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68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4
第九章 變化

    新的一年降臨在閩城,新年來臨的時候陳健還在海上,努力地向前航行著,不知何處。

    陳健在年初就離開了閩城,三月份從龜島出發。按照閩城人的記憶,陳健在大荒城出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年。

    而距離嗟遠山升為郡副守、主管市舶商務之事,已過去了一年半。

    這一年半,閩城發生了很多的變化,那些悄然的改變越發深入到這個影響最深的郡城。

    嗟遠山真心感覺到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八個字的力量,興奮於自己當初賭對了,扛起了當時看起來亂成一團的閩城。

    當時的賭注終於在一年半後看到了回報,這回報是如此的豐厚。他在當初選擇賭的時候,就想過回報,但卻沒想到這回報會大到這種程度。

    他來閩城之前,閩城的局面並不好。

    當時墨黨四處活動,棉紡合作社運動如火如荼,底層和上層的承包商行會之間勢同水火。

    剛剛過去的礦工請願風潮,也讓一些人第一次見識到了雇工的力量,面對新的局面不知所措。風潮中投機商們的嘴臉更讓閩城的矛盾變得難以壓制,小報四處煽風點火,將人們積累的怨氣一點點地宣洩出來。

    墨黨分子通過猥瑣的合作社與造選民活動,雖然由於等級票權的原因不可能有太多人進入議事會,但這是第一次黨派合力要發出聲音。富戶、大土地主和大商人們和行會對此戰戰兢兢充滿警覺,到處挑唆事端,看上去裂痕深種。

    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問題不斷出現。當時很多人都覺得閩城是個火藥桶,稍不注意就會爆炸。

    然而等到嗟遠山上任之後,那些恐懼不安的人才發現局面並沒有惡化到這種程度,相反似乎之前的那些對抗和裂痕只是人為誇大的一種假象。

    這一年半的時間,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效果逐漸顯現。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經過這一年半的焚燒,漸漸竟有了燎天之勢。

    第一家官方背書的航海保險公司,藉著開海貿易和閩城地理位置的優勢,讓閩城在兩年之內成為了一個航海業中心。

    陳健探出的新航路、經緯度的使用、東北信風的標註,讓閩城很快成為從齊國港口前往南線貿易的畢竟之路。

    一個小型的三角貿易開始出現。

    閩河上游和閩城發達的手工業、新的玻璃、鋼錠、煤油、炸藥、鹼、肥皂等等貨物,從閩城裝船。

    向北到大河入海口進行一次貿易,隨後在大河入海口裝貨,經過龜島的港口繼續向東到達齊國。在齊國裝滿貨物後又向南折返閩城。

    航海保險公司又讓閩城港口的地位更高,一方面造船業開始迅速發展,以紫石英號為藍本的新型貨船廣泛建造,更大型的船隻也在嘗試,更多的資本湧入到航海業當中,有海運保險作為保障,讓他們更加安心。

    另一方面,臨近郡的貨船也會前往閩城的港口,因為航海保險公司只在閩城港口辦理業務。

    臨近郡的船隻不斷在閩城的港口停留,由航海保險公司的人登船檢查貨物、估算價值。之後船主會按照目的地選擇不同的保險種類,需要逗留一兩天的時間。

    逗留的這一兩天,讓港口附近變得更加的繁華,越多越多的茶館、酒肆、花柳街之類的場所也人聲鼎沸。

    作為第二把火的期貨和股票交易所,更是逐漸成為了閩城的另一個中心,連帶著附近的房價地價也在不斷上漲。

    許多閩河上游的大農場主選擇在這裡進行交易,他們有些不想經營只想著將土地出租出去。

    而一些資本豐厚的人則抓住機會,租賃這些土地,種植各種可以進行期貨交易的農產品。

    甚至閩河上游兩郡的一些大商人和附近沿海郡的一些商人也會聚集在這裡,互通有無,尋找商機。

    停靠在閩城的貨船也會將各種大宗的貨物放在期貨交易所進行交易,或是用先訂貨後轉運的方式賺取差價。

    投機商們有了新的獵物,大量的閒錢湧入閩城,衝擊著閩城原本的那些產業和行會。

    南安煤業集團憑藉水運的優勢,不斷兼併著其餘的礦場,價格戰還在繼續,閩城的煤價比起兩年前低了五分之一,即便這樣有水運優勢的南安煤業集團依舊有的賺,可是其餘的煤礦已然支撐不下去。

    煤炭的期貨交易和低廉價格,讓閩城的港口有了大量的運煤船,繼續供應著附近一些郡縣的用煤。

    新的股份制公司的形式,也讓閩城的行會出現了危機。

    許多大作坊主採用募股的形式,以那本關於分工勞動的小冊子為基礎,建立了新的管理方式的分工作坊。

    比如陶瓷作坊借助煤炭降價的時機,利用募集股本和分工合作的形式,開始擴張擠壓那些小作坊。

    比如印染作坊,利用化工作坊的漂白粉進行漂白、用新染料染色、開始使用溫度計等等,弱肉強食,不斷兼併。

    不斷有人失業,也不斷有新的職業出現。混亂中充滿了生機。

    海運的優勢、期貨交易的優勢、煤價降低的優勢、開海貿易的港口優勢……這一切,都讓閩城的手工業煥發了新的春天。

    轟轟烈烈的棉紡合作社運動仍在繼續進行著,承包商和原本的舊行會已經撐不下去,徹底地名存實亡。

    就在陳健出海後不久,科學實用技術研究院開始大規模銷售手拉織布機。

    大大小小的織布合作社經過一年多沒有承包商和行會盤剝的積累,多少有餘錢可以購買這種新型的手拉織布機。即便不能保證每個人都有一台,但是每個小合作社卻可以保證集資購買一台。

    這是合作社的真正目的,而非僅僅是為了對抗行會和承包商,將個人分散的資本集中在一起完成技術升級。

    織布效率提高了,同樣面積的棉布的織工用量比起從前減少了一半。

    化工廠的次氯酸鈣漂白劑的銷售讓閩城的棉布變得更加潔白,看起來質量更好,這讓閩布成為了緊俏的貨物。

    每天在期貨交易所交易的布匹也是源源不斷,不斷有商人到這裡購買後裝船運走售賣。

    棉布的暢銷,讓棉花和棉紗的價格上升。

    一個熟練的織布工,利用手拉飛梭織布機,可以讓六七個紡紗工的紗線供不應求。

    那些將紡紗作為副業的家庭,收入也比之前有所增加,看起來日子真的是越過越好了。可能在閩郡之外受到了閩郡棉布的衝擊,但是技術傳播的延後性卻先讓閩郡繁榮起來。

    閩河上游的大片土地開始種植棉花,軋花機和期貨交易也讓這種趨勢進行的更加順利。

    期貨與股票交易的這把火,燒的最烈的時候是在十月。

    這個十月是標準石油作坊募集股本後的第二年,雖然陳健不在,可是作坊內部的會計部門仍舊按照之前定下的,將銷售收入以清單的形勢完完整整地寫了出來。

    這些股票的擁有者獲得了第一次分紅,扣除掉公積金外的利潤,讓每個持股人每份股票獲得了兩個銀幣的分紅。

    大量的人在旬休日的時候,排著長隊去商社領取自己的分紅。

    誰都知道,將來的分紅會越來越多,越來越穩定的。煤油燈已經開始大規模在沿海地帶銷售,在中層逐漸代替了蠟燭或是油燈,並正逐漸往底層家庭蔓延。

    人們相信,用不了多久,蠟燭或是燈芯脂肪草之類的東西,將會在沿海郡縣絕跡。

    當初畫的大餅,似乎已有了開始收穫的意思。雖然有消息說,可能要對煤油徵稅,但是即便徵稅也不可能挽救那些蠟燭作坊或是專賣鯨油的幾個家族,而且一旦稅種太高,會讓持股者堅決反對。

    有消息說等到陳健回來,可能會發行更多的股票,也可能會去全國其餘地方開採石脂煉製煤油。還有消息說可能會成立新的股份公司,人們確信陳健總能抓到賺錢的時機,沿海各郡的資本跑到了閩城,等待著陳健回來,他們也相信陳健這一次去外面尋找未來一旦成功將會帶來新的商機。

    這兩把火,只是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就算沒有這兩把火,隨著海貿進行和新航路的開闢、煤炭降價和織機革命、被擠跨的行業的閒置資本等等,都會讓閩城繁華,從而緩解矛盾。

    但這時機,卻是嗟遠山上任之後開始厚積薄發。

    而第三把火,也在一年半後為嗟遠山帶來的無數的誇讚。

    原本髒兮兮的貧民區,第一批建造起來的紅磚低矮樓和配備了樓下竹管自來水和全新的公共廁所,讓閩城有了一股真正的城市的味道。

    拆遷的貧民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套筒子樓居住,許多帶著原始相機和帳篷暗房的人在這片改造的貧民區拍下照片,頌揚這才是城市應該有的模樣。

    商社、股交所、保險公司這三座新興的建築和連接港口的硬面路,讓每一個來往閩城的人都能切實感覺到閩城日新月異的變化。

    這三把火隨著報紙、書刊和黑白照片,以及閩城紡織業的繁華,讓嗟遠山收穫了太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上任之前,唯一讓他揪心的就是活動頻繁甚至開始涉足郡議事會的墨黨,可是上任後不久這個畸形的怪物就分裂成了諸多流派的進步同盟。

    除了在救濟慈善之上依靠黨產繼續維持之外,原本擰成的一股繩瞬間散開,不同的派別之間已經難以齊心。

    唯一齊心通過的一項郡議事會法案,不過是累進救濟金繳納制度,這是唯一一次進步同盟的所有在議事會的成員一致通過的決議,依靠人數優勢和輿論宣傳完善了這一郡的法案。

    之後的幾次提議,各個派別之間互相掣肘,根本不能達成共識。而進步同盟內為數不多的聲望極高可以確保內部意見一致的人……要麼出海去尋找未來、要麼單獨組黨。

    嗟遠山長鬆了一口氣,也聽說前年七月份那群人吵得厲害,還聽說是陳健給了堅持團結派會心一擊導致了墨黨正式分裂。

    他不曉得陳健是出於什麼目的,但卻明白這個現實似乎對自己很有利,不用擔心這群人會做出什麼大事來。

    陳健那一派這一年都安靜的很,貓在南安的礦區和學堂,似乎不再過問閩城的事。進步同盟為主體繼續進行著合作社改良運動和消費合作社運動,極端激進派被通緝絞死,還有些派別認同絕對集權認為嗟遠山是希望……

    總之,在嗟遠山上任之前看起來可能轟轟烈烈的對方風波似乎煙消雲散了。

    而嗟遠山明白了一件事:走進步同盟的路,讓進步同盟無路可走。

    在進步同盟的合作社運動初見成效後,又發起了閩郡的消滅天花運動。於是嗟遠山為此爭取到了一筆還沒有算作國稅的印花稅款,又從富商那裡募集了一些,將這個運動的名號捏在了閩郡政府的手中,具體還是進步同盟的人執行,但是給予了大量的金錢支持。

    一時間,人人稱讚,齊齊讚揚。

    新年的時候,嗟遠山巡查了閩郡的港口,志得意滿。

    然而他卻不知道,新的危機已經出現。

    在南安,一個新的水力紡紗工廠……是的,是工廠而非作坊,悄悄在南安的一條河流上建立廠房。從梳棉、搓條、滾絞再到紡紗,全部都是水力或是畜力機械。用的大部分都是南安本地的女工,但還沒有正式開工,還在建造。

    在南安,兩台新的實驗用的馬拉棉花播種機和馬拉木質脫粒機,正運往附近的農業合作社,以明年的播種作為實驗……

    這是進步,但對於官員來說,也是危機,尤其是策源地的官員,他們毫無經驗去面對這場進步背後的動亂。

    畢竟,機械代替的人,要吃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4
第十章 歡迎

    危機四伏的不僅僅是陸地,還有蒼茫的大海。

    蘭芳號搖晃的甲板上,艦隊實習生衛轅站在船舷旁,嘴裡叼著半截紙卷的煙,幫著一直盯著大海的陳健對了個火。

    煙霧繚繞中,衛轅忽然問道:「陳先生,您已經找到了未來,為什麼不直接返航,還要繼續向南呢?」

    陳健猛吸了一口煙,茫然地盯著青色的煙霧,嘴角露出的不是笑容,而是略微的疲憊。

    「未來?誰的未來?那片土地暫時是窮人的未來,可是富商的未來我還沒有找到。人與人之間是割裂的,未來自然也就不同。那片移民的土地,是我為新的墨黨所代表的那群人中的一部分找到的未來。可作為進步同盟的集體會員,我還要為這個號稱要讓所有國人都過得更好的人尋找一個未來。因為既然是所有人,總要包括那些富商和大家族還有大作坊主。」

    衛轅趴在船舷上,將菸頭扔掉,看著在海水中散開的紙張和煙葉,也跟著嘆了口氣。

    「陳先生,這未來可能是一樣的嗎?」

    陳健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當世界不僅僅是我們的時候,為了我們的棉布比別人的便宜,別人的作坊在勞作十六個小時的時候,我們追求十一小時工作制,會被判處叛國罪的。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被安上這個罪名。」

    看了看眼前這個實習生,陳健像是很隨意地和人聊天一樣說道:「衛轅,你知道嗎?我弄出煤油,是為了尋找光明。可光明之下總有陰影,有的作坊借助煤油燈延長了工作的時間。從無沒有陰影的光明。」

    回過身,又問道:「你在船上也兩三年了,作為最早的一批實習生如今也算是長大了。你有夢想嗎?」

    衛轅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回到夢想這個詞,許久才道:「曾經有。原來窮,夢想就是給爸爸買一張羔羊皮的護膝,他的膝蓋總是痛;給媽媽買一些肉吃,小時候我偷吃家裡的豬油挨過打;至於我自己,原來想嘗嘗女人的滋味。後來出海了,分到了錢,這些都實現了。至於現在……我就不知道了,大約就是想比以前過得更好吧。」

    陳健哈哈地笑著,拍了拍衛轅的肩膀,心情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對啊,過得更好,這就是夢想。」

    說完這些話,自己踱步回到了船艙,繼續整理著這一次航行的海圖。

    衛轅聳聳肩,第一次真正考慮起夢想這個東西。

    下午時分,他在甲板上執勤,歇班的大多數人正在晚餐,為晚上的值夜做準備。

    忽然間,衛轅聽到了一聲簡短的哨音,是從桅杆上傳來的。

    「有船!」

    聽懂了短促的哨音的含義,衛轅忽然興奮起來。這裡是在熱帶,而且距離故土很遙遠,根本不會是自己這邊的船。

    而因為之前救下的那個叫楊森的人,船上的人都期待著能夠遇到一艘真正的他們所沒見過的船。

    赤著腳快速地爬上了桅杆,拿過望遠鏡看了一下。

    遠處的海面上,的確飄著一艘長約二十多步的船,三道桅杆,但是大約是受到了什麼損傷,航行的很慢。

    船隻的樣式有些奇怪,離得有些遠,加上光線不是太好,看不清晰。

    按照值守條例,如果發現了來路不明的船隻,需要第一時間預警。

    這時候正是換班時間,衛轅也顧不了那麼多,拿起執勤的鑼,咚咚地敲了起來。

    片刻後,陳健跑到了甲板上,拿出望遠鏡看了一下後,也不清楚這到底是一艘什麼樣的船。

    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立刻下了戰時準備的命令。

    水手長和實習生們立刻跑到船艙的通道,大聲地叫喊起來,所有船上的人都開始忙碌。

    側面的舷窗打開,炮手們將大炮推出來,小心地躲到後坐倒退的範圍之外。一旦開火,巨大的後坐力可以把人直接撞碎。

    其餘的幫閒水手退到炮倉之外,炮倉中不能存有大量的火藥,只能現用現取。他們的任務就是將成包的火藥在需要的時候傳遞上去。

    縫紉工和修帆匠人也要在戰鬥開始後遞送火藥,木匠帶著學徒,全都跑到了吃水線上下的地方。手裡拿著木板、錘子、鐵釘之類的工具,隨時做好修補船隻的準備。

    雖然經過幾年的訓練,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真正面對戰爭。年輕人或許會興奮,可是更多的人則是害怕或是慌張,好在之前的嚴苛訓練已經讓他們熟悉了這種亂哄哄的局面,所差的就是一次實戰。

    近戰水手和護衛隊爬上了甲板,裝填著燧發槍,或是準備鉤鎖,以備一會可能出現的接弦戰。

    炮手們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沒有命令他們不能開火。大炮的裝填速度太慢了,如果不能抓住靠近的機會一次齊射,很難對敵人的艦船造成太大的損傷。

    離得遠了,打不中、打中了也不能有太大的傷害。離得太近,萬一被敵人搶到了第一輪炮擊,自己這邊的損失太大。

    一名負責指揮戰鬥的科班出身的實習生緊張不安,雖然對面只有一艘船,這邊雖然沒有帶走全部的艦船,可是主力尚在,只不過第一次不是演習而是真正的戰鬥總是有些害怕的。

    艦隊中,四艘小船敞開風帆,借助速度的優勢先繞到下風向,萬一真要打起來也好將對方堵截住。

    作為主力的幾艘大船逐漸排成了一個凹月的陣型,操帆手小心地控制著帆船的方向和帆面,儘可能保持著船隊的陣型。

    與那艘船的距離逐漸接近,陳健發現對面是一艘蓋倫,看起來也就一百到兩百噸左右,船不大,估計就算有大炮最多二十門。

    自己這邊擁有絕對的優勢,在大海上語言不通、旗幟不明,尤其是這片海盜的理想國,一切還是小心為妙。

    看起來似乎是桅杆受損,那艘船的速度很慢。

    陳健沒打算當海盜,就算當也不是現在。如今幾張海圖之類的東西比起一整艘船的金幣都要有價值,這片海域這個時間除了西班牙人的船之外,不是海盜就是走私船,哪個身上都不乾淨。

    和這種人講道理之前,是需要先亮亮肌肉的。

    …………

    另一端,那艘可憐的船也早早注意到了這支奇怪的船隊。

    船員們躁動不安,那些船的樣式極為奇怪,他們都沒有見過。

    在這片海域,以及他們的工作性質,可以說他們見多識廣。然而這樣的船隊和船實在是沒有什麼印象,他們絞盡腦汁想不出怎麼會出現這麼一支船隊。

    船上的旗幟完全沒有印象,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船上有活人,而且看起來對自己這邊極為警覺。

    他們的桅杆損壞,本想著找一座小島暫時停靠,修補好之後再出發,但沒想到會遇到一支奇怪的船隊。

    船長看著對面的船隊表現出的咄咄逼人的氣勢,無奈地下了降帆的命令。

    降帆,意味著投降,或是意味著不準備抵抗,也往往作為語言不通時候的一種友好的表示。

    水手們執行著這個命令,毫無怨言。

    他們知道,無論對方是什麼人,如果對方懷有敵意,自己這艘船根本不可能獲勝,除了被擊沉沒有第二種可能。

    已經損壞的船帆被降了下來,水手們除了念叨著上帝保佑,再沒有任何可行的手段,只能期待對方是一群好客而又熱情的紳士。

    如果是同行,那也不差,至少可以表示臣服加入其中。尤其是這樣一支擁有十餘條船的大海盜船隊,那可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蘭芳號上,陳健注意到對面的船隻降下了帆,也讓自己的船隊減速。

    炮手們以防有詐,仍舊在待命。甲板上的水手和護衛隊準備著撓鉤,一旦對面有什麼動作,要做好鉤住對方船隻的準備。

    兩艘小艇被放了下去,朝著那艘蓋倫船劃過去。小艇上是水手,只會幾句從楊森那裡學來的簡單的荷蘭語,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懂。

    他們倒是帶了一張圖,上面畫著的意思是船上的船長到這艘船上來。

    小艇劃過去後,蘭芳號的水手們用著蹩腳的荷蘭語說了句:「和平,船長。」

    沒想到船上立刻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這艘船上的人聽得懂荷蘭語,因為他們就是荷蘭人。

    一個簡單的和平,簡直就像是女神最甜蜜的吻,只是對面這些人表示和平的方式是如此的奇特,以至於讓他們震驚不已。

    事到如今,也不用質疑有詐之類,力量對比太過懸殊,船長留下了大副,自己帶著幾個水手坐上了小艇。

    看著這些黃種人,船長雖然奇怪為什麼黃種人的船隊會出現在這裡,但也沒有多問,準備到船上再問。

    當終於劃到蘭芳號後,船長熟練地從繩索軟梯爬上去,看到一個年輕的黃種人站在那裡,穿著一身古怪的藍白條文襯衣,用荷蘭語說了聲歡迎。

    緊接著,這個年輕人身後的槍手齊齊像空中鳴槍。

    煙霧中,這些槍手用這位船長所沒有見過的速度裝填著火槍,他沒看到火繩,只在煙霧中看到了這群人用他所見過的最好的槍手兩倍的速度再一次開槍……

    乒乓乓乓的槍聲,或許是語言不通的條件下最好的歡迎方式,以讓對方明白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和自己交流。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5
第十一章 中介


    船長強自保持著鎮定,可旁邊的水手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人手上的火槍。

    單單從這些火石槍來看,這支船隊是一支強大的船隊。雖然船隻古怪,雖然不知道炮手的水平如何,但至少不會太差。

    這種歡迎儀式是他們所從未見過的,可是出奇地好用。

    本想著爭論這樣不合理之類的話,一句都沒有說出口。船長明白,這群人是表明了態度,在這艘船上,只能按照這支船隊裡的規矩來。

    他們或是懶散,或是根本不願意也或許是根本不懂船長所知道的規矩。

    但規矩,就是規矩,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規矩。

    誰主導世界,誰的規矩就是世界的規矩。

    短暫的交流後,陳健終於知道這艘船是一艘荷蘭人的船,是不是合法的那就不知道了,他的語言水平僅限於簡單的交流。

    合不合法那是對荷蘭人而言的,在西班牙的勢力範圍出現的荷蘭船,不用想就知道對西班牙來說是不合法的。

    這片海域就不可能出現對西班牙來說合法的外國貿易船隻。

    西班牙的皇室嚴禁殖民地之間互相貿易,作為皇家壟斷,也嚴禁其餘國家的船隊涉足新西班牙和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

    連同屬於西班牙的各個殖民地之間的貿易都嚴格禁止,對於其餘國家更是可想而知。

    哪怕是西班牙本土的貿易,也必須獲得皇室許可,只能從塞維利亞出發到特定的港口進行交易。

    名義上,任何非西班牙壟斷貿易的貨物出現在殖民地,所有接觸這些貨物的西班牙人都要被處死。

    船隊也需要嚴格的限制,不能隨意通航。

    要登記、註冊、統計,然後再組成船隊一起航行,想要從根源上杜絕任何可能的自由貿易,從而將財富壟斷到王室手中。

    然而這需要極高的組織力,需要不怕死不貪財的公務員系統,或是一個肅清走私、海盜及貪腐怠工委員會。

    顯然並沒有,於是這片海域成為了走私和海盜的天堂。

    這也是為什麼陳健早早地在閩城嚷嚷著自由貿易之類的意識形態的原因。這是個很好的戰爭藉口,他已經幫那些代表海商、大作坊主、大商人利益的國人議事會成員們找到了,就看他們願不願意用了。作為手工業發達的一方,自由貿易之下,商業資本和工業資本的利益是一致的。

    但在這些東西醞釀發酵之前,他還需要和這裡的走私販子、海盜們建立起聯繫。

    那些走私的事還得靠這些人來完成。這些人全都是掉進錢眼裡的人,如果一個新的就在這片殖民地北邊的國家從迷霧中現身,而這個國家的手工業又恰好可以滿足這片殖民地的需要,這群人很快就會和華夏的商人們聯合在一起。

    既然沒有一個肅反委員會,而且又是以帆船時代統治這樣一片廣闊的殖民地,西班牙王室的種種貿易限制,只會在貪婪的總督和管理署面前淪為擺設。

    走私貿易需要極高的人脈,需要和殖民地的官員之間聯繫密切,每年還需要一大筆的錢賄賂,才能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教會那邊也必須得打點打點,殖民地的教會勢力強大,這邊不打點很多事就不好辦。

    一些秘密的港口也只有一些大的關係非常硬的走私販子知道,有時候這些官員也會將本國的船隊消息告訴海盜,分一杯羹或是幫著銷贓。

    就是這樣一個比爛的時代,同樣的一幕放到此時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違和感。

    陳健此時並不關係這艘船到底是干什麼的,也對他們船上有多少金銀或是貨物不太關心。

    海盜不都是那樣浪漫,整個海盜團混成農民去島上種地賣糧食給其餘海盜的有;集體金盆洗手去種甘蔗的也有;甚至還有跑到殖民地的莊園農村偷牛曬牛肉乾回國擺攤賣的……浪漫自由的光芒,只籠罩在那幾位運氣極好名聲極大的海盜身上,遮住了其餘窮酸的光芒而已。

    陳健對這艘船的人脈極有興趣,他的船上有銀幣,有各種殖民地緊俏的貨物。他要的,只是一些西班牙的金銀幣,一些蔗糖一些胭脂紅毛皮香料之類的對華夏故土來說極為稀罕的貨物,以引誘開啟大航海時代。

    貿然進入西班牙的港口,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他的面孔:

    西班牙人不久前剛剛在馬尼拉進行了大屠殺,如今正擔心明朝的報復行動。一些富戶也從馬尼拉嚇得遷到了美洲和西印度,消息想必也傳到這邊了。

    自己這支到處透著中國味道的船隊忽然出現,很可能就是一場戰爭,他還沒準備好。

    為了和這位船長好好談談,陳健叫見習生把楊森關進了船艙,嚴格看守。

    他不希望自己語言不通的時候被人擺一道,萬一這位船上還是個急公好義的,拿出了足夠的錢贖買了楊森的船票,那對自己很是不利。

    寧可用半吊子的荷蘭語加手勢溝通,也不需要另一個不信任的同樣是半吊子的翻譯。

    一番交流後,一個小型的酒宴在船長室舉行,無風無浪,正是好天氣。

    荷蘭船長先是感謝了陳健的幫忙,也表示自己也是為和平而來,不會與陳健發生任何的衝突。

    陳健拿出了一瓶極好的高度酒,與這位船長幹了一杯,隨後就叫人拿出了金塊和銀幣。

    閃亮的金銀在煤油燈的照耀下發出了誘人的光芒,船長捏起一枚銀幣看了看,並不認得上面的古怪符號和花紋,但卻相信這是一枚含銀量不低的真正的銀幣。

    用不流暢的語言表達了自己想要海圖,並且每一張不同的海圖都可以換取大量的銀幣和黃金。

    同時表達了自己希望能夠與西班牙人進行貿易,西班牙這個詞他已經說的很熟練了。

    荷蘭船長頓時明白過來,這群人是自己的同行,只不過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同行而已。

    這群人不是西班牙人,連西班牙語都不會說,顯然不可能擁有特許貿易的權利。

    對面的這個面孔古怪的人,雖然年紀不大,可是能夠感覺出對方也是個老手。

    等到陳健結結巴巴地說出來走私之類的詞彙後,船長更是長鬆了一口氣。

    兩天後,在一座無名小島上,那艘荷蘭船停靠在荒島上。陳健派出了木匠和縫紉工,幫助他們修補船帆和桅杆,並送了兩支燧發槍給這位船長。

    船長拿出了幾十張海圖,與陳健合理地交易了七斤黃金,兩千枚華夏銀幣。這些海圖大部分都是一些常見的西印度、南太平洋和歐洲的海圖,這在一些大的港口城市可以輕鬆獲得,完全用不到這麼多的銀幣,更遑論黃金。

    等到陳健將自己準備銷售的貨物樣品擺出來,並表示會給這位船長三十分之一的中介費的時候,這位船長終於興奮起來。

    棉布、玻璃、絲綢、簡單的瓷器、火藥、鏡子……

    棉布沒有印度棉布好,但是質量也不算差,這在殖民地可以很快銷售出去。

    絲綢與殖民地的絲織廠的產品差不多,質量還要稍好一些。瓷器稍差,比不過中國瓷,而且造型也不是很上等,不過也能賣一筆。

    最讓船長吃驚的,則是那些玻璃、鏡子、刀劍……

    這些玻璃,比起歐洲任何一家作坊的玻璃都要好。尤其是一些玻璃工藝品,更是有著水晶一樣的光澤和品質。

    而那些鏡子,比起威尼斯人的鏡子,更是好出了數倍。這種鏡子一旦出現,將會風靡歐洲的宮廷,讓威尼斯人的鏡子再也賣不出去。

    至於刀劍、火槍、火藥和那些古怪的彷彿鯨油一樣上等的燈油,更是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

    三十分之一的分成,這簡直像是搶劫一樣。如果這支船隊裡裝滿了這樣的貨物,他都不想要金銀,只需要一部分這些貨物運回歐洲,自己就會成為富商,並將因為這次奇遇成為阿姆斯特丹的名人。

    至於歪心思,船長沒有動。小股的海盜群狼未必是這支船隊的對手,而且如果這個年輕的船長可以履行承諾,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分羹。

    在利益的驅使下,船長拿出了海圖,告訴陳健再往南大約四個緯度,轉而向東有一片群島,那裡是海盜銷贓和走私的集散地。

    這不算是什麼秘密,任何一個橫行在這片海域的船長都知道,包括那些西班牙人也知道。

    這些貨物可以在一個月之內銷售一空,很多人會選擇接手的。

    陳健表示他想要蔗糖、甘蔗苗、染料或是金銀幣,對於其餘的東西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蔗糖與甘蔗都是當地自產的貨物,染料走私販和海盜那裡也有不少,至於金銀幣本來就是通用的貨幣,這都不是問題。

    但是船長還是做出來一個請求,他希望陳健能夠將自己應得的那些報酬,用船上的貨物支付。

    船長明白這其中的利潤,自己的船修好之後返回歐洲就會賺上一筆。

    陳健大大方方地表示同意,雙方有限的交流都圍繞著利益。

    對於可能出現的危險,陳健不是太擔心,雖然船隊裡的人沒有什麼戰鬥經驗,可是看起來還是很嚇人的。

    在小島外,蘭芳號演示了一次側弦齊射,幫這位作為中介人的船長加深一下印象。

    順帶著,組裝了濕潤後乾燥的雷管和甘油炸藥,一次火槍兵齊射,兩瓶裝滿了汽油和其餘混合物增稠劑的燃燒瓶。

    地動山搖、硝煙瀰漫、火焰肆虐。

    實際上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殺過人。這裡不是戰場,沒有那麼慌張,演練起來足夠嚇人。

    看著被炸的粉碎的石頭和那些遠超黑火藥的古怪炸藥、那些射速極快而又不需要太分散的火槍兵、那些沾到石頭上彷彿連石頭都燃燒起來的燃燒瓶……荷蘭船上的水手們震驚之餘,不斷地畫著十字,心有餘悸。

    「上帝啊……這群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5
第十二章 走私和劫掠


    從小島上起航之前,陳健以友好交流為名,扣押下荷蘭船的船長以及一些水手。那艘荷蘭船暫時由大副代理指揮,同時自己這邊也派出了衛轅等一些實習生去那條荷蘭船上觀摩學習他們的風帆技術。

    兩種船的操控完全不同,升降帆、帆布、繩索種種也是完全不同。想要培養出一批足夠的水手船員,需要很多年。

    錢能解決很多問題,比如買船。但是錢不能解決水手技術和優良海員,這是一件很無奈的事。

    衛轅看著這艘與他熟悉的船完全不同的船隻,用當年剛當實習生的那種紀律學習著。

    偷眼看了一下他們的武器,發現他們主要還是以刀劍為主,大炮的質量看起來也不怎麼樣。

    大口徑的火繩槍架在船舷上,很笨重,不過應該適合遠距離使用。

    語言不通,很多事就難以交流,只能邊看邊琢磨著學習,效率很低。

    蘭芳號上。

    陳健在琢磨海圖,詢問一些這裡的港口、城市和勢力。

    海圖上大約在北緯十三度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星羅棋布的小島。北邊據說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那是一座相當大的島嶼。

    這片星羅棋布的小島,也就成為了海盜和走私商人之間互通有無的地方。

    十多年前英西海戰和那場神奇的愛爾蘭神風,荷蘭人抓住了西班牙人海軍無力的時機,大量湧入到這片海域。

    他們的英法同行之前也幹過很多大事,一度攻下了西班牙的殖民地城鎮索要贖金。

    由於沒有了巴拿馬地峽和中美的阻隔,西班牙人在這邊的日子比歷史上要難過的多。

    開放的海域、更長的海岸線、海軍衰弱、王室破產邊緣、距離太遠難以掌控等等原因,這裡被走私販們和海盜滲透的千瘡百孔。時不時還要面臨海盜們登陸搶劫之類的事,和大明朝遇到的倭寇差別並不大。只不過大明是漕運而不是官方海運,少了劫官船這一項。

    隨著這片海域的海盜越來越多,許多海盜頭目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求發展、調結構,以市場經濟供求關係為指導,湧現出一大批新的創業者。

    在島上種糧食、釀酒、開店舖、當修理匠、販賣奴隸、經營妓院……一些海盜已經完成了從搶了就跑到坐地經營的轉變,讓這片島嶼逐漸繁華起來。

    陳健沒有選擇在海盜出沒的島嶼港口停泊,而是選擇了一處無人荒島停靠,指揮船上的水手利用砍伐木頭,建立了簡易的炮台和簡單木堡,在這裡駐紮。

    駐紮的時間不能太久,太久的話水手可能水土不服。即便用燒開水、漂白粉消毒之類,也很可能出現疫病。

    對於這裡的海盜,他倒不怕。就他現在的實力,一般的海盜不敢盯上自己生怕惹火燒身。海戰他沒有什麼經驗,大多只是紙上談兵的見識,但如果他願意,靠著船上的實習生、水手和護衛隊,完全可以攻下幾座西班牙殖民地的小城鎮。

    在清點了所有的貨物、點驗出許諾給荷蘭船長的報酬後,陳健調撥了紫石英號。

    將荷蘭船扣押在島上,紫石英號裝載著荷蘭船長和二百名護衛隊士兵以及貨物樣品,由荷蘭船長負責尋找願意接手的,在這座島上交易。

    在等到回信的過程中,陳健在島上轉了一圈,發現了一些有人存在過的痕跡。

    但現在這座島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只剩下一些原始村落的遺留。

    陳健估計島上的人,不是被殺光了,就是被人抓走當種植園和軋糖廠的奴隸去了。

    估計現在這個島上的人已經絕種,種植園奴隸的平均壽命太短,而軋糖廠的奴隸也活不了太久。榨糖的畜力絞盤太過粗陋,稍有不慎就可能把手臂夾進去,被捲進去旁邊的監工會十分果斷地拿出刀將奴隸的手砍下來,拿桶接住流出的血以免污染糖漿。

    將來自己族群的人跑到這裡開闢種植園,估計也會是一樣的路數。運氣好的話,能夠出台個禁止華夏國人成為任何形式奴隸的法律。

    種植園是勞動力密集型企業,以強大的組織力組成專營的集體制種植園農場可以避免,但他的心思不在這裡,只能扔給國內的那些富商和冒險家們。

    這裡勞動力短缺,又離非洲很近,販賣黑奴這種行為很快就會盛行。如果只是在這些島上還好,就怕國內的那些大莊園大農場主算了一下發現用奴隸比用雇工便宜,大量引入國內……將來的麻煩事一大堆。

    這又是一場艱難的輿論戰,一旦世界不再是孤單的,各種奇怪的思想也會抬頭。有初級遺傳育種學做基礎,等到進化論弄出來,估計種族主義之類的東西也快出現了,國內的意識形態至少要經歷一個幾十年的混亂期。

    殖民地到底該如何管理?一旦走錯了,將來面臨的很可能就是殖民地獨立,這些東西現在誰都沒有經驗,陳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動或是影響國內的政策。

    看似未來一切美好,實則步步危機,尤其是從一開始如果路就走錯了,將來尾大不掉,想要變更會更為困難。

    …………

    不久之後,紫石英號返回,帶來了好消息。

    一些船來到這座島上交易,也有一些海盜頭目或是私掠船的船長來見識見識這位來自神秘國度的艦隊司令,護衛隊的整齊軍裝和槍支給他們帶來的深刻的印象。

    船隊中的人也總算是見識到了各式各樣的人。紅頭髮的、黃頭髮的、白皮膚的、渾身如炭的……

    每天都有將來看似尋常但如今卻大開眼界的東西,與那些人的交談中船隊中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

    陳健也如願以償地獲得了他想要的東西,各國的金銀幣、蔗糖、甘蔗苗、胭脂紅染料……

    也有幾名海盜頭子找到了陳健,希望和陳健合力幹一票大的。因為陳健的船隊算是想當龐大,看起來那些船上的水手們也都是精銳的士兵,所以他們希望和陳健合作劫掠西班牙的船隊,或是直接攻打西班牙的城鎮劫掠贖金。

    陳健拒絕了。

    倒不是害怕或是有負罪感,而是打劫這種事技術含量太低,對他以及他背後的族群來說,更喜歡走私而不是打劫。

    共和國發達的手工業完全可以滿足西班牙殖民地人民的物質生活需求,然而邪惡的西班牙王室政府竟然阻止共和國的海商滿足殖民地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提升,顯然違背了人權與自由貿易。

    這片海域的海盜遲早要剿滅的,海盜的存在只會影響貿易。

    而且這裡太靠西了,短時間內手腳伸不到這裡,陳健也不想和這些人有太多接觸。將來這些人要麼是敵人,要麼是競爭對手,除了奴隸之外的大部分殖民地所需的產品共和國都能滿足,論起距離也更近一些。

    返航的時候,陳健對照著海圖,在即將向北折的時候找到了一座算起來距離閩城最近的島嶼。

    島上無人,這裡將會作為日後走私貿易的中轉站。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5
第十三章 想辦法送錢


    二月末的閩城港,一如既往地忙碌著。

    忽然間,那些忙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著海面眺望著。

    一支船隊的影子出現在海面之上,隨著船隊逐漸靠近,碼頭上忙碌的人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

    他們認出了為首的那艘船是陳健的旗艦蘭芳號,認出來上面飄揚的商社的旗幟。

    消失了整整一年,閩城人卻沒有忘記,這次遠航已經成為了閩城人最喜歡談論的一件事。

    人們相信,陳健一定會回來,畢竟這個人創造了太多的奇蹟。人們也盼望著陳健回來,就像是當初離開時所許諾的未來一樣,人們知道陳健回來就會帶來新的商機。

    在這支船隊面前,那些靠港的船都成了陪襯。並不是因為這支船隊龐大,而是他所承載的意義。

    消息很快傳遍了碼頭附近,人們放下了手中的活,急匆匆地感到碼頭去目睹這歷史性的一刻。

    當船停靠下來後,陳健走下船,背後幾個人抬著一個大的木箱。

    場面有些安靜,人們等待著陳健開口。

    忽然,陳健伸出雙手,從沉重的木箱子中摸出滿滿的一把金銀幣,遠遠地拋向了人群。

    「這就是我所許諾的未來!」

    簡單的一句話,伴隨著金銀幣落地的聲音,碼頭上的人聽到了未來,也看到了財富,歡呼著擁搶著落下的金銀幣。

    這些刻著奇怪花紋的金銀幣他們不曾見過,但花紋背後的金銀卻不是假的……

    水手們下了船,與這些人說著自己這一路的見聞,吹噓著那些古怪而神秘的世界。

    他們休息不了太長時間,最多一個月,船隊就會加入幾艘這一年新造的船前往龜島。從那裡將第二批移民和大量的牛馬牲畜以及急需的各種器具送過去,這一次陳健不會跟著。

    在該見的人見過後,在蔗糖、紅染料、玉米、地瓜、辣椒等等作物開始風靡閩城的時候,很多閩城或是在閩城做生意的富商興奮地接到了陳健的邀請。

    在接到邀請之後,富商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開始籌錢。他們還不知道陳健邀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可是卻知道肯定是賺錢的,如果一旦又是股份制的形式,他們必須要準備好足夠的現金。

    宴會上,一陣恭維與祝賀之後,陳健起身道:「今天把諸位請過來,是有個好事要和大家商量的。我想要籌備一家新的公司,主要經營對外的貿易,有些東西事後再和大家詳細說,但這肯定是賺錢的。」

    一群人喊道:「陳先生說是賺錢的,難道還能有假?」

    「是啊,陳先生的人品我們都信得過。」

    陳健拱手一一回禮,笑道:「那好,那我就說說。這個公司前期怎麼也需要募集至少兩百萬的股本。」

    數量一出,在場的商人都笑了。

    「兩百萬的股本,咱們還是出得起的。我們倒是覺得有些少了,只怕不夠分的。」

    陳健搖頭道:「這兩百萬隻是咱們今天在座的諸位要出的,整個公司的股本不可能兩百萬,要比這個數量更多。但是吃獨食容易招人記恨,還需要留出一些拉更多的人。畢竟……這個事有些麻煩。」

    富商們奇道:「陳先生,無非就是錢,有什麼麻煩的?」

    陳健嘆了口氣道:「如果只是錢的問題,倒好說了。就算閩城湊不足,附近幾個郡湊一湊也湊得出。只是……這往來的利潤雖高,但是那裡還有海盜,需要護衛。再者,我也不怕告訴大家,那裡有很多的無人島嶼,土地肥沃,諸位想必也見過那些糖了吧?那些無人島嶼上正可以種植這些東西。」

    「問題是,外面還有許多的國家,他們也在爭奪那些島嶼。遠離海外,如果無人看守,容易遭到劫掠。這就需要人和槍,需要陸軍海軍的支持,甚至需要國家也站在裡面。」

    「錢、槍、人的問題都好解決,只是……咱們一個閩城,弄出上百艘帶著大炮的船、上千個拿著槍的商隊護衛,總歸不好。這件事郡守也難以做主。」

    「我想了,前期如果只是貿易的話,為了防備海盜,至少需要三十條船。其中多半是貨船,還要有幾艘裝著大炮的護航,每艘船上也需要三四十個帶槍的水手……怕是上面不會放心。」

    「諸位,貿易只是一小部分收益。一些險要的港口需要佔領駐兵、一些肥沃的島嶼需要有人護衛。這些都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

    富商們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問道:「陳先生想必有解決的辦法了,要不然也不會把我們都找來。」

    陳健笑道:「辦法無非就是那幾樣。我先去找了郡守和郡副守,兩人都表示這件事太大,他們無法做主。馬上就是幾年一次的國人議事大會召開的時候,我的意思是咱們這邊的股本先定下來,為北邊那些大家族留一些。他們願意出資呢就出,不願意的話,只要不反對就好。」

    「大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關係。我在學宮有些關係,大家想必在別處的官面也有些關係。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砸錢唄。但是總要有人幫著引薦,否則想砸錢都不知道砸給誰不是?我估麼著,先照著五十萬銀幣砸。」

    聽到這,商人們沒有被這個數字嚇到,而是更加的興奮。如果行賄的數量就是五十萬銀幣,那麼顯然這裡面的利潤遠不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到底有多少利潤,這些商人不清楚,但最清楚的陳健提出來,他們已然明白這其中的巨大利益。

    「陳先生,錢不是問題。我想陳先生事後也會給予補償,五十萬銀幣大家湊一湊沒有絲毫問題。只是……就算砸錢,大家總要知道該用這錢換一句什麼話?」

    陳健想了一下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個公司要有艦隊、有人、有槍,甚至有軍隊。代價是除了正常的稅費之外,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潤上繳國庫。軍隊、艦隊的主管由國家指派,軍隊艦隊的開銷由公司承擔。我想了想,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獲得批准。」

    「過些日子我就要北上都城,大家也回去考慮考慮。只是先跟大家通個氣,大家也回去考慮考慮。願意參與的話,也都費些心,看看能不能把錢送出去,送給對的人。」

    商人們心裡各懷心思,陳健心想,這才只是個開始。

    真正要考慮的事,還得問問父親和嗟遠山,是該到站隊的時候了。還需要在這些羽翼之下悄悄生長,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做。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5
第十四章 蕭牆之內

    郡副守的宅邸中,煤油燈閃爍被調節至最亮。

    嗟遠山這些日子一連數天都只睡一小會,看著陳健書寫的關於外面世界的態勢和構想,越發沉迷。

    從南安到閩城,他看到了不同於以往的新時代,而這一次外出航海歸來後的世界讓他眼界大開。

    閩城本來就是一個「叛亂」思想的策源地,即便有些東西他不認同,卻也不可能不受到諸多的影響。

    這兩年時間他在閩城收穫了太多以往不敢想的東西,逐漸開始學著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看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即便還難以擺脫舊時代的影子,但新時代的翅膀已開始在他心中的繭中孕育。

    陳健送給他一些辣椒蔗糖之類的新東西,細細品味果然別有滋味。那辣椒味似茱萸但是性子卻比茱萸烈的多,而那蔗糖味道甘甜也是與楓糖相較別有滋味。

    至於帶回的金銀幣,他也收藏了一些,也聽陳健說了外面的世界。

    今晚他沒有看那些東西,而是決定敞開一些心思和陳健說點別的。

    陳健說著他的一些關於貿易公司的設想,嗟遠山擺擺手道:「陳先生,你想的這些都極好,我相信你的眼光比我要高出不少。你真想做這些事?」

    陳健點頭道:「當然,難道我在這裡說笑?」

    「想做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只要做好一件事,自然一切都能解決。」

    陳健奇道:「敢問何事?」

    「簡單。脫黨。發個聲明,你陳健脫離墨黨,並表示不認同你之前所發表的任何觀點。利用你在進步同盟內的影響力,重新組織起進步同盟,繼續做慈善,發表觀點:只要做好慈善就能解決社會的不公,今後不會涉及任何政治變革。」

    陳健茫然地看著嗟遠山,問道:「這是遠山兄的意思?」

    嗟遠山笑道:「我?我還沒資格和你說這種話。再說我在南安閩郡六七年了,有些東西他們看不透,我卻明白。這麼說吧,在我升任郡副守的時候,就已經有信送來了。」

    「你父親當了這麼多年校官,你有船隊有槍,南邊還有盤踞的海盜,剿滅之後封將。女人也為你準備好了,只要你脫黨,立刻可以結婚。女人很漂亮,很年輕也很仰慕你,當然,家世顯赫。可以為你爭取到下一任學宮祭酒,我想這個你完全可以做到。」

    陳健哈哈大笑道:「這算什麼?」

    「不算什麼。你可以賺錢,名聲又高,閩郡之事那些家族也知曉一二,自然有人希望把你拉過去。他們覺得你是那種想要求名、求利的人,給你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也算是你有潛力,說不準百年之後又有一個天下聞名的大族出現。」

    嗟遠山盯著陳健,沉默了許久,知道有些話不妨敞開了說。

    「陳先生,你已經得罪了很多的人。你在閩城如魚得水,那是因為閩城的根基太淺,真正的大人物大家族都在北方。你們這麼折騰,若是在北方早就被絞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們進步同盟的一些人說了些可怕的話。你們想讓所有人都吃飽,讓所有人都過的更好,這是多可怕的事?」

    「你們進步同盟內的一些人,整天著書立說。說的都是什麼?指責那些大家族壟斷政治,指責那些大家族擁有幾十萬畝的土地,認為專營貿易應該收歸國有而不是家族所有,認為應該把一些與民生相關的行業收歸國人所有,甚至還有想要平均地權的……」

    陳健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遠山兄的意思是……這貿易公司之類的東西,建不起來?」

    嗟遠山呵了一聲反問道:「你有錢,有名聲,有槍,最可怕的是你們還有思想、理念……你們想幹什麼?」

    「如果你發表個脫黨聲明,娶個女人,這個貿易公司很容易就能建起來,否則的話,想建起來很難。退一步吧,別想那麼遠。就在你說的那座島上交易,這一點我可以決定,怎麼說我也是郡副守。讓那些大部分利潤,被你說的荷蘭人、英國人和法國人佔據去也無妨。你們的公司只需要將貨物轉運到那座島上就行,不要想著把手伸的太遠。」

    陳健皺眉道:「遠山兄,有些東西你還是沒弄清楚。只在那座島上貿易,我們賺不到大錢,大量的錢都讓那些荷蘭人、英國人和法國人佔去了。上策是和平談判,與西班牙人開自由貿易。中策是壟斷住這裡的航線,直接和那些西班牙殖民地的商人走私。下策……才是放棄這些東西,再被中間商賺走,這不應該啊。」

    嗟遠山冷笑道:「利潤?利潤?你們佔據海島貿易,對北方那些大家族有什麼好處?他們的手伸不到這麼遠,他們會允許作坊和商人勢力越來越大嗎?此消彼長人們會反對;此不變而彼長,人們也會反對。」

    「蔗糖,讓北方那些數百年的大家族的樹糖生意怎麼辦?你弄出了新的航路前往齊國,讓那些勾結海盜分贓的家族怎麼辦?如今你又要賺大錢,可賺的這錢卻離北方他們,他們分不到,你讓他們怎麼辦?」

    「如果說這是一艘船,那些大家族是船長,大土地擁有者是升帆的,自耕農是炮手,而你們這群商人作坊主,只不過是船上的乘客。雖然乘客逐漸多了,甚至有時候也會顧及到你們想去哪,但如果想要掌舵,那就是死路一條。閩城外的五百自耕農騎兵、附近駐軍的軍官換了一遍,你以為是防備誰的?」

    「閩城是閩城,北方是北方,等你有時間,去一趟舊都城附近的地方走一圈就知道了。和這裡並不一樣。」

    陳健苦笑道:「一步慢,步步慢。咱們在航海術上已經落後那些人了。外面的世界如此廣闊,我們明明可以壟斷那裡的走私貿易,就這麼拱手相讓讓利潤都被那些人賺走,我心不甘。」

    嗟遠山笑道:「沒什麼心不甘的。你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很難。你想要為了更多的人過得更好,很難。但如果你只是為了發財,那就簡單了。你掌握著海圖,掌握著船隊,有錢有人還有見識。選個家族投靠,娶個女兒,幫著那些家族經營,不准外人伸手,一切就解決了。」

    「如果這些東西不能掌握在那些那些家族手裡,不如不做。當然,脫黨之後又不一樣,有些東西就另有說法。畢竟大家族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

    陳健嘿然道:「背叛者,你們也敢用?」

    嗟遠山擺手道:「不是背叛,只是你誤入歧途,拉你回來而已。」

    「墨黨已經分裂了,進步同盟的一些人削尖了腦袋往這裡鑽。用你們的手段來對付你們,真的要感謝你把矛盾之法教會了那些人。」

    「你走後,北邊又發生了一次動亂,大量失業的流民雇工被組織起來,學閩城挖河鋪路。你們進步同盟內的派別給出了解決辦法:問農民征特別稅,說是養活這些流民;向這裡失業流民雇工灌輸,這就是墨黨追求的人人有事幹的未來世界。那裡的農民對流民雇工連同你們的進步同盟怨恨陡生,那些流民雇工每天累的要死所得卻極少,對你們的所描繪的未來也是充滿怨言。」

    嗟遠山悵然道:「這些手段啊,原本我們是想不到的,但是你們進步同盟內的一些人活學活用,想到了。分化,瓦解,讓農民和雇工對立。而這些手段,也不過是從你教會的那些工具裡化用的。既然這樣,作為先生的你,想必手段更為嫻熟。有人自然對你有了興趣,況且你的身家也已不菲,」

    陳健聽到這,真是不知道該哭該笑,忽然反問道:「遠山兄,我說我不是為了自己,我們這些同志也不是為了自己,你信嗎?」

    「信!當然信。」

    「那問題就簡單了。這個貿易公司我留出百分之六十的不分紅股份,允許國家再分配。以十年為週期。十年之內,盈虧自負。十年之後,如果賺錢,國家可以接管,這百分之六十的空股也可以重新分配。是那些家族拿,還是別的家族買,都無所謂。萬事開頭難,最難的事我們來辦,將來摘桃子的時候他們來摘,這應該可以吧?」

    嗟遠山抬起頭,玩味地看著陳健。

    半晌,饒有趣味地說道:「陳先生,你這是埋了一桶十年後爆炸的火藥。十年後,一旦盈利,這桶火藥就會炸。到時候收回,那六成的空股自然會落到那些人手裡,商人們、已經入股的人、得益的商人、種植園會怎同意呢?而你牽頭的事,恐怕盈利是必然的。十年後,又正值新一任選王之時,你這桶火藥想炸誰?」

    陳健不言不語,嗟遠山大笑道:「陳先生,你比我想的更狠。我去南安看了你們的那個紡紗作坊,十年……十年時間,可以積累原本百年才能積累起的財富。那些大家族,有些也不過積累了百年而已。」

    他搖搖頭,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紙,拿出一根白磷火柴劃燃將紙燒的乾淨。

    「我給陳先生出的主意,比起陳先生自己出的,終究還是差了些味道。只能說學的不深,看來我還得我看看你們出的那些小冊子。」

    毀掉了那張紙,又摸出了幾封書信道:「去都城的時候,按照書信上的地址幫我送幾封信吧。」

    陳健伸手接過,很鄭重地說道:「遠山兄,你想多了。」

    嗟遠山笑道:「無所謂,他們會同意的,因為他們沒親眼看看閩城,也沒親眼看看你們出的那些小冊子,他們老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5
第十五章 應激反應

    回到家中,正準備看看那些書信的地址時,陳斯文走了進來,看上去似乎很疲憊。

    「父親,你怎麼了?」

    「沒什麼,聽你們說那個叫西班牙的國家,心裡有點擔心。你說那個國家真的有那麼大?比咱們還大?運金銀的船一艘艘的往回走?這幾天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心裡堵得慌。你跟我說句實話,那個國家到底怎麼樣?」

    陳斯文盯著陳健,緩緩說道:「怎麼說我也是個軍官,有些事總要上心。這國家,總得有人站出來保護不是?你說那個國家動輒滅國,我這心裡就不踏實。他們的船,是不是比咱們要好?槍炮呢?人呢?」

    「人?」

    聽到這個詞,陳健呼了口氣道:「那個叫楊森的白人講過這樣一件事。幾十年前,有一夥人大約一二百個,去了南邊的一個國家。那個國家有上百萬人,上萬人的軍隊。這夥人進入了都城,靠著一二百人抓走了他們的王,索要了兩屋子的黃金,全身而退。至少這份勇氣,是很嚇人的。」

    這個故事陳斯文還是第一次聽說,聽完後悠然嚮往,想像著這是一副怎麼樣的英姿。終究,他是個軍人,對於這種以百破萬的故事,充滿了嚮往與憧憬。

    「百人滅國……是個人物。如果沒說謊的話。」

    「沒有說謊。」

    「你說,他會來打咱們嗎?」

    陳健搖頭道:「不好說。他們信奉一種神明,凡是不信的,他們會強迫這些人信。他們出海之初的目的,是為了把這種神明的信奉傳播到地球的每個角落。」

    陳斯文嘿然道:「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倒是想看看這群以一敵百的士兵。真想和他們交手看看。」

    陳健看了看父親,開著玩笑道:「打到家門口,咱們還真不用怕。海上有大風大浪,也運不了多少士兵。可要是在遠離故土的大海上,您如今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至少,人家的船長是可以繞著地球繞一圈的,您就做不到。水手和船長上,和他們差了幾十年吧。說句您不愛聽的話,要是在陸地上,咱們的陸軍可是不用害怕。」

    這倒是一句實話。海上自保有餘,進攻的話可能還要追趕些日子,但是趁著這個時機多交交手學習學習還是有好處的,不然將來要面對的是更難對付的對手。

    陳斯文很有一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意思,可惜卻不知道自己這個坑爹的兒子把他的將軍夢給斷了。

    沉默半晌,哀聲道:「是啊。人家的船長可以繞地球轉圈,咱們怕是還找不出來這樣的人。海圖、風向、島嶼……這些東西他們比咱們要清楚的多。」

    仰著頭琢磨了一陣,似乎有些惆悵,哎了幾聲,苦笑道:「要是再年輕些就好了。可惜已經老了。他們的船是不是很大?」

    「挺大的。」

    「你覺得咱們能和他們打起來嗎?」

    第二遍問這個問題,陳健也不知道是父親老了,還是說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亦或是作為一個軍官的特殊心態。

    「打仗總得有個理由。他們的土地咱們要了沒用,上面的人說的都是他們的語言,信仰的也是他們信奉的神明,就算佔領了也要面對無休無止的反抗,得不償失。他們也未必敢打咱們的本土,但是外面的爭鬥可就難說了。」

    「打不打,那是上面的事。怎麼打、能不能打贏,是我們的事。」

    感慨了一句,離開了陳健回到自己的房間,伏在案上開始書寫自己想讓上面知道的東西,一筆一劃從未這樣認真過。

    能不能採納是上面的事,他只能盡自己作為軍官的義務。

    「……因此,我建議海軍也組織一場環球航行,記錄風向島嶼、鍛鍊水手。如有可能,最好派出一些年輕人前往那些新的國家學習……」

    紙上寫完了最後一個字,仔細檢查了一遍上面的內容,摁上了印章。

    …………

    閩城還沉浸在知道了外面世界的狂歡之中,市井間每天談論的話題都是這個。

    那些跟隨陳健出海後歸來的水手成為了市井間的寵兒,往茶館裡一坐,都不需要說書先生,頃刻就會圍過來一群的人。

    對於一些明顯誇大其詞的話,人們也樂於相信。

    對普通的市民而言,除了多出了一些故事和談資,對他們生活的影響並不太大。

    無非就是市面上開始出售一些新的調味料,酸甜苦辣,各不相同。

    逐漸,開始有人學習一些水手吸一種黃色的菸草。一開始有些噁心,但是時間久了竟然別有滋味,一時不吸有些想念。

    伴隨著大量的比北方的楓糖更便宜的蔗糖出現在市面上,一些人喝茶的時候也會加上一點蔗糖。

    尤其是一些雇工在大熱天下了工後,往往會點上一大碗茶,加上一點糖。咕咚咕咚地灌下去,灌完之後就像是剛剛飲完的騾子一樣,肚子裡還會哐啷哐啷地響。

    對於被陳健一直軟禁如今允許自由行動的白人楊森,人們也是從一開始指指點點到最後開始習慣。除了一些孩子還跟在身後外,人們已經逐漸淡然,或許以後再有這樣的人也會一直如此,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要繼續。

    越來越多的窮苦雇工找到了商社,希望能夠跟著出海,前往大荒城。那裡的確是一片荒蕪的土地,可是在那裡幹上幾年,就會有一片允許自己耕種的土地,比起在這裡做工可是要幸福的多。

    殖民公司招工的政策也開始逐漸變化。從一開始的人人一樣,到如今的按照各自的技能、職業來定下這幾年的工資,尤其歡迎一些瓦匠、木匠之類的手藝人。

    這是外面新世界對底層的影響。

    對於商人,陳健鼓動起來的貿易傳說,讓他們充滿了幻想。

    陳健告訴他們,那些西班牙人的船隊整船整船地往回運送金銀,有時候整整一船都是金條。

    這樣的傳說讓商人們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一個個考慮著將來怎麼才能賺到那麼多的金銀。

    外國的金銀,可也是金銀啊。

    況且,陳健告訴他們,棉布、生絲、家具、玻璃等等這些東西,都很容易銷售出去。

    只要貿易公司的事定下來,這對大家都有利。

    不只是商人,作坊主也同樣有利,東西賣的越好,他們賺的也就越多。

    聽說那裡還有海盜、熱病、痢疾之類的存在,然而如果能夠獲得極高的利潤,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克服的,並沒有那麼可怕。

    一邊是狂熱的煽動。

    另一邊,是陳健的信譽和名聲,以及這些年從一個普通人物成為閩城富豪的傳奇。

    每天都會有小報印刷著陳健寫的一些有趣的見聞,每天都會有小報印刷著陳健描述的外面世界的發財方式,以及陳健知道的那些驚人的冒險家的故事。

    百人滅國、支船巨富……種種這些,讓一些年輕人的心騷動起來。

    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勢,從閩城開始展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6
第十六章 決議

    之後的半年,陳健一直遊走於與閩郡相鄰的五個手工業發達、大家族門閥財閥統治薄弱的郡。

    拜會商會會館、引導輿論宣傳、行賄、送禮……為都城之行做最後的準備。

    而在北邊,那些在陳健所謂的「黨派補習班」畢業的當初坐在右邊的一些人也開始組黨。

    一個「傳統黨」,一個「華夏利益至上青年聯合會」,兩個黨派囊括了大部分的北方大土地主、軍頭子嗣、大行會商人和壟斷專營家族。

    當數年一次的國人議事大會正式開啟的時候,這一場國人議事大會終於可以載入史冊。

    大會上,各個參與者卸下了之前各種的道德、傳統的標籤,第一次敞開了用赤果果的利益商討著國家的未來。

    同時,數百人的國人議事大會,也終於有了六個認同或是同情當初選擇坐在左邊或是中間的人。雖然人很少,可終究有了。

    一場場激烈的爭吵後,關於外部世界、關於開海貿易、關於移民、關於黨派的許多事終於達成了共識——各有妥協,但一定要首先維護「傳統黨」的利益,否則根本無法通過。

    具體如下:

    「一:為了防止與民爭利。除非遇到大饑荒(需經過議事會認定),否則禁止從外部進口糧食,包括:小麥、玉米、水稻、菽豆、穀子、土豆、地瓜等一切被議事會認定為主食之食物。另,包括棉花、黃麻等北方各郡大土地主擁有者之主要作物。」

    「二:因北方各郡習慣楓糖,以大河北支流為界,蔗糖過界徵收百分之三十之稅收。」

    「三:大荒城及其附近移民地之糧食,亦不得進入。其餘不限。」

    「四:因物價上漲等因素,法定傳統地租價格提升百分之十。」

    「五:任何海外發現之金、銀礦,需申報國家所有。並由國家尋找可信任、道德高尚、一心為國之家族監管監督,其對開採權有優先認購權,並以家族為擔保不需繳納抵押。」

    「六:所有黨派不得發展秘密黨員,一切活動公開,並成立審查署,審查之報刊、人員活動。」

    「七:『正義激進者青年會』等七個黨派,思想極端且有叛國之傾向,予以取締。其黨派成員不得成為官吏。」

    「八:對地權所有之討論,有煽動叛亂之嫌疑,任何關於此事之討論,需經過審查署監管審核。」

    「九:對專營權、行會法之討論,擱置。」

    「十:所有合法之黨派活動,未經允許不得煽動無知民眾之過激行為,一切後果由發起人承擔——具體處置依《叛亂法修正案》,最高絞刑。」

    「十一:承認大荒城之移民之國人地位,設縣,由國家委任縣令一人,擁有一些縣自治議事會之最終一票否決權。」

    「十二:大荒城每年除繳納正常人頭稅外,五十年之內每年繳納五萬銀幣之包稅——此包稅包括鹽稅、商稅……等。」

    「十三:大荒城以北之土地、國家、族群,進步同盟之殖民公司有處理管轄、對其交涉之權限。任何移民點五十年後由國家直轄。五十年內如發生戰爭、饑荒、被屠殺之事,由殖民公司單獨負責——遞交宣戰書之敵對國行為,不在此列,可由國家承擔保護國人之責任。」

    「十四:應國人之請求,允許成立南洋貿易公司。」

    「十五:以十二年為限,十二年之內每年繳納十萬銀幣之固定收益。此南洋貿易公司為不完全體,只擁有百分之四十之股份。十二年後,其餘百分之六十之股份,由國家重新分配認購,並重新討論收益繳納。」

    「十六:南洋貿易公司需嚴格執行第一二三條關於不得與民爭利之規定。」

    「十七:南洋貿易公司之董事會,由國家指定四人。禮部官員一人、戶部官員一人、兵部官員一人、司法官一人。對應對外交涉、稅收審核、戰時指揮、司法裁定,擁有對董事會之最終否決權。」

    「十八:嚴禁國人成為任何形式之奴隸。領取工資生存之人不管勞作時間長短,不視為奴隸,視為雙方自願之契約。」

    「十九:南洋北緯十九度之名為***之島,劃歸閩郡管轄,建立海關。此為華夏之第一塊海外領土,駐軍三百,多餘之駐軍軍費由南洋貿易公司承擔。」

    「二十:為方便管理及稅收,並為國人船隊之安全考慮,與南洋之貿易必須經過南洋貿易公司管轄。」

    「二十一:南洋貿易公司在***之南,為國人生存權之考慮,擁有組建民團之權利。所有民團成員必須註冊統計,且在登陸後不得以民團之形式存在。」

    「二十二:火槍、大炮等武器之採購,可自由採購。陳健之兵工作坊需獻出燧發槍之專利。」

    「二十三:如爆發戰爭,國家有權接管民團、商船以及武裝護衛商船之指揮權。包括南洋貿易公司及大荒城之國人護衛隊。」

    「二十四:進步同盟殖民公司與南洋貿易公司之所有海圖、地圖、礦產分佈等一切圖紙,需每年上繳國家。」

    「二十五:經國人議事大會之認定,組織環球航行。由南洋公司出資百分之三十,東海諸島獨裁執政國出資百分之三十,進步同盟殖民公司出資百分之十,國家出資百分之三十。一切海圖歸四方所有。」

    「二十六:經國人議事大會之提議、王上獨裁之認可,任命陳健為華夏共和國環球艦隊之司令,為期四年且在華夏版圖之外。由議事會及王上授予臨機處置之權責。」

    「二十七:此艦隊在版圖之外之海域、國家,擁有擬定外交、開戰之權。所有收益由出資之四方分享。」

    「二十八:學宮建立外國語學院,由學宮挑選五十名聰明之才俊,隨船出海,公費培養。」

    「二十九:學宮挑選農學、算學、自然、化學、軍官生、史學等才俊,隨船出海,公費培養。」

    「三十:所有出海之人,不得放棄華夏國人之身份,不得信仰非祖先之神明。」

    「三十一:出於仁慈之考慮,釋放『正義激進者青年會』等一些成員,允許出海,但在有生之年不得返回華夏之故土。」

    「三十二:所有進口之書籍需經海關之核查。所有出口之書籍、報刊,不受《出版審查法令》之限制。」

    「三十三:陳健轉讓燧發槍、鋼錠之製作專利後,將取消武器禁止出口之限定。」

    「三十四:以東海諸島獨裁執政國手拉織布機之案例考慮,修訂專利法,出台機械出口之審核法。」

    「三十五:一切認定有叛亂思想之國人、參與狂熱集會及其同情者,出於國人同祖之考慮,今後將判處流放。其餘刑法之罪犯,不在此流放法規之列。」

    「三十六:任何宗教,需經學宮科學之討論,予以確定是否允許傳播。」

    ……

    ……

    洋洋灑灑的五六十條,最重要的放在了背後,看似可笑的東西卻在前面。

    國家此時始終是個各階層矛盾的組合體,陳健儘可能調節者幾方的關係,總算在閉幕之前完成了第一次有黨派參與的國人議事大會。

    很多隱藏在背後的東西都拿到表面上來了,如果沒有前幾條的限制,北方那些大土地擁有者和大家族也不會同意。

    他們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地租,是自己土地上種植的那些作物能不能給他們帶來收益。

    據說已經有人準備趁著很多地方改麥為棉的時機,囤積一筆糧食,或是挖河河堤水淹農田,以大賺一筆。

    陳健這邊也盡力地對抗著,沒法在明面上來,只能快速推廣玉米土豆地瓜之類的作物。

    各種種植手冊繞開了學宮農學院,以極低的價格,到處宣傳拋售。

    類似的,如果陳健不拿出坩堝鋼、燧發槍的製作方法,那些控制著兵工作坊的家族也會要求南洋貿易公司必須採購他們的火繩槍。

    同樣的,南洋貿易公司的所用硬木也必須由幾家專營壟斷的北方木料廠提供。

    看似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怎麼說也有進步的地方。

    外面世界對這個族群到底有多大的影響,還需要時間來告訴這個族群的很多人,所以此時很多東西都不完善。

    禮部不知道如何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他們之前的唯一經驗是北方侯伯國,那是體系之內的。

    兵部不知道那些國家的大小、軍隊、槍炮、戰術;戶部還沒定下來海關的關稅之類的法案;移民地或是殖民地的管轄也無經驗,一時不知從何而起。

    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嘗試著去外面看看。

    關於殖民地的討論,陳健也爭取到了大荒城是移民地而非殖民地的條件,算是以此為樣板避免將來出現殖民地獨立事件。

    殖民地獨立事件需要的是手工業極度發達,需要廣闊市場的時候,嚴禁殖民地發展工業,以保證傾銷。

    現在看起來,那些人還沒有這方面的考慮。工商業在議事會中的人數也不多,就算有也是一些專營壟斷的家族,國內市場已經可以滿足他們。只需要移民地的糧食、鹽之類的東西不要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就好,陳健總算是爭取到大荒城的特殊地位。

    現在看起來那裡只有糧食,但是用不了多久手工業和工業就會發展起來,具體政策還要等到將來在與這些人爭執。

    而且想必那時候一場因為利潤分配等原因導致的資產階級革命已經爆發,否則工商業沒有那麼大的發言權。

    殖民地獨立很大的因素,歸根結底還是經濟原因。

    陳健覺得自己這一刻,已經達到了舊時代小人物所能達到的頂峰,至少在這個環球航行的艦隊裡,自己被議事會和王上授予了臨機處斷之權,當真的巔峰時刻。

    但這巔峰時刻,不僅僅是他自己爭取來的,而是許多許多的人一起用各種各樣的手段爭取到的。

    外面世界的影響,總不是忽然就炸開的。彼此交匯的時候,總能閃爍出以往所沒有的火花,新的思想也會慢慢融合。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0 23:56
第十七章 都城雨

    即將離開都城的時候,下了一場雨。

    秋雨。

    不像是夏天的暴雨那樣急躁,也不像是春雨那樣潤人。

    冷冰冰的。

    七八個人坐在一處寬敞的廣場旁,因為這秋雨,四周並沒有人。

    廣場上撐著幾個松木的桿子,上面拴著繩子。

    若是有風,定然會四處擺動,如同風鈴。但只有秋雨,所以低垂著,上面的絞索也被拉成了橢圓。

    「陳健,那幾個我們的同志就是在這被絞死的。當時二馮身子太重,繩子還斷了。」

    這裡說的是我們,不是咱們。

    說話的那個人舉起一杯酒,混合著秋天的雨,一同潑到了地面上。

    潑酒的因為宣揚一些激進的東西,並且有證明表明參與了一起暗殺事件和鼓動貧民抗不合理稅等罪名入獄,剛剛被釋放。

    除非隱姓埋名,否則再也不可能以一個真真實實的國人的身份踏上這片土地,只能被流放到大荒城。

    潑過酒,從酒壺中又倒了一杯,遞到了陳健手裡。

    「合理嗎?」

    忽然問了陳健一句,陳健沉默了許久道:「不合理。」

    「謝謝。」

    「不客氣。」

    「這就是你說的時機不對?」

    陳健默默地飲下了這杯酒,抹去了眼前的雨水,猶豫了許久,嘆了口氣。

    「永遠都時機不對。就像當初有人提議報紙印刷重稅的時候。問題是時機不是忽然出現的,需要長久的準備。報紙可以發酵催化時機的誕生,但人家不讓怎麼辦?我那時候做錯了,一句輕飄飄地不是時候……對不起。真的,當初我不該那麼說。」

    「為什麼我能說這句話?是因為他們的死,換來了能說這句話。」

    「秋天是收穫的時候。夏天收穫就不是時候。可是春天需要把種子種上,夏天要除草耕耘,秋天才有收穫的意義。否則秋天始終只是秋天,永遠不會是收穫的秋天。地權、專營、財閥、權利……這些不合理的東西,是要有人告訴大家這不合理的。不告訴永遠不是時候因為永遠不懂,告訴了也仍舊不是時候因為這違法。」

    吐了口氣,起身朝著那幾個孤零零的絞架鞠躬,問旁邊那人道:「跟著我出海吧。」

    「當初你勸湖霖不要去建世外桃源,如今你卻跑出去了。都出海了,這裡怎麼辦?三千多萬國人,七百萬沒有足以謀生的土地,依靠當雇工或是簽長工為生,你能把這七百萬人都弄出去?就算弄,人家會同意嗎?誰來幹活?的確,現在還能有口吃的,或許你的地瓜土豆弄過來後,餓不死不成問題,可是這合理嗎?」

    那個人看著陳健,冷笑道:「還有當初排排坐時候你所謂的可以作為同盟的那群坐在左邊的人,他們如今用你說的那一套來鼓吹救濟貧民改革:要求被救濟者男女分開,不得同居。為什麼會被救濟?因為無形的手證明這些人多了,所以不同居不生孩子是人道而仁慈的選擇。是啊,多麼仁慈,幸好他們沒有用絞索或是刺刀把這些多餘的人殺掉。」

    陳健苦笑道:「我當初是坐在中間的,咱們都是。我幫他們提出來他們認可的東西,並不代表我認可。這條路是繞不過去的,總會有這樣的人或者那樣的人提出來,然後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形式上演著。你們不也是一樣嗎?你們所設想的世界是什麼樣?像是軍隊一樣,平均的分配所有的一切,這種絕對平均的想法本身就是錯的,現在不可能實現。」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湖霖問道:「你所追求的,難道不是公正和平等嗎?是,如你所說,這些是空想的,是要被批判的,可至少指明了一條方向。只是你們把這方向指向了未來而已。」

    想到兩年前那次劇烈的爭吵,陳健及時地制止了這個話題。

    「不說這個了。閩南的合作社運動是你們派別負責的,南安的紡紗廠你去看過了吧?有什麼想說的?」

    湖霖苦笑著搖頭道:「能說什麼?那些小的紡紗合作社就算再積累十年,也買不起一台。可是買得起的人,只需要三五年,那些個人的小紗工都會過不下去。合作社裡已經有人開始鼓動去砸了南安機械廠了,喬鐵心的弟弟,兄弟倆又吵起來了。」

    「那你準備怎麼辦?」

    「說實話,我不知道。陳健,你去看過當初因為成立合作社之後,那些小紗工的表情嗎?你聽過他們的笑聲嗎?你看過那些擁有個人小紡車的家庭因為少了行會和承包商的盤剝和紗線漲價後對幸福的憧憬嗎?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只想要小小的幸福。」

    陳健反問道:「我問的是你怎麼辦?我知道這些是活生生的人,難道你還要倒退到成立一個心地善良的大行會上去?往回退,退到行會時代?只要換個善良的行會首領就行了?你還是覺得需要一個聖人之王?需要聖人之官?需要聖人做行會首領?」

    湖霖不知道被陳健的那句話刺激到了,揮出拳頭打在了陳健的臉上,怒道:「那你又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然後如同神明一樣告訴這些人:這是你們的命運!這是你們必須經受的命運!你把自己當什麼?神?」

    「你知道嗎?你有的時候冷冰冰的,冷的就像是血管裡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泥漿!秋天的泥漿!爛泥塘裡的泥漿!冷的沒有人的味道!」

    他站起來,指著遠處被秋雨籠罩的城市道:「陳健,這是城市。一個熱愛生活、血是熱的人,看到的是秋雨、房屋。是城市中充滿希望或是已然絕望的人。」

    「可在你眼中,那不是城市。那是一張畫在畫布上的灰色的畫。是死的、冰冷的、毫無感情的!你這個人心是死的!」

    「一個冷血的死人,看不到生活的美好,眼中的人不是人,而是和你一樣冰冷的披著人皮的東西。」

    「熱愛生活,熱愛這些活生生的人,才會渴望讓這世界變得更好。這是個活生生的世界,不是你筆下的畫布!」

    「我承認,你說的對,一切如你預估的一樣,可你怎麼就能說的那麼雲淡風輕?那要死人的!那是幾萬個家庭難以謀生,那是幾萬個孩子嗷嗷待哺!」

    「這是活的世界,不是你筆下的畫布!」

    陳健笑著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問道:「當初你寫《夢城》的時候,難道不是用畫筆在畫布上描繪?只不過那時候你想的畫布那時候是空白的,是一片乾淨的桃源,從頭開始。」

    湖霖捏著的拳頭逐漸鬆開,無奈地蹲在地上,雙手揪著被秋雨打濕的頭髮,一言不發。

    雨簾中,陳健的手伸了過來,握住湖霖的手把他拉了起來,問道:「除了退回到侯伯國農業善良的家主宗法、作坊善良的大行會時代外,你就沒有別的設想?」

    湖霖考慮了片刻,說道:「別的派別的想法可以借鑑。可以成立大的合作社,可以成立機器合作社啊!」

    「錢呢?錢從哪來?買機器要錢,買原材料也要錢,周轉還要錢……」

    「你不是有錢嗎?借給那些紡工們……幫幫他們。」

    「對不起,如你所說,我不想當神去拯救這些人。柱乾兄,路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些坐在右邊的人都已經開始組織傳統黨和華夏利益至上青年聯合會了。咱們雖然是出於同源,可到了如今也該到了各走各的路的時候了。你們的路我覺得走不通,所以我再往裡面扔錢,那不是幫你們,是害你們,讓你們誤以為這樣可以。」

    陳健擦了擦嘴角的血,拍了拍湖霖的肩膀,又道:「我問你,如果有一天進步同盟的一些人反對那些大土地擁有者、大財閥的時候。恰恰王上說:來吧,我給你們雇工錢組建合作社,你們不需要那些進步派所許諾的自由、平等、權利,需要的只是一位獨裁的無上權利的王,你會支持嗎?」

    湖霖猶豫了片刻,終於點點頭道:「如果這是真的,可以考慮。」

    陳健搖頭道:「那你們會像是女人經期用的棉布灰袋一樣,用過就被扔掉的。等著吧,會有那麼一天的。」

    湖霖淒然一笑,帶著幾分苦澀道:「左中右三邊,你說這是三教。單單是咱們在中間的人,又分出九個派別,你說這是九流。這三教九流,哪條路才是對的?」

    「我也不知道。試唄。」

    「會死很多人。」

    「當年刀耕火種的時候,公有制憑什麼是錯的?嘗試了才知道,原來私有制那時候是對的。有奴隸憑什麼是錯的?嘗試了才知道,原來沒有是對的。有世襲的侯伯為什麼是錯的?嘗試了才知道,原來沒有是對的。有些國家,嘗試了一次又一次,用千人頭萬人血才試出了一條又一條走不通的路。任何進步,都是你嘴裡所說的冷血,都是用人命堆出來的。我也不想死人,你告訴我有什麼不死人的辦法?議事會出台的新時代的第一份決議你也看到了,你告訴我有幾條靠嘴皮子就能更改?」

    「那之前說的那件事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不管?你在議事會裡一點都沒提。」

    「你讓我怎麼管?我能提什麼?你讓我提禁止機器使用?」

    「我不反對機器!再跟你說一遍,只是合作社內部有些人反對,我和你交流了這麼多年,這點東西我還是明白的。我說的是那些人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難道我不去做?你真當我是冷血的?」

    「給我二十萬銀幣。」

    「你管的過來嗎?沿海數郡的紡紗工,北方小麥產區的脫粒工,以及後來更多的東西,你能全管過來嗎?」

    「那也不用像你一樣躲到海上,捂著眼睛說自己什麼都看不到!我的眼睛不是瞎的,管不到看不到的地方,管管我能看到的地方行不行?」

    ……

    秋雨中,一如兩年前的七月,在絞架之前的幾個人又一次爭吵起來。

    吵到最後,都累了。

    也幸好爭吵,壺中酒還剩幾許。

    忘了蓋塞子,比之爭吵前還多出了幾分。

    幾個人倒出了最後一杯酒,對飲一番,道了聲珍重,看了看遠處立著的絞架,行了一禮,各自散去。

    遠遠地,一支花紙傘從街巷中綻放,一直在遠處看著這些人爭吵的林曦靜靜地走到陳健身旁,舉高了傘擋住了秋雨。

    看著陳健腫起的面頰,卻問道:「心裡疼嗎?」

    陳健伸出手摸著傘緣下滴落的水滴,嘆了口氣。

    「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出海。」

    「嗯。」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11:53
第十八章 捆綁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東西。

    拜別了都城的好友、先生、同窗,陳健和林曦乘船先行回到了閩城。

    等待信風出現轉向,還要等待其餘各方的船隊到閩城港口與陳健會和。

    大荒城的艦隊也馬上就要返航,旗艦蘭芳號會跟隨陳健出海,其餘的還要繼續維持每年一個來回的與大荒城之間的轉運。

    對西邊移民地的每一次航行,都像是吞金怪獸一樣吞食著陳健積累起來的資金,還遠遠不到得到收益的時候。

    如今還要每年繳納五萬個銀幣的包稅,但是最關鍵的關稅問題總算是得到了回報。

    大荒城作為移民地而非殖民地,享受國人待遇,除了糧食之類的禁止進口外,其餘的不需要繳納關稅。

    代價是在前期出了什麼事國內也不會幫著擦屁股,以後的命運決定在國內手中而非大荒城手中。

    如果增收關稅、嚴禁發展工業、只能作為國內商品傾銷地的話,獨立思潮也很快瀰漫。

    這不是移民區的人可以決定的,取決於國內如今還沒有掌權的工商業資產階級,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在掌權之後難免會做出這樣的事。

    不過現在這種局面還是有好處的。

    陳健可以把很多的產業成體系地轉移到大荒城。既然包稅中包含了鹽,那麼玻璃廠倒是可以在那邊擴建,借助距離歐洲更近的優勢進行出口貿易。還有一些造船用的木材、棉布、可以種植的黃麻等,都是大宗的出口貨物。

    早在春天艦隊返回大荒城的時候,同船前往的還有黨內的一批年輕骨幹、工匠、藍翔技校的學員和一批積極分子礦工。

    以及幾套水力紡紗機和大量的手拉織布機,一整套平板玻璃的鐵案台,一套水力鋸木場,以及一些重金僱傭的探礦員。

    另外還有從北方馬場高價購買的一批種馬、種牛,陳健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能不能安全抵達。

    只能祈禱運氣不錯,不要出現大的風浪。

    那些船長和水手也算是老手了,只要船隻不被徹底摧毀,按照緯度航行就算失散也有很大的機會生還。

    這就體現出來機械水平或是天文學和數學的重大意義。倘若有了精良航海鐘和每年發行的月相圖,船隻失事的幾率會降到極低,只要在北半球就能準備知道自己的位置。

    可惜這東西都不是陳健的本事能弄出來的,只能靠時間積累或是各個文明之間的交流、以及計畫性的暫時不求回報的投資,或許能夠加速這個過程。

    …………

    等待大荒城艦隊返航的時間,陳健還要在閩城處理很多的事。

    這一次環球航行的船隊定下來了,一共是十七艘大船。有三艘是原齊國的海軍,共和國這邊也出了幾條海船。

    陸軍這邊為這次航行準備了兩個營隊的士兵,沒有騎兵也有沒劍盾兵、長矛兵之類的兵種,只有新配裝燧發槍的一個營隊。

    海外基地不足、沒有合法停泊權、海圖缺失等等因素,決定了此時共和國此時對外的遠程投送能力也就在五百人到一千人左右。

    這點人不是為了戰爭,只是為了保衛艦隊不受可能出現的海盜的襲擊。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演練的方式展示一些武力。

    海軍上陳健十分心虛,自己這邊的水手和船長那兩把刷子一場大戰就能看出來可能是樣子貨。

    陸軍倒是可以放心一些,遮住半邊臉,把醜的藏起來只露出美的,還是很能嚇唬嚇唬人的。

    所謂不足,是海軍、經驗、海圖、宗教。

    所謂好的,除了陸軍,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展示。

    學宮這邊在陳健的請求和一些先生的幫助下,提供了很多的優秀的年輕學者。

    天文學家、博物學家、農學家、醫生……這些寶貴的財富會跟著陳健一起在旗艦上。

    對歐洲的交流,這些人必不可少。同樣的,對大明的交流,一個天文學家是必須的,雖然那邊的士大夫仍舊以天人感應來解釋天文,但是天文學是可以立足的最重要的東西。

    加之馬上到來的彗星降臨,如今的世界恐怕除了陳健無人可以預測,這就是一個在明朝立足的機會。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陳健也得試一試。

    國家動員的各種工匠和優秀學徒也有不少人,如果條件允許,他們將在歐洲或是亞洲進行為期五年的學習。

    主要集中在造船、機械、冶金、繪畫這幾個方面。從學徒開始幹起,幹了三五年再回來,一切吃喝用度都由艦隊出,但是在那邊必須是有組織的,以便於管理。

    陳健個人方面以及黨組織、進步同盟內部,也出了不少的駐外交流人員。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精通法律或是行文的人,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外國的語言。

    順便,在學成之後,把陳健和黨內筆桿子捉刀的一些激進的反封建的民主自由人權之類的東西翻譯過去。

    種種這些,一樁樁、一項項,忙的各方各面都焦頭爛額。

    而在南方沿海六郡,從春天陳健回來後的造勢活動也一直沒有停止。

    閩城的股票交易所裡每天都擠滿了等待認購南洋貿易公司股票的人,不只是閩城人,還有一些投機商、附近郡的大商人。

    春天的時候陳健已經牽頭,募集了一部分款項定做船隻。

    當時局勢還不明朗,陳健以百分之一百一十的造船費用抵擋日後股份的優惠條件,還是定做了大約二十艘商船和三艘以紫石英號為模板的護衛艦。

    不過船總不可能這麼快變出來,在這種地方又不可能學習荷蘭人把商船做的皮薄餡大,連武裝護衛的炮口都不準備只為了多裝貨可是不行。

    到秋天局勢終於明朗,沿海各郡的認購風潮也經過半年多的發酵和數年來商社的活動和陳健的名氣共同作用達到了頂峰。

    商社培養了數年的大量會計人員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為了把更多的人捲入其中,除了閩城的大商人認購之外,陳健把每一份股票的額度定的很小,只有三個銀幣。

    為的就是把大量的工匠、市民等中層拉進來,為將來可能的利益衝突捲入更多的人。

    到陳健返回閩城之後一個半月,沿海六郡的彙總報表也已經統計出來。

    一共募集了六百六十萬的銀幣,其中在閩城的股票交易所就募集了將近一半,要不是陳健儘量將這些股份的份額分開,估計還要多。

    故意將每一股的份額調低,無端增加了許多的勞動量,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

    不過效果是沿海六郡將近六萬的市民、工匠、小資產者、中等土地擁有者被拉了進來。

    這六萬人背後可能是十幾萬人的家庭成員。

    這六萬人的股份沒有多少,但是讓他們存在很有必要。陳健的接口是這也算得上是為了更多的人更好,總不能好東西都被有錢人吃了。這理由聽起來很像是陳健的一貫作風,誰也沒有深究背後的可怕。

    大量的小市民和底層股票持有者只有交易權和分紅股息的權利,沒有決策權。

    但是利益相關,一旦有人要動他們手裡的餅,稍微煽動一下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大部分的股份還是控制在少數人的手中。

    二十一人的董事會中,國家指派的官員四人,陳健能掌握的三人,閩城商人四人,剩下的是其餘五個郡的大商人或是有一定名望的地主同時還是資本家的人物。

    如今還用得著陳健,所以讓陳健暫時處理董事會的一些事物,定下內部章程、僱傭人員的工資、分紅方式、經營計畫等等。

    用不了多久,陳健可能就要被一腳踢開。他也不在意,反正自己的股份會在這邊討論使用奴隸的時候拋掉,有些底線寧可不賺這點錢也不沾身,用奴隸是早晚的事,甚至抓本國人來當契約奴都有可能。

    這邊他又不可能佔據絕對的優勢,這些人只是將來的同盟軍,並且會在同盟的利益獲得滿足後立刻變為敵人,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在同盟利益一致之前既要保持自身獨立性又要適當合作,暫時不必弄的那麼僵。

    種種政策和內部條例,陳健和一些人在這半年也已經準備好,唯一沒準備好的就是商船。

    收集貨物、僱傭員工、安插各方的中層、完善監管、招募了八百人的民團、聘請了幾位退役軍官,從陳健的兵工作坊購買了燧發槍……

    到十二月末。

    大荒城艦隊返航,運氣不錯,相當順利。

    北方官方的船隊和士兵也開始在閩城集結,各種選派的工匠、學徒、學者也都和家人做了告別。

    蘭芳號和四艘大船從艦隊中分離出來,加入到環球航行艦隊當中。

    貨物開始裝船,準備路上的水和各種補給,檢查裝備。

    一月初,大荒城艦隊從龜島出發,在閩城與環球航行艦隊會和。

    加上大荒城艦隊與計畫中環球航行的十七條船,一支四十多條船的艦隊在閩城集結。

    兩支船隊暫時需要結伴而行,艦隊中除了正常環球航行的人員,還裝滿了南洋貿易公司的貨物,暫借這支船隊運送。

    大荒城艦隊運送的第三批移民數量不多,主要幫著運送一些貨物和南洋公司從閩城招聘的熟悉了修築道路、蓋樓房的一千五百多雇工。

    他們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只是前往南方那個被陳健命名為自油港的地方,修建炮台和堡壘。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