的人從人群中站出來,快速地組織到一起。

    「工友們!議事會已經否決了咱們的請願,這是不把咱們當人看呢!礦主們威脅說如果議事會不否決這個請願,他們就讓閩城一切和煤有關的產業癱瘓。他們可以這樣威脅,難道咱們就不能讓礦井采不出半點煤嗎?」

    「咱們要站在一起,如果不答應咱們的要求,咱們堅決不會復工。反正復工還是每年都要出被燒死被悶死之類的事,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男子漢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的窩窩囊囊,死的連自己選擇的權利都沒有,而是把命交給根本不把咱們當人的那些肥胖的傢伙。」

    「站出來,不要給礦主當狗,跟著工會去獲得這場本該在一個月前就得到的勝利!這是和咱們息息相關的,難道不靠咱們的雙手,卻要靠別人的憐憫嗎?」

    「不做畜生!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的人!不答應我們就不復工,讓礦主們知道離開我們他們什麼都不是!」

    各式各樣的演講此起彼伏地在礦場上湧動,糾察隊們維持著秩序,清點著人數。

    礦主們的打手慌亂中還是老樣子,以為嚇唬一番這些人就會散去,但是卻被組織起來的糾察隊圍在一起,把手中的武器全都繳械。

    沒有一丁點偉光正的真正自由,按照之前掌握的名單,將礦工中的可疑分子全部提前清理出來,暫時限制的這些人的活動。

    慌亂中一個礦區的打手開了槍,打傷了一名糾察隊,但糾察隊們還是在有組織的指揮下沒有採取報復,僅僅是控制住場面嚴禁事態擴大。

    每個礦區都有一個忠誠的墨色分子坐鎮指揮,之前那麼久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學會了和演練了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而他們的任務就是讓礦區徹底癱瘓,並在消息傳到閩城讓閩城的軍隊開過來之前有組織地前往閩城。

    在前往閩城之前,他們會在礦區逗留四天,這是考慮到信息不暢各個礦區之間可能出現的時間差。

    在這四天之內,要做的就是極力爭取礦主在支持請願書上籤名,並且限定礦主們必須在十二月十七下午一點之前回覆,這是最後底線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只有同意還是不同意。

    雇工有天然的組織性,尤其在糾察隊和工會建立起來後這種組織性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更為明顯。

    現場的各種演講還在進行,雇工們的情緒越發憤怒越發認同。

    然而,人終究不是鐵板一塊。

    十二月十四日的夜裡,工會下達了命令,宣佈了四天後前往閩城請願,食物船隻已經準備就緒。當夜,除了糾察隊輪班守夜維持秩序之外,所有礦工正常休息,嚴禁和礦主們的說客接觸。

    當天夜裡,混在礦工中的工賊們大聲叫喊著:「你們工會整天說追求人的自由,我們想要出去走動走動的自由都沒有嗎?你們說一套做一套啊,憑什麼不讓我們到處走動?」

    呼喊之後,兩個糾察隊員破門而入,告訴他現在他完全自由,想去哪去哪,但是糾察隊員跟著他也是自由。之前叫喊的人憋了半天,出去上了個廁所便回去了。

    十五日的早晨,礦主們明確告訴礦工,如果不去復工,一旦將來復工全部開除,永不再用。讓所有礦工們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別做傻事。

    對此各個礦區的組織者早有應對,宣講道理讓礦工們安心,大部分礦工對工會極為信任,確信自己堅持到底就會勝利,如果全都開除那麼礦主的損失更為巨大。

    可即便如此,仍舊有一部分膽小怕事的開始脫離了人群,走到了礦口。

    守在礦口的糾察隊連忙組織,認出了領頭的一個是礦主的親戚,激烈地對峙之後,想要復工的人中站出來一個老實巴交的礦工,一個和礦主並沒有什麼關係的人。

    他看著守在洞口的糾察隊,喊道:「哥們兒,讓一讓吧,我和礦主沒有關係,你們是知道的。」

    糾察隊的人也勸慰道:「兄弟,大家都在罷工呢,你這下井是干什麼呢?不用怕,礦主們不敢開除你,再說就算開除也找不到你身上,也該是先開除我們才是。」

    這個平日裡老實巴交的人搖頭道:「大道理我不懂,但哥們兒,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都靠我養活著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連萬一的風險都擔不起啊。」

    「兄弟,你的孩子病了,不還是工會幫忙湊了錢嗎?怎麼你這轉眼就忘了?再說咱們罷工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自己?」

    那人嘆了口氣道:「咋能忘了呢?可是你們罷你們的,我去挖我的,反正就我一個人也影響不到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都像你這麼想,大家的心可就散了。」

    「你們工會整天說為雇工著想,我難道不是雇工?你們罷你們的工,我挖我的煤,怎麼就不行了?」

    「兄弟,怎麼是我們的工會?是咱們大家的工會啊!」

    那人搖頭道:「你們勝不了的,多少年都是這樣的,到頭來吃虧的不還是你們?尤其是你們這些領頭的,到時候你們的老婆孩子可怎麼辦?反正我要下井,你們讓不讓吧?」

    這時候遠處幾個雇工已經忍不住罵道:「叛徒!」

    「難道咱們爭取到的權益你不要嗎?自私的狗!膽小鬼!」

    雇工協會的負責人聽到了這邊發生的事,急忙趕來,指著那個洞口道:「咱們工友一場,讓你進去。但我也明確告訴你,能進就出不來!」

    那人心中暗道:「這也就是嚇唬嚇唬我,你們工會是好人,不是礦主,不敢殺人也不做壞事,我才不怕哩。前幾天孩子病了,還是工會的人出的錢,這樣的人才不會做壞事呢。」

    既是這樣想,那人答應一聲,在身後憤怒的叛徒的叫罵聲中鑽了進去。

    負責人站在洞口,問道:「還有誰要下去?我再說一遍,這是最後的機會。下去可以,但洞口封死,不准上來!還有誰?」

    又有七八個覺得這些人是好人不會如礦主那樣動真格的,紛紛鑽了進去,就在他們鑽進去後,負責人又連問了三遍,終於沒有人回答。

    礦井裡的人還沒走遠,就聽到負責人大喊道:「糾察隊!扔兩桶水進去,封死洞口!八天後拆開,餓不死!不准進也不准出!」

    礦井裡的幾個人一聽,沒敢相信這些好人要動真格的,急匆匆跑到洞口,可洞口的最後一絲光線已經被木板擋住,厚實的鐵鋦子死死地卡在上面。

    裡面的人慌了神,大聲叫罵,卻聽到外面的負責人說道:「我們是黨派,別用好人壞人來評價我們。我們才不屑去試圖做被所有人交口稱讚的好人。」

    最後,負責人貼著木板大聲告訴裡面的人:「我們是墨黨,不是老好人黨。」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29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推諉

    好人是有時代性的,稍微正常點的現代政黨也不可能用簡單的好壞來定義。

    好壞是面向所有人的廣泛的普遍適用的一種劃分標準,從這個角度來講,在新舊時代相交的時候,只有保守分子才更接近「好人」。

    比如奴隸制反抗奴隸主而不好好勞作的,肯定不是當時的好人;封建時代下,反抗王權說出人人平等的,也肯定不是當時的好人,而是叛亂分子。

    如果整個世界都是「好人」,那麼時代就不會有絲毫的進步,道德總會夾雜著統治者想讓你遵守的道德,並以此來劃分好壞的標準。

    摘不出去,那就只能陷入永墮的輪迴。剪辮子時候「殉國」的一定是好人,反對不准裹小腳時候打死自己女兒的也一定是好人。

    礦區中喊出的我們是政黨不是好人的這番話,其實已然宣告了與舊時代的決裂,只是隱藏的太深,沒有直白而又赤果地喊出來。

    糾察隊不可能都是善良的不傷螻蟻命的人,所用的手段也永遠不可能那麼偉光正。

    四天的最後通牒時間中,礦主們用盡了手段,想要瓦解罷工的礦工,而雇工協會的負責人也是用盡了手段反擊。

    礦主找到了一些礦工的熟人,由這些熟人去勸說那些罷工的礦工,希望他們不要誤入歧途,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互相給個面子。

    糾察隊則一面繼續輿論宣傳,一面圍住了這些人,詢問他們面子能不能值得大家的命,逼得這些人面紅耳赤地離開。

    礦主們喊話,只要下井,只要有礦工離開工會,拆開木板,下到井中,不需要干活,只要罷工一天,每天就有一百個銅子可拿。

    糾察隊則守在礦井的入口,發動礦工辱罵那些拿錢的人是叛徒,打開了礦井的門口一條小縫,將裡面想往外爬的人砸進去,再把那些經過勸說無效鐵了心想要爬進去賺錢的人塞進去,重新封上木板。

    礦主僱傭了槍手,聲明要干掉雇工協會的負責人,就算今天干不死,以後也要找機會弄死。凡是跟著雇工協會一起蹦跶的歡暢的,將來一定報復。

    糾察隊也發出聲明,要麼把所有人都開除,因為還有隱藏的墨黨成員在礦工之中。將來如果雇工協會的負責人出了事,這邊同樣會採取報復,全家炸死雞犬不留。

    礦主僱傭了流氓,偽裝為罷工的工人,去小鎮上搶劫放火,引發恐慌。

    糾察隊迅速派人抓住流氓,用繩索倒吊在樹上,展覽了一天後才送到了治安官那裡。

    雙方針鋒相對,見招拆招,互不相讓。礦主也實在無計可施,糾察隊手裡有武器,真要打起來僱傭的打手未必是對面有組織的對手。

    再者打手們以往面對的也就是一兩個鬧事的雇工,實在沒應對過組織在一起的礦工,打不打得過先說,真要是工會不能解散,真要動了手自己恐怕也沒好日子過,實在惹不起。

    到最後通牒的那一天,礦主們還是拒絕了雇工工會的要求,拒不在上面簽字。

    南安縣的一些礦主別有想法,而別處的和陳建沒有什麼聯繫的礦主,則是擔憂煤礦同業聯盟。他們還是確信自己會獲勝的,到時候一旦只有自己簽字裡,那事後肯定是要被其餘人聯合在一起排擠的。

    雇工們的想法則簡單的多,工會就是主心骨,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而且每天到點就能吃飯,並不會被卡住脖子。

    在這種僵持之下,到十二月十八日中午,所有礦區的雇工踏上了前往閩城罷工請願的路。

    這一次遠比之前的聲勢要浩大,不再是自發的出於憤怒走到一起,而是有組織在幕後統一指揮。

    如何行軍、何時休息、走哪條路、幾點吃飯、如何清點人數、遇到阻攔怎麼衝破或是繞開……

    早在一個月前已經在紙上演練了無數次,這不是打仗,所以不用擔心被敵人各個擊破,因為他們將在閩城之外就匯聚在一起。

    路上也不是沒有遇到一些治安官的巡邏隊或是小股的士兵,不出意外地交涉之後這些人都沒有阻擋。

    這是陳建早已經預見的情況,從他這一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父親在收受賄賂、聽父親講了講如今軍方和官場的心態之後就知道了。

    這些治安官或是小軍官們才不會主動去做這種沒有命令的事,問清楚不是在自己的鎮上鄉村或是管轄的地面鬧事,他們巴不得這些人趕緊離開,才不會讓手下的人阻攔。

    再者墨黨勢力很大,而且裡面也有一些危險的激進分子,招惹了是為了別人,受害的是自己,反正陞遷也基本無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一天是一天。

    領頭的雇工協會地人也拿出了各種法律條文,證明這些人的行為構不成叛亂,這樣一說更是有了足夠的理由,將來真要是追究起來那就扯皮就是。

    就這樣,到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之後的第二天,近兩千人的礦工、煤礦運輸工、縴夫、粉煤工、洗煤工等,聚集到了閩城之外。

    清點人數後,確定所有跟著出發的人都已經到齊,城中的墨黨人員也全部加入到了請願的隊伍中,同時發動了部分碼頭工人,以及專職的脫產糾察隊。

    數千人,分配了足夠的糾察隊來維持秩序,打起來「當人!不當畜生!」的條幅,呼喊著口號,朝著閩城的議事會進發。

    …………

    閩城,城中已經亂了很多天。

    人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從十天前忽然間煤的價格飛漲,進而沒有了煤可用。

    這是冬天,即便閩城不冷,可許多行業還是需要用煤作為燃料的,包括一些家庭作坊也是需要煤的。

    一時間閩城很多的行業無法正常運轉,可是城中眾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市面上出現了問題,尤其是一些富商、作坊主的正常生活先受到了影響後,閩城的官員們開始忙碌起來。

    商務官石鳴以為是這些商人又準備投機哄抬物價,心中極為不滿。

    一則是之前蘭花風潮的屁股還沒擦乾淨,他現在已經是自身難保,向上面賄賂了許多的錢財,但是是否追究還是個未知數,據說都城已經派了人在這邊秘密調查。

    既有明著的御史、暗查官、采風官等,也有暗中派出的黑衣衛,到現在為止到底要怎麼處置還沒有說清楚。

    再者就是按照以往的潛規則,就算是哄抬物價,也要先和他這個商務官暗中商量一下,分紅是必不可少的,這一次居然沒打招呼,這分明是感覺自己染上了事端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兩種怒火交織下,找到了城中有能力操控的大商人,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商人們卻也一頭霧水,不斷地表示自己是真的不知情,不是他們哄抬物價,是這幾天閩河根本一點煤都沒運過來。

    閩城是個煤炭外賣的郡,即便內部的運輸費用已然不低,可是到了碼頭上海運到其餘的郡縣仍舊是有利潤可賺的,海運的成本終究比沒有大規模修過運河的陸路成本低。

    這也就決定了幾乎沒有運煤船來閩城,就算有試圖賺這筆錢的,也會在之前的煤炭同業會的打壓下難以立足。

    所有的煤都是沿著閩河運輸的,商人們一開始以為只是上游出了點問題,可是附近的幾個煤場也沒有運過來,商務官又找到他們頭上,這些人終於明白過來出事了。

    派出的人帶回了閩郡附近礦場都罷工的消息時,已經是十二月二十日了,這其中閩城又發生了不少的事,到頭來根源終於找到了。

    也就是這一天,墨黨中央黨部刊發小報,正式宣告礦工聯合請願事件的發生,整個閩城都震驚了。

    這麼多天,一點煤都沒有進入閩城,可怕的組織力與控制力,墨黨第一次以非慈善好人的身份,向整個閩城、也向不久後就會得到消息的都城和整個華夏沿海郡縣,宣告自己的存在,宣告了雇工階層開始登上了政治舞台,上面必須且一定要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而閩城官員們得到了這一切消息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錯過了從源頭分化瓦解的時機——這是最後一次有可能從源頭分化瓦解的時機,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一旦以南安的運河為樞紐的煤鐵船運聯合集團壟斷了閩城煤礦業之後,更為聚集的雇工會讓組織更為容易。

    處置失措與慌亂的閩城官員,一方面請求駐軍立刻趕往閩城,另一方面讓治安官組織起隊伍,加上附近的一小股部隊,去阻擋那些正朝閩城趕來的雇工。

    然而,官員內部還有意見的分歧,誰都不想擔責任,這件事太大,一旦動手到時候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攻訐。

    於是官員們很聰明地想到了一個辦法:交由治安官和附近的駐軍,便宜行事、臨機處置。

    這八個字,大有文章,也擺明了是不準備給治安官和駐軍背鍋。

    處理得當,是官員運籌帷幄。處理不當,是治安官和駐軍處置無方。

    什麼是得當?什麼是不當?沒辦法界定。

    如果這些人衝入閩城,造成了城市混亂,那就是處置不當。

    如果發生了流血衝突,死了很多的雇工造成輿論嘩然,那也是處置不當。

    當雇工的隊伍來到城外的時候,駐軍們不知所措,軍官們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方面是隔著遠遠的聲情並茂地喊話,十分守規矩地離開了駐軍一百步之外,給駐軍留出了射擊空間。

    另一方面城中又有糾察隊抬出了各種慰勞品、肉食,說是如果駐軍這樣橫在這裡肯定會餓,那就一起吃點,慢慢等。

    駐軍們沒有得到明確的命令,這不是戰場,而且閩郡的駐軍雖然不是閩城人,但多是市民流民,而非自耕農,他們對於這些雇工的苦難很表示同情。

    僵持了能有一個小時,墨黨的人前往軍隊那邊聯繫,商量的結果雙方都表示滿意。

    只要閩城不亂,那麼駐軍就沒有責任,所以駐軍在城外不動,而治安官組織的人,與糾察隊一起維持閩城的秩序,只要閩城不亂沒有發生惡劣事件,那麼治安官就沒有責任,而且能夠在這麼大的事件中保持閩城不亂不但無過尚且有功。

    這數千人聯合了城中的碼頭雇工們一起,浩浩蕩蕩地進入了閩城。

    城中的商戶若在以往,面對這種情況,必然會害怕。這種情況肯定會多發搶劫之類的事。

    然而經過這些天的宣傳和提前準備,商戶們對此視而不見,正常營業。

    街上有治安隊和纏著紅袖標的糾察隊一起巡邏,保持街上穩定。暗裡有流氓頭目的警告,這幾天不允許發生搶劫偷盜強行攬客街頭聚賭之類的事情發生,誰要是頂風上那就是不給頭目面子,剁掉手指那都是輕的。

    有些不適於流氓團夥的想要做點事,糾察隊趕過去,幾棍子打跑,一些地方井然有序,甚至比原本的治安更好。

    治安官看的嘖嘖驚奇,駐軍的軍官更是羨慕這些糾察隊的紀律,明白這些人若是成了軍隊,自己手底下這些人絕不會這些人的對手。

    請願的隊伍在議事會門前靜坐,遞交請願書,到了傍晚則安安靜靜地有秩序地退回到紅磚樓,那裡準備了食物、帳篷、和整理出的房屋。本地的支援的雇工則正常回自己家中休息,明天早晨聽勺子響集合,再一同前往。

    閩城在之前已經混亂過了,如今這些人到來之後只不過街上多了些人,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甚至比這些人沒來之前要好得多。

    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而亂像已經出現的十餘天裡,閩城上演著各種各樣的醜惡,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總不可能比之更為醜惡就是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29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時間差

    早在十天前,閩城的亂像已經出現,那時候還沒人知道是礦工集體罷工請願的事,但都知道閩城的物價亂了,各種謠言四起。

    有說是齊國人打回來了的,甚至攻破了都城的;有說海盜來襲,已經劫掠了臨省的;還有說是今年上游大旱導致了物價飛漲的……

    謠言不可能是空穴來風,自然是有心人煽動的。投機商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敏銳地嗅覺告訴他們肯定是出事了。

    平民害怕出事甚至害怕打仗或是山匪大旱之類的事,對投機商來說這些災難卻是他們最好的舞台。

    他們一方面快速打聽消息,另一方面僅僅一夜之間買空了一些糧店的糧食,迅速哄抬了物價。

    城市最怕的就是糧食波動,這些投機商不需要將所有的糧食都買走,只需要散播謠言造成恐慌,適當地買走一批糧食。

    那麼小的糧食商人自然也會嗅到問題,並且將謠言聯繫在一起,即便店中還有糧食,也不會售賣,而是等到價格繼續上漲。

    商人們可以在一些時候做些善事,但是遇到這種囤貨居奇物價上漲的機會,他們絕不會放過。

    即便幕後操控的是那些大投機商,但這些小商販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短短兩天時間,糧食價格上升了四倍,看上去還要繼續上漲。投機商已經得到了消息,大約知道了雇工請願的事,興奮不已。

    按照他們的設想和以往的經驗,這種事肯定要死人,就算不死人也會亂上好一陣。況且這些人進了城,搶劫偷盜之類的事情就會頻發,人們恐懼不安,肯定會想著多買些糧食不敢出來。

    更有甚者,投機商們設想,如果這些人發動暴動那就最好了,這樣一來他們就能賺上更大的一筆,反正暴動肯定失敗,而暴動所帶來的物價飛漲簡直就是送給他們的禮物。

    就算官面人物出面,那也算是欠了這些投機商一個人情,況且裡面還有不少官員們的分紅呢。

    在他們的操控下,糧價一日多變。市民階層承平已久,沒有儲存大量糧食的習慣,再者真正的平民階層也不太可能有錢儲存大量的糧食。

    官員們亂成一團,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其控制力和本身意願來說,也根本沒有辦法平糶糧價,相反很大一部分人還想趁著這個機會賺一筆。

    這種狀況下,投機商們認為自己大發橫財的機會到了——就算糧價上漲,那也不是他們的責任,而是應該怪在那些雇工的身上。到時候推得一乾二淨,官面上給上錢,這個理由本身也是可用的,不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

    然而想要趁亂賺錢的並非只有投機商們,還有在暗中如同毒蛇一樣盯著這些投機商、早就做好了準備的人。

    在糧價上升極快的那天,四艘船的糧食到了碼頭,立刻就被投機商們買空。算了算消息傳播的速度,投機商們覺得自己至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可以大賺一筆——別處的商人大規模往這邊運糧賺錢需要時間,他們賺的就是這樣一個提前嗅到了商機的時間差。

    這四艘船的糧食賺到的差價,補足了這一次黨產活動的開銷,至於一部分乾股分紅那是陳健的私產,不算在內。

    隨後陳健私產購買的糧食也悄悄用不是他船隊的船隻,從北邊的避風港悄悄地運到閩城。

    數量不多,每到一次就被買空囤積,投機商固然想打個時間差,他們以為自己的嗅覺靈敏,卻沒有想到這時間差早已經被人算計上了。

    他們更沒有想到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那個關於物價、價格之類的問題和疑惑還掛在紅磚樓的牆壁上,這是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範疇,尚不深入但至少墨黨之內真正有人開始思考經濟這兩個看似簡單的字。

    連續幾天的進港船隻,終於引起了投機商的注意,可是事已至此,如果這時候收手,那就前功盡棄。

    即便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可還必須要撐下去,否則就徹底輸了。

    為了讓城中的人更加恐慌,也為了能讓糧食賣出更多的錢,投機商們在某天,派人用桐油暗中點燃了自己囤積糧食的倉庫。

    裡面的糧食不多,但是猛烈的大火在早晨燒起來的,燒紅了半邊的天,閩城都知道糧食商的倉庫起火了,於是更加恐慌。

    在早晨點火,那也是有說道的。早晨點火,會顯得火勢很大,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晚上的話,火勢會更大,但是可能會有人冒死進去往外背糧食,天黑也看管不過來,而且如果是半夜燒起來很多人看不到。

    只是投機商們並不知道,陳健準備了很多的糧食,也早早算好了時間差在閩河上游和鄰近郡縣散播了閩城糧食漲價的謠言。

    一方面是謠言,一方面陳健派去的人在那邊大規模收購糧食,甚至把貴重的玻璃器、鋼錠、鹼之類的昂貴貨物卸了船,存放在鄰近郡縣或是大河河口的碼頭上。

    商人們很清楚,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這樣轉運糧食是賺不到什麼大錢的。尤其是和玻璃之類的東西相比,如果能讓商人放棄玻璃之類的生意而去轉運糧食,那顯然是大大的有利可圖。

    再者,陳健的商社已經不限於一個小小的閩郡,從玻璃鋼錠水泥再到後來傳播開的照相術、軋花機等,在沿海一帶的大城中都算是有了大名氣。這樣的商社都去轉運糧食了,閩城肯定是出事了,要是等到消息傳來,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投機本來就有風險,陳健打了一個時間差,在這個時間差之後是被他煽動起來的其餘郡縣的投機商跟在他後面十天左右,將大量的糧食運到了閩城——一旦到了閩城,就只有售賣一途,運回去更不合算。

    陳健自己的資本要做的事太多,太過分散,還要預留出一些應對突發情況。所以在糧食這件事上,他只能小賺一筆,同時維持閩城的物價穩定,擊垮閩城的糧食投機商這種事還是要借助其餘商人的資本。

    在十二月二十日,陳健已經通過糧食投機賺了一筆,本來還可以繼續再賺幾天,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之前以雜貨鋪和醬油鋪之類的地方為依託的底層調查,再一次發揮了作用,而墨黨對基層的控制力更是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

    當物價飛漲的時候,很多底層的人沒有選擇去問官員,而是去那些墨黨活動的地方詢問一個答案,順便問問這些人的意見,或是去問他們借點買糧食的錢……

    這是小事,但這件小事背後隱藏的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方面,在通告全城請願的事件已經發生之前,陳健通過底層組織,算是挨家挨戶地通告,讓他們在自己家中五六天的存糧吃完之前不要去購買糧食。糧食會有的,一切都會出現轉機的。

    之前積累的信任可以支持三天,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基層信任度了。

    另一方面,在二十一日全城都知道了這一次事件的起因後,陳健購買的足夠全城底層五天的糧食全部入港,大量從閩城上游運來的糧食也迅速進入到閩城。

    墨黨中央黨部動員了控制住了基本盤的碼頭雇工,按照之前的統計,挨家挨戶地送糧食,並且保證會有源源不斷地糧食運過來。

    不賣,而是配給配送,正常糧價之後穩定了再給錢,並且保證十天之內糧價一定會趨於平穩。

    五天的量,正好是市民階層的存糧量,是一種心理安慰。

    各個基層組織統一口徑,主導輿論,聲討投機商的作為,並且將投機商潑到自己身上的污水還回去。

    底層的人很明白自己應該相信誰:一邊是連續漲價的投機商,一邊是按照人口平價借給他們糧食的墨黨成員,信與不信不是靠嘴說的。

    與此同時的前兩天,墨黨的人聯繫了閩城的幫派頭目,告訴了頭目希望履行當初的承諾。

    話沒有多說,幫派頭目也覺察到了問題,但他沒想到會是墨黨這些人做的,這才明白這些人的能量之大遠飛自己能比。自己可是沒能耐讓閩城亂成這樣。

    明白了力量的差距,有些話便不可能胡說,加上之前墨黨這些人也給足了他面子和裡子,錢和分紅乾股、之前的恩情和陳健這種上層人物的宴請,都已做到。

    這種情況下,流氓頭目出面,在灰色地帶嚴令十天之內嚴禁偷盜搶劫,而且用了那四百個銀幣發給了手下,一時間威望大漲。

    於是,在二十四日雇工們來到閩城之前,閩城出現了極為詭異的局面。

    城內看上去一片蕭條,亂成一團。但是平時活動的流氓、訛詐、搶劫之類的事幾乎沒有發生,彷彿連那些妓女都從了良,不再不知羞恥地攬客。

    城內的糧價一漲再漲,然而底層卻不去買,投機商收割中層,陳健收割投機商,再把仇恨都轉嫁到投機商的頭上。

    二十四日晚上,閩城靜而不亂,附近郡縣的運糧船已經有到達閩城的,糧價正急速下降;糾察隊在街上維持治安,請願的雇工安安靜靜地在帳篷裡睡覺;城狐社鼠們收斂起來,躲著糾察隊,同時又遵守著灰色地帶的頭目要求;請願書上寫著只要答應條件,煤兩天之內運進閩城;中層痛斥投機商,卻對請願者充滿同情;工商業的代表們和墨黨高層會晤之後,表示願意當調解人,支持礦工的請願要求……

    一直喜歡和稀泥的老郡守,和官員們說了一句話。

    「除了收稅,墨黨把我們該干的都幹了。」

    沒聽懂的,覺得這話不著頭腦;聽懂的,長嘆一聲,或羞或驚。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29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舊之交的官員(上)

    一句除了稅收把他們該做的事都做了,固然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也不是信口胡言。

    官員們愁眉苦臉,連基本的意見都不能統一。

    不同意請願的官員佔了大多數,在這一點上還是可以達成共識的。然而問題在於如果不答應,之後的事情該怎麼辦?這才是難題。

    現在城內除了物價變得奇葩之外,一切秩序還是存在的,一旦要是動手城市的秩序就會完全混亂。

    如今只是這些雇工在請願,看得出對面是刻意控制著情緒,沒有將問題擴大。

    這是值得欣慰的,也是值得恐懼的,這證明對面那些人的控制力遠超了這些官員們的想像。

    暴民一旦有了紀律不再是暴民,那也就意味著這群人變得可怕了。

    一旦問題擴大,幾十年前的一幕就在史書之中。有不滿情緒的,又何止這些礦工和碼頭工人?那些被承包商和大商人聯合壓榨的家庭手工業們也同樣不滿,如果這種情緒被煽動起來,那就是一場武裝暴亂。

    看得出墨黨在努力穩定著糧價,也同樣一旦不穩定,同時煽動情緒,那可能就是一場烈火燎原一樣的風潮——只需要把風向吹到議事會的投機商當中,那就免不得要來一場大事,輿論宣傳閩城的官方已經完全淪陷。

    老邁的郡守說出了這句話之後,就不再發表意見,想要徵求這些官員們的意見。反正他作為郡守已經到了政治生涯的頂點,對此已然是漠不關心,所謂無慾則剛,真到了無慾的境界,反而比起從前被慾望矇蔽的時候看的更為清晰。

    在侯伯國這樣的敵人存在的時候,共和國必然要宣傳國人身份,以此來獲取兵員和戰鬥力。然而一旦這些東西宣揚的多了,敵人不存在的,問題也就會隨之出現,尤其是古典共和國在後期矛盾頻發的時候,帝制看上去已經成為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用來作為底層和古典財閥之間的緩衝,調和兩者之間的矛盾,然而卻還沒走到這一步,就被逼到了手工業革命和大航海時代的邊緣。

    這種情況下,思想極為混亂。一方面是幾十年前宣揚國人公民身份的殘餘還沒有去掉,另一方面新的意識形態還未建立,自上而下都處在思想的轉型期,不知所措。

    好半天,商務官石鳴終於開口道:「要我說,這就是一場叛亂。那些雇工們如果沒有人在後面教唆,絕不會這樣的。只要如同車輪碾死螞蟻一樣,將那些領頭的人都抓獲。或是判刑,或是絞死,這些人自然一哄而散。如今在城中,置國家法度於何處?」

    司法官聞言皺眉道:「就算是說他們是叛亂,可問題是當年立國之時就有叛亂法,這怎麼能算得上叛亂?所有的政府部門都沒有攻擊,沒有打死官員,只是請願。」

    司法官心中是十分鬱悶的,這件事老郡守顯然是不準備擔責任了,這責任他可擔不起。如果一切順利還好,一旦不順利,鬧的大了,上面會不會替他們背這個鍋?還是會借他們的官身一用以平息民憤?

    石鳴哼聲道:「怎麼能不算叛亂?他們這屬於是把礦主和雇工對立起來,這就是煽動叛亂。明明都是國人,卻偏偏要人為地分成兩邊,挑唆矛盾,這就是叛國。用此罪名,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司法官搖頭道:「當然有問題。當年北伐統一之時,北方諸邦也有『殉國』的。齊國人認為自己是齊國人、衛國人認為自己是衛國人,這是人為挑唆宣傳的。如果齊侯逃了、衛侯降了,便不再會有人相信這種對立。可是礦工和礦主,不是你宣傳他們才對立的,而是不管是否煽動都是對立的。這只是說了句實話。如果沒有齊侯就沒有齊侯國,反過來沒有墨黨,礦主和礦工照樣矛盾重重。這種事騙得了自己,騙的了那些口如槍唇如箭的人?」

    這些話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墨黨那群筆桿子早早就把這件事明明白白地寫了出來,生怕自己擔上叛國的罪名。司法官覺得,這群人在準備搞事之前,就已經想過後果。只是死可以,但不可能背著一個叛國的罪名去死,若是強用這個罪名,數十年後或者數百年後,自己就要擔上罵名。

    沒有天堂地獄,只有汗青墨筆,司法官可不想自己背上這樣一個名聲。況且最該承擔責任的郡守一言不發,想把問題都往下推,誰又能願意背這樣一個大鍋呢?

    如今這群人還算老實,可是有些東西一旦出現,殺是殺不死的。墨黨內部很有一些激進分子,一旦這件事演化成了暴力震壓,那麼那些激進分子用礦用炸藥玩自爆誅國賊也不是不可能。

    司法官想過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那就是上面為這件事定性,自己審判的時候卻不會判那些領頭的絞刑,而是流放到極北苦寒之地。

    只要不在自己管轄的地方搞事情就好,而且流放的話,不會引來報復性的襲擊,正是兩全其美。但是如果上面不作為,既想著博一個愛民的好名,又想著把責任推給下面,那他絕不會去觸這個霉頭的。

    石鳴又道:「凡是鬧事者,必然是想不勞而獲,也可以以此罪名,將他們全部投入監獄。況且為何別人富裕而成為礦主,他們貧窮卻成為雇工?自是因為懶惰。按照罪名,就算不殺,全部送進濟貧院或是充屯軍,應該沒有問題吧?」

    稅務官張瑜無奈道:「石兄,現在的問題是這些人一天不復工,閩城就一天沒有煤。現在的問題是想辦法讓他們復工,而不是把人都殺光。還不到殺的時候,殺光了或是全部投進濟貧院,誰去幹活?而且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這些人反抗怎麼辦?」

    「你要明白,這些人不是吃飽了撐得學生學員,而是雇工。若是學生學員,任其胡鬧,打一頓便老實了。可是雇工則完全不同,他們鬧起來,城市是要亂掉的。吃飽了撐得的人,連屁都不如,一點味道都留不下。可是雇工們不是吃飽了撐得,而是吃不飽餓的。」

    石鳴瞟了一眼道:「照你這樣說,我們只有答應了?朝令夕改,顏面何在?以後政令又怎麼推行?以後凡是出了事,就鬧一鬧,這成何體統?真要走回兩百年前國人政治的老路?若論史書,我看的也不少,當年國人政治的時候,王上有令,底層國人拒絕當兵,若不變革就讓肉食者自己去打仗!其時危在旦夕,可那些窮鬼卻鐵了心拒絕服役,除非答應他們的條件,難道你想看這樣的事重演?這些人不知輕重,只知眼前小利,目光短淺,非國之福啊。」

    張瑜苦笑,也沒有反駁,心道:「這還不是當初拒絕了請願造成的?」

    只是心中這樣想,嘴上卻不能說,至少在明面上他是絕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屁股的,否則自己寸步難行。

    張瑜想,自己能幫陳健的也只有這句話了,多了也沒有必要。這場事端,可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己只是城內的稅務官。物價飛漲、雇工集會、商人投機,這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再者如今的情況也不相同,兩百年前,國人多在城中,自然可以成為一股影響力極大的勢力。如今按照比例,在城中的國人已不如當年多,況且也不再是三五座特大城邑撐起一國的時候。

    城市人口比例越大,國人政治參與度也就越高,反之則反之。

    如今這個局面,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想到的,完全沒想到已經分散的國人重新又有組織起來的趨勢,這讓他們極為不安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官員們繼續爭執著,大有想辦法繼續活稀泥把這件事拖下去的趨勢。

    老郡守無奈地再一次說了番話。

    「諸位,這件事拖不下去了。往來都城或是河陰督撫,少說也要一個月時間。現在煤炭斷絕,城中各個產業難以維持,必須要盡快拿出一個說法。你們想拖,可我這把年紀了,難道還有比我更想拖的人嗎?我都拖不下去了,可你們還年輕啊!」

    老郡守不是沒想過解決的辦法,那就是由官方出面,讓雇工和礦主之間達成協議,而不是由議事會通過或是由政令解決。這樣一來,如果將來有變,那也有回寰的餘地。

    但是對面那些人給出了明確的答覆,底線就是由政令或是議事會通過,不接受單獨和礦主之間達成協議。

    那群人之中雖然沒有做官的,可是或是史書看得多了,竟在這件事上極為敏感,作為談判的十三條底線之一,寸步不讓。

    鴉雀無聲,愁上眉頭。

    他們是舊時代的官僚,完全不會用新時代的方式去應對這樣的局面——這不是幾十年前那些人武裝起義要求改組議事會增加平民權利,而是先用輿論發酵了兩個月,再忽然弄出這樣的動靜。

    要求之低,比起當年簡直讓人不忍拒絕。可是不忍拒絕也得拒絕,否則這就是一個開端。

    更為無奈的,則是這件事就算處理乾淨了,以後怎麼辦?

    毫無頭緒。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30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舊之交的官員(下)

    同樣作為官員的,還有南安縣的嗟遠山。

    因為是郡縣兩級的行政結構,縣不是三級結構下的縣,嗟遠山的地位並不低。

    嗟遠山在南安目睹了陳健起步的幾年,也和陳健達成了一種默契的關係。他明白現在南安的一切,是靠陳健撐著,一旦陳健倒了,南安的繁華在一年之內就會變得蕭條。

    南安已經有大半和陳健綁在了一起,尤其是作為政績的標準石油作坊、運河、化工作坊和玻璃以及鋼錠作坊。

    這些東西,換了別人接手,就會一蹶不振,嗟遠山很清楚裡面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的。

    在這次請願之初,嗟遠山就已經默許甚至決定做一次政治投機。

    他是仔細分析過利弊的。

    叛亂的罪名,安不到他頭上,財閥共和之下,造反的理由很多,但唯獨沒有北方侯伯國的謀逆罪。

    其次,叛亂這種事也不容易發生,郡守沒有兵權,有兵權的人後勤掌握在中央手中。

    再次,當年劃分郡縣的時候,那就是早有準備,不是畫的直線,而是將各個郡之間拆的七零八落。無論是險要之地,還是魚米富庶之類,都拆開了,郡圖古怪,或是長條或是被切入,任何一個郡都沒有單獨成事的資本,郡守們腦袋也清醒的很。

    如今那些有野望的人,都在各顯神通。

    北方某郡,利用統一後的土地重分,遏制豪強,批量製造自耕農,撈取政治資本,順帶造勢輿論宣傳,大有此人為王則天下篤定的氣勢。這人便是陳健在戲劇上的「引路人」孫湛口中的那位郡守,處處以當年姬夏的行為加在身上。時而站在自耕農那邊,時而站在大土地主那邊,時而挑唆小手工業者,時而又和承包商和大商人勾肩搭背,手段嫻熟,竟能獲得多數人稱讚。

    先是利用舊貴族土地重分的機會,製造了大批擁有地產和票權的自耕農,獲得了聲望,實際上這是既定政策,只是他執行的比較完美。

    隨後又挑唆有大量富商投機商作坊主的議事會通過了一項對自耕農極為不利的決議,借助自耕農的憤怒重新推選了議事會,替換掉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本地人物,但暗中扶植了另一批新的富商和作坊主。

    暗中挑動家庭手工業反抗,引發了承包商和富商的恐慌,反手就震壓了小手工業者,但是將之前反抗的恐慌後遺症留給了承包商和富商,讓他們相信只有自己才能穩定住局面,獲取了他們的支持。

    看似亂成一團的這個郡,在他的政治手腕之下,議事會基本淪為了擺設,形成了一種除了信任他沒有別人可以信任的局面。

    而這位郡守也是的確有才能的,郡縣發展的也是極為不錯,故而威望極高。加上又籠絡了不少的戲劇家、小說家之類,經常稱讚,不斷鼓吹很受自耕農歡迎的王權至上的理念,可以說一時風頭無兩。

    然而嗟遠山在閩郡,又只是個縣令,起步就比此人要晚的多。

    況且,閩郡是座因為海灣半島發展起來的移民城市,議事會的勢力本就強大,南安縣又是個礦產眾多的地方,嗟遠山想到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礦山收歸國有,但問題是這麼做肯定會「民」怨沸騰。

    本來以他的身份,將來的路已經鋪好了,但盡頭也就是一郡郡守,臨老之時或可進入都城,但永遠不可能進入決策圈。

    陳健的出現讓他看到了另一種機會,尤其是看到短短幾年迅速積累起的財富之後,更讓他堅信了這一點。現在閩郡最為富庶的縣就是南安,包括閩城在內如今都是一片蕭條,唯獨南安還在不斷地增加人口和賦稅,而且民聲極好。

    的確,政治投機有風險,可風險越大帶來的利益也更大。

    如今舞台已經出現,膽小的人永遠沒有資格實現自己的野心,而膽大的人則可以借助每一次可能的跳板,完成自己的夙願。

    嗟遠山在和陳健的那場酒宴後就想清楚了,既然北方的那位「前輩」可以玩弄手段以自耕農作為支柱,自己比這個是比不了的。那麼為什麼不另闢蹊徑,自己以新的工商業的支持者作為突破口呢?這是一條別人沒嘗試過的途徑,但正是別人沒嘗試過,自己的機會才大。

    這工商業的支持者,肯定不是支持那些舊行會,那些人輪不到自己支持,反正他們已經根深蒂固,只有換一些還是幼苗的、但是看起來將來會茁壯成長的支持,才有可能翻盤。

    在南安,他看到的這樣的機會,尤其是對所謂的無為而治、自由放任、政府適當調控的那些理念,頗為新奇的同時也著實下了一番苦功研究。

    看的多了,越看越是心驚,想一想墨黨宣傳的那些東西,再想想閩城被擠跨的一些行會,以及學宮和在南安新建的技校、科學實用技術學院等一些新的東西,讓他看到了另一條路。

    比如陳健的玻璃作坊,就平板玻璃而言,讓這個作坊只存在兩種人。作坊主和雇工。

    而舊的行會,則存在四種人。行會領袖、玻璃師傅、學徒和普通作坊主。

    陳健的玻璃作坊無恥至極,絲毫不顧及之前的行會規矩以及那些工匠師傅的榮耀,舊行會散的散跨的跨。

    舊行會的玻璃作坊不能無恥至極,因為還要用孝、尊重、榮譽之類的東西去維護師徒傳承,以親緣、師徒名分之類的去維護行會內部的安穩,至少面上要過得去。

    嗟遠山終於明白過來,那些行會規矩看似溫情,也不過是為了維護行會領袖的利益,而更為無恥無情毫不把這些榮耀、名譽之類當成事的赤果果的只剩下銀幣交易的陳健式的作坊,會把那些舊的東西全都擠跨。

    天下紛紛皆為利來、天下紛紛皆為利往,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比什麼行會師徒情誼要強的多——所唯一要做的,就是賭一把,賭陳健式的作坊,能不能擴大的別的產業,讓別的產業也不需要師徒傳承之類的東西,學徒和幹了五年的人差距並不很大。只要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將來誰勝那就不言自明。

    嗟遠山不知道這其中賭對的幾率有多少,但卻知道一旦賭對,自己就是所有官員中最瞭解新作坊新時代的人——而新時代的矛盾是什麼?新時代會出現哪些舊時代不曾出現的問題?出了問題怎麼處理?

    他正在看,南安和閩郡也正在給他演示。

    他正在學,每天都要花出時間翻看墨黨的一些小冊子,以及託人每隔幾個月從都城捎來的那些新的關於權利、經濟之類的小冊子。

    他不怕,因為他明白看的越多,經歷的越多,將來處理起來也就越嫻熟。

    翻遍史書,凡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沒有一個前怕狼後怕虎的,那樣的人注定平庸,不可能名留千古,更不可能在逐漸穩固的局勢下逆襲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

    在南安,他是最先看到煤油燈、玻璃板、**、木軌路和鐵路、化學制酸鹼的人,更從賦稅中瞭解到這些東西給南安帶來的財富。

    在南安,他是最先注意到墨黨在南安那種近似無孔不入的活動的,凡有底層處、皆有墨色人。

    底層,基本上被政權放棄的。原因很簡單,入不敷出,管理成本太大。嗟遠山冷眼旁觀,看著墨黨在南安不斷活動,心中明白就以南安現在的局勢……除非國人議事大會宣佈禁絕墨黨,否則南安縣令換了誰,都必須明白該和誰站在一邊。

    運河修通之後,嗟遠山親自去主持了竣工典禮,因為在去之前已經有人給他算過一筆賬:運河一通,閩城用煤皆出南安,運費減半之下,其餘煤礦難以生存。以每年兩成之土地分紅,臨河土地之利以售賣,兩年之內便可比得過一座農業為主的小縣。

    標準石油作坊成立之初,陳健就已經承諾:三年之後股票可以交易買賣,若他在南安,在交易之地便在南安;若他已升至閩郡,則股票交易之地就在閩城。況且,這標準石油只是一個開頭,若是其餘工商業能夠採用這種模式募集資本,借助運河轉運礦石之便利,閩城數年之內就可重煥光彩,甚至可以吸走臨近郡的大量失業人口。

    軋花機出現之後,嗟遠山本來也擔心大量人失業,但是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借用一些手段緩解了這些失業的人口……一年不到,棉花有利可圖之下,大量的改糧為棉就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只要把時間掌握好完全可以容納下這些失業者。

    ……種種這些問題,都是舊時代所不曾出現的,如果換成是他一無所知,恐怕處理起來就難以施展。

    嗟遠山覺得自己很幸運,離時代的浪潮很近,可以更近地觀察這一切,從中學習不斷進步。

    那些老舊的路,論資排輩,路已經排好,自己怎麼也爬不過去。

    那麼,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把自己這輩子的野心,賭在這條新路上?

    他不關心墨黨的政治訴求,但卻知道這些政治訴求中有很多解決問題的辦法。他不關心底層到底怎麼樣,但卻知道墨色分子可以讓他明白今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怎麼處置。

    知己知彼,讀了墨色分子的小冊子,才能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互相利用,借助墨色分子的行動,才能彰顯南安平穩而閩城無能。

    和閩城中那些推諉的老人已然不同,即便閩城的那些人還有年輕的,卻已經老氣沉沉。

    嗟遠山相信,自己和北邊的那位「前輩」都在嘗試觸摸新時代——是保持共和傳統不變採用新的統治辦法緩和矛盾?還是斷絕共和傳統走向完美君主的開明**?

    這兩條路橫在眼前,老一輩已經沒辦法和他們比了,只看新一點的這些人把賭注壓在哪裡。

    嗟遠山把賭注壓在了保持共和傳統上,所以就不得不適當依靠墨黨來代替完美君主來緩和將來的矛盾。

    為此,他密切地關注閩城的動靜,也從陳健那裡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消息。

    他只做了兩件事,但這兩件事卻讓人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以縣的名義問陳健私人借款一萬銀幣,買下了陳健從上游運來的糧食,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時候,派人將糧食運送到了閩城。

    大局為重,他寫給閩城的信裡,說不能讓閩城糧價飛漲,這些糧食雖然不多,但也是他擔著風險截留了一部分商人「強制」收購的,一切為了穩定,一切為了大局。

    而事實上,他知道閩城的糧價馬上就要掉下來,上游還有很多的糧船正在順著閩河而下。

    但他送到閩城的糧食,則是第一份官方的平價糧。

    之後的糧價暴跌,也是在他大肆宣傳運來了糧食之後,至於是不是因為他的這一萬銀幣的糧食起了大作用……很多閩城人覺得還是有關係的。

    第二件事,說動了早已經準備背叛煤業同盟會的南安的一些礦主,主動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集會那天,趕往閩城。

    仍就是大局為重,要答應雇工的請求先保持閩城的穩定,讓閩城的作坊重新運轉。

    實際上,他知道這些雇工的底線,不是和礦主簽訂條約,而是請願議事會從根本上解決工會不是行會允許存在的問題。

    但是,他「勸說」下以大局為重的煤礦主,是第一批主動前往閩城平息這場紛爭的煤礦主,也是第一批倒戈的覺得可以和礦工商量的礦主。

    只兩件事,無需多做。

    合理合法,分內之事。

    態度鮮明,大局為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30
第一百五十五章 策源地(上)

    臘月二十八,馬上就要過年了,可閩城中的很多人卻連一點年味都感受不出來。

    請願活動已經進行了四天,除了南安的一些礦主明顯倒戈來到閩城外,其餘的礦主還在來的路上。

    雖然還有秩序,但是各行各業的蕭條和投機商的存在,讓閩城再沒有之前的繁華。

    不滿、怨氣、憤怒、同情……不同的情緒交織著,在感受到了這些人的力量之後,絕大多數人渴盼著儘早解決。

    閩城的官員們已經用盡了辦法,到現在已到了無計可施,看上去只有盡快接受這些礦工的要求唯一一種辦法了。

    只是時間還有繼續拖延下去的趨勢,官員們急的心煩意亂,陳健的日子也不好過。

    七天,這是陳健所估計的能夠控制局面的最長時間,再長一些的話局面就難以控制。

    現在已經是新舊時代之交,有議事會的未必就是資本主義國家,同樣全權的皇帝也未必是封建國家。

    封建與資本,不在於這些形式,而在於其中的本質。

    隨著這場聲勢浩大的請願,那些以往被壓制住的矛盾一天天爆發起來,黨內的一些激進派和民主資產階級的自由派們已經按捺不住,到處活動。

    每天在街頭演講的東西也越來越危險,聽的陳健心驚肉跳。

    不是說不進步,相反十分進步,但問題是這種進步不是靠請願得來的,是要打內戰徹底摧毀的。

    一旦演化到了那一步,陳健覺得時機還不成熟,他也實在不想死,更不想這群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理想主義者喪命。

    本來只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讓黨派政治開始活躍,而不是在時機不成熟的時候就導致手工業者和新興的資產階級起義。

    舊時代的遺留問題太多,既有土地問題,也有工商業問題。

    土地問題暫時不涉及到城市的事件,單單是工商業問題如果控制不當就很可能引發一場難以遏制的風潮。

    數百年的積累之下,財閥貴族們基本上控制了各個很賺錢的行業,再加上行會制度,讓新興的工商業者和市民基層積累了太多的不滿。

    比如不久前標準石油作坊成立不久,煤油燈和煤油剛剛展示的時候,就有人找到了陳健。

    找到陳健的人姓姬,前世的正牌同族。

    找陳健的原因,是這位前世的同族的家族,有捕鯨和鯨油的專賣權,對標準石油作坊的煤油燈極為警惕。

    專賣權不是國有專營,不是全民所有制,只是私人所有制。

    擁有專賣權的,一般都是那些大的家族,這些專賣權的好處是不需要正常繳稅,每年繳納一筆專賣費,就可以用政令或是法律的形式獲得政府的支持從而壟斷一個行業。

    財閥貴族一樣是貴族,只是權利和財富換了一種非血統神聖的繼承方式,本質上還是一樣。

    閩城是一座新興城市,這種影響還稍微小一點,但在大河中游的歷史「悠久」的城市,這種大家族的影響是十分嚴重的。

    就像是陳健這位前世同族的家族,以合法的名義地壟斷著東北方一處郡縣的捕鯨行業,合法地盤剝著那些捕鯨者,又因為不需要繳納交易稅的緣故,操控著大筆的金錢。

    專賣權控制在那些寡頭財閥的手中,議事會中新興階層的人數太少,而不合理的選區人數又將這種問題擴大。

    誰都知道專賣賺錢,問題是你不是圈內的人根本得不到專賣的機會。

    這還只是鯨油,其餘的諸如肥田鹽礦、蠟燭、楓糖之類的很多東西,完全違背了陳健前世的本意,把這些東西變成了那些大家族摟錢的手段。

    陳健支持一些行業的專營,但這個專營必須是全民所有制或是國有化,這是根本問題,同樣的表皮內涵不同就是截然不同。

    就像是議事會一樣,不同的內核有著不同的意義,封建國家一樣可以有議事會,一樣可以有內閣,但這只是傳統的形式,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資產階級內閣或是議事會。

    資產階級國家一樣可以有君主,而且甚至可以使實權君主而非虛權,關鍵在於內核,不是說資產階級革命就是革君主制的。

    要改變的是裡子,不是皮面。

    是新的意識形態、權利概念、習慣風俗、道德觀念、權力分配這些,這些不是幾台機器就能改變的,而是需要一場脫胎換骨的轟轟烈烈地東西。

    像是專賣權,煤、鐵這些東西,經過長期的鬥爭總算允許私營,讓一些新興的資產階級涉入其中,但只是在一些比較新的郡縣。

    新興資產階級對此極為反對,市民階層也是心懷不滿,這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

    新興資產階級希望破除這些東西,而普通的小手工家庭又對行會制度深惡痛絕,這些舊時代的殘餘讓這兩種新時代的主要革命力量都憤恨的時候,很容易因為一些事擦出火花雇工階層不是這個時代的革命領頭者,他們還沒有綱領,只能暫時依附在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或是自由派,成為他們的打手。

    而這些東西不經過一場革命或是內戰,是不可能去除的,國人議事大會掌握在專賣權家族、大土地主和大行會的手中,他們不可能主動放棄這些東西。

    之所以之前一直平穩,不過是因為生活還過得去,還沒有到矛盾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正是陳健擔心的原因,現在閩城的局面很容易讓這些新興資產階級和小市民產生一種錯覺,覺得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

    加上這種情況下,投機商和擁有專營權的那些人仍舊沒有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更是加重了這種不滿。

    不滿積累多了,時間一長超出了控制範圍,就要出事。

    要求不答應怎麼辦,那就只能起義反抗,觸及到了統治核心的基本利益,肯定要被碾死,一個小小的閩郡還不足以撼動整個國家,只有死路一條。

    但這正是陳健最不想看到的情況,他捲入其中要殉道只是一部分,更不願看到好容易積累出的這點思想的火花可能就會被壓制。

    還不到大部分沿海郡縣的新興資產階級和小市民已經擁有足夠力量的時候。

    這種情況下,陳健一方面壓制住內部的一部分激進派,一邊安撫同盟的新興資產階級與小市民,一方面積極地尋找閩城本地的工商業有影響力的人盡力斡旋,盡快解決這些問題。

    棉紡行業的大亨們和陳健鬧掰了,他們的行業用煤不多,陳健索性也不去找他們。

    其餘那些與煤有關的行業的工商業大亨們,早已按捺不住,年也不想著過了。

    在臘月二十八這天,他們已經派出了代表,表示對墨黨和對這些雇工請願的支持。

    對於他們之前在議事會反對,表示了歉意。

    理由是聽了這些人的宣傳,才知道礦工們的生活有多苦,尤其是看到那些消瘦的人、破敗的房屋的照片後,更是加深的印象。

    他們稱呼一些礦區,是國人的法律照耀不到的地方,實則已經對這次罷工的發源地的汪家表示了憤慨。

    實際上,陳健很清楚,這些人是因為沒有煤用了,混亂的閩城影響了他們的正常經營之前只不過是沒有想到這些窮鬼被組織在一起後會有這樣的力量而已。

    他們憤慨的不是汪家,而是汪家煤礦的這些屁事影響了他們賺錢,放出了組織起來的雇工這頭怪獸。

    再者,他們也實在是擔心,再這麼發展下去,一些家庭雇工或是那些被行會欺壓的家庭手工業們也會有學有樣,還不如早點解決。

    到臘月二十八的傍晚,背叛了煤業同盟會的礦主、一部分工商業代表已經表示可以商量,甚至流露出早點解決的意態。

    閩城的議事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舉行了會議,在半數礦主缺席的情況下,單方面與雇工代表的墨黨成員展開了談判。

    連續一夜的討價還價,在臘月二十九的凌晨來臨前,終於全面接受了雇工們提出的十三項要求。

    這也就意味著這不是雇工和礦主之間達成的協議,而是以議事會的形式達成的允許。

    對此,墨黨和雇工協會的人在和雇工商量過之後,也做出了一些讓步或是承諾。

    一旦協議達成,雇工們放棄過年休息的機會,全力保證閩城的煤炭開採和運輸,並且保證在正月初七之前讓第一批煤出現在閩城,在正月初十之前恢復閩城的秩序。

    臘月二十九,天剛亮,十三條要求被接受的消息,就依靠著墨黨的基層組織傳遍了閩城。

    上午八點,雇工們走上街頭,歡呼著自己的勝利,高聲歡唱著,鞭炮聲四處響起,那是作為同情者的小市民再表達自己的情緒,越多越多的人加入到歡慶的隊伍之中,所有的糾察隊成員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想在最後時刻出事。

    街頭的鐘聲被敲鐘人震響的時候,老邁的郡守透過大塊的透明玻璃,看著外面興奮的人影,長嘆一聲。

    「閩城啊閩城。」

    一句莫名其妙的長嘆,或許正是老郡守內心的寫照。

    他或許已經隱約感覺到閩城會成為將來新時代革命或是變革的策源地,但他已經老了,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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