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67
Babcorn 發表於 2017-6-6 09:30
第一百五十六章 策源地(下)

    參與這次集會的雇工們的新年是在路上度過的,風餐露宿,甚至沒有餃子吃。

    可這卻是他們過得最難忘記也最為高興的一個年。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踏上名為政治的這個舞台,雖然只像是戲台幕景上的那些偽裝成紅花綠葉的人一樣稍微露了一面,但卻宣告了他們有資格踏上舞台。

    經此一事,他們明白組織在一起的力量,只有團結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讓人正視的力量,有了合法的雇工協會的他們也不再是一盤散沙。

    經此一事,他們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活在對於礦工略微奢侈的陽光之下的人,這陽光是他們自己。

    他們可以驕傲地回去對大部分注定要成為礦工的孩子們說,是他們直起了腰板,為自己也為後代們爭取到了更少的死亡。也可以面對那些曾經茫然而不解的家人們,告訴他們這些天他們所受到的驚嚇與恐嚇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他們還說不清自己要爭取的將來是什麼,但卻知道爭取到了現在。

    未來到底是什麼樣?怎麼才能徹底擺脫這種赤貧與苦難?

    他們覺得,雇工協會的人,會告訴他們。墨黨的成員,會告訴他們。

    …………

    閩城的墨黨中央黨部,墨黨內部的成員雖然喜氣洋洋,但卻沒有時間去歡慶這次勝利。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踏上政治舞台顯示了自己的力量,並且成功了。

    的確值得慶賀。

    經此一事,墨黨的影響力更加擴大,在閩城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成為一些行會內部的詛咒用語一旦有行會內的作坊主表示出對雇工的同情時,就會在內部被扣上一個墨色分子的稱呼。

    這件事之後,短短兩天時間,想要加入雇工協會的雇工比之前擴大了六倍,而一些雇工協會的人員,則渴盼著成為正式的黨派成員。

    而這些事就要值得商榷,必須仔細審核加入雇工協會的人員,一旦將來再有什麼事防止被混入其中的人破壞。

    加上還要安全地雇工帶回礦區、與沒有去閩城的礦主最後協商、盡快恢復採煤運輸讓閩城恢復到從前等等,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和時間。

    因而就算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但卻沒有時間去慶祝。

    委員會做出了決定,所有內部成員都必須寫一份這一次請願的報告,總結這一次行動的缺點和不足,總結這一次成功的經驗,以作後來之用。

    輿論宣傳部門的筆桿子也要盡快寫一些東西,謳歌這一次行動,盡快傳播到其餘的地方。

    作為當初黃紙窗事件的遺憾,這一次所有礦區雇工協會的窗戶都會換成大塊的玻璃,由陳健個人捐助,作為勝利的慶賀。

    種種這些,都是光鮮亮麗的,可以讓人喜悅而興奮的。

    可在這種光鮮亮麗之外,也有著危險的潛伏。

    這次事件的成功,將之前積累的分歧擴大了。

    鑑於如今的形勢和生產力水平,墨黨成立之初就是一個思想混亂沒有完善綱領的組織,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可避免要出現理念的爭端。

    空想主義、激進派、資產階級民主派、自由派、密謀暴動派、無政府主義派、改良派、手工業合作派……種種這些,都會隨著大作坊的擴大和這一次請願事件之後,發展出自己的綱領和理念。

    所謂綱領和理念,就是治標又治本的東西。

    初始的時候,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可以團結很多的人,但隨著理想與現實交織,這種團結就會逐漸鬆散。

    在為了同一個目的的時候,可以團結,但將來肯定會出現分歧,到時候可能只能握手之後淡淡一笑,說句戰場上見便各奔東西。

    代表著小市民和小手工業的一部分人已經對陳健這一次極力反對趁機鼓動被行會和承包商盤剝的小手工業者爭取利益的行為表示了不滿,認為陳健浪費了大好的機會沒有嘗試過,怎麼知道會失敗?

    代表著改良派和資產階級民主派的那些人,則對內部激進派和空想主義的土地國有、作坊集體所有等想法,產生了不安,表示難以接受並認為這違背了對所有制的尊重。

    而改良派和資產階級民主派和自由派也有分歧。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是辦法,將來怎麼辦?怎麼才能避免這些情況發生?是代議制?還是全民參與?是中央政府集權?還是各個郡縣分權?自由的界限在哪?平等的界限在哪?誰來平衡?誰來監督?

    除開這些,支持陳健的人,對一些空想主義的絕對平均、禁慾主義表示了反對,但是陳健描述的是未來,空想主義者卻立足於現實,很難說服。

    即便是空想主義內部,也是分歧嚴重。

    有寄希望於超越所有人權利的政府,由此推廣一些福利法令和稅收分配;有的則認為此時不應該再參與政治爭取,而是將精力都放在合作社和手工作坊聯合體上;有的則認為應該以墨黨為核心組建一些絕對平均的合作社,集體勞動等等;有的則認為這樣的請願活動可以進行但一定要適量,主要經歷要放在實用技術研究院,只要努力發展生產力這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這些苗頭正在逐漸成熟,也正在開始嘗試著描繪未來,希望找到一種辦法可以完美解決這一切的不公與醜陋。

    基於這種情況,有人提議在今年的七月份,在閩城舉行一次擴大會議,所有基層組織的代表和都城以及其餘城邑的同盟者、同情者組織都要邀請。

    名義上,是為了慶祝臘月二十九日的勝利。

    實際上,很多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要麼,這些人共同商討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綱領,仍舊以一個組織的形式擴大、並且存在下去。

    要麼,就是不能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綱領,但是在部分問題上有所共識那麼就是墨黨內部分裂,其餘同盟組織組黨,形成一個鬆散的互不管轄但是有些問題上可以商量的聯盟。

    顯然,第一條沒有什麼可能實現,那就只有第二條路可走。

    就像是當年說的那樣,這無非就是個補習班,理論在內部發酵產生分歧、組織形式在外部成長互相學習、經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件學會了妥協和抗爭的界限,剩下的,就是各站各的隊,各走各的路。

    內部成員已經意識到,他們曾經的「為了所有人過得更好」的說法是多麼可笑,只能選擇讓一部分過得更好,只看自己站在哪邊。

    陳健對於這個提議只是嘆了口氣,想了想最終還是表示支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在很多地方大家還是有共同目標的。

    這些人聚在一起,本就是基於最基礎的同情、道德、庸俗意義上的人性善良。

    強擰在一起,政治綱領要麼是資產階級那一派的;要麼是小手工業的空想主義一派的,這是現實情況所決定的。

    分開之後,各自的邊界都能擴大,融入更多的邊緣的以往在共同組織下不能加入的人。

    確定了這條提議後,陳健就離開了閩城,返回了南安。

    他還有很多被安排的任務,由於南安那邊是他的大本營,又是為數不多最早表示接受請願的礦主的聚集地,陳健需要盡快回去組織生產完成當初的承諾。

    還要安置那邊的雇工協會、建立和完善因為人數忽然劇增的組織、安置運河修通後的那些雇工等等。

    公事之外,還有一堆的私事。

    運河、煤炭行業的重新洗牌,聯合一些礦主擠跨其餘礦主從而把手伸到煤礦業上;棉紡織行業的反擊、毀掉閩城的棉紡行會;新的紡織業的手工機器的研製和改進;通往油苗礦區的路;簡易煉油作坊的建立等等這些。

    這一切都必須在半年之內完成或是打好基礎,七月份一旦擴大會議完成,必須在一年之內出海,趕在一些家庭手工業失業潮之前,讓這裡的人把視野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閩城想要成為資產階級革命策源地,如今的資格還不夠。

    不僅僅是資產階級革命的策源地,更是民主、自由、平等、兼愛、經濟學、股份制公司、工會、船運保險業等等一切的策源地。

    內部思想已然開始準備,新的手工業機器正在製作,但外在環境尚且不足。

    只有先航行到群山荒漠阻隔的西邊不可知之地,利用閩城海灣半島的地形,讓閩城成為對外海運的中心,增加人口和財富,讓資產階級的力量更為強大才行。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38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采風見聞(上)

    新年剛過,南安縣就開始忙碌起來,街道酒肆茶館或是客棧中也多出一些各懷目的的人。

    正月的一天,南安在不知不覺中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來自都城的客人。

    說是客人,邀請他來的不是任何人,而是這幾年閩城、南安傳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

    客人是采風官,沒有實權但卻清閒又能走遍天下並有一定的建言權的特殊官員。

    采風官,是數百年前就存在的官職,作為古制一直沒變。

    主要工作就是走遍大河南北,采聽民情,整理語言,收集謠曲。

    夏國立國之初,文字並不成熟,各個部族之間語言多變。無論是暮春時節的男女共浴心聲愛慕,還是心懷不滿,都多以歌謠的形式傳唱。

    歷時數百年,可以說采風官是接觸男**詞浪曲最多的人,這些都是民謠的精粹,並不禁絕。這樣的淫曲越多,也就證明社會越安穩,還有心思唱這些東西。

    除了蒐集民間歌謠外,采風官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整理各地的文字。

    文字是一個逐漸發展成熟的過程,每隔百年民間的白話語言就會產生極多的變化。文字與紙張和活字印刷出現的早,卻也不能避免文字的自我成熟演化。

    所以雅語是以立國之初百年之內的那些文章作為傳承,雖然那也是白話,可是將那些東西定為文章的樣板,可以順利地將官方文字傳承下去,順帶著消滅了其餘的語言。

    好處是很多人養成了因為所以的寫文章方式,缺點是從那時候開始文字就白的一塌糊塗,缺乏厚重而古樸的感覺。

    到如今,文字基本成熟,采風官的工作也就剩下到處逛逛采風於民間,接觸到那些在官面上接觸不到的事。

    采風官從都城而來,就是為了深入到閩郡深入到南安,看看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前年開始,南安這個縣就忽然在都城火熱了起來。

    之後,蘭花風潮破裂的消息傳到了都城,照相術傳到了都城,古怪的小冊子傳到都城……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無非是閩郡出了一點事。

    但是不久之後,有些東西就不是閩郡自己的問題了,所謂東方不亮西方亮,閩城的幾個大新聞傳到都城後平靜了幾天,都城附近以及其餘的郡縣卻爆出了大新聞。

    一問源頭,還是來源於閩郡南安,這就引起了都城的極度重視。

    一開始只是一種新的名為軋花機的機器進入到北方的一些棉花產區,尤其是在老國都、新華城等大批的棉花產區。

    不久之後,問題就出現了。半年之內,七座城市不約而同地出現了軋花工起義、暴亂或是請願砸毀機器運動。

    如火如荼,風波一時無兩。上報的官員套路基本都是一樣,軋花機出現,軋花作坊用軋花機不再僱傭那麼多軋花工,軋花工無事可做又沒有飯吃,只好砸機器。機器是花錢買的,要賠錢軋花工沒錢賠,只能抓起來,抓得多了索性就暴亂。

    這種衝擊是忽然出現的,立竿見影,越是分工細緻、手工業越發達,情況也就越嚴重,如果是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為主,反而不太容易出這樣的事,最多也就是城市的行會聯合起來一起砸採用新機器的同行。

    出了這樣的事,再加上閩郡這兩年傳來的各種風波謠言,讓都城的一些人將目光投向了這座南方的港口郡縣。

    可最奇怪的是,別的郡縣都出了或多或少的軋花工暴亂或是砸機器的事件,唯獨作為策源地的閩郡沒有上報有這樣的事發生。

    大新聞沒有發生在閩城,但閩城卻是策源地,這種情況下,各種各樣的人來到了閩城。

    采風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來的,一方面考察一下蘭花風潮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閩城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先用了機器卻沒有爆發大規模事件的。

    他來到閩城的時候正是冬天,來到不久就遇到了礦工請願事件,將這件事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也把街頭的那些演講記錄下來,心有餘悸。

    在閩城觀察了一段時間,聽多了民間的傳聞,心中對南安充滿了好奇。底層的視角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東西,人民群眾也是一群喜歡用些流言歪詩之類的發洩情緒或是記憶喜怒,比如蘭花風潮之後就有很多關於蘭花的歪詩和童謠。

    采風官很想知道在南安能看到什麼樣的一幕,於是按照采風官的要求,穿著平民的衣裳,來到了南安。

    一路上看到了閩河中許多的運煤船,采風官知道之前的風波,看到這些運煤的船隻源源不斷,心中也很佩服南安縣令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

    到達南安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斜掛,南安街頭人來人往。

    看到南安的第一眼,采風官覺得自己像是去了另一個世界。

    南安的主幹道是一條被稱之為水泥路的道路,不長,造價或許昂貴,街道上乾乾淨淨,並沒有那種土路的黃土,時不時有馬車飛馳而過,在靠近到與土路相接的地方時減速慢行。

    入城不遠的地方,坐落著一些低矮的兩三層的紅磚樓,上面鑲嵌著玻璃,與其餘地方的街道完全不同,有些讓人覺得離奇的古怪。

    主道的盡頭,坐落著一所學堂,采風官聽過這所學堂的名字,也看到了大大的藍翔兩個字。他感覺這兩個字很有詩意,藍者大海、翔者天空,如魚躍海,如鳥翱天。

    他在閩城就聽很多人說起過這所學堂,裡面的課程也是古怪。制酸、制鹼、爆破、磚瓦、建築、打井、鋪路、自然……聽起來就覺得這所學堂古怪。

    學堂的對面是一處水泥鋪就的廣場,上面有一些蹺蹺板、木椅之類的東西,很多孩子在上面玩耍。

    廣場的四周栽種著在閩城讓人斥之為惡魔之花的蘭花,雖然一年之前這種蘭花的名字叫君子之花,但如今已經臭的無人問津,只在一些地方種植,據說是陳健買下的送給所有閩郡之人作為一個警示。

    旁邊有一處沙堆,一群孩子正圍在那裡,看兩個孩子摔跤角力,不時叫好。還有一群孩子拿著木棍,當做長矛用,在那裡「廝殺」,嗷嗷叫喊,旁邊還有個斷了腿的老兵模樣的人笑呵呵地指點著什麼。

    「好勇鬥狠之徒,怪不得能出請願罷工之事……」

    采風官搖了搖頭,他不時很喜歡這種氛圍。

    可是剛說完這句話,采風官就覺得自己的臉忽然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彷彿生怕有人聽到自己剛才那句評價一樣。

    因為就在他身前不遠,兩個年輕的穿著閩城謂之海魂衫的衣服——那是藍翔學堂的校服——正蹲在地上,用石膏筆寫畫著什麼。

    水泥地上已經留下了長長的一串數字,顯然是在算一道三角函數,兩個年輕人邊寫邊畫,就把這個當成一種娛樂。

    采風官能感覺出來,這就是一種娛樂,因為那道題他看了一眼就發現自己看不懂,而這兩個年輕人卻算的津津有味,就像是沉浸在遊戲之中一樣。

    旁邊的水泥地上還有很多或是被擦去或是留下的石膏筆的印記,竟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把這裡當成了紙筆書本,或許只是閒暇休息的時候娛樂一番。

    采風官嚥了口唾沫,覺得在南安很容易看到瘋子,這種事在別處肯定要被當成瘋子的,可在這裡,旁邊的人視若無睹顯然已經習慣。

    更為可怕的是……旁邊的人經過的時候,會小心地錯過地上那些石膏筆的印記,臉上露出的表情不是嫌棄或是嘲弄,而像是一種羨慕。

    采風官覺得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看到那兩個年輕人的身後有個小布兜,裡面裝著幾本書。

    兩個人正埋頭苦算,采風官便當了一刻鐘的妙手公子,從那書兜中拿出了一本書,看看名稱叫《自然小識》,應該是南安這些學堂用的書,他並不曾在別處見過。

    翻看第一頁,扉頁上寫著一段話。

    「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究自然之道,知幽明之故。」

    采風官之道幽明這兩個字的意思,是能夠覺察到的和不可能覺察到的,細細一品這句話,覺得很有味道。

    隨意翻開了一頁,上面畫著一副簡單的河川圖,看上去像是地圖,但簡陋的很。

    這一頁介紹了上游、下游、山的正面、反斜面這些詞彙。再翻一頁則是假設存在一個冶鐵作坊,在地圖上標準了上下游、城市、煤炭產地、人口聚集的村莊、風向等,詢問看書的人這個冶鐵作坊最好建在哪裡。

    采風官暗吸一口涼氣,心道這裡面教的東西,怎麼這麼古怪?可是細細一想,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卻又真的暗合一些天地之道。

    只是,這些東西教給年輕人,真的好嗎?或者說,教了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嗎?

    然而這本名為《自然小識》的略高於開蒙水平的書本,卻讓采風官沉浸其中,不知不覺翻看了幾頁,暗暗記下其中的幾句話。

    等再翻一頁的時候,發現書裡面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跡。

    「下次選伙食委員的時候別選張小明,旬休日我見他偷偷在街上吃炒米。」

    采風官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不知道這張紙條是這本書的主人寫的,還是同窗的「御史大夫」寫的用來揭發的,倒是有趣。

    笑過之後,又隱隱覺得不對。

    低頭再看看那個埋頭驗算的年輕人,心想,不論是誰寫的,這個張小明,恐怕真的當不上這個什麼伙食委員了。

    多可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39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采風見聞(下)

    好好放下那本輕盈的、只有幾十頁的、但卻因為那張字條而彷彿有幾十個人那樣沉重的書本塞回到那個年輕人的書兜。

    采風官沒有打擾還在藉著微弱的夕陽演算的年輕人,輕輕繞過那長長的一排算式。

    放眼看了一圈,發現幾個小一點的孩子正在旁邊玩花繩,嘴裡似乎正嘟嘟囔囔地唱著什麼。

    他頓時來了興致。

    童謠是采風官最喜歡的東西,也是最為古怪的東西。明明交通不便,可是童謠卻可以很快地傳到各地,往往相鄰的兩個郡,有些童謠竟是相似的。

    這些童謠有的是懵懂的兩性之間的那些事用孩子所熟悉的事物說出來,有些是郡縣中出了什麼讓人難以忘懷的共同記憶。

    總之,對采風官而言,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他想聽聽這些更小的孩子在唱什麼,尤其是玩花繩的時候孩子們總會嘀嘀咕咕地唱一些不押韻但卻朗朗上口、聽起來毫無瓜葛但是仔細想想卻細思極恐的東西。

    「學習不努力,長大出大力。學堂不學習,將來拌水泥……」

    采風官愣在那裡,他是萬萬沒想到這些童謠是關於學習的,這可算是讓他開了眼。

    從南到北,他還真的沒聽過這樣的童謠,就算有鼓勵學習的也都是以大人的口吻說出來的。

    這一篇五字童謠,並不押韻,許多地方還是用的重字,顯然不是什麼高人所為,但也不太像是孩子們編出來的。

    拌水泥是一項什麼樣的工作,采風官大抵猜到了,甚至猜到一定是這些孩子們平日見過的、十分疲累的一項工作。

    放到別處,這童謠肯定傳不起來,可是在這片水泥地上,倒是傳的飛快。

    采風官趁著幾個蒙童被替換下來的時候,笑眯眯地問道:「你們剛才玩花繩的那些話挺好,你們願意上學嗎?」

    一個孩子嗯了一聲道:「當然願意了,我大姨家的哥哥學的挖井,如今一年能拿三十個銀幣。他家每旬都能吃上肉。」

    「挖井三十個銀幣?」

    采風官嚇了一跳,心說這是挖的什麼井?

    「你們的開蒙先生,就沒告訴你們識文斷字本身就是值得的嗎?」

    「沒有,我們的開蒙先生沒說,就說好好學習將來能吃肉。不好好學習將來就要去搬磚。」

    「搬磚?」

    孩子指了指遠處的那些低矮的紅磚樓道:「噥。」

    采風官哭笑不得,心說這開蒙先生當真是惡俗至極俗不可耐,不過卻也活學活用,還真是活靈活現。

    「怎麼能不搬磚呢?」

    「考上藍翔。」

    孩子指了指就在不遠處的那座看起來很普通的學堂,采風官伸著脖子看順著孩子的手指看了看,心說這群人為了騙孩子上學可真是下了血本……其心可誅啊。

    挖個破井,還用去學堂學那些東西?學自然、俯仰地理天文,與挖井何干?挖井的人何曾值得三十個銀幣一年?這樣苦心地欺騙孩子上學,其心術必然不正。

    識文斷字本是神聖事,被這群人愣生生變成了吃肉這樣的理由,采風官越想越覺得這群人心懷鬼胎。

    看看天色不早,便別了這群孩子,心說去看看大人。

    於是稍微拐了一下,轉到了一家小酒肆,此時正值下工,三三兩兩的雇工走進酒肆,推杯換盞吆五喝六,離得遠遠地就嗅到了市井的味道。

    推門進去,一家很普通的酒肆,但卻與別處截然不同。

    酒肆的牆上掛著一張條幅,上書:「不愛談國事怎麼能當國人?」

    采風官心說,這都是些什麼鬼說法,國事和這些酒肆裡的人有什麼關係?

    裡面雖然有些亂,但還是有幾個人買了一碟煮豆腐,站在角落裡,正在聽一個人說著什麼。

    采風官也要了一壺酒,踱步過去,從滿身汗臭的雇工身旁擠進去,看到裡面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正在那說著什麼。

    可能是來的晚了,這人已經說了大半,采風官就聽到了後半段。

    「所以說,權利和義務是相對的。我舉個例子啊,就像是你爸媽給你生下來,他就有撫養你長大的義務。等你爸媽老了後,你就需要像是還債一樣盡到贍養父母的義務。這就是個不需要文書的契約。當然,要是因為窮把你生下來就摁倒泔水桶了淹死了,那你也長大不,自然也就不需要還這個義務。」

    一群雇工哈哈地笑道:「你這話說的在理。不過和你們前幾天說的一些東西有點對不上啊。就像是繳稅一樣,按說這是義務吧?那繳稅多的,是不是就應該比繳稅少的有權利?照這樣說,那咱們想要追求票權相同沒有差別,豈不是犯了錯了?」

    那年輕人撓撓頭道:「這個……呃……這個我還沒學到那,好像是……不過……應該……」

    雇工們善意地笑了,也不為難他,起鬨道:「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怎麼說我們也是聽了一年多這些東西了,你可得多學學了,和那些人還是差了些啊。」

    年輕人有些尷尬,卻不著惱,跟著又說了些別的,顯然這些雇工對這個年輕人很熟悉,雖然起鬨但卻又接著這個話題討論了起來。

    采風官聽得心驚肉跳,心說這種事也是可以在酒肆裡閒扯的?

    尤其是剛才那個年輕人被這群所謂聽了一年多的雇工問的尷尬,采風官是從沒有想過能從一群散著臭汗的雇工這裡聽到權利和義務這樣的話,這是真正的可怕的地方——整個南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墨化了,這群人就像是融入水中的顏料,想要徹底清除,恐怕只有連水一起倒掉才行了。

    至於最後的對與錯,更讓采風官覺得這些人瘋了,這種事哪有什麼對與錯?沒有對與錯就不會有錯,有了對與錯就可能有錯,權利什麼的一旦開始談及對與錯,這就是在為一些事造勢了。

    侯伯國的血統傳承有什麼對與錯?說沒有就沒有,可一旦說有了,那就能找出錯,一旦天下人都接受了新的對而把舊的對當成錯,那又該怎麼辦?

    他倒不是極端反對這些人的對話,相反這些對話讓他覺得可以接受也很有道理,畢竟在民間采風經歷的多。

    不過他擔心的是人心混亂,人心一旦亂了,恐怕會生出事端,到時候內亂起來可是要死人的。

    如今這邊已經用為什麼、因為、所以這樣的東西開始解釋權利與義務,雖然聽起來還沒有一個完美的解釋,但畢竟已經開始挖根。

    這套東西信的人多了,肯定要出問題的。

    采風官捫心自問,對於一些事他也覺得不合理,但是他卻根本不想從根源上否定這些事的對與錯,而是想要平穩地修修補補。平穩的修修補補用不到對與錯,也用不到為什麼,更用不到什麼理論,舊的習慣就夠了。

    正暗自搖頭的時候,就聽到另一個雇工嚷道:「我說小先生,前天我們問你的問題,你回去問了沒有?像是你們幫著礦工爭取一樣,那像是我老婆怎麼辦?你們說未來可以國家立法,每天只工作十一個小時,提高最低工資什麼的。可是我老婆自己在家紡紗賣錢,有紡車,立法每天工作十一個小時,和我老婆可沒什麼關係啊。」

    說到這,那個年輕人眼前頓時亮了起來,半開著玩笑道:「我們商量過,將來要弄出機器來紡紗,一個人就能抵得上五個人。機器那麼貴,你老婆肯定買不起,又爭不過機器的紗,只能砸了紡車去作坊當雇工。到時候不就有用了嗎?」

    雇工知道這是開玩笑,嘻嘻哈哈地說道:「你們這是給我老婆做了件天鵝絨的襯衣,卻發現我老婆有點胖穿不上,你們不想著改襯衣,卻想著把我老婆餓瘦了啊?」

    采風官聽到這也笑了起來,心說這裡的雇工倒是有趣,卻聽聽這個年輕人怎麼答。

    「我說,胖的越來越胖,瘦的越來越瘦,這可怪不得我們啊。我們只不過是知道你老婆將來得瘦,提前給她準備一件襯衣罷了。我們暫時不想管人的胖瘦或是把胖的分出一些肉給瘦的,那就只能先替瘦人準備襯衣了,好過光著不是?」

    這話一說,雇工們頓時點頭,咒罵了幾句胖瘦的問題,也知道這件事怪不到這個年輕人和那群人身上,越罵越離譜。

    罵到後來,這個年輕人便開始和這些雇工討論起胖和瘦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聽了一頓,采風官嘆息一聲,心說完了。

    剩下的不用聽了,再聽下去已經不是各郡之風了,而是變成舉國之雅了——各郡之風在別處未必流行,可這套說辭放到南安有人聽、放到閩城有人聽、哪怕是扔到都城還是有人聽。

    采風官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自顧自地喝酒,不想去聽旁邊的交談,可那些話還是如同針刺一樣鑽進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喝了幾杯,終於恍恍惚地有些醉意,那邊關於胖瘦的討論也終於結束。

    醉眼惺忪中,聽到一個雇工似乎意猶未盡地又問了句什麼「我說小先生,你們說地球是圓的,那咱們腳底下要是有人,豈不是大頭朝下掉下去了」?

    采風官對這個不感興趣,付了酒錢,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似乎正興奮地比劃著什麼,隱約聽到了諸如磁石、鐵釘、沒有太陽就分不清東西南北、是向裡不是向下之類的話。

    他也不知道那群雇工聽沒聽明白,醉眼朦朧地離開了酒肆,坐在路邊,看著周圍陌生的建築,頭腦越發地混沌。

    或是醉了,采風官覺得除了自己之外,今天所見到的人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正常人不應該想著好好學習為了吃肉,正常人不應該把算數幾何當成休閒,正常人不會談權利義務,正常人不會想知道地球是圓的人為什麼掉不下去……

    信步在平整的街道上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幢建築之前。

    門前停了很多的昂貴的馬車,采風官知道這是這些天聽了很多次名字的陳健的住處,也聽說這些今晚上這些馬車上的人都是本地的礦主,據說好像是來談事情的。

    看到那些進了門的礦主喜笑顏開,隱約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前來迎接,他更是想不通了。

    這些礦主和這個剛剛組織過礦工請願的人,有什麼可談的?難道不應該是死敵才對嗎?這南安到處都是不正常的人,見死敵竟然還有笑著去見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39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告一段落


    礦主和雇工當然是對立的,但雇工在資本因為科技和運輸而在全世界聯合在一起之前,他們往往要和敵人的敵人作戰,因為他們的生存與敵人的獲利情況息息相關。反之也是一樣,對立的同時也有合作。

    甲地的僱主和雇工有時候會聯合在一起反對乙地的同行,而甲地的生產者有時候也會反對甲地的商人,同樣甲地的商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支持甲地的雇工爭取利益。

    作為力量還很薄弱的雇工們,處在這些夾縫之中,可以合理地利用這些敵人的矛盾,敏銳地抓住每一次機會爭取到些微的利益的同時,開啟思想。

    采風官看到的奇怪與不解,那是因為他還不知道這裡面的巨大利益。但礦主卻明白,所以在接到陳健邀請的時候,喜笑顏開,或許內裡暗暗警惕但主要還是高興的。

    屋內,六位最開始就和陳健勾勾搭搭的礦主打著哈哈,沒有提前些天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陳健也沒有提。

    運河已經修通,可以通行特製的平底運煤駁船,而且修建的時候仔細測量過高差,從煤礦到閩河碼頭的一路都是緩慢的下坡,可以讓滿載的船隻順流而下。

    和陳健最早勾搭在一起的一家礦場的路是鑄鐵軌的鐵路,不算長,但卻可以將煤炭源源不斷地運送到運河的貨場。

    在那裡裝船,又可以迅速地前往閩城。在嗟遠山出面之後,雇工協會也履行了當初的承諾,幾天之內就通過運河穩定了閩城的煤炭供應,為嗟遠山贏得了巨大的名聲。

    今天坐在這裡的礦主們卻已經不滿足僅僅是降低運輸成本增加利潤,而是在陳健的鼓動下想要徹底壟斷閩城的煤炭供應和對臨近郡縣的海運煤炭。

    原本受制於平衡,他們不得不採取內部協商的方式。然而一旦差距拉開,平衡被打破,原本的內部協商已然毫無意義,這也是這六位礦主可以撇開原本的同業會單獨表示對雇工的同情的重要因素。

    之前,陳健曾和這些人建議過,由六人出資,成立一家新的煤業壟斷集團。

    按照資本分紅,統一管理,統一支配,不再是獨立的內部協商,而是擰成一股繩。彼此之間不需要為分配份額的事情有罅隙,只需要按照出資在年末的時候分紅。有什麼事按照出資的多少商量,選出專業的管理人員,組成一個統一的整體。

    一方面可以盈利,另一方面也不是通過幾句話的脆弱同盟,而是眾人的利益都是一體的,也可以齊心一些。

    這不是沒有先例,陳健的玻璃廠就是一個典型,通過內部的整合減少了內耗,形成了以閩城為中心的壟斷集團。

    最近通過降價、運河修通燃料便宜、制鹼業發展、買到食鹽專賣引等辦法,玻璃的成本已經降低了許多,正在其餘地方依靠自己的價格優勢和質量優勢瘋狂地擠壓著其餘郡縣的玻璃產業。

    當初和陳健一同以股本經營的玻璃作坊都已經成長壯大,那些原本的作坊主這幾年也都狠狠地賺了一筆。

    這些礦主們很清楚,借助陳健花了一年半時間籌劃出的運河的運輸成本,只要聯合起來依靠強大的資本,打一場降價戰,不需要多久就能壟斷閩郡的煤炭市場。

    打降價戰,就需要聯合,不僅僅是口頭協議的同盟,而是放棄個人的獨立,成立一家聯合企業。

    陳健也給他們用發展的眼光分析了一番。

    一旦這個聯合煤業集團達成,閩城的煤價便能下降,一同下降的還有與之相關的各個產業。如今北邊還有大量的流民,雖然限制遷移令還沒有鬆口,但是這邊的作坊主可以利用船運優勢,以非流民跨郡僱傭的方式,發展產業。

    煤炭運費下降,閩城就會發展;閩城發展了,用煤也一樣多了。

    至於可能的幾十年內的蒸汽時代、大航海時代的重要通往歐洲非洲和西海岸的港口,這些太過神棍,但僅僅以上這些原因就足以讓這些人心動了。

    這六人之前就已經私通款曲的事,今天也就不必遮遮掩掩。

    他們想要把陳健也拉上船,作為這個新成立的煤業集團的股東,這才是他們今天最想說的事。

    「陳先生,上次大家商量過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陳健笑著搖搖頭,說道:「還是免了吧。你說我剛剛搞過礦工運動,怎麼就成了煤礦集團的股東了?再說我如今也沒有多少閒錢……」

    「陳先生說笑了,若是陳先生沒錢,那閩郡可都是窮人了。再說,我們也是有良心的,上次雇工們請願,我們也是最早同情他們請願的礦主,陳先生不必說的好像我們就此對立了一樣。再說,就算沒錢,陳先生的運河通行權和駁船、那些縴夫撐船工都可以入股。」

    另一名礦主也道:「是啊,陳先生,咱們完全可以合作。如果僅僅是採礦,那利潤未免小了些。咱們可以形成一個開採、運輸、銷售的聯合體……」

    陳健看看這幾位胃口劇增的礦主,笑道:「諸位是怕之後我們還要繼續雇工運動,想把我拉進董事會?要是這麼想的話,那就免了,我的腦袋和屁股有時候是分開的,拉進去也是沒用。」

    礦主們尷尬地笑了笑,也知道陳健說話從來直白,也就說道:「陳先生自己不也有產業?說起來,大家還不是一樣?我們也是沒辦法,陳先生的產業都是壟斷的,沒有競爭。我們則是互相之間你死我活,若是陳先生涉及到一些別的產業,就明白你那樣很難立足的。」

    陳健大笑道:「你們說的太對了,所以我們最近正在內部討論怎麼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這個你們可以期待一下,說不準十幾年內就有辦法解決了。」

    礦主們以為這是個笑話,對於這樣的對話實在是無可奈何,除了陳健說的他們擔心的事情之外,還有一點就是陳健完全控制著這條運河。

    他們擔心如今雖然和陳健談的很好,陳健也表示會支持他們擠跨其餘的礦場,但是萬一將來有了什麼變故,到時候就為難了。

    再挖一條運河,他們的資金就會被抽乾,而且未必可以找到這麼多人。陳健的油礦油田和煉油作坊正缺人,新修一條運河的成本太高,完全沒有必要,但是陳健又卡住運河這條運輸通路。即便他們有錢有人,一條新的運河從測量到修通也要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時間可不等人。

    如果能拉陳健入股,真是最好的選擇。運河的事解決了不說,還能瓦解掉雇工協會。

    這些礦主也知道,現在陳健已經控制了閩郡的棉花,將來的煤油一旦開始大規模銷售,只需要幾年的時間就是礦主們聯合在一起也抵擋不過陳健的資本。

    大魚吃小魚的遊戲之前之所以沒有如此血腥,是因為各方力量之間的平衡,現在這個平衡已經被打破,而陳健手裡又捏著運河與軌路——當初修建運河的時候,礦主們在修建一半的時候醒悟過來,想要投資但是都被陳健拒絕了。

    雖然如今陳健嘴上說不想涉足開採業,將來一旦翻過來身涉足其中,憑藉高額的資本、控制雇工協會挑唆其餘礦場的鬥爭……雙管齊下,礦主們知道到時候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這是他們的想法,陳健的想著則更為簡單。

    一方面是閩城即將到來的穩定期和海運貿易的大發展,定然會帶來煤的消耗量增加。煤降價帶來的優勢,可以讓閩城成為手工業中心,吸引更多的資本和人口在這裡開辦作坊。作坊多了,雇工多了,資本家強大了,各種各樣的思想也容易出現,力量也會更加強大。

    另一方面,他是個嫌麻煩的人。不同的礦場之間有紛爭,有競爭,導致的結果就是各個礦場之間的雇工很難長期地、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容易分化瓦解,並且互相之間鬥爭。煤業集團形成壟斷之後,不同礦場的雇工之間喪失了鬥爭的理由,就只剩下為自身利益的鬥爭了,可以更為團結也更容易發展黨派活動。

    礦主的意思是讓他以股份的形式讓出運河的通行權,這是他的底線,絕不會放棄。運河握在手裡,將來有什麼事也就多出一分力量。

    眾人見陳健死不松口,也就不再強求,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陳健暫時與他們合作。

    利用運河駁船和對運河的運輸控制,幫住他們達成對閩城煤炭的市場壟斷,並希望陳健不要和其餘的礦主合作。

    而陳健給出的條件則是將來其餘礦場入不敷出幹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必須優先僱傭其餘礦區的失業雇工,具體名單由雇工聯合會掌握。

    雖然礦主們不喜歡那些雇工協會的骨幹分子,但是如今是合作的時候,也只能接受這個條件。

    反正一旦達成市場壟斷,礦場還需要更多的礦工,缺人是必然的,那些別處礦場的礦工都是干這一行的,工作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主要就是那些雇工協會的骨幹如果不在其中就最好了。

    互相之間既有對抗,也有合作,此時此刻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不久之後,閩郡的煤業聯合會正式解體,而以南安六個礦場為主的新煤業集團成立。不再是以往的口頭聯合,而是取消了各自的獨立性,與以往的聯合會完全不同。

    以這個新的煤業集團為主體的閩郡礦工聯合總工會隨後正式成立,六家礦場的雇工協會為主體先行進行了重組聯合。

    至此,閩郡的這一次礦工請願運動才算是真正畫上了句號。

    而隨後的圍繞運河的降價、併購、破產、原材料降價導致的資本流向閩城、外郡流民流竄到閩郡工作、礦工遷徙、新興城鎮興起、舊礦業鄉鎮衰敗、南安礦區住房緊張、破產礦主的資金流入閩城、閩城住房稀缺等等問題,將在很長一段內慢慢地進行著,影響著,改變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7-6-8 15:39
第一百六十章 大新聞的第五步


    在南安礦區事件過去後不久,閩城的棉紡行業小手工業者也迎來了墨黨內部空想派的名為合作社運動的風波。

    只是這場風波不是以集會運動的形式進行的,而是以一場不見血腥的正常的經濟活動開始的。

    陳健以標準石油壟斷作坊的股票為由,募集了足夠的現金,加上墨黨在基層的活動,徹底控制住了閩郡的皮棉。

    這讓很大一批的投機商和棉價操控者恨之入骨,陳健卻不害怕。正是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恨他入骨的人也不差這群人。

    本來棉紡行業的人以為陳健只是借這個機會把原本該屬於他們賺的錢賺走,卻沒想到陳健準備挖根。

    新年剛過,在閩城紮根兩年多的墨黨基層組織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的小手工業者和無產雇工的家庭情況。

    借助這次礦工請願活動造成的影響,以及之前假借慈善之名的社會調查運動,可以說墨黨內部對於閩城棉紡行業的從業人員的掌握,不比那些承包商和行會差。

    承包商干的活,無非也就是仰仗著自己能弄到棉花,能找到銷售渠道,有資本。

    控制住這三樣,將一部分棉花借給家庭手工業從業者,或是提供一部分小額的金錢。由這些家庭手工業紡紗、織布,再由承包商收購,扣除掉當初借貸或是提供的棉花,從而賺取利潤。

    單獨的從業手工業者,理論上是有一條向上爬的路的:先從承包商那裡租用紡車,借貸棉花或是資金,積累了二十年左右,應該可以擁有三兩台紡車,也有一定的資本,從而一躍成為小資產階級。

    二十年的時間,還是有盼頭的,但這只是理論上,真正實行起來難度甚大,這二十年必須不能生病、家庭不能發生變故、不能生孩子等等,才有可能。

    然而就算成為小資產階級,有三五台紡車織機之類,也要受到行會的盤剝。一旦機器出現,他們的處境最危險,完完全全就會淪為啥也沒有只能打工的命運。

    本來陳健覺得給這些人希望,再戳破其實也挺殘忍的,但是沒辦法現在還得依靠他們的力量來瓦解行會和承包商。

    於是新年剛過,墨黨的以慈善為藉口的基層組織開始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出沒於一些有紡車的小手工業者的家中。

    新年時候,正是承包商開始準備今年業務、收回貸款、重新借貸的時候。但是今年這些承包商沒有弄到棉花,所有的棉花都被陳健抓的死死的,從根源上斷絕了這些承包商的路。

    這些承包商心中說不出的惱怒,一開始陳健收購棉花的時候,他們覺得和自己關係不是太大,畢竟那時候招惹的都是做皮棉收購生意的。

    那時候承包商覺得,陳健收到了棉花總得賣,總得經過他們的手,到時候還是他們賺錢。

    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陳健徹底甩開了他們,不和他們玩了。而是借助墨黨以慈善為名的基層組織,徹底地繞開了承包商。

    而且繞的如此徹底,直接從根部開始挖掘。除了正規的政黨,很多組織都是在基層打著慈善的名號進行的,墨黨在一開始的時候也是打著這樣的名號,人不知鬼不覺地掌握了足夠的基層資料。

    這樣的事一出,一時間民怨沸騰,議事會風波又起,希望官方出面要求陳健遵守一直以來的傳統。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陳健和墨黨根本不鳥這群人,這個合作社運動又為陳健重新爭取到了許多的黨派內小資產階級空想派的支持,不再有礦工請願後的空想派怨氣。

    剛剛被陳健折磨的不輕的閩郡官員真的是不想趟這趟渾水了,他們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不想也不敢在這件事上招惹剛剛威望無限的墨黨——吃過一次虧,這群人現在也是明白了,這邊敢出面強制要求陳健將棉花賣給承包商,那邊全閩城的手工業者就要起來搞點動靜了,閩城實在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正月下旬,從南安的倉庫那邊,源源不斷地運來大量的打包後的皮棉,很多原本挖河的人在南安從事了打包的工作。

    棉紡行會的人這一次徹底著急了,如今陳健有錢、有原料,從源頭上挖了他們的根。本以為陳健只是想吃皮棉的利潤,卻不想陳健根本就是甩開了他們單干。

    驚慌之下,找到了閩城的流氓幫派,然而這群人一聽是對付墨黨,紛紛拒絕,因為打架他們打不過墨黨的糾察隊,誰也不願意觸這個霉頭。

    各個幫派的頭目也放下了話,不要和墨黨的人起衝突,千萬不要,哪怕是偷盜搶劫也不要去墨黨經常活動的地方去,惹了他們的自己砍了手指去謝罪。

    借助墨黨掌握的報紙和輿論宣傳工具,很快一場名為紡紗合作社運動的口號就傳遍了整個閩城。

    先是用事實揭露了承包商和行會的欺壓,用數學給這些小手工業們算了一筆賬,用了一個簡單的加減法公式,頓時讓這個言論的說服力提升了數倍。

    然後喊出了繞過承包商和行會,組織勞動者合作社的口號,不讓那些吸血者賺差價,引發了熱烈的反響。

    這是一場典型的小手工業時代的小資產階級夢想中的理想社會,陳健敏銳地抓住了手工業者數量眾多的優勢,剖析了這群人的心理,借助小報和基層慈善組織,短短三天的時間閩城以紡紗為業的手工業者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將擁有紡車的家庭手工業們組織到一起,以四五家為一組成立家庭合作社,統一領取棉花。而在一個街區之內的幾十個合作社再組成一個大合作社,由這個大合作社統一收取棉紗,再集中銷售,徹底斷絕承包商操控物價的機會。

    但是成立合作社的時候,陳健提出了一個要求,四五家在選出信任的人擔任合作社社長的時候,需要寫一份聲明,由社長作為這個合作社的法律人,名義上擁有所有的紡車和大家湊出來的購買棉花的錢。

    這份聲明由墨黨作保,證明只是名義上,一旦出現借助這個協議而吞沒別人紡車或是起了衝突的事,由墨黨來調節解決。

    同時,以這些紡車作為質押,從陳健那裡獲得小額的低息貸款。貸款的利息比起正常的高利貸要低得多,而陳健不支持現金,以棉花作為貸款支付。

    紡紗之後,是否銷售由這些合作社自行決定,自負盈虧。但是因為成立了大合作社的緣故,擁有一定的議價權。

    本來在棉花和貸款利息上就少了承包商的兩層剝削,如果棉紗的價格可以完全按照市場規律的話,看起來怎麼都是賺的。

    那點利息比起之前的承包商,要低得多,實在沒有任何的理由拒絕。

    相當於獲利多少完全由市場決定,而獲利就是他們的勞動所值的錢減去陳健收取的部分費用,完全的自負盈虧。只不過這樣可以更早地看到希望,早點完成靠勞動的原始積累。

    織布的也是同樣的形式,但是也和紡紗工一樣,必須是幾家聯合成立合作社共同選出一個人作為承擔風險和借貸的代表。

    其實這種空想的合作社運動並沒有什麼卵用,黨派內的空想主義者模糊地感覺到勞動是財富的唯一來源,但沒有意識到勞動和生產資料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才能創造財富。

    這一派的想法是依靠國家建立合作社,以小手工業者們的聯合,理論上只要不出問題,棉花紡成紗線、紗線變成棉布,肯定會賺到錢的。這其中的錢只要全部由勞動者所得,這就算是理想的社會了。

    現在的局面是陳健和黨產出錢、基層組織控制著局面,在閩城內的棉紡行業內造成一種已經代替了政權的假象,讓一些人誤以為這種一條可取的路。

    這一切所依靠的,還是所謂的良心,問題是如果沒有良心,只需要稍微提高一下棉花的價格、操控一下棉紗的價格,這些合作社就會陷入和之前承包商存在的時候一樣的境地。

    然而不管怎麼樣,這些舉動還是狠狠地打擊了閩城的棉紡行會和承包商。

    幾天的時間大量的承包商失去了正常的收入,手中有錢也不知道該用在什麼地方。棉紡行會內部也是搖搖欲墜,既不能操控棉紗的價格,也不能操控布匹的價格,完全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陳健放開了對手工業作坊的棉花管控,但是手工業作坊的數量與所有參與合作社的數量比起來並不多,這就難以操控其中的價格。

    靠著從原料、基層勞動到最終收購銷售的控制形式,這種方式可以暫時存在並且可能會讓這些合作社受益。

    看起來陳健純屬出力討名聲,因為這些錢用在別的地方應該賺的更多。

    然而並非如此。

    到二月份的時候,正是統計有票權資格選民的時候,負責統計的人忽然發現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閩城以及周邊的農村,忽然間比去年多出了一半的有票權資格的選民。

    從周邊農村到城市,墨黨用這種組織合作社、以自身名聲和財力做擔保的形式,利用法律的漏洞將合作社的法律人,詭變為有票權的自然人。

    單獨的手工業者因為財力和家產的原因沒資格有票權,可是聯合在一起後變成一個,其家產和財產數量卻恰好擁有票權。

    大量的沒有票權的墨黨成員,則拿著黨產的股票、陳健的一些作坊的分紅股票做了登記,成為了有票權的人。

    大量在蘭花風潮中陳健趁機購買的地產,轉移到了一些墨黨成員的身上。

    愣生生在統計之前,造出了大量的票權資格。

    沒有出台關於這樣不合理的法律。再者沒有黨派組織的話,正常人也不會用這種辦法,也沒有這樣的組織力。

    這麼卑鄙的事真的是沒人幹過,也沒人想過,可墨黨這群人就是這麼無恥地用漏洞幹了。

    這一回,閩城真的出大事了。

    不用腦袋想也會知道,忽然多出的這些擁有票權的人,會把票投給誰。

    算上偶然事件的礦工請願與北方棉產區的軋花工反抗對比,這已經是閩城帶來的第五個可以驚動全國的大新聞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5:48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道消息

    閩城的又一場風波不會這麼快傳到都城。

    從陳健上一次前往都城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年。

    這兩年的時間,都城發生了許多細微的改變。這些細微的改變很多都可以載入史冊,如同晴空下的第一朵雲,看似淡薄但卻是之後暴雨的開端。

    而太多太多的一切,都與南邊的閩郡、墨黨、陳健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羽林衛的兩支營隊換裝了新式的燧發槍,告別了原來老舊的火繩與長矛。

    在換裝後的一次演練中,許多將軍親眼目睹了換裝後齊射的恐怖。換裝後的士兵們還沒有來得及練出來每分鐘兩發的裝填速度,但是與火繩槍人與人之間必須相隔一步以上距離相比,燧發槍可以將人與人的肩膀並在一起。

    一個營隊的四百人,排成了三條細細的長線,密集地如同串在一起的糖葫蘆。

    一聲令下之後,噼噼啪啪的響聲、瞬間升騰起的比火繩槍隊濃密三五倍的白煙、以及對面被一次齊射打的米分碎的草靶子……

    這一切都讓在場的軍官們瞠目結舌。當齊射之後,士兵們匆忙而不熟練地將刺刀插入槍口變成了短矛後,軍官們終於用自己的雙眼驗證了陸戰新時代的誕生——從此之後,步兵只需要一種就夠了。長矛手淘汰了、火繩槍淘汰了、鎧甲淘汰了、近戰短劍兵也淘汰了……

    這支換裝了燧發槍的營隊,迫不及待地給來訪的齊國使者們展示了一番,以增加這次談判的籌碼。

    齊國使者既沒有嚇得兩股站站,也沒有說什麼不過如此,而是頗為讚賞地表示了服氣。

    軍方的人也不怕出什麼事,這種東西只要有足夠的工匠,藏也藏不住。

    反而到了這種時代,完全就是國力與人口的時代了,這種槍發下去,三個月就能訓練一批新兵,這是一種堂堂正正的威懾。

    這一次齊國的使節規格極高,是齊侯的兒子親自帶隊,可謂是幾十年戰亂平息之後規格最高的一次。

    就像是一個信號,外界猜測頻頻,不斷有謠言傳出,但是具體是怎麼回事還沒有官方的聲明。

    有說齊侯為首的那些當年立國分封的舊貴族們準備獻上當年的盟誓約書,放棄侯伯子男的爵位和名義上的土地所有權。

    也有說雙方準備簽訂永久和平的條約,或是準備開放海上貿易,甚至可能一起打擊海盜。

    各種各樣的謠言中,唯獨沒有一句是說齊侯準備內附放棄一切權利的,因為這是顯然不太可能的事。

    對於此事,商人們和都城內的作坊主們極為關心,一旦開海貿易他們將會大賺一筆。

    各種關於齊國的流言太多,而與普通人息息相關的,則是一些從齊國帶來的寬匹棉布。

    質量和這邊的棉布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布匹很寬,價格也便宜。

    關於這布匹的流言,很快就以一種半事實的真相展示了出來:這是學宮先生陳健送過去的新型織布機,原因是這邊申請專利太過昂貴而且執法不嚴格。這是閩城的科學技術實用協會弄出的,據說當初準備申請專利售賣,但是閩城的棉紡行會拒絕繳納任何的費用,只給了那些工匠六十個銀幣,多了一個子都不會給。而陳先生認為科學不該這麼廉價,所以憤而在齊國申請了專利,以致齊國織工雙倍於故土織工的效率云云……

    這流言傳的有鼻子有眼,而市井之中的人又向來知道那些行會中人的嘴臉,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這只是市井之間的傳聞,在市井之上更高層次的地方,一本名為《分工、勞動、財富、貿易與永久和平》的小冊子也在趁著機會傳播著。

    借助這次布匹、開海貿易之類的影響,這本小冊子用另一種角度闡述了貿易的重要性。

    小冊子提出了一個幻想,只要自由貿易,互通有無,用貿易將彼此之間連接在一起,那麼就有可能達到一種微妙的永久和平,並且對於雙方都是有益的。並從浩瀚如煙的資料中拿出了之前侯伯國並立之時與統一之後消除地方壁壘之後的財富、手工業的對比作為證據支持。

    除了這些,還從一些角度闡述了關於財富來源的分析、勞動是社會總財富增加的手段、分工導致了效率提升等等。

    在利潤一節的敘述中,用經營農場的經營者做個一個簡單的例子:此農場主所得的利潤,等於收穫的農產品賣的錢,減去種子肥料的投入、減去土地擁有者收的地租、再減去雇工的工資。

    這是一個簡單的公式,肯定還有不對的地方,但卻是破天荒地第一次試圖用數學來解釋經濟問題。

    而這個簡單的公式,也直白而簡單地說明了一個可怕的問題:資產階級和土地持有者是對立的、資產階級和雇工也是對立的、雇工與土地持有者還是對立的。

    不管是否粗陋,都是開創了用理論去解釋現實世界經濟運行的先河。

    借助這幾年颳起的一切可以寫成公式、天地之道可以用邏輯與定理揭示的春風,一些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寫成公式的東西也都開始出現。

    這些點點滴滴都在說明,這個族群在混沌中緩慢地朝前走著,或許可能會犯錯,但卻沒有停滯不前。

    最有說服力的一個小側面,就是關於報紙的傳播。

    有人提出了一個天才的辦法,每份印刷的報紙,加收二十個銅子的印刷稅。這樣一來,就斷絕了大多數人報紙的可能,以免這些如野火一般的思想到處萌發,而且沒有禁絕報紙,只是加了點稅。

    這個消息傳完之後,沒了下文,吹了吹風發現反對的太多,就縮回去了。

    還知道縮,就大有希望。

    除了這些,都城有了第一家照相館、第一條水泥路、第一盞煤油燈、第一次烈性炸藥殺人案、第一份極為便宜的市井小報、第一條木軌路。

    學宮中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用電磁鐵原理製造可以測量電的大小的儀器、第一次有人發現了銻元素、第一次花出了一千個銀幣得到了一台可以測量更準確的天平、第一次有人開始推算完整的三角函數表、第一次有人在嘗試用磷灰石製取白磷時氟化氫中毒、第一次有人走遍南北測量各地的精確緯度……

    醫學科的人第一次用乙醚麻醉進行了闌尾炎手術、第一次用顯微鏡觀察了輸血血型問題導致的凝結、第一次有人在期刊上提出了名為巢的細胞學初級理論猜測……

    有些第一次是人為影響的,有些則是因為需要自發傳播的,也有些第一次毫無意義但卻證明了一條路走不通。

    這些第一次有些將會被歷史追憶載入史冊,而大多數此時只是一個消息並無太大的影響。

    這些第一次因為照相術、水泥、煤油、玻璃、炸藥、雷汞、木軌路運輸這些現實中極為有用的東西,從原本的無意義變得有意義了,開啟了渴望走出一條和陳健一樣將科學變為金錢、技術、實用的新路。

    在這種潤物細無聲地緩慢影響下,墨黨在都城也用一種頑強、隱秘而又不被人注意、與閩城完全不同的方式不斷擴大著影響力。

    至少,都城的人對於墨黨的看法,沒有認為這是一支政治力量,只是當成一個慈善家協會或是救助貧困的團體。

    除了偶爾傳出來一些不合時宜的討論或是小冊子惹人深思之外,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重視。

    這是在都城的發展策略,用類似宗教救濟、治病之類的方式頑強地在這裡生長著。

    而如今,影響力已經頗大。

    這一切,源於去年夏天的天花疫情。

    這裡有天花,也有梅毒。

    陳健曾經給林曦寫過一封信,告訴她接種牛痘可以預防天花。

    他的本意是想讓林曦在都城擁有足夠的在醫學、生物學上的名聲,積累足夠之後用環球航行的見聞和自己的影響,讓她在有生之年產生進化論的想法,並且利用名氣迅速地傳播開。

    無名小卒永遠都不可能引起別人的重視。

    為此陳健煞費苦心,林曦靠著顯微鏡寫出了《顯微術》在都城引發轟動之後,陳健又讓海船順路捎去了幾封信。

    借助剛剛出名的時機,林曦又完成了細菌的曲頸瓶實驗,證明空氣中含有可以讓肉湯**的肉眼看不見的東西,第一次從科學上解釋了數百年前就流傳的用酒精來防止感染的原因,並且提出了科學的消毒學說,並且認為這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也是一種生命。

    隨後又按照陳健送來的瓊脂——這裡沒有海南島,所以這東西的此時叫法應該是閩脂——以及玻璃皿、可重複的實驗報告等等,重複了實際發展中屬於偶然的青黴實驗,提出了可以用生長青黴後的汁水作為傷口外敷去除感染的設想。

    短短兩年時間,藉著陳健的名聲與學宮先生的重視、以及陳健幾乎是剽竊式的重複實驗,林曦在學宮有了名氣,而且名氣很大。

    在陳健告訴她接種牛痘預防天花的事之後,林曦太過相信陳健,所以拿著自己做了實驗,結果真的沒死,於是興沖沖地又發表了一篇學說。

    之後不久的夏日,都城的貧民區爆發了天花疫情,一時間人心惶惶,為了防止傳染,果斷地封鎖了那片貧民區。

    在都城算是最早成為墨黨正式成員的蘭琪,不是林曦那樣一門心思埋在神秘莫測的生命世界的人,她是個精力旺盛的社會活動家。

    在疫情爆發後,墨黨在都城的正式成員立刻召開了一次會議,會上蘭琪拿著林曦寫的文章,提出了由墨黨處理這次疫情以擴大影響的說法。

    墨黨在都城的產業不多,活動經費有限,但是陳健的商社在都城每個月都會有大筆的金錢。陳健早就說過,如果出現了什麼意外,可以動用自己的私產,如果不夠還可以去找林曦,她手裡還有一萬多個銀幣,足以救急。

    和閩城的完善組織不同,墨黨在都城的基層組織基本不存在,只是一個慈善救濟協會或是沙龍討論會的組織。

    這樣的突發事件眾人都沒有應對的經驗,蘭琪靠著一整天的演講說服了內部的大部分成員,表決通過後一邊給閩城寫明了情況,一邊動用了商社在都城的資產。

    林曦也拿出了自己手中的一萬個銀幣,捐獻了出去。

    蘭琪第一次擔負起了統籌的任務,將人數並不多的墨黨成員組織起來,借助金錢和一些被隔離的親人、不怕死的貧民,批量地用小刀接種了牛痘。

    在痊癒之後,帶著這些人深入到被封鎖的街區,在裡面維持著秩序,調用了銀幣購買了大量的食物,在封鎖區中為還沒有被傳染的人接種牛痘,同時在封鎖區外宣傳接種牛痘的理念,靠著疫情帶來的恐慌,讓很多人在瀕臨死亡的威脅下痛快地接受了這個危險的理念。

    這樣的行為在都城引發了劇烈地轟動,更為轟動的是一個女孩子居然有這樣的組織能力——事實上是一個黨派的基幹組織在後面支持,但她是女的,所以格外轟動。

    不久之後,疫情平息,那些接種了牛痘的人在發了幾天燒後果然沒有一個死於天花。

    劫後餘生的人們高高地抬著那些在疫情嚴重時候深入到封鎖區的所有人,歡呼著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

    人們為那個第一個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的女孩子、另一個在慌亂時候組織起來反抗瘟神、第一批嘗試著用人的力量去征服可怕的死亡疾病的人,獻上了紫色的長袍,而不久之後這紫色的長袍就得到了官方的認證。

    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有女人穿上了紫色長袍,上一次還是在統一戰爭的時候。

    政府也果斷地抓住了機會,全額補償了墨黨的花費,大為褒獎。兩個女人的名字刻上了賢人祠,還給墨黨在都城的分部送了一塊匾額。

    墨黨也趁著機會,在都城開辦了一所接種學堂,批量培訓簡單的醫生,喊出了要在七十二年之內讓三十六個郡再無天花之害的口號。

    於是,從當初的蜂窩煤到中間的冬季貧民救濟,再到這一次天花疫情。

    墨黨用一種和閩城截然不同的模式,在都城擴大了影響力,而且因為沒有絲毫的參與政治鬥爭,給所有人留下了這樣一個印象。

    墨黨,就是一個慈善社。閩城的,也應該一樣。

    很多人都這樣想,結果就是當閩城的礦工請願風潮傳到都城的時候,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這群吃飽了撐的的黨派,他們見的多了,出點這樣的事也屬正常,否則一直憋著容易引起全國性的騷亂。

    閩城選舉事故的大新聞還沒傳到都城,都城裡又傳出了一個小道消息。

    南安令嗟遠山治理有方,擢為閩郡副守、主管閩郡工商市舶之事。閩城稅務官張瑜,印花稅之功擢為郡稅務官……

    除了或升或降或獎或罰的變動外,還有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閩郡附近的駐軍軍官返回都城任職,從都城派去了一位新的家族顯赫的軍官,同時調去的還有一支五百人的良家子騎兵營隊。南安縣新的縣令,也是從都城直接派去的,而不是從本地簡拔的。

    這個小道消息很快被證實,成為了正式的認命。

    人們都知道,這個嗟遠山要被重用了,這是準備放手讓他在閩郡好好做一番,或許是希望折騰出一條新路,大有放開手腳的意思。

    派去的騎兵和換掉的駐軍將領,更是側面印證了這一點,那是監視用的。有資格被監視的郡,可不多,都是嘗試新路性質的兩三個郡。

    適當的變革可以,別太過火燒了根基,這些軍隊適當的時候可以滅火。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5:49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條路,一起走

    小道消息變成了正規消息,正規消息又沿著驛站或是航線,從都城傳到了閩郡。

    隨著這些消息一同到來的,還是在都城接到了邀請的各方人物。

    與上次的單純的科學研討會不同,這一次邀請的都是一些社會活動家或是理論家。

    時代每發展到一個新舊之交的臨界點之時,總會出現百家爭鳴於稷下學宮的情景,這是不可避免的。缺乏了這種自發的百家爭鳴,要麼證明社會還沒到轉型期,要麼證明這個族群在新時代降臨之前落後了。

    經歷了數百年的發展,這個族群的百家爭鳴的時代終於要來臨了。

    既有百家,即便爭鳴還未開始,卻已經啁啾雜亂。

    閩城的人造票權人事件發生後,墨黨內部就已經開始了一場漫長而又混亂的討論。

    議事會的權利並不是太大,而就是這不大的權利所引發的爭吵,已經亂的宛如被槍聲驚醒的沉睡了一夜的樹林。

    事並不大,圍繞的是關於救濟貧民法案展開的。

    這種救濟依靠的還是舊道德舊體系,由本郡本縣所有能夠自立門戶、自己謀生、有一定產業、地產、收入的人均攤。

    每個人都會繳納相同數量的救濟貧民費用,當然繳納的人也都是身家尚可的。

    黨派內部覺得這是一個最容易推行的變革,於是有人提出了意見。

    湖霖認為,這種救濟不合理——他還沒達到從根本上發現問題的高度,但卻從表象上看的比別人稍遠了。

    這種不合理的原因,湖霖認為這實際上是拿著窮人的錢去救濟窮人,因為一些自立門戶獨自謀生的,和那些大戶、富商、大作坊主比起來仍舊算窮人。

    他和陳健很熟悉,因而互相不介意拿對方作為樣本舉例子。

    「諸位,假設半個銀幣的稅費,對陳健這樣的大作坊主來說,九牛一毛。可對於普通的小市民來說,這就可能影響許多天的生活。可這比救濟的錢由所有擁有票權的人均攤,這是不合理的。應該按照家產或是收入,重新劃定比例。」

    可能是受到了上次礦工請願事件勝利的影響,他有些興奮地說了更嚴重的話。

    「人頭稅也是不合理的。看看那些貧民,有時候為了少繳納人頭稅,不得不溺死自己的孩子……」

    慷慨激昂地指點了一番江山之後,黨內反對的人也立刻發出了質疑。

    「湖霖,如果你這樣說的話,那麼所追求的東西內部就不能自洽了。救濟是道德,按這樣說,憑什麼讓勞動致富的富人去養活窮人?救濟法本來就不合理,但是道德上還是要做的。」

    「但就像是你說的,如果取消了人頭稅、實行你所說的按照收入繳稅,那麼問題又來了。既然這樣,憑什麼咱們還要追求更多人擁有票權的資格?咱們以什麼理由追求平等票權?」

    「按你這樣說,繳稅多的人,自然就應該有更多的權利;繳稅少的人自然就該擁有更少的權利。」

    「況且,富裕的人必然是聰慧的、勤勞的,追求道德的福利可以,但是管理、統治的人,必須是富人。因為如果你連富人都當不上,憑什麼你就能管好一個郡縣呢?」

    「我們支持道德經濟和救助,也同情那些窮人的遭遇。但是,做事情必須講道理。如果實行了救濟法累進稅,那麼就不能追求票權平等;反之,如果不實行累進稅,所有人繳稅相同,才可以去追求票權平等。」

    ……大致上,在邀請的都城的那些人來到之前,黨派內部就在爭吵這樣類似的問題。

    這也是必須要有政治經濟學、社會學、意識形態的原因。

    一個簡單的事,如果沒有相應的新理論作為支撐,內部邏輯是難以自洽的。

    新時代的東西,必須另起爐灶。就像是君權神授一樣,需要找出一個新的理論支撐點,來證明自己追求的人權、自由、民主這些東西,是正義的,是正確的,是邏輯自洽的。

    以君權神授作為正義,那麼必然無法從內部得到想做的事情是正義的這個結論。雖然這裡沒有君權神授,但舊時代的一切卻仍舊存在。新時代的變革是雙元的,既有生產力的革命,也有思想的革命。

    一個小小的關於稅收與權利的討論,只是冰山一角。在這一角折射出的所隱藏的東西,宏大無比。

    沒有一場百家爭鳴,不可能融化之後另起爐灶。而沒有一場自發的百家爭鳴,總會給人一種舶來品的感覺,讓人在感情上難以接受。

    其實所討論的,還是那些東西。

    人性善惡、民權君權、私產公產、私權集權……只是在不同生產力生產關係之下得出了結論不同、被認同的論點也不相同、不同傳統文化下的表達方式更不同而已。

    早熟的結果是悲劇,錯過的結果一樣是悲劇。

    這場討論陳健沒有參加,而是忙著這場變革的經濟基礎,為這些人繼續創造一個試驗場,讓他們有足夠的觀察和得出結論的機會。

    這裡有姬夏學宮沒有稷下學宮,陳健覺得就把閩城當成新時代開啟之前的稷下學宮吧,讓那些思想在這個溫床上慢慢成長,激烈交鋒,辯論討論。

    …………

    六月時候,嗟遠山即將就任閩郡副守和郡商務官的消息終於坐實,正式的認命也已經傳開。

    這幾個月,陳健回籠了資金,靠著之前積累的名聲,度過了最危險的可能的擠兌期。

    閩城的棉紡合作社已經開始盈利,收回了本金;提前扔到齊國的手拉織布機也讓陳健運去的棉花和棉紗大賺了一筆;運河的通行費每個月都有了穩定的收入;沿海一帶的玻璃降價風潮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徹底擠跨了那些玻璃作坊,資金源源不斷地流入他的口袋。

    油井還在繼續挖掘,簡單的煉油作坊已經在南安建立,靠著原始的非連續單獨蒸餾釜法,可以做到每天處理數千斤的原油,唯一有用的煤油和靠油渣結晶過濾提取石蠟的方法算是可以正式盈利。

    硫酸和制鹼作坊,也終於完整了整合,真正成為了一家化工體系。

    從制鹼法排出的廢氣,經過加熱的空氣和氯化銅、軟錳礦,重新回收利用,開始批量收集氯氣。

    氯氣與石灰乳生成的漂白粉,也成為閩城棉布行業的最愛,這種漂白技術將原本經過七道工序的漂白過程簡化為兩道,而且漂白的效果更好,很快讓閩城的織布業也獲得了利益。

    而隨著卓筒井法開採石油事業的發展,也造成了一種鹽井區存牛量增加的現實。

    南安和閩城每隔一旬都會有病的或是老牛出售,而牛血則被收集起來,與鉀鹼燒製成黃血鹽。

    制鹼作坊的廢氣氯化氫用慮炭和水收集,與鐵生成氯化亞鐵,再通入氯氣變為三價鐵,與黃血鹽配合作為染料。

    硫酸的生產量日漸提升,北方一些有錢人開始玩氫氣球了,而本身作為炸藥的原料消耗量也日漸增加。

    與之配套的酸解甘油、肥皂、簡單的心臟藥物等也正圍繞著這個體系不斷地嘗試發展。

    一套以油井用牛、牛老賣肉、殺牛取血、血燒染料、食鹽制鹼、廢氣漂白、氧化原料為步驟的體系,或者說類似體系的東西總算是縫縫補補地建立起來。

    雖然產量還不高,設備簡陋但畢竟邁出了成體系的第一步。大量的工匠也開始有目的地嘗試製作一些新的機械,以應對這一套體系中出現的種種問題,並且以此為生。

    假以時日,以南安的煤鐵和閩郡的港口已經未來的國際貿易港為優勢,這份簡單粗陋的產業會逐漸發展成這片大陸或是整個世界的化工中心和煤鐵複合體工業區的。

    而同樣的,借由都城千金市骨的天平事件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工匠來到了閩郡來到了南安,加入到那個頂著科學的名義的工匠技術協會當中。

    陳健是下了血本的,每年玻璃收入的一半都扔進了這裡。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他提供思路,由工匠嘗試製作、實驗,也終於到了要有收穫的時候。

    蒸汽機的研製遙遙無期,新的車床鏜床之類的前置條件還在慢慢地嘗試,但一些別的東西卻到了臨界點。

    農業上,嘗試著新的條播機、馬拉耘耕機、馬拉的木質脫粒機、馬拉的割穗禾機這些東西已經有了雛形,這不是太難的東西,思路和方向對了,集結工匠算是計畫式的發展比起自發的研究要快得多。

    而在手工業最容易突破的棉紡行業上,新的機器也正在嘗試製造。

    棉花從收穫開始,需要很多的準備才能紡紗成線再織成布。

    從籽棉軋花成為皮棉、手工搓成棉條或是用已經出現的滾條機弄成棉條,再把棉條用手工紡車紡線,或是先紡成粗紗,再把粗紗紡成細紗,這是一整套的業務。

    軋花機只是一個開始,傳說中的珍妮機也是將粗紗紡成細紗,而不是直接把棉花變成紗線。

    在紡織機械上的研究已經花了兩年時間,簡易的梳棉機、繞棉搓條機、水力或是畜力的多錠精紡機也已經含苞待放。

    有些已經證明是邪路的路無需再走,也就不需要非要按照既定的發展按部就班。

    陳健看著這些簡易的鐵製或是木製的機械,感慨萬千。

    不是感慨機械的偉大,而是感慨這一切將帶來的動亂。

    任何一個有志於改變世界的穿越者,必然會加劇社會的動盪,而不會讓社會更安定安穩。

    把幾十年或是百餘年正常死亡的人,用一種激烈的形式在短短幾年時間完成,會造成恐怖的後果。

    這些機器的研究不是嚴格保密的,可也儘量不去宣傳。

    簡單的農業機械推廣,造成的是大量的小自耕農破產被兼併、農業雇工失業。

    這些棉紡行業的機械推廣,造成的是棉紡行業的手工業者在數年之內淪為破產的無產者。

    機器帶來了產業的革命,也帶來的社會的劇烈動盪,尤其是在一個手工業者很發達的族群中——人是要吃飯的。

    原本這些從手工業者到無產者、從小土地自耕農到赤貧雇工的轉化,是時間積累在百餘年的時間慢慢消化的。

    這些人會死、會破產,但因為時間的稀釋不會死的此起彼伏。

    可一旦這個時間的稀釋作用被人為地縮短了,那就會暴亂四起,社會動盪。

    工業革命不是以蒸汽機為起點的,這些已經馬上誕生的機器就可以成為起點——數以十萬計的農業雇工失業湧入城市、數以萬計的棉紡手工業者失業或是破產,整個社會多出了數以十萬計的勞動力和不安定因素……而不僅僅是工廠、黑煙、與機械的美。

    然而,另一邊的思想革命還沒有準備好,還沒有人奠定內洽的資產階級民主的思想體系。

    另一方面,這個劇烈社會動盪的洩壓閥也還沒有準備好,大海之外還是未知。

    想要少死一點人,只能先把這些機器擱置,只實驗而不是使用。

    辯證地去看,這也是好事。一群人失業、反叛、被鎮壓,才能讓本該擁有同樣命運的人乘上帆船。

    不被迫害、不窮的過不下去,出海的只有商人而不是固定居住開墾的殖民者。

    思想變革、機械偉力、洩壓閥,這三件事是連在一起的,缺一不可,尤其是對一個千萬人口以上的國度而言。

    疲於奔命地忙了數年,陳健明白這才走出第一步而已。

    「吞噬人命的怪獸們,先在這裡等著吧。」

    看著這些生鐵或是木製的簡單手工或是畜力水力的機械,陳健無可奈何。

    又愛又恨。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5:49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國人

    陳健對著那些鐵疙瘩又愛又恨,同樣也有人對陳健又愛又恨,嗟遠山就是其中之一。

    他要感謝陳健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否則他是沒有這麼容易或者說沒辦法這麼快走完這一步的。

    但同樣對於陳健這些年所做的一切,也充滿了警惕和不安。或許,陳健只是一個資本的實體,尤其是這個實體已經可以控制一縣一郡的局面的時候。

    而在這一年的六月,嗟遠山只能先收起不安,選擇更為深入的合作,繼續他的道路。

    閩郡興,他會成為新時代的代言人。閩郡衰,他會成為舊時代的祭品。

    現在已經踏上了這條路,他也做好了暫時不回頭的準備,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那就不配擁有野心。

    在得到正式任命後,嗟遠山邀請了在南安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設置了酒宴,算作告別。

    在這場很多人參與的酒宴之後,嗟遠山單獨宴請了陳健。

    沒有酒,因為容易醉。

    只有兩杯清茶。

    旁邊的煤油燈被調到了最亮,火苗在杯中閃爍回轉,玻璃窗上映出了兩人的身影,再無旁人。

    黑影中,嗟遠山知道,就像是這間屋子裡的玻璃窗、煤油燈一樣,自己就算再怎麼摘也摘不乾淨了。

    許久,嗟遠山想起了之前的那次夜宴,用了一個笑話做了開始。

    「陳先生,你精通占卜之術,不妨再卜一籌?」

    「卜什麼?」

    「隨意。」

    陳健哈哈大笑道:「現在是科學的年代,占卜什麼的是沒有科學根據的,所以我放棄了。你看,占卜可能猜到大海的前面有海島,但是望遠鏡卻一定能看到前面有海島。」

    嗟遠山也笑了,說道:「那今天就不問鬼神問科學。陳先生,你用科學來算一算,閩郡將來會怎麼樣?」

    「一片大好。」

    「怎麼說?」

    陳健笑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就拿這運河來說,是在南安修通的,但是剛剛修通遠山兄就高昇到郡副守。將來這條運河帶來的發展,會算到誰的身上?自然不是你,而是新來的南安令。」

    嗟遠山點頭道:「的確如此。那麼閩城可有人栽樹?」

    「有啊。同樣拿這條運河來說,閩城的煤價降低四分之一,但卻是從你上任之後開始降的。如果換了別人,一樣可以乘涼,但幸好是你。」

    「是啊,煤價降低,眾人所耗銀錢減少,也算是撿來的一大利處。只是比起陳先生在南安栽的樹,閩城的樹還是小了些。」

    嗟遠山這番話是出自真心,油田、整合的煤業、玻璃廠、鋼錠廠外加化工廠,這些實打實的作坊產業,將會給南安帶來更多的財富。

    這是他起步的原因,此時卻有些希望這些作坊如果在閩城就好了,然而也知道並不可能,只能略發些感慨。

    陳健搖頭笑道:「遠山兄,閩城有港口,這就是最大的樹,而且是栽了幾十年的大樹。閩城的煤降價之後,礦區的很多礦也會同樣降價,方便水運。不說別的,單單說閩城最大的陶瓷作坊,煤價礦價降低,又有海運便利,難道他就不會多招人手?」

    嗟遠山嗯了一聲,可還是搖頭道:「可這不是立竿見影的事。陳先生,今天我也敞開了說話,我既想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又想立竿見影。」

    「遠山兄,其實還有一棵樹你還沒看到呢。我去了齊國貿易,一條新的從齊國返回的航路必須要經過閩城。閩城靠著閩河,閩河上游還有郡。去齊國最短的路,是走北線,但是北方凋敝,手工業不發達,最繁華的地方還是大河兩岸與閩河河口。」

    陳健從懷裡摸出一張繪製的簡易地圖,指著圖上那個名為龜島的小點道:「這座小島是我發現的,在原本的航路上毫無價值,然而隨著新路的開闢,這個小島是最好的中轉站。」

    「如今這座小島還無人駐守,島上有水有肥,又是將來的必經之路。但是這座島是哪個郡的?現在還沒有定論。我想問遠山兄,這個島可以歸閩郡管轄嗎?」

    嗟遠山看了一陣,點頭道:「應該可以。」

    「那這座島可以修建避風碼頭、淡水補給、船運中轉、新鮮肉食補充。將來開了海貿,必然是繁華無比,因為這島在大河入海口、閩城與齊國貿易港的中心地帶。是閩郡的,三年之內海商皆知,每日往來的水手不計其數,商舖兩年即可成街市。若是能夠修建一座燈塔,則更是海內聞名,畢竟你主管市舶之事。」

    嗟遠山皺眉想了下,笑道:「這倒的確是個辦法。只是……初期投入恐怕有些吃不消。」

    「能賺錢就能吃得消。這座小島可以交由私人經營,無主之地並非華夏故土,以九十九年為期租用。如何收取,一應不需人管。這本來就是無人之地,可以由島上私人自治。諸如維持秩序、收取商舖費用等等,都不需要管。只要派去一人作為閩郡之官方代表以證明此土歸屬華夏即可。每年繳納一定的稅費,除人頭稅每年核定之外,其餘定額包出。」

    嗟遠山猶豫道:「這可沒有先例。」

    「但同樣也不犯法。只要有一點要注意,前期投入巨大,可能入不敷出。但是如果到了有收益的時候收回,那可就苦了那些承包的人了。再說,遠山兄難道不就是要做些前人不曾做過的事嗎?如果循規蹈矩,恐怕很難名動天下。」

    「若是成了,閩郡多出一個商貿小鎮。若是衰敗,那也無非是私人承擔損失,難道不是嗎?再說,就算官辦,有錢嗎?從上面申請又要花多少時間?又要派去多少管轄的官吏?」

    「有百利而無一害,這也沒有什麼可猶豫的。」

    嗟遠山看了一眼陳健,笑道:「陳先生是早就盯上這座小島了?」

    「那倒不是。一年數千個銀幣,還不值我費這樣的心思。我也不瞞遠山兄,不久之後我可能要出海。萬一再發現了什麼島嶼,想要依照此例作為故事。這就是一條新的運河,一條新的路而已。官方出面,組織墾殖移民之事,恐怕上面也沒有這樣的心思。九十九年之後,變為國土,人口若多成了縣鎮,自然可以委派官吏管轄。」

    嗟遠山嘿了一聲道:「只恐成齊國故事啊。」

    「遠山兄,成齊國故事固然可怕,可是憋在故土人口日增,將來一日貧苦無依者多了,世家大族身死族滅才可怕啊。」

    嗟遠山瞥了陳健一眼,覺得這話聽著不舒服。

    可隨後恍然大悟……若論起來,陳健只要不作死,數十年後,這又是一位新崛起的家族。這番話不是單單指一些人,而是包括了陳健在內。

    只不過因為墨黨的緣故,在身份這件事嗟遠山忽略了陳健也是一樣的巨富,而且會越來越富。

    「陳先生發起墨黨,是為了給自己續命?」

    陳健心裡暗罵,嘴上卻道:「遠山兄一針見血。可惜續命的只有個人,卻沒有整個階層。奈何我想續命,大家卻拼了命地比著早點死。」

    嗟遠山點點頭道:「墾殖的確可以續命。但是……」

    「遠山兄,若是上面有能力如當年立國之初一樣,組織墾殖移民,高效有序,那自然不需要說什麼。但遠山兄捫心自問,如今可能有立國之初那樣的能力嗎?況且,那是要錢的啊,從誰身上出?富戶不需移民墾殖,他們不想出。貧苦無依者想要墾殖,但是沒錢。從誰身上收?說到底,明面上這還是共和之國,還是國人之國,總得讓這些人活下去不是?」

    嗟遠山沒料到陳健說的這樣嚴重,但也沒有反駁。

    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要是真有當年的組織力去組織墾荒,也不至於還有那麼多無地之人。組織不當可能就是一場民變。

    現在嗟遠山唯一糾結的一件事,就是如果讓更多的人活下去了,效仿齊國自立之事怎麼辦?

    是寧死不准離開海岸去外面的無主之地自謀生路以維護華夏之國?還是以國人為本允許離開海岸自謀生路哪怕可能將來單獨立國?

    這對舊時代的官員來說,是個兩難的選擇。

    國人這兩個,還只是兩個字而已。國是誰的國,是個明明寫在數百年前書本上但卻已經逐漸被遺忘的東西,反正看起來已經再也不需要打仗了,剩下的就是在徹底平穩之前在內部的家族們忙著分餅而已。

    思索了許久,嗟遠山終於抬頭道:「這個可以嘗試。我在任上,必不會變。」

    陳健知道,可以嘗試這四個字已經很沉重了,起身道謝道:「那我算是為許多國人提前感謝遠山兄了。」

    嗟遠山卻覺得這句話有些刺耳,自己將來可能要主管一郡大事的官員,僅僅在國人死與活兩個件事選擇了活,就被感謝,他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諷刺。

    隨後,終於明白過來墨黨那群人到底為什麼會讓他感覺到彆扭或是不舒服。他們的確是為了一部分國人過得更好,但他們想讓過得更好的那部分國人,在嗟遠山心中似乎並不算在國人的範疇之內。

    若是這樣,那麼那些不算在範疇之內的國人,是哪國的?

    嗟遠山心中亂了一瞬,穩住心神,不想去考慮這些東西。

    看著對面笑眯眯的陳健,嗟遠山忽然明白過來這一切的分歧到底在哪。

    嗟遠山一直覺得,外面的世界並不存在。

    所以沒有外敵,終究還是會分出幾種國人的。地區可以分、山河可以為界,那麼在這封閉至趨於平靜的國度中,人的窮富一樣可以為山河之界。

    一瞬間,拋卻掉他自己的身份,單純地想到立國之初的那些史書之事。

    想到了所說的共同祖先,單單地以一個沒有任何其餘身份只有簡單的「國人」兩個字。

    忽然間,他想……或許,陳健出海是個契機。如果真的有外敵,總可以維繫國人這兩個字,否則總有一天要崩開。

    或許,那些國人……終究還是讓他們活下去好。

    雖只是這樣一瞬,嗟遠山心中還是被自己感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5:49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殖民公司(上)

    一座小島的特別經營,嗟遠山並沒有放在心上。

    所謂海盜,也不過與是否開海商貿的政策有關,不是海盜組織了海貿,而是因為沒有明面的官方允許的海上貿易才有了海盜。

    如果真的按照陳健說的那樣建起一個商業街市,建起燈塔和避風港,在航線的交叉地的確是可以為他在幾年之內博得足夠的政治資本。

    嗟遠山明白該和陳健談什麼,也知道不該談什麼。

    對這種人,收買毫無意義,因為拿不出足夠的可以收買的東西。所以對於閩城的市井組織,嗟遠山覺得多說無益,反而平添罅隙。

    能說出想要出海的人,嗟遠山明白這種人說到底還是傻子,那種真的相信所有國人利益這些東西的傻子。

    對付這樣的傻子,威逼利誘都沒有用,他們不知道回頭,只知道沿著自己認為正確的路走下去。唯一能說動他們的,就是給他們展示出一個更為壯闊與美好的、多數人過得更好的未來,然而嗟遠山明白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

    甚至于嗟遠山根本不知道,在陳健和他相談關於移民墾殖問題的時候,一場遊走於國法漏洞之外的移民已經悄悄開始。

    早在新年開始閩城亂成一團的時候,沿海郡縣的商社就已經開始了秘密的活動。

    在都城、大河入海口等地,商社還成立了一個名為「殖民勞務派遣公司」的前所未有的古怪公司。

    實際上,這就是個某種意義上的國法漏洞人口販子公司。

    殖者,墾殖。這個字凡是接受過強制開蒙教育的人都知道。

    民者,移民。這個字凡是接受過強制開蒙教育的人都知道。

    但是這兩個字連在一起,還是第一次。

    由商社的信譽和雄厚的資本作為保證,與本地的戶籍稅務官員簽訂合約,由勞務派遣公司出面,為招工的人繳納人頭稅。

    只要保證人頭稅落在本地,一些東西官員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些窮人也榨不出什麼油水,無非就能收點人頭稅罷了。

    單獨的移民因為貧民遷徙限制以及救濟貧民法的緣故,不論是離開還是進入,都會遭到反對。

    以勞務派遣公司的形式,既可以保證人頭稅的繳納,又能方面管理,反正這些人頭只是賬面上用來收稅的數目而已。

    其實那座小島用不到這麼多人,僅僅閩城就能湊出來,但是陳健還是提前佈局,為以後打好基礎。

    憑藉商社的名聲和號召力,大大方方地按照人數繳納的人頭稅。

    按照合約的規定,只要人頭稅不取消,商社就會按照固定的人數繳納,但是不會繳納多餘生出來的人口。

    這些國人在本地官方的賬面上成為了不死不生的數字人,既繳納了稅,又減少了暴亂的可能性,官員們當真是何樂而不為。

    通過遊說、賄賂等方法,在沿海的各個郡,都得到了許可的政令,拿到了委任許可。

    一方面官員們不會把一個以慈善為名、銷售玻璃、鋼錠、煤油燈、鏡子為主的商社,與採生折割這樣的事聯繫在一起。

    另一方面,那些貧苦無依的人也不會將一些恐怖的故事和墨黨的商社聯繫在一起。

    因而消息一出,很多貧苦無依難以生存的人紛紛報名,靠著救濟貧民積累的名聲,這些人不疑有它。

    很多人覺得,都已經混成這樣了,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去呢?

    招工的時候,男女兒童都要,如果要是走的話,可以允許帶上自己的家人。而一些光棍漢則是變賣了自己手裡僅有的東西,踏上了殖民勞務派遣公司的船隻。

    十幾日海上的顛簸之後,在那座名為龜島的小島上,從沿海各個郡縣招來的包括閩郡去的一些工匠師傅、礦工等一共兩千六百多人登上了這座空無一人的小島。

    島上什麼都沒有。

    沒有耕地,沒有房屋,沒有作坊。

    有的只有兩千多雙手,還有從船上卸下來的工具、糧食。

    人們茫然而又不知所措,但很快被打散了重新分組,並且在島上的洞穴裡暫時住下,宣讀了公司的管理條例。

    條例很多,很繁複,但是被這些人聽到耳中的卻只有希望。

    首先成為公司的雇工後,作為人頭稅的補償,需要干滿五年。

    這五年正常領取低級的工資,衣食所需也全部以工資購買,不是直接提供。

    五年之後,個人完全自由。或是領取一部分遣散費用回到原籍所在地,或是繼續在這裡作為正式員工。

    還有一個讓他們感覺到驚奇的許諾:五年後,如果不想要遣散費,那麼可以領取到一片百畝的無人荒地,只需要繳納極低的費用即可耕種。

    至於荒地在哪,公司的人沒說,這些人也沒問。

    有著陳健的招牌,這就是無需多言的信譽,人們十分相信。

    而除了這些之外,在島上領取的工資不是銀幣,而是一種特殊的印刷紙幣。

    紙幣的上面寫著「殖民地通用紙幣」,上面寫著數字,據說干滿五年之後可以用這些紙幣在公司換取銀幣,絕不會有絲毫的差錯。

    本來錢莊之類的地方就已經存在,字面上的原始紙幣也早已出現,人們並不會直接牴觸這種東西。

    這依舊是靠的名譽信譽作為保障,而且這裡的一切吃用、工具都需要從外運輸,人們很快承認了這座荒島上的紙幣。

    銀幣在島上什麼也買不到,所以島上的人很快將手中的銀幣兌換為了紙幣,反正五年之後可以再兌換成銀幣。有商社和陳健的名頭作為擔保,島上的人還是信任的——他們身上湊不出多少錢,按照他們的想像,陳健一定是日進斗金的人物,怎麼可能會貪圖這點錢。

    況且,換成「殖民地通用紙幣」之後,在島上的一切購買活動都正常,價格比起銀幣還要便宜不少。至少在所謂的殖民地,似乎是沒有必要持有銀幣的。

    這種兌換行為在不久之後的一次殖民雇工大會中得到了確定,所有人簽下了一份合約:所有在殖民地的交易行為,以殖民地通用紙幣為準,包括日後的土地稅費等等,而殖民公司也保證此紙幣可以在公司購買任何貨物,並在離開殖民地後予以正常的全額兌換。

    島上的兩千多男女不明白墨黨到底要幹什麼,但是在這種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完全被控制的情況下,只能接受,當成這些據說腦袋有問題的人的一種趣味。

    他們關心的是用五年的時間賭一個未來,一個殖民公司的正式員工、一個百畝的自由開墾荒地。

    登島之後的一番折騰後,這些人被告知這座島上將要建立房屋、挖掘鳥糞石、木軌路和一座造船廠,還有不久之後將建造一座燈塔。

    島上的石頭很多,新式的炸藥也堆積了不少,木材更是遍地都是,而且還有殖民公司的正式員工的泥瓦匠、工匠、鐵匠或是其餘職業。

    他們最先建造的房屋,卻不是這些作坊或是居住的,而是一所讓所有孩子接受教育的學堂。

    殖民公司將在日後通過名為公司管理人員考核——實為公務員或是文官考試——從內部選拔事物官和偽裝成公司管理人員的文官。

    學堂裡要學文字、算數、自然、體育、簡單邏輯。將來等到閩城的百家爭鳴告一段落後,可能還要學簡單資產階級民主的意識形態。

    學堂內部,一切按照墨黨控制的學堂進行教學。並且給予了許諾,將來這個殖民公司的業務擴展後,將會從這些孩子中通過考試選拔管理人員和教師。

    但是,最重要的教師、教員、開蒙教育的開支這些,殖民公司並沒有指派。

    明明有很多混跡其中有能力的墨黨成員,也不是找不到這樣的教員或是拿不出這麼多錢,公司管理條例是由強權部門發佈的,將來的殖民公司內部文官體系的條令也是由他們發佈的,但是唯獨管理人員和教師沒有指派。

    只是給出了一套教師考試標準——實際上大部分的第一代雇工移民是沒有機會通過考核的,但是混入其中的一些墨黨成員卻可以駕馭。

    這些古怪的條例或是做法,只是讓登島的這些雇工感到了一些不舒服,卻沒有極力反對。當一個人的生活都不能保證的時候,任何古怪的制度或是嘗試都會接受。

    而且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極好的,除了這五年之內工資低一些外,似乎只要努力下去未來就會變得無限美好。

    不說那些五年後的遣散費,就是五年後的一百畝由公司無息貸款提供馬匹耕牛器械的土地,就足以讓這些人振奮。

    雖然現在還看不到,但是他們相信肯定會有的,就算沒有不是還有一筆還算不錯的遣散費嘛。

    在哪裡做工都是一樣,在這裡至少孩子們可以活下去,不需要繳納人頭稅。

    幾個月後,這座島上終於開始改變了模樣,也有人覺察出了這座島的古怪之處。

    先是以為了防禦可能的海盜襲擊為名,遴選出了四百輕壯勞力,組織了殖民公司護衛隊。

    四百人一水的新式燧發槍,由幾個老兵作為教官。

    這四百人的服裝也極為怪異,襯衣是藍白條紋格的名為海魂衫的棉布襯衣。

    帽子是八角形的,前面還有帽簷,用竹篾在帽簷的周邊繃了一圈,八角形的帽簷軟布上貼著一塊紅色的五角星一樣的布料作為裝飾。

    衣服是扣子款式的,顏色是一種深藍色,分發了褲子、綁腿、背包、火藥。

    每天都在島上練習,人數雖然只有四百,可是乒乓乓乓的槍聲總是不絕於耳。

    再過了一陣,不但有槍,還有一艘船上卸下來四門大炮,還有二十多個海軍的炮手。

    有人暗中算了一下,每天的吃喝用度,花費就很高昂。

    於是有人懷疑,這座島,真的能賺錢嗎?

    這個殖民公司到底是要幹什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1 15:49
第一百六十五章 殖民公司(中)

    這個殖民公司到底要幹什麼,並不是沒有人知道。

    一些混跡於島上的墨黨成員他們是知道的,他們觀察這一切的視角是與這些雇工完全不同的。

    或許,能從一個墨黨成員的日記中看出一些端倪。

    正月二十三。

    棉紡合作社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黨內關於將來的路到底該怎麼走的問題,已經爭的熱火朝天。

    我們被稱作陳健派,或是未來派,這就是我們今後的標籤。

    黨內分裂已經不可避免,可我並不擔心,陳健似乎也不擔心,大約他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吧?

    湖霖曾經問過我們,我們所追求的一切,不也是基於假設之上的嗎?

    當時陳健不在,我站出來告訴了湖霖,我們不是基於假設,而是基於科學推斷的未來——就像是我們相信地球是圓的,所以我們基於這個假設可以確定南轅北轍不是錯的。而你們空想派基於的是現實的空想,認為沿著無邊的大海直到地平線會在清晨摸到太陽……

    我親眼看到了軋花機的出現,親眼看到了科學實用技術研究院裡的機器,我相信陳健所描繪的未來——那些手工織工都會淪為機器作坊的雇工,和現在這些雇工一樣除了勞動一無所有。

    所以我相信在城市,我們不會站在手工業者那邊,他們是必然會消亡的,我們只需要站在真正的雇工那一邊,為未來去努力和爭取。

    陳健問過我,如果有一天這些手工紡紗者砸機器怎麼辦?我告訴他,不用怕,機械紗廠的雇工會保護自己的,因為他們已經一無所有了。

    我想,來吧,來吧,讓個人的小紡車變得一文不值吧,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們所追求的事業其實是為了你們。你們現在還不是你們,但將來會是的。

    同樣,我相信地球是圓的,相信我們這個華夏不會這樣孤單,一定還有更為廣闊的土地。

    我想,如果有那樣廣闊的土地,一切都會不同,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

    這就是我們被稱為未來派的原因。在城市,我們看到的是機械普及後的未來;在農村,我們看到的是廣袤土地下的未來。

    這不是空想,是基於科學的對未來的推算。我想,這是我們和那些本來最親密的朋友之間最大的區別吧。

    今天,我們未來派的一些人上了船,去一個地方,去嘗試建設那個基於「未來」的殖民地。

    這片「殖民地」並不存在,只存在於地球儀上的無邊空白中。可我相信陳健,也相信科學,更相信這片地方是存在的——否則,未來是血腥的。

    我其實也是個好人,有些怕血腥的、內卷與封閉下的你死我活。

    二月二十二。

    我們這些人和被雇工的人混在一起,按照正常的時間去工作,換取紙幣。再用紙幣從陳健控制的碼頭上換取食物、酒。

    這比在黨派夜校中學的還要明了——錢啊錢,紙可以當錢,白銀可以當錢,哪怕是一坨屎都能當錢,只要控制得當。

    錢是什麼?

    二月二十八。

    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們猜錯了未來怎麼辦?如果科學是錯的怎麼辦?如果地球不是圓的,如果世界不是如此廣袤八萬里周長怎麼辦?

    作為黨小組的組長,我把這個問題問了同樣是未來派的同志們。他們說,那樣的話,我們就會死在大海裡,所以毫無意義。

    是啊,多麼簡單的問題。陳健說,明年三月份會出海,我們未來派的一些人會跟著一起出海。

    未來派……哈,我們不只是看到了未來,更是去用生命去追尋未來。陳健批評我,說我這是一種病態的苦修的犧牲快感。我不在乎,我還小,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三月初九。

    第一座水力鋸木作坊建起來了。

    殖民公司不強制勞動,但是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必須由從勞動所獲得的紙幣購買。每天的勞動量也是有規定的,如果達不到規定任何人都不能獲得所得的紙幣,但是定額工作量並不至於到所有人都必須發狂工作的程度。

    鎖鏈松的很,我們都知道這是利用這座小島進行演練,演練出一批新的國人,一批可以在殖民地自治的國人。

    路要一步步的走,人人平等、自由、博愛、公私權益分開、明白什麼是團體的公共利益……這些都是需要一點點嘗試的。那片新的國人生存的土地,終究是靠這些國人建立的。

    四月初八。

    學堂建立起來了。我做了殖民地的第一次演講,效果還不錯。

    我說,學堂是需要教師的,教師是需要生活的,可生活的錢從哪來?不可能一邊去挖鳥糞石,一邊來教孩子。畢竟,孩子的開蒙教育或是新學堂的教育,是可以成為殖民公司的管理層的。

    其實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這些人每個人拿出一點錢,作為教師的生活費用,脫離礦場生產。教書,也是勞動,只不過是腦力勞動。

    我們未來派不是無政府派的,所以我們需要收稅,即便在這個畸形的小島上也需要收稅。

    但是收誰的稅的問題是出現了小小的分歧,不過經過一場辯論和演講,大家還是一致通過了第一條殖民地公共權利法案:所有人繳納一定數量的紙幣,作為教師的生湖保障。

    通過我們早就準備好的考核內容,六個人通過了考試,成為了第一批……嗯,殖民地勞動勞動者——公司是藏起來的,包括那些正在訓練的四百人的軍隊以及公司的真正管理者,是不管殖民地的內部事物的,這是分開的。

    這是個很好的開始,這六個教師開了個好的開頭,雖然都是我們的同志,但是對於島上的這些人來說,這些人成為教師,是通過了他們的認可:他們首先交了紙幣作為稅、認可了考核內容,並認可了考核方式。

    畸形之地,但內核是一樣的,這種精神會繼續保持下去,直到我們真的找到了未來之地。

    四月二十七。

    有島上的雇工覺得我博學多才,也知道我是墨黨的成員。

    他問我,人活著是為了什麼?死亡之後又是什麼?從哪來?到哪去?

    未來,到底是什麼模樣?

    這個問題讓我汗顏,我想這就是陳健常和我們說的終極關懷吧?

    可怕的問題。

    五月初八。

    第一批羊、雞鴨和狗,從船上卸下來了。殖民公司出面,從閩郡找來了牧羊人,開始教一些人養殖。

    同時,還有一批曾經的自耕農來了,殖民公司每旬休兩天,這兩天由這些自耕農教這些人怎麼種地。基本如何種植、套種、輪種之類的小冊子也發了下來。

    有人看出來不太對了,這明顯不是為了賺錢的,更像是為了來學習的,但是大家都沒有害怕,而是似乎覺察到了什麼,開始利用旬休的時間學習這些東西。

    我算了算,陳健大約每天要往這裡面貼很多錢,那些鳥糞石啊、造船廠啊、木板廠之類的,怎麼也要一年才能盈利。

    他的玻璃廠,一半的錢扔進了實用科學技術研究院,大約以後剩下的一半都要扔進這個像征著未來的殖民公司吧?

    五月初十。

    殖民地的所有人通過了第二項公益法令,利用休息時間建造一個公有建築,學習農耕、織布,平時交流之類的事。

    其實,所有人都是孤獨的,都希望有一個暖和的大的、人人平等的家庭。

    七月初八。

    第一艘非我們公司的船支靠港了,是從大河河口出發前往齊國貿易的,用的是陳健描繪的海圖,必須要經過這裡。

    聽說,好像開了海上貿易了?

    這些船員水手們不習慣這裡的交易方式,但卻不得不接受,先把銀幣換成了紙幣,又用紙幣購買了雞鴨羊和一些新鮮的蔬菜。

    我們喜歡吃菜,我們在哪裡就把菜種到哪裡。

    走的時候,這些水手們並沒有把沒有花完的紙幣都兌換,反正下次還要用。

    七月十三。

    第一個非殖民公司的人來到了龜島,前往我們的公有建築,學習了這裡的規定,認同了這裡的管理方式,開辦了自己的船帆縫補作坊。

    這個人就像是沉淪在墨汁中的白鴿,很快就成為了非殖民地公司雇工的殖民地人。他用紙幣、繳納學堂公務費,旬休日的時候也會鑽到我們的公有建築內,聽我們聊天、學習或是辯論,有時候也聽故事。

    不過,他不能從這裡雇到雇工——沒有雇工傻到會放棄五年後的希望去他的縫補作坊工作,五年後或許有可能,但現在肯定不會。教師不在此列,殖民公司認同教師屬於殖民公司的內部成員。

    八月十九。

    兩艘船靠港,殖民公司又招來了六百多人,專門負責建築房屋、木軌路和修建燈塔。

    這六百個人也很快融合進來,奇怪的地方,但是大家逐漸開始認同一些東西。

    還有幾艘別處的船隻靠岸,喝醉的水手鬧事。那邊訓練的四百多槍手是不會參與這種事的,所以新的問題也出現了。

    殖民地的第三條公共法令出台,又選出了四個脫產的治安員,從四個治安員中又選出了一位治安官,專門負責越來越熱鬧的碼頭的安穩。

    說到底,無政府是不可能的。現在的教師、治安員,不是政府,可和政府有什麼區別呢?很多人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這是好事。

    四個人,還是要靠大家出錢,來供養他們。而他們,也需要維持秩序,保護這些人。

    這不是軍隊,但如果有一天需要軍隊的時候,這些人大約也會繳納紙幣,組織一支軍隊吧?

    九月十二。

    七月份大會的消息傳來了,分裂了。

    鬆散的……進步同盟?

    意料之中。

    我們是堅信人生而平等派的,財產與人的政治權利並無瓜葛,這是我們的基礎。我們是堅持公平公正的。

    決裂就決裂吧。

    十月初八。

    第一場殺人案。

    殖民地法官考核法令通過,我當選為這片小殖民的第一任法官。

    啊,還有第一任公共訟師。不久之後還有第一屆司法訟師考核,不過這些人可不是脫產的,而是自食其力的,現在用不到,將來會用到的吧。

    藉著這件事,又多出兩個脫離礦產、造船和港口勞作的人,他們是早就混入其中的醫生,成立了公共衛生醫藥部門。

    一方面,要給所有人接種牛痘,黨內就是靠這件事在都城立足的。另一方面,從閩郡運來了很多的漂白粉,這東西可以殺滅讓人生病的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廁所啊、污水啊這些東西,也都需要重新規劃。

    這可不是兩個人可以完成的。

    十月初十。

    旬休日,通過一次考核,得出了二十八個候選人。這二十八個候選人,將推選出自治委員會的管理者,只要四個人。

    要管的東西很多,廁所的規劃、污水的排放、小鎮的管理等等,順帶還要選出兩個人,負責徵稅。

    一方面是大家的公共支出,另一方面是殖民公司將這裡一些外來商販的徵稅權交到了自治委員會的手中。

    這是個很難裁決的事,於是新的小鎮自治議事會也要推選出來。因為徵稅多了,其實受害的還是大家,一些東西要從商販那裡得到。徵稅少了,這些商販也享受著島上的很多待遇。

    殖民地的最高權利機關是隱藏在幕後的殖民公司,然而我們都知道一旦找到了未來的廣袤之地,五年之後這些人都會成為自由的人。

    將來殖民地的最高權利機關是什麼?我們稱之為國人代表大會作為最高的權利機關——至少在殖民地,所有成年人的票權是平等的,女人擁有三分之一張的票權。

    這在故土是駭人聽聞的,可是在這個畸形的小島上,我們開始嘗試。

    具體是怎樣的組織形式?公務人員的考核標準是怎麼樣的?怎麼才有提名權?我們這些未來派的人處在什麼位置?

    這還需要再考慮,但時間還長。陳健告訴我,這些東西可以慢慢想,因為啊,我們現在不怕別人把我們吃掉。

    如果真有一片廣袤的土地,如果我們在那裡紮根,我們會從一開始就嘗試新的東西,從孩子從每個人開始。

    至於其他,慢慢來。我們才不要夢城,現在那不可能,我們只是嘗試著用更溫和一點的辦法,過渡到未來所需要的種種條件。

    至於未來怎麼樣,那就留給未來吧。

    還有五個月,我們將要楊帆,心已期待。

    未來的那片土地,不可能全是我們的人,但我們的人會佔到大多數,而這大多數會逐漸用這些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去影響到其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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