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53
Babcorn 發表於 2017-7-7 10:58
第四十九章 上中下三策(中)

    從本身獲利的角度來看,這個人之前的想法是值得稱讚的,陳健知道這個人回去之後很快就會在南洋貿易公司之中嶄露頭角,只是這種嶄露頭角有些可怕。

    年輕人衝著四周的人行禮後,說道:「我在閩城當會計的時候,讀過一本進步同盟的小冊子,裡面是因為當年蘭花事件之後的一些反思和想法。主要說的就是財富的構成、來源以及利潤、貨幣、金銀等等。這本書給了我很深的印象。」

    「之後,咱們前往歐洲之前,咱們又跟隨陳先生去了一趟大荒城,他們那裡的貨幣形式,也可以說印證了那本書中的一些猜測。」

    「既然這樣,既然各個股東的第一需求是獲得利益,也既然盈利是股份公司的根本,我就不得不以此為基礎說一些咱們可以獲利的手段。」

    「比如……南部的一些小島,上面有人,但是很落後。從那本小冊子上,我們可以知道,勞動是財富增值的基礎也是來源,而從作坊主或是經營農場的人的角度看,利潤等於收穫貨物後賣掉的錢,減去地租,減去雇工費用,再減去投入種子。」

    「這在閩城,在都城,在故土都是有效的。為什麼,因為土地已經有了主人,地租給予的是土地的擁有者。」

    「在南部的一些小島上,這個公式仍然有效,但最重要的問題改變了。」

    「即:土地是誰的?地租交給誰?」

    「經營的利潤,是雖市場變動的。而地租,則不需要擔心市場的變化。」

    「如果,我們能夠靠槍炮得到土地,那麼這個地租就歸我們所有。從盈利的角度來看,至少在短時間內,貿易的利潤,不如獲取地租,這是毋庸置疑的。」

    「其次,在一些島嶼上,就像是泰國一樣,這種土地制度的土地擁有者,依靠地租生活。而最底層的農人,除了要繳納給土地擁有者的地租之外,還要繳納國家的稅費。如果我們打破這種分封建制的土地模式,轉而直接收取地租,減少了中間環節,再加上我們可以收取人頭稅,這其中的利潤又有多少?成本才是多少?」

    「成本問題,可以這樣考慮。只要我們安插一些本地人,允許他們不繳納人頭稅和各種費用,他們就會幫助我們收稅,幫助我們維持穩定。這花不了多少錢的,而且獲利極多。」

    陳健皺眉輕咳了一聲,心說這就是用自己的東西打自己的臉。理論這東西始終就是個工具,關鍵是看誰來用,怎麼用。那小冊子不是他寫的,但是造成的影響和他脫不開關係,如今卻用這手段明明白白地指導殖民體系,簡直醉人。

    那人看了一眼陳健,笑道:「陳先生是好人,所以心腸軟。只是股份制公司,不是以好心來計算的,唯有利益才是目的。對了,還要感謝陳先生讓我們看了看大荒城的紙幣,也讓我想到許多。」

    他笑著往南一指道:「南邊那些地方盛產香料,但是除了香料之外他們什麼都沒有。既然陳先生在大荒城,靠著農具、糧食、鹽、工具和土地所有權,能夠推行紙幣,由此可以說紙幣這東西就是一種媒介。未必非要用白銀黃金。」

    「這問題就很簡單了。假使我們想要控制南方的香料,利潤最大的辦法是什麼?很簡單!卡死糧食和布匹,推行紙幣。只要我們能夠控制島嶼,那麼這個島嶼的一切就被封閉起來,紙幣作為媒介,可以購買糧食和布匹以及生活所必須的一切。而他們也只能用香料來換紙幣。」

    「如果我們可以控制住大米和棉布,甚至我們都不需要白銀作為交易物。這樣一來,公司又能節省巨額的流動開支。同樣,以這兩點為基礎,再加上鹽、菸草、糖、金屬等等,整個小島的一切交易都以用上紙幣,而紙幣控制在我們手中,實際上就是:紙幣收購香料,我們賺了一次。他們又紙幣再購買大米和棉布,我們又賺了一次。」

    「而對那些人來說,他們連反抗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假如反抗,他們手中的紙幣就是廢紙,什麼都得不到,因為他們沒有白銀,和別人貿易被人並不認同這些紙幣。除了和咱們交易,他們還有什麼辦法呢?」

    他想了想,又道:「那本小冊子上說,勞動是財富的來源。那麼我們要攫取的,就是那些小島上的人的勞動。只要他們能夠勞動,我們就能獲利。香料採摘,源源不斷,這就是勞動帶來的財富。財富不是來源於金銀,那只是媒介。」

    「這是將來對南部將來香料貿易的計畫。而對一些已經擁有人口和耕地的國家來說,最賺錢的就是用槍炮幹掉他們的君主,換咱們來收地租。諸位,可以想一想,這既不影響咱們貿易得利,又可以投入一筆錢後每年都獲得地租稅費人頭稅的收入。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賺錢的嗎?」

    「而且,我算了算投入,其實真的不多。比如一片領地,我們把稅包給某個本地人。本地人對我們負責,繳納包稅。而對他所承包的地方,他仍然可以獲利。當然,我們可以出台一個規矩,規定本地收稅的標準。如果底層反抗,我們就殺幾個包稅的。讓底層的憤怒,集中在那些包稅人身上,而不是我們身上。挑撥他們族群的內鬥,分化他們的族群,根本不需要什麼宗教,就可以控制住。」

    「如今,地租是比正常的利潤更賺錢的。而且,不影響貿易的利潤,甚至可以控制更低的關稅。」

    「所以,以地租作為利潤來看,咱們的目標不應該放在這裡,而是把精力放在印度。那裡富庶,據說土地足夠,人口也多,邦國林立。咱們控制住那裡,可以獲得的收入絕不是這裡能比的。如今貿易的利潤,不可能超越地租。工廠的利潤,也不可能超越地租。至少咱們不會。」

    陳健暗罵了一句,卻不得不承認這人說的沒錯,除非是香料貿易這種奇葩的東西,能有百分之四百的利潤,否則此時的生產力水平和市場大小,這個年輕人說的一點沒錯,地租還是公司利益的第一選擇。

    可見,看書多了民智初開學會利益分析也不好,就不能干很多陳健想幹的事了,連講道理都要講不過了。

    年輕人看了一眼陳健,低頭道:「陳先生,我很尊重你,但我必須提醒您,您的理想或是黨派,那是您的事和你們黨派的事,請不要牽扯到股份公司中來。你作為股東,唯一的目標就是為股東盈利。請您考慮清楚這一點。南洋貿易公司,不是你們墨黨的黨產!」

    「我從不懷疑您的頭腦,但顯然您做決定的時候,股東的利益是在第二位,甚至更往後。當然,在天涯海角之東,您所做的一切我都認同,包括天涯海角,你也是在為將來考慮,我事後考慮過,是我想的不周到。但是,這裡的問題,你必須給我們股東一個交代,你到底要怎麼辦?」

    蘭琪哼了一聲,想要反駁什麼,被陳健按住。

    他捏了捏腦袋,起身問道:「事不誅心,你在質疑什麼?」

    「對不起,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

    「好啊,提醒我,我會接受。那麼暫不考慮印度地租的事,你對這邊的貿易有什麼想法?」

    「長遠的打算我已經說了,至少此時地租和人頭稅是收益更大的。而短期的……我建議採取那個明國商人的上策,佔據大員。」

    「然後呢?」

    「然後?如今明國商人可以獲利的地方,無非是馬尼拉、北大年、馬六甲和亞齊、日本這些地方。如果我們控制了大員,利用我們的海軍就可以控制本地的商船。不允許他們前往馬尼拉、日本進行交易,只允許在我們控制的地方交易。這樣以來,我們就能壟斷這裡的貿易。而且,我們可以分發旗幟,每一艘船都必須懸掛我們的旗幟,否則我們可以擊沉或是捕獲。」

    年輕人笑了笑,說道:「諸位,不要忽視一個問題,明國商人也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如果沒有我們,他們可以自行前往日本,我們憑什麼獲利呢?大家現在只是擔心荷蘭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卻忽視了明國商人才是最大的競爭對手。」

    「就算是我們控制了北大年,我們站穩腳跟之後,要做的就是禁止其餘國家的船隊來這裡貿易,包括明國的商人。而他們就只能經我們的手再次貿易,我們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否則的話,我們要面臨競爭,還有競價的危險。」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這些話聽起來的確很有道理,陳健等眾人發酵了一會,問道:「說完了?」

    「是的。」

    「我覺得,你想的挺好,但是你顯然忘記考慮一個成本的問題。我們那麼做,會得罪明國商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西班牙人。你不要看著現在荷蘭人無心北顧,甚至還在和葡西競爭。但是,一旦我們這麼做了,等荷蘭人控制住了香料群島,他們會聯手對付我們。再加上明國的商人,你們覺得一群冒著走私風險穿行大海之上的人,真的如你們想的那樣弱小嗎?」

    看了那人一眼,陳健笑道:「我給你們算一算,想要保持這樣的優勢,我們需要至少三十艘大戰艦、八十艘武裝商船、三千到四千的水手和炮手,三千士兵、六十門野戰炮,一百五十名管理人員。這成本是多少?多少年能收回來?因為我們那麼做,要面對四國的合圍。就算明國對於海貿不重視,但是諸位,我們可以組建貿易公司,那些明國的海商難道不能組建海盜?」

    他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用一種故作的老氣橫秋的語氣道:「年輕人血是熱的,激情萬丈,但你得考慮現實。」

    蘭琪聽到這樣的話,在那偷偷地抿著嘴偷笑,心說你也才幾歲啊?

    然而終究陳健還是有資格說這樣的話,那年輕人低頭不語,陳健嘆了口氣道:「胃口別那麼大。再者,我們控制了明國海商,貨賣給誰去?一個那麼大的國家,你們考慮過他的生產能力嗎?你考慮過每年生產出來的東西,需要多麼大的市場能賣出去嗎?供過於求的時候,我們賣給誰去?照你這麼搞,就算我們站住腳了,我們控制住了,我們唯一能售賣的市場只剩下一個日本。他一年能吃下這麼多東西嗎?你們算過一年在海上走私的貨物有多少嗎?」

    陳健搖搖頭,又擺了擺手指道:「你們還算錯了一件事,回報率。南洋貿易公司的股東,會選擇對歐、非以及西班牙總督區的貿易。損毀率低、回報高,還有航海保險,請問在這種情況下誰願意把錢投入到這裡?要弄清楚,我們對香料沒有太大的需求。就算是貿易公司股本溢出,不再發行股票,資本會流向哪?」

    「不會是這裡,這裡只是最後的選擇。資本會流向手工工廠、作坊、繅絲、棉布這些工廠,甚至流向熱帶群島的甘蔗、菸草。也不會流向這裡。我不是說一點不會流入,而是相對於別處的回報率,這裡的資本募集不到你們所計畫的控制貿易的能力。」

    「這裡需要長期經營,需要長期穩定的資金,至少十年才能分紅提現的資金。所以,想的是美好的,但現實不允許。的確,南洋公司不是我們的黨產,也不是我的私產,但僅僅作為股東,我也必須說明,我們必須採取另一種策略。」

    假裝有蒼蠅飛舞,悄悄擦了一把冷汗,偷偷看了一眼眾人,心說自己的「賣國行徑」得用一種為族群謀利的理由解釋出來,實在有些麻煩。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7:18
第五十章 上中下三策(下)

    「諸位,回去之後,這裡的問題只要想要涉足,不管是國家還是貿易公司,都需要委派總督管轄的。這總督是誰?現在不好說,但肯定是從大家中選出一個來,因為至少你們親眼看到了這邊的一切,對這邊也有所瞭解。」

    略帶誘惑地讓一些心思活泛的人高興起來,陳健又問道:「那諸位來看,假使以貿易公司的形式,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麼?」

    他以為眾人的回答是細水長流、長治久安之類,卻不想眾人的意見出奇的一致而且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陳先生,其實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僱員和內部的管理。這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比如公司花了大價錢、僱傭護衛隊、建造軍艦,控制住了貿易路線。而僱員或是公司內部的成員,卻藉機兜售自己私自攜帶的貨物……公司想要盈利,就必須保證價高,而個人攜帶的貨物肯定會以比公司更低的價格出售。」

    「不管將來是怎麼樣的貿易形式,內部管理一定要嚴格。否則的話,個人得益,而股東的集體理由受損。這是必須要有嚴格規範的。至於其餘的如何貿易、如何開展等等,反而是可以放在後面討論的。」

    「禍事永遠在內,而不在外。假如這方面鬆了口子,用不了多久公司就會欠債甚至經營不下去的。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倘若我是船員,我當然想著除了自己的薪水之外,還要攜帶一些貨物賺錢。而個人賺錢了,公司必然虧損,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倒是個共識,好幾個人都說起這個問題,也就證明他們真的注意到了這種可能。

    陳健呵呵笑了幾聲,點頭道:「是,這還真是個問題。不過這也是個機遇,你們誰能想出來這樣的辦法,至少在公司內是可以一步登天的。但我想說的還不是這個。」

    眾人看著陳健,陳健心裡也有些虛。

    不得不說,此時的大明對於艦隊中的這些人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大明不產金銀,共和國又不對大明的各種貨物充滿了追捧樣的需求,與荷蘭葡萄牙等國不同的是,共和國國內市場足夠,國內手工業種類也算齊全,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日本都比大明更有吸引力。

    他們想要的是貴金屬白銀黃金,特殊的自給自足的經濟下,即便正常歷史線到了鴉片戰爭的年代,靠非毒品的貿易仍舊打不開市場。

    這片土地對資本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商業資本不願意涉足,利潤不高。

    等到資本願意涉足的時候,必然是國內資本過剩,需要資本輸出而非商品輸出的時候,可等到那時候什麼都晚了,壟斷帝國主義都快要出現了。

    站在如今這個族群的角度去考慮,那個狂熱的、活學活用的有殖民頭目潛力的年輕人說的一點沒錯。

    想要在這裡獲利,只能壟斷沿海的貿易,控制商船,強迫交易,否則的話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等到明朝的商人意識到危機的時候,他們就會迸發出強大的力量,想要把貿易主導權抓在自己手中。

    不能操控這裡的貿易形成武力壟斷海運的效果,就沒有太多的利潤可言。資本主導之下,每一個毛孔都是骯髒的,這個族群才不會管屠殺與野蠻征服文明之類,相反如果他們有機會的話不會放棄一個讓中華四分五裂的機會。

    陳健在此時此刻,是一個天然的「叛國者」,很多東西很難說服這裡的人,因為人都不傻,腦袋裡很清楚怎麼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但好在,利潤決定的思維方式還是給陳健了一個可乘之機。

    陳健點了點桌面,說道:「在歐洲,你們也注意到了,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已經打不下去了。在咱們出發之前,南部的女爵和夫君已經做出了和談的姿態,所以荷蘭和西班牙之間可能會出現和平。」

    「在這裡,荷蘭人的重心是香料貿易,暫時只要我們不把手伸過去,他們此時也沒有心思管我們。但是,要注意到,一旦荷蘭和西班牙達成了和平,他們就會有足夠的力量開始涉足到這裡。」

    「我們要想在這裡立足,也要考慮這裡的形勢。我們所面對的,是這裡的一些國家的王公貴族、荷蘭的公司、英國的公司、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總督,以及明國的商人。」

    說到這,陳健看了一眼之前對他提出很多不滿的那個年輕人,指了一下他道:「你剛才說的沒錯,勞動是財富之本。那麼沒有人怎麼勞動?我們想要獲得利益,除了轉運貿易之外,當然也可以從地租、剝奪勞動成果等方面入手。」

    「具體怎麼辦?要我說,其實也簡單。對一些小國,在這裡站穩腳跟之後,搞掉他們的王公,解放農奴,讓農奴變為農民,把地租直接交到我們手中。只要我們收的比那些王公和原本的土地所有者少,並且將我們信奉的一些理念傳播下去、建造學堂,反抗就會少一些。」

    「而一些荒蕪的地方,土地存在,但是人口不夠,這種地方又該怎麼辦?要我說,這也好辦。只要記住一點,勞動創造財富,而沒有人就沒有勞動。所以,我們可以吸引移民。」

    「從哪吸引?國內的人可以去大荒城,可以去天涯海角,也可以去南部的熱帶島嶼,所以他們不會喜歡來這裡。」

    「明國的人口足夠,據說他們有四千萬納稅的人口,這還不包括女人和孩子。這麼多的人口,只要有地震、災禍……恐怕單單是附近幾個郡的人就足夠開墾這些荒蕪的土地。」

    「我們要在這裡站住腳,需要人口、勞動力、錢、士兵……這些,明國的人都可以做到。一則我們之間的文化極為相似,長相趨同;二則,但凡一個龐大而穩定的王國,他們的底層一定是勤勞而又善於忍受的。這是最好的勞動人口。」

    「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手段是粗糙的,他們人為地分出了不同,也就必然造就了大規模反抗的萌芽。賺錢的方法有很多,但這種人為分出了不同之後的壓迫是最笨的一種。成本太高。」

    「這裡的島嶼,適合種植甘蔗、香料,稻米,還有諸多的適合造船的柚木、金銀銅錫礦……我知道,你們想說你們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幫助別人,是為了賺錢的。」

    「但是,賺錢,一定要用荷蘭人西班牙人那樣的手段嗎?而且,南洋貿易公司的確不是我的私產也不是我們的黨產,但是南洋貿易公司內還有一群的作坊主和工廠主。」

    「所以……就算是在這裡種植甘蔗、稻米,那總得需要棉布、鋼鐵、武器、犁鏵等等。只要保證這裡發展不出來自己的成規模的手工業,我們仍舊是賺錢的,而且賺的更多,成本更低。」

    「地租是一份收入,他們發展不起來手工業所需要的商品的利潤又是一份收入,與他們之間合作穩定下來,挑唆他們和島嶼土著、與荷蘭人西班牙人的矛盾,我們因為長相、風俗和文字等相似的問題站在他們一邊,我們才能長久地在這裡獲得利益,並且長久地穩定下來。」

    「只要我們不盤剝的太狠,只要我們做的不那麼露骨,只要我們允許他們學習科學、數學,從而讓他麼有機會成為管理層甚至官員,反抗幾乎不會存在。時間一久,彼此通婚,難道還能分出彼此嗎?」

    「記住一點,單一經濟,不要自給自足。那麼他們就只能選擇和我們聯繫緊密,而且我們始終能夠得到利益。將來南邊那些島嶼上都是與我們極為相似的明國人、文化趨同、思考方式類似……但是經濟單一,只有蔗糖、稻米、柚木、香料……不還是需要大量的貿易嗎?」

    「這種方式,難道不比荷蘭人那種竭澤而漁的手段要強得多?至少,對我們作坊主和工廠主來說,我們更喜歡這樣,我們生產出東西要有人買才行。你指責我想法古怪,但你考慮過貿易公司內我們這些工廠主的利益了嗎?」

    那個人低頭不語,許久躡聲道:「對不起,陳先生,你這麼想也是對的。畢竟貿易有利益,但貿易必須要把東西賣出去才行。如果盤剝的太狠了,東西賣不出去,長久來看是壞事。只是……我總覺得您從越過天涯海角之後,就有些不對勁。」

    陳健笑了一聲,沒有接這個話茬,繼續說道:「我說這些,是因為將來你們可能要成為這裡的總督,因為你們是最有希望的一批人。所以,這個基調必須要定下。你們要知道,我在國內是干什麼的,南安和閩郡的那些事,在這裡一樣會複製。你們站的太高,永遠不知道反抗的可怕。貿易貿易,有貨才能易。」

    「既然你們中的一些人已經意識到,勞動是財富的來源,那麼殖民與獲得利益的想法也需要跟著變一變了。勞動才有財富才有貨物,而我們要做的是讓人繼續勞動獲得他們勞動的所得。」

    「做的越隱秘,反抗也就越輕。我拿著槍炮搶劫,傻子都知道反抗。可我操控物價、不讓這裡的手工業發展起來、讓他們生產單一的產品而且越多越好,我卻悄悄操控那些手工業品的物價,甚至必要的時候救助災荒、免除人頭稅、減免土地稅……很多人就不會覺察到。」

    「理論上,西班牙人在波托西開採的一斤白銀,算上雇工花費、算上海運風險……將這一斤白銀運到荷蘭,那麼這一斤白銀在荷蘭的高級呢絨作坊所能購買的呢絨,也就意味著這些呢絨所蘊含的勞動和成本風險,是等同於那一斤白銀運過來之後的,是等價的。這個高級呢絨包括養羊、剪毛、梳洗、去脂、粗紡、粗呢直到最後的加工。」

    「那問題就簡單了。在這裡種植蔗糖、開採礦產,只需要我們的貨物所能換到的在這裡的更多的勞動,那我們就賺到了。很顯然,這很容易,而且不容易被察覺,反抗也會少一些。」

    「所以,今後你們不管誰當了這裡的總督,一定要弄清楚這一點。當然,我們黨派也會『幫助』你們管理這裡的。」

    陳健笑眯眯地盯著那個那個之前駁斥自己的年輕人,心說我是董事會成員是有發言權的,肯定會給你安排個好差事的。給你扔到歐洲或是非洲貿易區去當總督吧,這裡你就別來了,你太危險。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7:19
第五十一章 華人


    很多東西需要從一開始就定下基調打下基礎,否則將來尾大不掉的時候處理起來極為麻煩。

    大海對於大明或是將來被農民起義取代的那個國家而言,真的並不重要,它的重心必然在北邊和內部。

    將來的葛爾丹,即將靠著河網抵達北方的毛熊,都確定了這個浴火重生的國度只能將重心放在北邊。

    內部的事,陳健想的很清楚,批量培訓造反專家。幹部問題,是一切問題的關鍵。花二十年培養幾千名幹部和三千名專職的基層軍官扔過去,並不問題。

    沒有幹部,就要面對當年李自成一樣的情況。二十年培養,十年造反,這三千人能如種子一般在十年內孵化出三萬基層幹部和自己體系內的文化人,基層軍官拉隊伍,自己再賣點槍炮,搞掉滿清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樣,哪怕腐化掉,哪怕新的生產關係還未建立,也仍舊可以保持軍事上的不落後。

    移民東北西北分散人口壓力,在國際體系成型之前涉足到國際之中,做到實際控制,同時必須加入到世界體系之中。

    困難重重,混到一戰之前混成一個末等列強,至少會比沙俄的體量要大。彼得不過是自己跑去荷蘭造船廠學了幾年看看世界,而這邊則是數千人目睹了各種劇變、開闊眼界、仔細研讀矛盾論與實踐論以及普及階級分析之後回去的。

    至於之後是上層維新還是底層革命,那就等填完一戰的壕溝再說吧。

    而在南部,就需要一個打破了宗族限制的海商集團。

    在明朝基礎上的國家,重心必然是北方,無心向南,北方的壓力太大。這不是眼界與心態的問題,就算是鄭氏海賊出身得了天下也是一樣會盯著北邊,不盯著北邊和內部反而是腦子有問題。

    這個海商利益集團可能不會與北方重生的國家一條心,但肯定會把眼光放到這些島嶼上。

    但想要有競爭力,這個海商利益集團必須要搞掉宗族。

    宗族不打破,各種屠殺和幾個小的國家最終覆滅就是未來,彼此內鬥不休,只會給別人可乘之機。

    海商是一個很可怕的群體,正如那個年輕人所說的那樣,共和國的族群是為了賺錢來的,而不是跑來解放全人類而叛國的,在這邊如果處理不好明朝海商與這邊的貿易公司之間的問題,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對立。

    明朝海軍不行的時候,海商們會為了主導貿易組織海盜的,甚至求庇護與海盜之下,以保證自己的利益不被壟斷貿易的計畫所侵害。

    最好的模式是拉攏這裡的海商入夥,組建貿易公司,形成一個特殊的、以群島、印尼、菲律賓為目標的利益集團,內部合理分紅。

    這不是沒有機會的,只要陳健能夠說服共和國國內的那些董事,讓他們認識到荷英西葡等國在亞洲擴張的風險,就有可能讓他們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在這裡團結明朝的商人,以政治目的而非利益為第一目標,借他們的手大家荷英西葡。

    對非歐和西班牙殖民地的貿易、總督、人士任免的權利,陳健可以放棄作為一個退步,但是亞洲這一帶的主導權一定要捏在自己手中。最賺錢的地方扔出去,以此換取內部的默許和支持。

    必要的時候聯繫原本的、已經更名的齊國,他們的距離更近也更有涉足這裡的意願,而且之前他已經結好了原齊王有對話的基礎。

    齊國爭不過對歐非和西班牙總督區的貿易的,無論是體量、資本還是距離,都處在下風。

    而這邊,他們會有極大的興趣,共和國國內那些人如果腦子清醒點也會認識到這裡的重要性,從而不考慮短期利益而在這裡經營。

    利用矛盾,才有機會涉足這裡。

    那些藉口用不用都沒有意義,這些群島發展不起來工業,只是用冠冕堂皇的藉口來堵住那些狂熱者的嘴,別回去後被激進年輕人往自己的馬車裡扔自己的工廠生產的炸礦炸藥。

    苦口婆心地一個個勸說,讓艦隊中的人接受了自己的意見後,陳健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前往大明和日本這兩件事上。

    日本害怕的是天主教,自己這邊不信教也不傳教,只要不傳播那些共和思想,就不會引起日本的警惕。

    作為產銀國,想要獲取在這裡貿易的基礎,日本這條線是不得不搭上的。正如西班牙殖民地對於共和國、歐洲、非洲這個大三角貿易的重要性一樣,日本對於這個亞洲小貿易圈的重要性不可替代。

    同樣,能夠取得前往日本進行合法貿易的船引,也是將來組建聯合股本的海商集團的重要吸引力。

    最好的目標就是極盡阿諛之言寫上金葉表文,前往大明朝貢,獲得漳州月港採購的許可;獲得日本合法貿易的船引;借助自己的武器和技術;依靠明朝福建海商的資本形成一個武裝船運集團。

    能夠合法的獲得大員,那是再好不過的,而且也為將來國際體系成型後留條後路:合法租用,寫的明明白白,有實力了可以有法理收回去。

    泰國不過是個跳板,陳健的心態也很猥瑣。

    這是個集權國家,有自己的宗教和統治基礎,此時的國力不可能進行有效的控制,還不如把它養成一個中南半島的攪屎棍和自己的盟友。

    長遠看,搞掉泰國的農奴制,還是有機會的。搞掉農奴制的生產力發展,可以讓泰國成為一個稻米出口中心,現在的類似農奴的制度很難滿足陳健將來的需求。

    此時已是五月,距離那個明朝商人給出的上策趁著春汛已撤冬汛未至的時候搶佔澎湖,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陳健還是沒有大的動靜,那商人也就明白陳健真的是準備走朝貢的路子了。

    陳健的意思是讓這名商人幫著寫一篇貢表用的溢美之詞的駢文,但是這商人覺得自己水平不夠,便告訴陳健這裡也有一些華人,可以代筆。

    阿瑜陀耶本地是有很多華人的,裡面不乏通曉文墨的,想要尋找一個能用粗陋的言辭寫出駢文的教書先生也不是沒可能。

    華裔在阿瑜陀耶屬於特殊的階層,本身與泰國的佛教信仰沒有什麼衝突,雖然有大小乘之分,但是不至於出現燒死異端之類的情況。

    加上泰國特殊的農奴式的薩克迪納制度,導致了底層幾乎沒有自由民,而不被納入薩克迪納制度中的華人充當起了為數不多的自由民身份。

    將農奴束縛在土地上,這是為了盤剝,和歐洲的農奴制相差不多,按照嚴格的等級來劃分,不准隨意遷徙,還有服役服徭役,嚴重束縛了這裡的生產力的發展。

    但也帶來了一些奇怪的好處,女人也是按照農奴等級劃分的,男人要去服役,女人不用,而華人作為自由民也就不可避免地近水樓台先得月。對底層農奴來說,女人更喜歡自由的華人而不是被束縛在土地上的同等的農奴。

    華人在阿瑜陀耶一條叫奶街的河兩側居住,由於文化的優勢,華人既充當著底層商販、手工業的身份,又可以爬到高層,成為泰國王室可以依仗的力量。尤其是航海貿易等,也都需要華人。

    這也是陳健之前提出必須要和華人交好並且站在一起的原因,否則的話艦隊中那些人以及後來的總督,肯定會朝著要求泰王不准用華人做商人這條路子上發展,以求壟斷和控制泰國的貿易。

    在不組成利益集團的前提下,雙方是競爭關係,而組成利益集團的基礎就是國內的資本不會對這裡有太大的興趣,也算是一種幸運讓他能夠施展手腳。

    他在阿瑜陀耶停留的這些天,也在當地華人中產生了巨大的反響,從百餘年前三寶太監離開之後,這裡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大規模的有親切感的船隊出現了。

    某些時候,束髮右衽之類的事並不會感覺出什麼感情,但當在異國他鄉居住的久了,看到這種發飾終究還是親切的。

    五月的一天,陳健請求了泰王,允許船隊中的人四處逛逛,並保證安分守己遵守本地的習慣。雙方的談判已有進展,泰王也就允許了。

    分發了銀錢,又叮囑了一些注意的事項,眾人各自散去。

    蘭琪忙著去考察這裡的土地制度,將她這一路所見到的土地制度和盤剝方式總結成小冊子,尋找其中的相似點,越看越是驚奇:看似完全不同的文化、習慣、語言、膚色,在盤剝的方式上竟然有太多的相同之處,雖然小細節上完全不一樣,可仔細一看卻都透出幾分相同。農奴換了一個別的名字,可本質上還是農奴,土地所有制透出了太多的東西。

    陳健是個好熱鬧的人,帶著林曦免不得要在一些街區寺廟上幾柱香,散發些糖球、蜜餞之類的小吃給孩子們吃,一邊尋找可能存在的教書先生。

    多方打聽之下,終於在一處華人的聚居地找到了這麼一個人。老先生一聽陳健要他些貢表文,自己都嚇了一跳,表示實在沒寫過,也不太明白其中的格式,萬一寫錯了那可不好。

    陳健許下金銀,只說胡亂編一些頌揚的駢文就好。

    當即排出一些金銀,又拿出兩份在國內就已經準備好的國書紙張,上面蓋著王上和議事會的印信,規格很正式,只不過內容是空的。

    所有國書全部一式兩份,需要拿回去一份存放,這些紙是用來繪製地圖的特殊紙,堅韌而又寬大,屬於特製的。

    老先生既見了金銀,又見了規格極高的國書紙張,頓時逸興思飛。畢竟這樣一個人物可是沒有寫國書的資格,如今竟有這樣的大事,也算是平生不可想之際遇。

    當即飲了一杯米酒,以讓手臂不抖,研磨濃墨,陳健以白話說,他窮詞寫成駢文以為開頭,再寫些之乎者也。

    林曦在一旁看了一陣,心道這倒是怪了,這些字我竟認得一些,其餘的看上去雖不認得可也熟悉,四四方方,橫豎撇捺,兩者相較倒像是青蛙與蟾蜍。反觀那些歐洲文字,則完全就是飛鳥與魚,當真奇特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7:20
第五十二章 投其所好(上)

    萬曆三十五年六月末,漳州城內的官員們圍坐一起,計有漳州府事同知羅良信、陶拱聖、通判李應、季概、推官王世仁等。

    眾人面對著一本號稱是極西之地的使者帶來的國書,不知所措。

    「……乾坤浩蕩,非一主之獨權,宇宙寬洪,作諸邦以分守。蓋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九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

    中華者,為神州之主。東漸流沙而西被渤海,醴泉與芝草共生;南距五嶺而北鄰黑水,瑞鳳共祥麟偕集。禮儀之大,安南暹羅萬里而貢;服章之美,西域胡夷千里來朝。王澤廣敷,措一代於利樂親賢之內;文風遙播,范四方於詩書禮樂之中。

    神州之事,中華自營,禮樂威信,世守如一。昔倭犯屬,三遣吏兵屠釜山,恢復朝鮮,還直其王,以守宗廟;鬼方楊酋奪父棄妻,擅殺其民,南檄吏士驅兵進縛,千里之國夷宗翦土,鞠為茂草。

    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論武有孫、吳韜略之兵法。此誠泱泱之大國。

    吾國居於大西,遠琉球三萬餘里,郡三十六而城千二,國人三千六百七十四萬,縱橫方圓百萬餘里,亦為一州之主。非和蘭、佛郎機之小邦可比。

    昔三監之亂,周室風雨所飄搖,唯音噍噍。其時夷人未服,殷商蠢蠢,天保未定,無可瑕寐。

    成王既幼,周公登車冒矢,西徵管蔡,誅服武庚,乃設八師。又遣姬姓親族,號北師。以車千乘、卒萬人,以誅武庚餘孽,深入肅慎之北,至極北荒蕪之地,極晝極夜,陰陽混沌不分。

    其時殷孽已亂,濱海固守,營舟造船意圖向西,千帆競渡百舸爭流,跨海而入大西之州。北師亦渡海而剿。

    忽起大霧,彌千年,不辨東西,舟船盡失。食已盡、衣已殘,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生聚千載,不改初心。

    桑田滄海,千年以降,唯束髮右衽之禮不敢忘。千年之後,再行征伐之事,神州途遠不能歸,乃立國為夏,分封建制,以守州土。

    越千年,殷夷南渡,跨海而至南扶桑州,儀禮皆忘,然心慕故土之心不改。後佛郎機至南扶桑州,遺民以為故人,開口便問殷地安否。佛郎機人不知殷商舊事,故在南扶桑州以印第安為名,此誠可笑可悲可嘆。

    此次出海,至暹羅,方知神州故事。萬里相隔,彌霧千年,不知春秋,遑論秦漢。

    於暹羅大城遍讀史書,方知崖山之後,神州陸沉。炎黃之土,竟食腥羶;漠北胡夷,竊主中國。以致污壞彝倫,綱常失序。幸神州大明之太祖,英俊起兵,收海內之群雄,復前代之疆宇,即神州皇帝位。

    神州之事,自有中華皇帝獨裁,吾等居於大西之州,但求通商遣使,互通有無,以求孔孟之學教化……

    ……眾人面對這張極為大膽的國書,不敢做出任何的決定。幾年前的大侖山慘案剛剛結束,正是福建等地的官員對外交流最緊張的時候,卻偏偏有這麼一張國書被遞過來。

    沒有人敢認為這是假的,也沒人敢認為這是真的,送國書的人就在外面等候,還有幾個福建的海商。

    如果只看前面,那是大逆不道的,竟敢說神州只是大九州之一。等看到後面的內容,又讓這些人產生了一種似乎像是真的感覺,難道當年三監之亂後真的有一支所謂的「北師」越過了大海?

    最讓這些官員難以接受的,就是裡面隱隱透出的一種似乎平等的關係。很明顯,這封國書說中華皇帝是赤縣神州這個範圍的皇帝,除了赤縣神州外還有其餘八州,只不過大部分都沒有皇帝。

    也就是說,天下的概念變大了,這個天下共主變成了赤縣神州的共主。而那個所謂的大西州,雖然沒有皇帝,但是人口數千萬,三十六郡,不稱皇帝卻稱一州之長,算起來竟然和神州的皇帝是平等的。

    但是除了這個極為無禮的說法之外,別的地方還是中規中矩的,皇帝的名號也用了金筆書寫。

    通商之事,他們做不了決定,但依著祖制也不能直接丟棄,畢竟是按照程序遞上了國書的,這個程序的正當性還是要走的。

    陶拱聖看過之後,沉吟許久。

    「以諸位看,這是真是假?」

    幾個人都搖頭,這種事說什麼都是錯,還不如不說。但這國書上又說遞送到了其餘的港口府縣,萬一確有其事,要是不上報也是罪責。

    除了國書之外,還有一份「貢品」的副單,以及一張介紹那個什麼禪讓之國種種情況的文章。

    而那本「貢品」的副單,也讓之前的那張國書變得有些可信。

    副單中的物品很多,諸如火槍、大炮、炸藥、寬幅平紋布、鐘錶、玻璃、手拉織布機……但這些都不是官員們感興趣的。

    官員們感興趣的,反而是中間夾雜的一些東西。

    在長長的貢品清單中,還有一小段很特殊的「禮物」,引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活獅子兩對、鼉皮五張、兕角六對、鹿蜀皮六張、麒麟皮六張、當康牙十對、狌狌皮十張……」

    獅子他們聽說過,但是真沒見過活的。至於麒麟,他們當然不相信這就是神獸,要不然也不可能把皮給扒下來,但是裡面的一張名為「黑白畫」的照片卻照出了一張巨大高大的長頸鹿。

    兕與犀不同,單角雙角;鹿蜀有黑白條紋;當康如豬但卻有長長彎曲的獠牙;狌狌不是猴子……

    能想到這些明目的,肯定分得清其中的區別。

    這全都是《山海經》裡面的東西,敢這麼寫,顯然證明這些貢品是真實存在的,否則的話一旦接觸就會露餡。

    如果這些東西存在,那麼《山海經》裡面介紹的各種荒原就該存在,也或許真的會有天下大九州的可能。

    雖然沒有見到實物,但是想來也不敢在這種事上撒謊。只是這些傳說中的神獸,竟然被剝皮抽筋,又實在有些難以理解。

    最讓他們難以理解與做決定的,是最後一本介紹極西之國的小冊子中的一些東西。

    上面說這個國家的人善觀星辰,通曉地理,可以推算出今年八月份,會有彗星穿過,並無大礙亦非災禍,與日食月食一樣只是天文現象罷了。

    後面還解釋了一番,並且指出這顆彗星大約每隔七十多年就會造訪一次,並且由此推斷嘉靖十年左右、景泰十年左右、洪武十年左右都會有關於這顆彗星的記錄。

    如果繼續往前翻,可能宋史元史的《天文志》上都會每隔七十五年左右就會有一次記錄。至於其餘的,只是另外的彗星,不再此行列之中……

    這個內容連同之前的大九州和那些《山海經》之中的怪獸皮毛牙齒,讓在場的官員的世界觀發生了極大的衝擊。

    怒斥妖言惑眾的要把使者斬殺的有之,急忙想要去翻閱宋史查看的有之,痛罵這是大言不慚的還有之。

    考慮許久,陶拱聖終於做出了決定。

    「我看這樣吧,這封國書與其餘書信一併送到福州,由巡撫大人裁定。先將使者關押起來,不要拷問也不要折磨,只要軟禁即可。如果這些人說的是真的,八月馬上就到,若真有彗星降臨,恐怕這裡面說的十有七八是真。若是沒有,便當妖言惑眾……」

    在漳州為官,見多了紅發藍眼、漆身如炭的人,也見到了槍炮巨艦,比起別處終究還是更容易相信新的事物。

    再者,國書中除了那一處不敬的地方之外,很多阿諛之詞,也沒有任何武力威脅的字眼,至少沒有誅殺的大罪,最多也就是斥責一番皇帝乃天下共主,這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

    萬一是真的,到時候若是在別處大肆宣揚彗星之事,恐怕會被有心人利用。這幾年這裡也不安穩,今天起義明天打砸的,若真要是因為這件事鬧出了亂子,將來追究起來萬一再有個知而不報的罪名那就不好了。

    不管怎麼說,國書裡也承認了皇帝是神州之主,也承認了赤縣神州範圍內的朝貢體系,並且對得國之正也給予了極大的讚揚,表示認同太祖皇帝的作為,因此不會造成其餘的影響。大西州就算是真的,就算這些人是三代遺民,那也缺乏孔孟之教,倒是可以宣揚教化。

    再者離得又遠,數萬里之外,也不用擔心會如倭寇一樣鬧出什麼大的禍亂。而且和那些動輒以武力威懾的紅夷不同,這些人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三代先民的意思,算起來也算是歸鄉祭祖,不同意的話於禮不合。

    眾人又不想擔上責任,便也同意了陶拱聖的說法。

    先將一干使者優待軟禁起來,星夜叫人將這些文書送往福州,以讓巡撫徐學聚親自決定。
Babcorn 發表於 2017-7-9 17:20
第五十三章 投其所好(中)

    陶拱聖的書信還沒有送到福州之前,陳健收買的一些海商已經展開了行動。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福州城西南的中使園中,稅監高采審視著跪在前面的一名商人,據說這名商人有秘事相告,而且攜帶了一些特別的禮物。

    高采的爪牙遍佈福州,只要有錢,想要結納並不是什麼難事。

    陳健對這個人有些印象,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一些野史。據說高采是萬曆皇帝的**,最大的傳聞就是此人喜歡食用小兒的腦髓,為了長出小雞彌補男人的缺憾和不足。

    這種野史當然是流傳甚廣,陳健早有耳聞,所以為了投其所好也送上了一件特殊的禮物。

    此時禮物已經擺在了高采的面前,幾對特意挑選出來的、極為精緻的鉛玻璃工藝品,看上去材質與水晶無異。

    金銀自是不可或缺,但最特殊的則是兩張毛皮。

    高采輕咳一聲,細細的嗓音響起。

    「起來吧。你受何人所托?所為何事?」

    「小人受番邦貢使所托,不為別的,就專程為公公送些稀罕玩意。」

    高采心中暗喜,心說這番邦貢使倒是找對了人,也一樣既然想要辦事,那錢財自是不能少的。可見這貢使也是個有眼睛的,知道自己可以直達天聽。

    他對那些玻璃器、金銀和一些稀罕的藥物、手工業品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藥很感興趣,也很喜歡。

    但那兩張皮子放在其中,難免有些不倫不類。

    禮物既然送上來,也就和顏悅色起來,笑問道:「禮物確實稀罕,不過這皮子是怎麼回事?」

    商人急忙道:「公公有所不知,這不是普通的皮子,這是鹿蜀皮。」

    「鹿蜀?」

    高采愣了一瞬,作為太監他當然是熟讀經書的,能做到御馬丞這個地位,山海經之類的書本還是讀過的。

    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孫。

    既做到這個份上,腦子也必是靈活,當然明白這商人不是嘲諷他斷子絕孫,想來這商人也沒有這個膽子。想必是因為宜子孫三字之後,隱藏的是可以滋陰壯、陽之類的功效。

    聽聞是山海經中的神獸,高采也來了興致,叫人翻開仔細一看。

    只見這是一張完整的馬皮,身上滿滿是老虎的花紋,只不過花紋的顏色是黑白的。

    這就是一斑馬皮,陳健在蒙巴薩停留的時候刻意購買的。包括寫作麒麟實為長頸鹿;名為鼉實為尼羅鱷的東西,都是在非洲的時候購買的,本想弄幾頭活的但是實在沒辦法。

    剛才毛皮捲著,高采也沒有注意,此時忍不住讚道:「好一個鹿蜀。正所謂馬質虎紋、矯足騰群!杻陽山……嗯,在南山鵲山,想必這番邦是從大南而來?」

    「公公博聞強識。的確如此。在大南之山,番邦人婚配之夜,均以此物為鋪蓋。此物陰陽條紋相交,比之猛虎更為有力。若是活物,可以煉藥,吃了之後……」

    說到這,商人便急忙閉嘴,高采也不以為意,問道:「緣何不是活的?」

    「那番邦貢使說此物極難捕捉,性子極烈,只能死取其皮,難以生而擒之。此時來的匆忙,便準備了幾張鹿蜀皮,他也在想辦法捕捉活物。」

    高采嗯了一聲,心中暗喜,這商人雖然說話不知深淺,但是意思很明顯。這鹿蜀身上的一些東西可以煉藥,吃了之後會怎麼樣雖然沒說完,但是很明顯吃了之後說不準可以長出來也未可知。

    這鹿蜀既然是山海經中所載,必不是凡物,而且他也曾在宮中,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但是這樣的毛皮可真是第一次見到,做不得假。

    知道這商人還有事說,便屏退了左右,叫商人起來。

    見四下已經無人,商人送出一封書信道:「高公公,這是番邦貢使托我遞交公公的。」

    高采卻不打開,問道:「那番邦貢使還說了什麼?」

    「別的倒是沒說,只讓小人問問高公公可喜歡那些水晶玻璃器皿?」

    「嗯。晶瑩剔透,造型雖然糙了一些,但是材質上佳。」

    「高公公,若是喜歡,那番邦貢使便托小人問,高公公是願意得物還是願意得術?」

    這話一說,高采暗吸一口涼氣,穩住心神,嗯了一聲也不回答,展開陳健寫的信。

    信上主要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陳健說自己會前往京城朝貢,馬上使者就會抵達福州,希望高采能夠幫助美言幾句。事成之後,白銀八千兩相贈。此外又介紹了一些本國的特產。

    原本高采初見到商人的時候,也猜到是要他往上遞話,不免覺得有些為難。倒不是因為別的,還是因為倭寇和西班牙人的屠殺鬧得。

    若是在福建開市,距離小琉球不過兩千里,只要開了這個口子,一些禁止對日出口的違禁貨物就會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那邊。

    這是徐學聚等人極力反對的原因,或者說在高采看來是藉口,但這個藉口太過正常太有說服力,實在是難以反駁。總不能頂著一個通倭的名號去執意要求。

    一管就完,一鬆就亂,他雖然自己也參與走私,但是多少還是明白事理的,只要鬆了口,不准出口的東西也一樣會跑出去。

    但是陳健信中介紹的東西卻讓他多了一個理由,凡是明朝禁止出口日本的貨物,清單上全有。鋼鐵、槍炮、硝石、火藥、藥材……一應俱全。

    這就是個很好的理由,不和這個番邦貿易,這個番邦一樣會把這些東西出口到日本。而且,也可以多出一個條件,允許通商但是不准對日本出口,至於是否遵守那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件事,則是另一種誘惑。

    陳健說,既然赤縣神州的皇帝委託公公監稅摟錢,那麼他倒是有個辦法。

    裡面介紹了一些荷蘭印度公司的情況,提議可以堵住別人的嘴,讓高采以私人的名義入股船隊,轉運貨物,以便分紅。

    裡面詳實詳細地介紹了一些貨物在歐洲的價格,並且表示自己擁有海圖和遠洋航海的能力,為了防止別人眼紅,可以偷偷地進行。

    當高采看到一斤胡椒跑到荷蘭能賣出六倍的價錢時,當真是血脈賁張咬牙切齒。陳健又說一些絲綢的價格,又說自己船隊如何如何穿行萬里之類,意思是可以給高采一部乾股,如果能夠得到神州皇帝陛下的允許、偷偷摸摸地進行那就再好不過了。

    第三件事,則是關於物還是術的。

    陳健又說,這些玻璃器皿、寬幅棉布,這裡也能生產,只要有好的工匠。如果高公公願意說情,允許在福建開辦作坊,每年就又能繳納不少的賦稅,而且並不擾民也不與民爭利。

    正所謂錢生錢、利滾利。若是高采能夠同意,可以入股,當然如果可以不收稅的話可以給予他一部分乾股。

    一則福建耕地不多,人們不能有份地生存,多出海或是手工為業。這樣可以讓貧民又吃上口飯,實在是一件可以蓋生祠的好事。

    二則這些東西本就是之前商人不曾經營的,也就談不上與民爭利,如果允許開設作坊,每年都能獲得金銀,人們富足。

    三則是,如高采所見的那些窗玻璃,如果能夠在福建建廠生產,那麼若是高公公將紫禁城的一些建築的窗紙換為玻璃,赤縣神州的皇帝陛下必然欣喜,而且所耗費的銀錢不多,是公公自己的一片心意。

    這三件事,除了第一件事之外,剩下兩件都頗為大膽。

    不管是商人還是別國的使者,從沒有這麼明目張膽地鼓動過高采,但是高采卻很高興。

    他的地位是皇帝給的,別的**再多也沒有用,只要皇帝一句話,他仍舊可以為所欲為。

    別人最多是給他送錢,而這位番邦貢使不但送錢,而且還送他生錢的辦法。他既識文斷字,這些東西焉能不懂?考慮一番,但覺那些玻璃器物若是真能生產,每年收入也是不菲,又豈是幾千金可以相提並論的?

    再者,如果他參與走私,只要插上黃旗關稅均可避免。只不過他以前最多也就是往琉球一帶走私些貨物,一則擔心被人抓住把柄,二則他手下也沒有能夠遠航的人。

    那麼高的利潤,只要做成了,那金銀還不是滾滾而來?

    再說,按照第一件事所言,這番邦是要走朝貢之路的,而且派出的使者不日將會抵達福州,這又和自己私自建言不同,這是走官方渠道的。

    只要自己適時地說上幾句話,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許諾的那些金銀也就更容易到手。

    細細看過之後,將這書信付之一炬,之前信上有暗押蠟記,他也不擔心被這商人知曉。

    燒過之後,便問道:「那番邦貢使什麼時候到?」

    「小人不知。據說要到八月份才到,如今海上風浪正大。據說已經差人去往漳州,請從那裡入貢。」

    「漳州?嗯,那倒是處好地方。這番邦到底在何處?可與佛郎機、和蘭等國有交往?」

    「公公放心,這番邦比之和蘭更遠萬里,實在是極西之地。而且此番邦中人與中土極為相似,守禮知節。據那番使說,他們本是當年三監之亂時候追逐管、蔡以及武庚餘孽的周人,橫渡大海而到極西之地……」

    高采聞言,放聲大笑道:「可笑至極,穿鑿附會。罷了,你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不是和蘭人與佛郎機人,又仰慕我中土文化,那也不是不能談的。你且在這裡好生安頓,不要四處走動,也不要張揚,待過些日子我自有計較。此事萬萬不可與旁人提及。」

    「小人不敢。」

    商人扣頭如搗蒜,高采揮揮手自叫這人下去,點燃了陳健送來了煤油燈,撫摩著那張斑馬皮,沾沾自喜,便想著叫人縫製一床被縟,也好將養身子。

    又看看那些玻璃、寬幅平紋布、煤油燈等物,心中大悅,這還真是個摟錢的辦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7:38
第五十四章 投其所好(下)

    開市的月港在漳州,所以陳健先把書信遞到了漳州。

    漳州與福州之間,還有一處重要的港口,南宋最重要的港口泉州,不過此時地位已經不如漳州。

    一方面當初色目人的叛亂,另一方面也因為琉球朝貢距離福州更近,將琉球的朝貢地放在了福州。朝貢這東西,本身就是一個貿易,琉球創下過一年朝貢三五次以至於皇帝不厭其煩的記錄,伴隨著朝貢的走私、合法走私和合法貿易,終於讓這個港口衰落。

    但對陳健來說,泉州的地位又不亞於漳州,因為這裡是移民開墾台灣很重要的港口,所以也費盡心思投這裡的地方官之所好。

    萬曆三十五年八月末,彗星真如這些日子在漳州、泉州、福州市井間傳播的那樣,如期到達,在天空中劃過長長的尾巴。

    此時的泉州知府姜志禮焦頭爛額,手底下的人正按照他的命令寫一封安民書,而安民書的內容和那些流傳過來的謠言與小冊子中的內容一樣:彗星只是天文,每隔七十多年就會出現,而且由本地博學之人旁徵博引印證這是正確的。

    這是彗星是天文現象第一次正式在泉州這個古老的港口傳播,而且是經過官方的途徑傳播。

    姜志禮一開始並不相信,並敏銳地懷疑有人要學當年黃巾賊一般妖言惑眾以謀大事。

    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信,而且主動替這些謠言正名,並且給予官方承認。

    這一切,都是為了安民。

    八月初九,一場大地震席捲泉州,無數房屋倒塌,連縣衙、府學都被震塌,城牆零碎,潮水倒灌。

    八月十一,海潮忽漲,狂風四起,又淹死數百人。

    不久之後,便是彗星降臨。

    種種災禍聚集到一起出現,讓他這個知府過得極為不如意,也明白這種情況下流言很容易傳播,只能兩權相害取其輕,出榜安民不要出現大規模的恐慌。

    這次地震加海潮,連泉州人世代信奉的廣澤尊王的廟宇都震塌了。這廣澤尊王不是淫祀,屬於認可的、經皇帝冊封的本地信仰,也是泉州人的精神支柱。

    據說是郭子儀的後代,後唐時候開闢泉州的重要人物,歷時數百年終於封神。信仰的力量有多重要?為了這個光澤尊王,泉州人可以和不遠處信奉開漳聖王的漳州人打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有時候可能僅僅是不小心吐了口唾沫。

    對外經商、開墾也是如此,宗族之間總需要一個東西來維繫感情趕走外來者的並為宗族得益者謀利,彼此的信仰也就成了械鬥、屠殺最好的支撐方式。

    如今這場地震將廟宇都震塌,又加上彗星出現,一時間人心惶惶,每天都有數十人紮彩船祭祀……

    這一切姜志禮都看在眼中,他最擔心的就是此時有人煽動民變。

    雖然他並不知道階級矛盾這四個字,可他卻知道泉州再這樣下去距離民變也就不遠了。

    四年三場地震、兩場潮災。大戶圈佔灘塗漁場,包稅繳納。小戶無以為生,只能給大戶繳納私稅。

    原本的賤籍疍民漁民逃亡殆盡,河泊所消亡,可是稅賦沒有取消。為了徵收這些稅,地方官索性採取包稅制,為豪門大戶圈地圈海大開方便之門。積弊已久,利益交錯,想要革除絕無可能。

    如此一場地震,大戶又能高興一陣,之前拖欠的稅銀伴隨著地震減稅的請求又可以逃避過去,更大規模的圈佔灘塗漁場的情況即將發生。

    不久前已經發生了械鬥,也有實在過不下去的窮漁民投海自盡,數十人在地震前跪在衙門前請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這場地震與大潮之後,矛盾激發到了頂點,那些原本的海界碑和圈灘界都被打亂。

    米價暴漲,海邊眾人便湧向灘塗拾取一些魚蝦為生。免稅是朝廷的事,豪門巨富們卻不在乎,與這些求生的漁民整日衝突,刀槍相見。

    姜志禮現在是真的怕,這種情況一旦有人振臂一呼,那可就是要出大事的。

    兩個月前,他曾收到過一封書信,是陳健託人送過來的,和送往漳州以及高采那邊是同一個時間段。

    信上也是說了一些朝貢的事,請姜志禮代為傳達,後面則說了一些別的。

    以洞察天文地理為藉口,說前年泉州大震,今年正月又有小震,可能還會有大震出現。尤其是泉州靠海,大震之後必有大潮,讓姜志禮以百姓安危為重早做準備。又說了一些彗星降臨之事,隱隱有警告姜志禮小心有人藉機起事的意思。

    一開始看到,姜志禮以為這就是妖言惑眾。擔心這是一些宗教在藉機起事,激起民變,所以將這些東西通通報給了福州巡撫。

    可是隨著事情一件件發生,姜志禮重新看這封信的時候,不由地有些相信裡面的歪理邪說:天地自有道,道可察。俯仰天文地理,以救災禍。

    事情已經發生,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先出榜安民,再琢磨信中關於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的事,還要考慮到米價飛漲和圈灘塗漁場造成的民變,簡直是焦頭爛額不知所措。

    就在他忙著安撫民眾的時候,一艘小船帶來了一個讓他既高興有恐慌的消息。

    一封正式的信件,和兩個月前收到的信件筆跡相同,印信一樣。

    信上說名義上朝貢的艦隊已經抵達了泉州海外,等待大明回覆消息。

    聽聞這裡發生了地震,決定平價將船上的暹羅稻米在泉州出售,以穩定米價。又說了些不忍看到萬民飢餓、奸商控市以致米價日漲於心不忍之類的話,當真是一片拳拳之心。

    一干地方官正為這件事愁得頭大,正在起草奏章請求減免今年的賦稅,這裡又是重要的防備倭寇的港口,城牆因為地震坍塌也需要一部分國家的撥款修復城牆。

    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雖然已經有嗅覺靈敏的商人準備去江浙一帶運米,但是一來一回又是一兩個月的時間。家中有餘糧的尚可以等,那些家中並無餘糧的可等不起。

    這封信無疑是瞌睡送來的枕頭,官員們額手稱慶,卻不想姜志禮卻冷哼一聲。

    「那暹羅距離這裡千里之遙,地震不過才發生半月,如何能夠從暹羅轉運稻米就到了這裡?」

    「況且商人言利,轉運千里居然要平價出售幫助穩定物價,這是什麼居心?市恩於小民,其心可誅!」

    通判聞言忙道:「大人明鑑,這番邦號稱俯仰天地之理,定是確信這裡會發生災禍,並且推斷出米價暴漲的行情。不過要說是其心可誅市恩於小民,那就有些嚴重了。」

    姜志禮瞥了一眼,問道:「怎麼說?」

    「不過是千金市骨而已。他們既然想要開市朝貢,便要為長遠計。這米所得幾何?若是能夠開市貿易,他們又能得幾何?不過……就算是千金市骨故作姿態,但比起那些紅夷與奸商,終究還是做了一些好事,總不好拒絕。」

    「大人,米價一日三漲,數縣民心不安,等待江浙商人轉運糧米又要些時日……」

    姜志禮擺擺手,示意不必往下說了,這道理他當然是明白,也知道這時候最缺的就是足夠的平價稻米,但是這群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如果真的是為了朝貢貿易,可從未聽說有這樣的事,就算是常來朝貢的琉球,也不過是為了貿易貨物。

    暹羅產米,姜志禮也知曉,可是出海不易,誰也不會運送大米。比起別的貨物,大米的利潤實在不值一提,可偏偏這群喊著要貿易的人卻在這關鍵時刻彷彿早已計畫好了一樣送來了稻米。

    細細思索,姜志禮只覺得這群人實在可怕,比起那些紅夷更為可怕。紅夷不過是仗著船堅炮利和海防空虛的機會,以各種不可能被接受的手段進行貿易。這群人卻是靠著對天地之理的精通,算準了機會也算準了人心。

    無奈之下,只好將那使者帶過來,要自己詢問一番。早就有謠言說這番邦也是中土之人的後裔,待看到使者之後,心中更信了幾分。

    陳健派出的使者已經能說不少明朝官話,也不是那些被金錢收買的商人,是商社裡窩爬滾打了多年的人物,見到姜志禮後只是拱手行禮,並未跪下,只說這是自己國家的禮節。

    姜志禮也沒有苛責,先問了一些瑣事,最後問道:「你們的總督如今何處?」

    「就在外海。總督說了,天朝自有體制,神州皇帝自有體系,這裡既是神州皇帝管轄之地,無論任何國家的人在其土地上都應該遵守皇帝的法律。所以不經允許,不會私自靠港。如果立之先生不同意靠港,也可以派出小船在海上交易。」

    姜志禮心頭暗驚,都說知己知彼方可成事,自己對對方一無所知,可對方連自己的字都打聽到了。按照國之別,沒有叫大人,卻稱呼了表字,聽得讓他有些不要舒服,但也沒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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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接待

    聽使者這麼一說,姜志禮的心中也活絡起來。 .看來之前倒是自己想多了,這群人和那些紅夷番邦終究不同,不會做出趁火打劫這樣的事。

    使者又道:「立之先生,陳健總督還說,大災之後,正是展現天恩浩蕩的時候。如今米市必貴,若是強制平價,商人無非不售賣就是。唯有將這些稻米運過去,才能遏制。否則的話,你強制讓米價降低,市面上只能出現無米可買的情況。」

    姜志禮哼聲道:「如你們總督所言,這米我還必須要同意入港了?」

    使者也笑道:「泉州數縣十餘萬百姓之安生,當然只在立之先生一句話。況吾國遠在數萬里之外,這百姓又非我們的百姓,入與不入自然是牧民者決定。我聽陳先生說,這有句話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就算遠隔萬里,誰又沒有父母妻兒?誰又能眼見妻離子散餓殍遍野無動於衷?」

    「好一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們那裡既無聖人之學,竟然也有這樣的心思?」

    「立之先生說笑了,難不成沒有聖人之學,便會將父母殺死以免浪費糧食嗎?人非禽獸,難不成聖人之前此地人皆禽獸?」

    「放肆!」

    使者卻不畏懼,笑道:「我來之前,陳先生告訴我,立之先生必不能拒絕。先是你官聲不錯,早已打聽過了,若你是貪官污吏,我們便有惻隱之心,也不需如此麻煩,金銀砸下去什麼事做不成?再說了,就算你不同意,難不成就沒有商人出海裝載?到時候得益的是富商,卻苦了百姓,只不過是我們心存善念不忍如此罷了。若是對人有惻隱之心也是放肆,那我大可回去,叫秉筆錄史之人於我國史書寫下:年月日,明泉州地震,吾國使者不忍餓殍,轉運稻米,然州牧姜志禮……」

    姜志禮聽到這,之前的氣竟然消了幾分,不只是被氣的還是氣過了頭,竟然笑了。

    看看這個不卑不亢的使者,笑道:「罷了,你們不通聖人之言,我也不與你們計較。既然如此,你們總督的船隊在何處?我親自架舟前往拜會。」

    「就在海上百里之外。於我國之法,離岸島百里之內俱為領海,非經同意不得通行。」

    姜志禮本想著教育教育這人什麼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轉念一想這些口舌之爭倒也無趣,便不再說,便要準備出海去見陳健之事。

    他終究還是個好官,陳健這麼做也算是投其所好,與高一樣都是投其所好,所用的手段卻大為不同。

    此時的陳健的確正在海上,但正如姜志禮想的那樣,他可不是聽到這裡地震後才跑來的,而是早在六月末派出使者的時候就開始準備。

    泉州地震是個大事件,也是之後一系列泉州人跑去台灣開墾的起點,陳健必須要經營好與泉州官員的關係。

    月港是通商港口,而泉州逐漸衰敗耕地又不多,又距離澎湖台灣更近,將來這都是開墾台灣的基層,由不得不費心。

    六月初派人留在阿瑜陀耶與泰國繼續扯皮,他便開始在阿瑜陀耶的商館收購稻米和石灰,以及一些預防瘟疫、瘴病的藥材。

    海商早已將水師汛兵的情況告訴了陳健,陳健也沒錯過時機,在派出使者去往漳州福州搞事的時候,自己帶著艦隊趁著水師離開的機會先去了台灣轉了一圈。

    朝貢貿易不是一個巡撫能決定的,必須上報,而陳健估計上報的時間也要到八月末,來來回回就算一切順利也要等到明年。

    在這一年能做的事不少,但也需要一個停靠的地方,沒有授權他是不可能停靠在大明的港口的,畢竟這是軍艦不是簡單的商船。賄賂的錢該用的用,不該用的純屬浪費,免不得要佔據台灣做些事,當然要早作打算。

    對於朝貢貿易的事,陳健還是有信心的,至少想要自己有信心。畢竟這是自己所屬於的族群,總不至於弄出個明朝的馬噶爾尼事件以致遺恨千古,燧發槍也帶了,團屬野戰炮也帶了,織布機也帶了,數學書也帶了,火柴和熱氣球也有,應該不至於不引起重視。

    就是不知道那些忙於爭國本和妖書案的大佬們有沒有興趣。火器大師趙士楨馬上就要憂慮而死、孫元化還在上海學初等幾何、李之藻不在京城而在濟寧挖河,總之不要弄出個看亦可不看亦可的笑話就好。

    為了這一次朝貢貿易之行,陳健也算是煞費苦心。一方面民族的自豪感讓他感性地相信不會弄出馬噶爾尼的明朝版本,一方面利益分析的理性又讓他相信這一次恐怕也是千難萬阻。

    為了做萬全的準備,這一次從阿瑜陀耶的海上之旅,也聘請了一些可以書寫繁體字的當地華人和海商,每天他口譯而這些人翻譯該翻譯的東西,以及一些從國內帶過來的各種書籍。

    從他整理出的《幾何代數》到他最早寫給自己先生的《歸納總結和邏輯演繹》;從興修水利的工程學到錢糧計算賬目的會計手冊;從改良育種的育種學再到幾十年前的統一戰爭的幾場經典的戰役總結……

    白天把精細挑選出來的東西靠著嘴不斷地翻譯過來,晚上嘗試著練習寫繁體字,種種作為已經引發了船上許多人的不滿,而且有些人是極度的不滿。

    那封國書寫成那樣,陳健已經頂著艦隊中一些人的巨大壓力,明知道那樣寫還是容易被挑出問題以致拒絕,可這已經是極限了。

    他要考慮這些人的感受,因為一個人什麼事都辦不成,還需要這些人的幫助。國人思想的共和國有嚴重的排外性,這種排外性不是以種族劃分的而是以共同體的民族劃分的。這些人,也是有尊嚴有臉面的,總不可能學琉球寫一封自稱臣服的國書,那樣的話消息流傳開回到國內就是一顆激進派的子彈。

    艦隊中固然有唯利是圖的商人,但也有年輕的軍官和那些為了榮耀可以犧牲的年輕人,有些東西實在是難以平衡。

    如果這一次貿易請求被拒絕,無論是誰當了亞洲這一帶的總督,都會做出一些陳健不希望看到的舉動,這是利益所在。

    如今主動權暫時還在自己手中,可是一旦打不開局面,主動權就會落入別人手中,到時候恐怕就會幹出一些此時的殖民者該干的事,那麻煩就大了殖民也需要科學管理,工具已經學會,用起來只會更加順手更加柔和更加細膩更加地充滿侵略性。

    靠著把神棍帶上科學的偽裝,陳健算是把所有能依靠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從此之後他所熟知的歷史已經不再有意義了。

    此時的陳健也是坐立不安的,直到接到了姜志禮親自前來的消息,才算是安定下來。

    一切照舊,讓士兵在甲板上列隊歡迎,排槍致意。

    姜志禮也清楚自己代表的是天朝上國的尊嚴,昂首挺胸,彷彿聽不到槍響一般,但心中卻暗暗吃驚於火器犀利,舟船闊大。

    陳健為首眾人迎過去,敘了禮,不知如何稱呼,畢竟從來沒有過梗著脖子非要說國與國有平等交流的國家出現過。

    這個問題暫不爭論,陳健便說按照年長序幼這麼叫,互稱先生,姜志禮也沒拒絕。

    禮畢之後,便進了船艙,早已準備下酒宴,按照國內的禮儀分了位置坐下,陳健一一介紹宴會上眾人。

    有官方身份的好介紹,官名都是當初抄來的不倫不類的東西,出使的也無非是員外郎之類。

    因著蘭琪和林曦當初在都城天花疫情中的表現,地位在眾人之中也不低,排在三四位坐下,這就讓姜志禮頗為不解。

    初始以為是歌姬,但看看儀態又不像,而且坐在這兩個女人下首的男人竟也心安理得,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神色。

    可姜志禮終究還是看不太下去,笑道:「乾坤有綱,人倫有常,爾國居於極西之地,莫不是爾國之內司晨的竟是牝雞?」

    陳健暗暗抹了一把汗,急忙回身和那些人說道:「他問你們怎麼坐在兩個女人的下首?」

    坐在後面的人便說了幾句,陳健又說解釋了一番,姜志禮這才點頭道:「原來竟是極西之地的義妁,這也有情可原。」

    蘭琪顯然不知道義妁是誰,也沒太聽懂牝雞,不過這麼久了也聽明白了姜志禮的意思,不滿地瞟了一眼明顯在那胡亂翻譯的陳健,正色道:「姜先生不過牧一泉州,百姓十萬。然而我旁邊的這位姊妹以身試藥,使國內千萬百姓不再恐天花之疫;我雖不及,可國都大疫的時候也組織朋黨深入疫區,使疫情不再擴散。若論功績,只怕你還沒資格說我們是什麼牝雞。你何時能做出百萬人受益之事,再說這話不遲。我國之內,數百年前立國之時便流傳女人能頂半邊天,隨軍出征救治傷兵、教授蒙童識文斷字、接生孩童以增人口,便是刻名賢人祠的也有不少。姜先生這話講的倒是無趣,莫要再提。」

    陳健輕咳了一聲,心說這也是個麻煩事。恐怕就算可以貿易,女人肯定是不能上岸的,他本來還準備帶蘭琪去見識見識這裡的土地制度,現在看來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姜志禮從未見過公共場合有這樣的女人,臉色微變,好在被陳健岔開了話題。

    岔開話題後,陳健也沒直接談起貿易或是稻米的事,知道此時的人都好空談天地,便問道:「姜先生可知此時天下?」

    「播州白骨猶在,釜山之血未乾,正是聖天子在位,四海昇平。」

    「赤縣神州自是四海昇平,然而若以天下大九州論,恐怕連禮崩樂壞的春秋都談不上,倒像是大爭之世的戰國。無禮、無樂亦無周天子,唯有西秦銳士與胡服騎射,李悝變法而商鞅相秦……」

    從身後拿出一本很薄的小冊子道:「這是一本《大九州海國志》,尚未寫完,只寫到和蘭、佛郎機。姜先生若有興趣,不妨看看。尤以《皮薩羅列傳》和《德雷克列傳》最為精彩。看看佛郎機如何以一郡之國,征服一洲之土千萬人眾,以至飄洋萬里督撫呂宋。那和蘭也不過兩縣之國,卻也扶搖萬里之外,舟船一萬五千餘艘,所到澎湖的不過百分之一。姜先生捫心自問,若此時開戰,福建水師可能勝過和蘭本土之海軍?昔日秦不過一附庸,尚無爵位;昔日阿骨打山中狩獵,只一酋長;昔日鐵木真困於草原,放羊牧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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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眾叛親離(上)

    姜志禮卻沒有接那本小冊子,大笑道:「危言聳聽之辭。看亦可,不看亦可。」

    倒也不是姜志禮狂妄自大,而是之前說的幾句話,他還能不勃然變色已是極限。

    禮記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殺。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此四誅者,不以聽。凡執禁以齊眾,不赦過。

    幾句話的功夫,這群人已經把這四不赦的大罪全都犯了一遍。暫不說火槍大炮織布機算不算是奇技奇器,就是那個假時日以疑眾,若不是外邦人就已經非殺不可了。

    再者,這時候看,那只能說明自己色厲內荏,為了國之榮耀此時也不能看。就算真的好奇想看,也要等到沒人的時候悄悄看才是,這時候看了正是滅自己威風。

    陳健見此狀,也不再廢話,將那本小冊子收回來。下首的幾個人看到陳健吃癟,也都或是善意或是玩味地哄笑起來。

    待尷尬過後,終於說起來稻米入泉州的事,以及事後的救災、防疫等事。

    這件事姜志禮很重視,就算是陳健等人上岸他也能做主,畢竟這算是救災,不至於被人彈劾。

    再者,泉州怎麼說也有海運中心的底子,府學的對面就是大清真寺,若說沒有對外交流的眼界是不對的。

    而且從外部進口稻米,也是朝廷所鼓勵的。

    從萬曆三十四年開始,進口的稻米每石只徵收一分的稅,只要把這個稅交了政策上還是支持的。

    只不過因為利潤稀薄,很少有海商涉足就是。遇到了災荒,米價肯定暴漲,但是如今的通訊水平知道消息後再去,連黃花菜都涼了。

    也幸好明朝的對外貿易是個只進不出的怪物,就算有商船不懼屠殺繼續前往馬尼拉貿易,回來的時候與其空船還不如裝點大米。

    這幾船的稻米數量雖然不是很多,但姜志禮也明白只要撐過江浙一代的商船來就算是挺過去了。

    既然不再涉及世界觀的討論,交流的逐漸熱烈。

    陳健又道:「姜先生,貿易的申請我已經遞交到了福州,想來用不多久就有回覆。只是這貿易的事恐怕也不是巡撫能做主的。」

    「那是自然,這要聖上獨裁。陳兄若是真想朝貢,至少也要等到明年了。卻不知這一年時間你的船隊停泊何處?」

    陳健連忙道:「這正是我想說的。不知道能不能暫時停靠在泉州?」

    「斷然不可!」

    姜志禮極為警惕,心說這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香山澳的事情就在鄰省,他可不想被陳健學以致用。

    陳健連忙解釋道:「只是暫且停留。並無它意,這一點請姜先生放心。我們是準備開市貿易的,就算貿易也不會選擇泉州。泥沙淤塞、港口廢弛、再加上剛剛地震風災,這裡並不是一處貿易的好地方。不遠就是月港,那裡商賈雲集,就算我們要學香山澳之事,也不會選在這裡。」

    「如果貿易之事不被許可,我們即刻離開前往日本,不會在這裡停留。前些日子遇到了幾名日本商人,他們說對於硝石、鋼鐵、槍炮、藥材這些貨物,他們還是很喜歡的。論起距離,我們距離日本更近一些,貿易的話也是大大的有利可圖。那裡又產白銀……」

    聽陳健說到這,姜志禮作色道:「那倭寇犯我疆土、殺我百姓,斷不可與他們進行貿易。」

    他又說了一些教化之詞,從道義上說明與日本貿易的壞處。陳健還沒說話,下首一人哼聲笑道:「這赤縣神州的皇帝只怕管不到我們。說教要是有用,這世界倒安靜了。那西班牙人阻斷別人貿易,可不是用嘴說的,而是上百條戰艦在海上巡視。」

    「若是你們能把船開到我們沿海,封鎖我們的港口,那自然有用。哪怕不開到我們港口,就算封鎖了日本,我們也無法貿易。可既然做不到,難道你說說,我們這些商人就會視那些金銀不見?你要制定國際法?可你也得有資格定才行啊。」

    姜志禮怒斥道:「放肆!出口言利!小人哉!」

    陳健在一旁聽得簡直頭大,正是無慾則剛,艦隊中的一部分人覺得和明朝貿易根本沒有什麼賺頭,那些生絲之類的歐洲緊俏貨物從故土運到歐洲更近,明朝又沒有白銀,他們本身就反對陳健這種行為,此時抓住機會脫口而出。

    艦隊裡的人都不是傻瓜,也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所以不可能鐵板一塊。

    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陳健已經和他們通氣了,船隊不是他個人的,而且有些事也必須要身後的許多人出於不同的目的和利益來支持。

    如果只是救災,眾人還是一致同意的。

    這些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建立信任和信譽的機會。通過官場的人物美言幾句,至少能夠獲得貿易的許可。

    再一個,就是之前已經確定了貿易和地租兩種盈利模式,以及剝削勞動盈利的手段。之前在台灣沿海轉了一圈,上面的土著還停留在石器時代的晚期,村社之中既有女神又有祭司,基本上沒有私有制和土地納稅的概念。

    沒有私有制和土地納稅的概念,這就很不好,也就確定了這群人不容易盤剝容易反抗。反觀泉州漳州一代,這裡的人都有納稅和私有制的概念,也是最好的勞動力和盤剝對象。

    所以救災除了為了貿易,也是為了在民間建立好的名聲,將來很容易煽動這些活不下去的人遠渡海峽,去開墾那片荒蕪的土地。

    無論是種糖、種稻還是熬湯、開礦,只要確定土地所有權歸公司並且以武力保證,這就是一項堪比貿易的收入。

    趁著這次救災,可以在泉州建立一個好名聲,至少不會有隔閡,將來溝通起來也更容易。

    而且以成本來看,必須要和福建的人搞好關係,不管是組建暴力機關還是維護貿易,都需要人。

    但是陳健在出航之前又從緬甸購買了一些蕃薯,說是救災之後可以幫著推廣蕃薯,以免很多貧民餓死。

    一聽這話,當時許多人就提出了反對。

    有人指出,可以幫著他們防疫,可以平價賣掉稻米,還可以學習天主教一樣建立醫院收容窮人,這都不是問題。

    但是,推廣蕃薯這種事是對將來不利的。只有大災、饑荒才能促使更多的人逃亡到島上,畢竟不准隨意遷徙的。

    而推廣了蕃薯,會讓那些原本準備逃走的人,重新跌回到忍受力之內。沒有勞動力,公司就賺不到錢,而想要廉價的勞動力就必須要讓泉州的百姓挨餓才行。

    不挨餓,跑過去的人就少。尤其是隨著蕃薯的種植,就算遇到災荒,原本挨餓的有十個,如今只有五個,怎麼算都是不合算的。

    爭論由此展開,意見也明顯露出了之前就暴露的種種分歧。

    那些渴望開展奴隸貿易的,對幫著推廣蕃薯的事顯然是反對的。在國內還可以用同一祖先之類的藉口,阻止這種行為,但在這裡,既然黑人可以當奴隸,憑什麼這些人就不行?即便當奴隸從剝削的角度來看不合算,採用另一種方式以降低成本,但是不推廣蕃薯餓死一些人逼得另一些人跑過來,顯然更符合利益。

    反對這種行為的,有認為世界上的人不分彼此都是人,應該有這種道德,而且長久來看這也是有益的,能夠獲得更大的聲望。甚至於他們來奴隸貿易都反對,認為這樣做不對,而且應該幫助各個受到制度壓迫的人民推翻壓迫建立人人平等的國家等等。

    這涉及到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從國家的角度來看即便長相相似習慣相近,終究還是異族。

    民族主義的那一套用在這裡,就是想辦法怎麼肢解中國,怎麼把人都抓取當奴隸或是廉價勞工,怎麼控制上層成為一個傾銷地和殖民地。

    就算那些反對的,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樣可以獲得更長久的利益,而非是出於對這種行為本身的反對。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在思想上反對這種行為的。

    況且,對於救災這種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有人說,如果我們不救災,那死的人更多,我們不幫著推廣蕃薯、不幫著防治疫病,他們也還是一樣會死。這些人的死又不是我們殺的,這也不涉及到道德底線,在底線之外應該考慮的就是利益。如果說,這些人的死亡是因我們而起,那麼你們可以指責這是不道德的,可並不是我們引起的,難道不做好事也應該受到指責嗎?

    爭論之後,陳健無奈地解釋道:「推廣蕃薯,是為了讓那些潛在的勞動力活下來。首先,我們現在並沒有直接佔據那座大島的能力,至少也要忙完這件事、開闢了太平洋航線之後。而那時候,這些人都已經餓死了。」

    「其次,這些人不餓死,只要土地制度和賦稅制度不變,終究還是承受不住一丁點的風險。就算有蕃薯,也不過是現在餓不死,將來一有風吹草動還是會出現大規模的移民潮。」

    「人餓死只需要一個月,一個月之內我們既然不能做好開墾那座島嶼的準備,為什麼不先把這些勞動力豢養起來不至於讓他們餓死呢?如果餓死了許多,勞動力終究還是稀缺的。」

    「這不是很長久的打算,而只是三五年之內的打算。我們可以獲得足夠的名聲,這樣也便於我們的管理。」

    又講了一堆,當時便有一人一拍大腿站起來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到了個賺錢的辦法。那西班牙的殖民地和那些群島缺乏奴隸,你既說道豢養,其實咱們完全可以在自油港上建立一個養殖場。把奴隸們抓過去,就像養豬那麼養著。這樣,女人一年能生一個孩子,咱們配上專職的醫生和接生的,抓幾個強壯的當男種奴,挑選乳豐臀大的女奴當工具,十年就能翻十倍!」

    「每個人每年四百斤玉米,十年也不過四千斤。十年後第一批小奴隸就能出售,利潤至少百分之一千!」

    記得當時雙方的人就對罵了起來,好容易算是把那些聲音壓了下去,陳健在心中狂罵。

    當初湖霖就說自己冷血無情,到如今真快要坐實了這個名聲了。若是黨內組織在,哪裡需要這麼多歪理,可面對這群利益至上的國內隨行的人員,就必須說的這麼血腥。他們沒做錯,自己也沒做錯,只是意識形態的爭端的一種表現而已,將來在國內也會越發激烈。

    如此一番,陳健是越來越懷念在閩郡、南安、大荒城這幾處基層組織基本建立的地方,很多東西做起來也容易得多。可在這裡,離開了組織真的是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成,連講道理都要遮遮掩掩用一種別人能接受的說法說出來,還要面對這麼多反人類卻又被當成正常的話題。

    然而,最黑暗的日子還沒有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7:38
第五十七章 眾叛親離(下)


    到如今就算是和姜志禮交談,那些人仍舊是有恃無恐,救災可以,但是出於將來盈利的目的。但涉及到皇帝、國家、威懾、教化這些東西的時候,那些反對的人立刻出現了極大的反彈。

    按艦隊中的一些激進分子在阿瑜陀耶聽說的一些事,心想你們懟個緬甸都費勁,我們在三萬里之外,你們又懟不到我們,幹什麼要聽你講道理?再說了,我們想要和日本貿易,又不需要繞天涯海角,只需要從閩城跨越太平洋就好,你們管得著嗎?

    陳健也是無奈,心說再這麼搞下去就真的要眾叛親離了。

    如果大明是個產銀國和完美的商品傾銷地,這群人必然跪舔,什麼肉麻的話都可以說出來。然而既然不是,而且在一些人看來只是為了誘騙這裡的勞動力去開墾以便收取地租和剝削勞動來賺錢,那腰板自然硬了許多。

    眼看著又要談不下去,陳健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下首的那幾個人才不做聲。

    姜志禮面帶不虞之色,心裡卻也清楚,這些人說的真是一點沒錯,要是那樣的話恐怕日後又添大亂。

    真要是逼得急了,把這群人逼得回去後大肆支持倭酋,那恐怕要釀成大禍。

    除了拒絕貿易,似乎還真的沒有什麼對付這群人的辦法。可是斷絕貿易,又像是掩耳盜鈴,姜志禮不看陳健送的大九州海國志,僅僅是出於國家尊嚴,但心中還是很震顫這些遠赴萬里之國的可怕。

    這東西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不是說閉上眼摀住耳朵說我看不到,所以就不存在的。至少福建水師沒有人可以跨越萬里,但是這群人卻可以從數萬里之外跑到這裡。

    一時有些冷場,好在陳健連忙說道:「姜先生,救災之事,刻不容緩。與小民貧戶來說,一場大災就足以家破人亡無以為生。」

    「有道是,有保國者,有保天下者。保國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肉食者謀之肉食者利之。保天下者,利士農工商以致匹夫之賤。如若不然,大災之後人將相食,豈非禽獸?其中區別,想必姜先生飽讀聖人之言,總還是明白的。又是知府,素來知道底層困苦,我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吧?就算夫子復生,難道會為了一時言辭之辯而讓百姓無以為生以致投海、食人,以腿為薪割肉而啖?」

    「若是姜先生你覺得夫子復生會選擇如此,我二話不說這裡離開。如若不然,還是談談穩定米價、災後防疫、救災備荒之事。」

    陳健作勢要起身,姜志禮嘆了口氣,終於點點頭不再說那些意氣之爭,開始和陳健談起來之後的事。

    「你我雖非同國,可卻都是人。有些事,對於人來說都是一樣的。這裡太陽東昇西落,在我們那裡也是東昇西落。人俱有父母妻兒,又非草木,孰能無情?船隊中也有些善於計算糧米、統籌安排、調控物價、預防瘟疫的人,若是姜先生允許,這些人可以一同上岸,協助姜先生救災。」

    姜志禮看了看陳健,心中有些嘀咕,不知道意欲何為。心中卻始終覺得陳健不懷好意,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

    若是天主教徒,姜志禮可能還能相信,聽上去他們的教義還是勸人向善的。問題是這些人既不尊聖人又不信宗教,那顯然這些人是出於什麼目的。

    只是陳健說的他有難以拒絕,終究他還是個算是清廉愛民的封建官僚,總不好看著泉州出亂子。

    陳健又道:「此時想必米價已經上漲,這時候就算約束商賈定下價格,商賈也只會選擇閉門不售。若是有心人煽動,砸開門窗吃起大戶,恐怕要出大亂子。這裡靠海,實在不行遠避海外,恐成倭寇之亂。」

    「再者,大災之後的疫情,姜先生可懂防備?想必是不懂的,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嘛。手下胥吏什麼樣想來姜先生也清楚,不若這樣,我們派人協助姜先生,以顯誠意。姜先生只需要修書一封,將我等之所為上報巡撫,證明我們不是倭寇紅夷那樣的不法之人,也有仁義之心,道德之禮。」

    這一點姜志禮倒是沒有反駁,他是真的不太懂,反倒是在金石古籍上有些造詣。

    聽陳健說的如此直白,他反而有些放心了。若說仁義道德,他是不信的,但說到為了讓他修書一封,反而更加可信,也覺得自己終於扳回一局有所依仗。

    實則他的書信並不太重要,陳健只是為了藉機讓泉州附近的人知曉自己這群人,將來批量移民偷渡遷徙到島上會方便一些而已。

    要不是這才是第一次環球航行,還沒有站住腳,陳健此時的選擇必然是帶人批量登陸帶走受災後的貧民。

    只要有被官方允許的登陸,他就有辦法控制局面擴大影響。

    商量了許久,終於達成了一個協議。陳健的艦隊暫時停靠在泉州外的一座小島上,用以避風,此外稻米也按照每石一分的稅徵收,用以穩定物價。

    之後的半個月,陳健帶人不斷在災區忙碌,售賣稻米、穩定米價、焚燒死人、石灰消毒,同時派人分發蕃薯並且寫了種植指導手冊叫人深入到附近沿海一帶的鄉村進行推廣,以解除地震大風之後稻米絕收的慘狀。

    半個月的時間,船隊中的那些黨派組織之內的人就給姜志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連帶著對陳健的印象也好了許多。陳健又刻意結交,以為將來等這些人升任廣東副使和成為山東右參政管轄萊州登州的時候準備。

    這兩處都是極為重要的地方,廣東自不必言,而萊登的北面就是遼東半島,將來想要把觸角伸到那裡,姜志禮算是個完美的可結交的人選。

    此時耶穌會也已經派人來到中國,以各種方式傳教滲透,陳健也在和對方爭取時間。

    耶穌會是個准軍事組織,內部組織極為嚴密,而且信仰堅定,來到中國的那些傳教士也算得上此時的大學生。天文地理、醫學數學都算是此時世界的頂尖水平,但礙於一個天主教的問題想要立足還是有難度的。

    既然科學是全人類通用的,陳健帶來的這些人也不差,而且比起耶穌會的教士來說黨內的一部分人在組織力上更勝一籌,再加上在閩城就**商投機商們打過幾次價格戰,手段門清,數日之間泉州的米價便開始回落。

    原本束手無策的災民也在陳健等人的鼓動下開始搶種蕃薯,作為明年春天青黃不接時候的食物,又以州府的名義開設了粥廠穩定人心。

    這半個月,能夠登陸上岸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蘭琪忙著組織一些防疫的事,也在暗中觀察這裡的一切。

    與陳健不同,陳健對這裡的一切都心知肚明,蘭琪卻對許多東西充滿了好奇。

    陳健關心的圈地、圈海、賦稅、投靠、包稅這些事,計算這裡的畝產量和每年要繳納的賦稅,盤算著等到在台灣站穩腳跟之後每年可以跑過去多少人,以及一些可以避開巡查的偷渡逃離的地點。

    蘭琪則出於女人的身份,對裹腳的女人,被震塌的貞節牌坊格外感興趣。

    詢問過幾次之後,忍不住暗暗吃驚。

    這一日正午,她和陳健恰好在一處貞潔牌坊附近,忍不住指著那牌坊道:「這不是在吃人嗎?」

    陳健攤手道:「道德各不相同,各有習慣。」

    蘭琪搖頭道:「我沒說道德,我說的是利益。從道德上看,這種鼓勵的本意或許是好的。但是,立起牌坊,免除本家差役,這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嗎?就算女人不想,家族的利益也逼著她必須守。如果算起來,要是有個從小就病怏怏的男孩,花點錢買個女人結婚,這個男人一死,這個家族就是賺的。你想啊,買一個女人才多少錢?而全族免稅又能賺多少錢?」

    陳健連忙道:「不不,一般都是女人死了才給立牌坊的。」

    「對啊,所以說女人活著就有可能守不住,肯定要想辦法把她弄死以殉情啊。要不然我也不會說這是在吃人啊。尤其是這裡的家族,如果女人的男人死了,又有孩子,那這孩子所分的土地只要孩子死了就沒了,對吧?」

    陳健點點頭,蘭琪又道:「所以,從利益分析來看,最優的選擇是先弄死幼小的孩子,孩子死了之後再把女人弄死。只要往井裡一扔,就說是殉情而死,誰也不知道。這樣一來,財產可以收回去,而且活著的全家還免了稅……」

    陳健急忙說道:「其實咱們那也一樣很多壓迫和吃人的,比如那些每天干十幾個小時的作坊工、那些被悶在礦井裡的礦工、那些挖開河堤為了賣糧食的……」

    蘭琪一臉狐疑地看著陳健,奇道:「你怎麼了?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樣?對啊,哪裡都有黑暗的地方,咱們不就是要打破這些黑暗嗎?我說這裡的事,不代表我們那就沒有啊,哪裡都吃人,就是換著方式煎炸蒸烤燜而已。你最近怎麼奇奇怪怪的?」

    陳健尷尬地擦了擦汗,搖頭道:「沒什麼……沒事。你繼續說。」

    蘭琪聳肩道:「算了。我不說了。你要是願意聽,我還是說說咱們那的黑暗吧,免得又踩到你的尾巴。」

    負氣地說了一句,看著陳健在那低著頭髮怔,從登陸之後陳健經常這樣,哎了一聲,搖搖頭離開。

    陳健一隻腳踏在倒塌的牌坊上,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心說再這樣感性理性夾雜在一起精神分裂,怕是要眾叛親離,到時候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4 17:38
第五十八章 翻譯

    除了自己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之後的一些事也狠狠地抽了他幾個,陳健的腦子反而清醒了許多。

    在泉州的這些日子,陳健一直找機會展示自己帶來的火槍,但是感興趣的官員連並不多都算不上而是根本沒有。

    想想也是,明朝的火器的尖端水平其實並不差。既有西葡式的火槍仿製版,也有名為魯密銃的蘇丹親軍的圖菲克大火槍,然而為了仿製圖菲克的事趙士楨把戶部兵部工部得罪了個遍,這裡面牽扯了太多的利益,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到最後妖書案的時候藉著由頭逼得趙士楨精神分裂驚憂而死。

    不過火槍的事雖不上心,其餘的事倒是有了些進展。諸如分發糧米、控制物價等等,又加上這裡是抗倭重地,倒塌的城牆修建也是頭等大事,帶來的那些精通工程學和會計學的人總算派上了用場。

    數次地震之後,泉州各縣的磚木結構的建築基本毀掉,倒也帶來了一番石文化的興盛。原本就有的各種石匠,再加上陳健帶來的這些,也算帶動了一場文化的交流。

    自此之後泉州的許多建築皆為石製,附近數縣的石雕也是附近數省首屈一指的,尤其是出現了第一所混合的水泥和石頭的建築,加之陳健帶來的活獅子讓工匠們有了臨摹之物更是栩栩如生,泉州之石獅自此為一絕,也算是一件趣事。

    此時已是九月,天氣逐漸變涼,該焚燒的屍體也都燒了、該撒石灰消毒的地方也都撒了、米價逐漸平穩、又有粥廠幫著救濟,算了算整個泉州之後才死了幾千人,而且疫病並未流行,這也算是盛世之景了。

    帶來的蕃薯已經開始推廣到附近,田邊地頭包括一些不能種植稻米的沙土均可種植。陳健書寫的插條繁衍技術,以及收貨後將蕃薯直接曬乾磨粉作為主食、打製粉條等等方法也都傳播下去。

    天氣既涼,疫病的事也就可以安心了,之後只有一些些微的房屋搖晃的餘震,並無大礙。

    陳健等人在這裡也算是站住了腳,不少人便謠傳陳健等人的船,是因為廣澤尊王郭公吹得一場大風才漂流到這裡云云。這倒並不犯忌諱,只要不說他是某某尊王轉世就好。

    既幫著平米價、又幫著推廣蕃薯、救治百姓,陳健又拿出重金約束艦隊中眾人不要做一些劫掠強姦之類的事,一時間人人稱讚。

    底層稱讚之餘,一些走私販也悄悄開始和陳健等人聯繫,陳健明著都一一回絕了。

    博得這些名聲的時候,隨船而來的黨內的一些骨幹分子也深入到泉州的一些農村,考察這裡的鄉紳、投靠、盤剝、圈海等事,又深入到一些貧民之中聊聊家常,考察可以大規模偷渡的海灣。

    這場地震,也讓泉州知府姜志禮得了個好名聲,泉州眾人便要給他建生祠,陳健又攛掇他收拾那些圈海佔漁的豪強,給出了一些辦法,正投其所好。

    兩個人的關係也就拉近了許多,算起來他比陳健大十歲,陳健便稱之為立之兄。奈何陳健的先生不給陳健取字,稱呼起來便有些麻煩,不倫不類。

    這一日,城牆的工程量已經計算出來,又展示了一番陳健攜帶著轉了大半個地球的水泥的效果,姜志禮大喜,便宴請了陳健。

    本來本地的鄉紳與名流也要宴請的,但是有些事還要和陳健商討,便只是私人的宴會。

    藉著地震的風災這件事,陳健終於混到了一場正式的宴請,看起來還算不錯,想來福州那邊的事很快也會有答覆。

    然而藉著這場地震而大快朵頤的,不止是他,還有泉州各地的豪強。靠賣米摟一筆的美夢被陳健破壞了,但別的事還是一切照舊。該讓族中女人守寡的守寡、該藉著大災買地的買地、該圈佔灘塗的圈佔灘塗漁場,吃的不亦樂乎。

    這都是常態,也沒什麼可說的,年年如此只是這幾年地震頻發讓這種活動變得方便了許多,圈佔和兼併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加上今年又要因為地震減免賦稅,富戶喜不自勝,便紛紛捐錢重修洛陽橋、清淨寺等本地名勝,順便希望姜志禮小心一些,不要妄圖退回被圈佔的沙格澳等地的灘塗,免得大家都不好看。

    不過這些既然都是尋常之事,倒也不會擾了這次小宴的興致。姜志禮也知道陳健不喜歡那些應酬,便選了一處清靜之地,說了些這些日的見聞,又談了幾句肺腑的感謝之語,便說到了這夷學之事。

    「陳兄,你們與那紅夷等人的學問,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譬如算法、會計、賬目等等,的確有過人之處。前些日子我也看了看你的那本《大九州海國志》,感慨頗多啊。」

    既然混的熟識了,陳健又幫了如此大忙,姜志禮終究還是看了看那本書。雖然言辭粗陋,只是市井小說的水平,並無斐然之采,但是數字詳實、看法新穎。

    尤其是《皮薩羅列傳》,在姜志禮看來當真有當陽長阪趙子龍之勇,不禁感嘆番邦夷狄竟然也有此人物。至於《德雷克列傳》,簡直便是一個夷狄版的宋三郎,原為賊寇竟列侯伯……

    這一個月以來,陳健帶來的這些人展示出的幹吏的水平,也讓姜志禮佩服不已。

    這倒不是常態。

    一方面艦隊中人一部分都是萬里挑一的年輕人,另一部分則是新式學堂和黨內或是進步同盟內的優秀人物。

    有組織,自不必言,服從組織決定。無組織的,陳健又多給銀錢,故而顯得令行禁止手段高超。

    比起整體上來華的西班牙人荷蘭人葡萄牙人,還是高出不少的。除了耶穌會教士或是印度公司總督級別的,論見識手段還是不如這支精華濃縮的艦隊眾人的。

    陳健聽到這句誇讚,卻並不高興,而是搖頭道:「立之兄這話說的便有些門戶之見,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但說就是,這是私宴。」

    「立之兄剛才稱呼我們的學問……雖然不曾明言,但我也聽出來了,你是準備給起個名字叫夷學?」

    姜志禮尷尬地笑了笑,陳健卻正色道:「我倒不在乎夷學這個稱呼,只是立之兄想的不對。何謂中學?何謂夷學?難不成這計量之法在我們那裡適用,在這裡就不適用了?若天下人都可用的學問,怎麼能分出中學夷學?只有天下人並不都適用的東西,才能分出中夷。你這樣說,難道說泱泱中華就不該有槍炮、計量等學問?還是說這些學問到了這裡就不能用了?」

    姜志禮一怔,隱約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又似乎明白了什麼,便道:「聖人之言,自然是中學。」

    「那中學便是聖人之言?還是聖人之言只是中學的一部分?」

    這話讓姜志禮徹底愣住了,他沒學過邏輯學,這個很簡單的包含關係讓他有些暈,反應半天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陳健質疑這句話也是在為今後的一些爭端做些準備,既然科學是全人類的,那就不應該用「西學」這樣的說法來代替「科學」這個名字。

    這東西並不重要,但也很重要,短短的兩個字就是一種巨大的潛移默化地輿論宣傳,不從源頭上扭轉會引發一系列的反應。

    既然是傳統,那就是與眾不同的。比如火刑燒死布魯諾那是傳統,比如千刀萬剮的凌遲也是傳統,但一些全人類通用的東西還是不要算在傳統之內。

    藉著這個因由,陳健又道:「我聽聞《大學》有三綱八目之說?」

    「正是。三綱者,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八目者,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是啊,這格物既然是八目之基,怎麼到了立之兄這裡就成了夷學?這本就是格物致知之學。算數之學,那自不必說,稱之為算學、數學均可。比如天文彗星日食月食,可以譯作『空際格致』;冶銅煉鐵尋石找礦,可以譯作『坤輿格致』……以此類推,為何非要用夷學為名?或者,便稱之為科學,又有什麼不可?」

    「科學?」

    「科者,從禾從斗,計量之學。當年秦皇一統,便統一度量衡。而在種種學問之中,這計量之學也是一切學問的基礎。若無計量,便不能知天文識地理。所以便以科學為名。至少在我們那,這個名字是由此而起的。」

    姜志禮若有所悟,陳健起身行禮道:「立之兄,我有一不情之請。」

    急忙將陳健扶起,道:「和陳兄交談,受益良多,便說就是。」

    「我從到了暹羅,才開始讀詩書經典,若論起來不如開蒙之童。有些東西,便是想要翻譯,也很難動手。我想請立之兄幫我將一些東西翻譯過來。」

    「這……不怕陳兄笑話,格物致知之學,我所學不深。」

    陳健連忙搖頭道:「不是這麼翻譯。比如說科學這兩個字,我想翻譯成科學。但是怎麼才能由計量的學問引申出來,這就需要引經據典,這是我做不到的。也就是說,如何翻譯,我已經想好。沒有想好的,是怎麼讓士林中人一見便覺得果然有道理……」

    姜志禮明白過來,笑道:「穿鑿附會?」

    「算是吧。」

    「這倒不難。想來這些學問,今後必然大放光彩。八目之首,的確不應該用夷學這個明目。」

    「主要是請立之兄,寫一篇論科學何以以計量之學為名的文章。具體的原因我已經寫好的,但是……立之兄也知道,若是我寫出來,恐怕貽笑大方叫人以為這是蒙童亂語,白話可笑。」

    說完將一份早已經寫好的關於計量單位的重要性以及為什麼要用科學為科學的名字的原因。

    這倒是一篇很好的文章的起頭,姜志禮略微一想就能從統一度量衡之類的角度為這個譯名找到足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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