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從酋長到球長 作者:茅屋秋雨(已完成)

 
Babcorn 2017-3-26 20:47: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0 232657
Babcorn 發表於 2017-7-5 17:17
第三十九章 最鋒銳的劍(上)

    十月份的赤道以南的大海上,正是最熱的時候。

    七天前船隊剛剛在羅安達進行了補給,那片遠離歐洲的已經被葡萄牙經營了一百多年的小城,伴隨著葡屬美洲大量的原住民死亡,奴隸貿易逐漸興盛起來。

    艦隊在這裡接受了補給,葡萄牙人的守衛並沒有製造麻煩,只是充滿了好奇。

    同樣好奇的還有南洋貿易公司的一些想要一步登天的僱員,觀察著奴隸交易,信心滿滿。

    艦隊的下一站,就是風暴角,船上的人已經知道,繞過那裡就可以抵達太平洋。

    一艘船上,一間專屬於女人的船艙中。

    蘭琪正在那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東西,煤油燈下放著厚厚的一摞書,腳尖無意識的敲打著木質的艙板。

    靠近舷窗的地方,一個小小的陶盤裡,放著幾十粒剛剛萌發的玉米種子,旁邊還有一大盆扣在麻布下的豆芽。

    安靜的林曦盯著那些萌發後朝著舷窗彎曲的、剛剛長出胚芽鞘的玉米,若有所思。

    無聊嘗試著種下的玉米萌芽了,一些數年前陳健在她腦海中種下的種子也開始了萌芽。

    在學宮學習的四年中,林曦看了很多書。

    除了博物學、農學、雜交學的專業書籍之外,對她影響最深的是一本不久前才出版的書。

    那本書出版的時候,陳健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批專業文章中就有那個作者的一篇,就是那篇極端反人類的認為應該批量溺死一批剛出生的窮孩子的文章。

    讓林曦深受影響的,也是一篇關於人的數量的長文,作者也是那個人。其中的一些觀點,很有趣,也讓林曦深受影響。

    她不是搞人文學科的,就像當初在都城時候對於那些自由社、青年之家的活動不感興趣一樣,她眼中看到的世界也是一種純粹的無道德意識的世界。

    學宮上學時,那本書中寫的內容就是關於人與動物之間的異同。那本書中將人的交配和繁衍看作是動物性的延續,並且指出每個動物都想要繁衍自己的後代。

    看似與動物不同,但實際上是相同的。人們選擇配偶的時候,也是按照動物的標準,只不過將尖牙利爪和強壯與否,變為了是否有錢是否有智慧。

    這本書的核心內容,就是人與動物一樣,希望自己的後代越多越好,並且成為了一種自然的本能。這種本能是超脫交合的快感、並且是完全的動物性。

    看這本書的時候,還是三年前,但裡面那種冰冷的風格和語言給林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伴隨著機械力學之類的東西逐漸出現,林曦的思維也陷入了一種混亂。

    她越發相信,刨除掉人的人性,甚至於一部分人性,也不過是受到體內的一些東西的支配和控制。一個人,就是一件精密的機械。

    而整個宇宙,整個世界,也是一件有某種規矩操控的機械。

    就像是力、原子的組合,這是世界誕生之初就產生的不可更改的規矩。動物、人,一定也有一種自己還沒有覺察到的規矩,在暗中塑造著這個多彩的世界。

    這種思維伴隨著與陳健一起前往歐洲、經過非洲海岸,看到了許許多多不同的動物之後;伴隨著她觀察著萌發的玉米朝著舷窗有陽光的地方彎曲……這種想法越發的深入她的內心。

    加上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在閩城第二次相見、在房頂上的那場對話,這種想法一點點地開始成熟。

    基於她看過的那本關於人與動物的書,她相信裡面的內容是有道理的,動物或是植物,有繁衍的本能。

    從都城的藏書館,一路用眼睛觀察到了歐洲和非洲,那些奇特的動物以及陳健的一些在陳健看來很正常的講解,讓她陷入了沉思。

    一些奇特的動物,陳健給出的解釋是這些動物為了適應這裡的生存,換了別的動物在這裡可能就死掉了。

    剛開始,林曦覺得很有道理,並沒有思索太多。

    但是,回到船上後,林曦忽然想到了在荷蘭看到的一種長肉很快的牛和羊,對比著非洲一些充滿野性的動物,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按照那本人與動物的共性的觀點來看,這種長肉很快的牛和羊,並不是動物們本能的優先選擇。

    如果要選擇的話,肯定是要選擇那些長著長長的犄角、雄壯而又富有侵略性的雄性,這在那本書中寫了很多,舉了很多的例子。

    那本書的目的,是作者為了證明,人的富有是因為這些人更為強大。並將富有的人比作狼群中的頭狼,應該擁有無限的交配權,並且人類也應該順應自然消滅掉那些窮苦的孩童,這是一種善良。

    然而林曦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人們在選擇這些牛羊的時候,是違背了自然的規矩的。這些長肉很快的牛羊,是因為人們的選擇,所以才一代代地傳了下來。

    可是,如果沒有人,這些長肉很快、體型臃腫的牛羊,根本不會有交配的資格。

    那麼以自然內在的規矩來看,是什麼決定誰該繁衍、誰沒有繁衍的資格呢?

    人是屬於宇宙與自然的一部分的,顯然人是通過自己所掌握的規則,來培育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是違背了自然的,但卻沒有違背自然的規矩,也就是說人受自然的隱藏的規矩支配,但一旦瞭解了這些規矩,可以在這個規矩之內用規矩做一些違背自然本身意願的事。

    自然本身的意願、自然本身的規矩,這兩者是一件事?還是兩件事?

    亦或是……自然本身沒有意願,只有規矩?

    自然根本不想塑造想要的世界,因為它沒有意願也沒有意識,但是那種隱藏的規矩卻給人一種意識與意願的感覺。

    就像是機械力學的發展,物體向下墜,看上去那是自然的意志,但其本質是一種吸引力。

    本質只有規矩,這種規矩凝聚出了自然的一種虛擬的意願與意志。

    可這種規矩是什麼?

    林曦又想到了常常聽一些陳健的朋友說起的諸如看不見的手之類的話,忽然間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就像是那些長肉飛快的牛羊一樣,他們能夠活下來並且繁衍下來,是因為一雙看得見的手——人類的手。

    人的手,選擇了胖乎乎的牛羊繼續繁衍,而那些不胖的會被人為地斷絕繁衍的機會。

    那麼,自然界的那雙看不到的手,又做了怎麼樣的選擇?

    如果僅僅是這些,林曦不會如此的苦悶找不到頭緒,相反會很容易找到一些頭緒,並以自己的想法為目標,收集足夠的資料。

    然而,過早的雜交學和豌豆高矮這些陳健數百年前就弄出來的、如今還是農學班中基礎的以陰陽二元重新組合為假說的教科書一樣的存在,讓這個問題變得複雜了。

    林曦想,假使慵懶肥胖與雄壯好動是陰陽的兩面,在經過自然的、看不到的手無數次的選擇之後,自然的動物應該都趨於越來越雄壯越來越好動。

    可是不管經過多少年的選擇,仍舊會自然地出現慵懶、孱弱之類的幼崽。這些幼崽的這些特性,是從哪來的?

    按說,這些東西已經不該存在於世界上了,已經被自然的無形的手消除了。

    可是,仍舊存在,仍舊會發生。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忽然變出來的?

    還是說本身就像是光與影?每個人、每個動物、每個植物,從誕生之初,體內就像是一個宇宙,擁有所能想像到的一切的特徵。這些特徵一直潛藏在動植物的身體之中,但被自然的無形之手選中的只是陽面,陰面並沒有消失只是藏了起來。

    只不過會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這種隱藏起來的、沒有消失、只是潛藏的陰面會萌發出來。

    所以一些東西永遠不會消失,看不到並不代表不存在,就像是那些被三棱鏡分開的陽光一樣,人們看到的並非假象,但並不是全部。

    比起自然的手,林曦的想法更為可怕,也更為大膽,甚至走上了一條歧途。

    她想,不管是有形的人的手,還是看不到的自然的手……這一切只是選擇是陰面還是陽面彰顯於外。

    如今能做的,只是等到那些在人們看來有用的東西顯現出來之後,再人為地選擇這種特徵延續下去。

    假如……假如人能夠摸清楚什麼時候能讓那些隱藏的特徵顯示出來,豈不是人可以操控世界的萬物?

    同樣的,自然是天地之道的規矩所影響的,但天地之道並無意志,只是單純的道,沒有好與壞,也從沒有定下世界的模樣。

    在這種瘋狂的想法下,林曦在船隊穿越南迴歸線的時候,翻出了筆記本,寫出了這種從數年前就被陳健影響、到現在終於開始萌發的、充斥著時代特徵人征服萬物乃至操控世界的瘋狂想法的第一句話。

    「《從自然的無形之手、到人的需求的有形之手——從家養牲畜和農田作物的選擇開始說起——道只是道,並無意志,不仁不惡,無德無情》」

    搖晃的船艙中,林曦還不知道自己寫下的這幾句話的可怕的力量與可能引起的風波。

    受制於時代與傳統的神話和傳說,她將萬物的誕生,歸咎於開闢世界的神秘的未知。

    在未知的陰陽融合交匯的某個創世的瞬間,規則已經定下。

    世界是變化的,規則是不變的。

    倘若人可以掌握這種規則,人就擁有了除了創世之外一切改變的可能,包括萬物。

    當礦石可以憑藉規則變為金屬、當力可以憑藉規則驅使、當電可以憑藉規則創造、當水可以憑藉規則分為氣體……人與創世之後的神、天之間的區別,就僅僅在那些活著的生物上了。

    顯然,林曦想把這個權利也剝奪。

    這只是個尚在腦海中的雛形,可隨著船隊繼續向南,在風暴角停留並踏上這片原始而又古老的、沒有被人所改變的土地後,這個已有雛形的想法越來越清晰。
Babcorn 發表於 2017-7-5 17:17
第四十章 最鋒銳的劍(中)

    好望角,並沒有帶來好運與希望。

    十一月夏日的狂風衝擊著海浪,艦隊不得不在這裡休整,兩艘船被風暴損毀,完全沒有可能修復,七十多人葬身海底。

    狂風捲積著烏雲,如同將南半球的天空都遮住了,白色的浪從天而降,拍打著搖晃著想要征服大海的帆船,船上的人如同坐在橫穿壟溝的戰車上,顛簸的想要把胃都吐出來。

    轟轟的浪花不斷撞擊著岩石,這些人已經算是見識了大海的狂躁,卻沒有想到這個有著如此希望名字的地方會帶來彷彿絕望的末世。

    當風暴停歇,艦隊停靠在一處不知名的小河邊上。

    給那些葬身海底的人舉行了一個沒有遺體的葬禮後,船上的人忙著檢查損壞的艦船,拿出預備的各種木料,叮叮噹噹地修補著。

    海上風暴停歇的時候,很快露出了晴熱的天,吹動著這裡的灌木林。

    遠遠地看到了幾個不知道是在放牧還是在狩獵的本地人,並不懼怕這支艦隊的存在,而是湧到了海邊,用一種咿咿呀呀的語言說著什麼。

    幾個人拿著槍比劃了一下,示意那些衝到海岸上的東西還有用,是我們的而非你們的,這些人有些畏懼地看著那些槍支,但他們顯然已經熟悉了這裡會有人出現,並不慌張,只是對這支艦隊中的人的膚色有些好奇。

    被海浪搖晃的有些暈乎乎的林曦如同正在曬太陽的懶貓一樣,趴在一塊石頭上繼續著未完成的嘔吐,她只覺得膽汁都快要吐出來的。

    蘭琪從小騎馬狩獵,身體要好得多,休息了一陣便起身走動,來到那群本地人的旁邊,好奇地看著這些膚色不那麼黑的人,好奇不已。

    在之前的幾個港口停靠補給的時候,那些本地人黝黑的彷彿炭一樣的膚色給林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在風暴角,這裡的人膚色有些發棕,是那種褐中透黑的顏色。頭髮蜷曲著,一團團的,就像是雜亂的一撮撮的塔頭草,不時地發出一些古怪的聲音。

    或許因為語言太匱乏,所以都是斷斷續續的單詞,而且很多聽起來重複的讀音,又像是每說一句話都會吞一口氣一般。

    看到陳健走過來,蘭琪指著那些棕黑色的、個子矮小的人道:「這些人很奇怪。」

    「你是說長相?」

    「不是長相,而是給人一種特別平靜的、彷彿自然一樣的感覺。對我們既不恐懼、也不憎恨,和之前見到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陳健笑道:「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咱們在北邊補給的時候,你看到的那些黑人,對咱們或是害怕、或是想要出售奴隸的喜歡,都是那些葡萄牙人、荷蘭人、西班牙人留下的結果。你所感覺到的不同,並不是人種的原因。」

    「那原因是什麼?」

    「原因是這裡地方太偏僻了。遠離洋流,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地需要的奴隸,從胡椒海岸或是羅安達,都可以快速地運到,那裡又有洋流。而亞洲香料群島地區需要的奴隸,又可以從這個大洲的另一側距離更近的地方抓。商人啊,利益第一,航線越遠,風險越大,所以才不會在這裡抓。所以啊,你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之前幾個港口完全不一樣的自然純淨的感覺。」

    陳健呼了口氣,指著遠處轟鳴的大海道:「你看,這裡的位置很險要,如劍插入兩洋,遲早都會被人打破這片平靜。你喜歡這種平靜自然的感覺?」

    蘭琪笑道:「不,我只是單純的好奇。反正我知道,什麼事讓你一說,那些平靜的美都會變成髒兮兮的東西,所以真的只是單純的好奇,談不上什麼喜歡與不喜歡。你覺得這裡多久才會被牽扯到整個世界的利益爭奪之中?」

    「馬上。我要在這裡建立一個小的定居點。」

    「幹什麼?」

    「種菜。」

    蘭琪笑著搖搖頭,又和陳健說了幾句,便去嘗試著和那些說話聽起來結結巴巴的人交流。

    兩個人的交流自始至終都是笑呵呵的,即便不久前剛剛有七十多人葬身大海。

    不只是他們兩個,那些倖存者之間的交流也是如此。

    既然想要走出小小的世界,靠帆船馳騁大海,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面臨海上的死亡不再當成一件可怕的彷彿末日一樣的心態。

    從閩郡到荷蘭再到非洲的最南端,艦隊中的人已經平和了心態,對於死在海上已經是一種逐漸習慣的感覺,並沒有陷入太大的悲傷。

    那些在橫渡大洋前往荷蘭後就心中充滿恐懼的人,已經被陳健留在了荷蘭,他們會隨著往來的船隻回到閩郡。

    大海不是屬於他們的,也不可能屬於他們。沒有動輒一船死半船的覺悟,開闢一個屬於自己族群的大航海時代就是一句夢囈。

    這種逐漸接受的覺悟在一個側面體現在了那些實習生的航海日記上。從在荷蘭的面對一艘船沉沒的慘劇寫了整整七八頁感慨,到如今的「十一月初三,抵達了歐洲人地圖裡非洲的最南端。風暴,死了七十三人,願祖先庇護我們。很奇怪,明明是十一月,這裡卻是夏天,需要問問清楚」。

    …………

    天黑之時,幾個隸屬於南洋貿易公司的人跑過來道:「陳先生,那兩艘損壞的船一艘找不到了,另一艘被衝到海邊了。估計是修不好了,要是修的話就不如回去後重新造一艘了。」

    「拆了吧。把木板拆下來蓋房子。在這裡建一個移民點。」

    「移民點?幹什麼?」

    「種菜。這裡位置這麼好,船從亞洲回歐洲,肯定要經過這裡。在這裡補充淡水、買些蔬菜、吃頓新鮮的肉,這不也是一筆好買賣嗎?」

    有些話現在此時不宜說,比如沿著七八天前經過的那條河口而上,穿越幾條不能通船的瀑布,會有一座此時世上最大的金礦和鑽石礦。

    如今還站不住腳,這種東西早說出來很容易被人搶走。如今先能控制住西班牙殖民地附近群島地區的制海權再說遠洋海軍控制的事。

    南洋貿易公司的一個人對陳健的意見提出了一些反對。

    「陳先生,這種事是不是和其餘人商量一番?這個移民點所花費的錢,是誰出?」

    「你們覺得呢?」

    「陳先生,這事很難說,有些事與我們無關,但是有些事您還是考慮考慮回去以後的攻訐。你在這裡建立一個移民點,將來很可能就是被人攻擊你的把柄。」

    「把柄?」

    「是啊。算在南洋貿易公司身上,公司的業務不會牽扯這麼遠,您是董事又是航行途中的最高代表,當然可以一言決斷,但是……回去後總歸是個麻煩。國家的話……國內那些人也不願意把錢花在這裡吧?今後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就要背起這個責任的。比如說和別人開戰了,這裡沒守住被別人攻佔了,那麼這責任總要你背的。如果沒有,那也就沒有責任了。」

    陳健瞥了這人一眼,那人笑了笑,頗有些建言獻策之後想要被重用的欣喜。

    卻不想陳健攤手道:「你們其餘人還有什麼想法?」

    那人默不作聲,聽出來陳健的話語中並沒有太多感謝的意味,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淡淡的、對這種心態的反感。

    氣氛頓時有些壓抑,片刻後一個年輕的會計忽然站出來,頗有些堅決地說道:「陳先生,雖然您是公司董事,但我們作為其餘股東的隨船代表,還是有建議權的。我雖然尊重您,但是也尊重股東們給我的權利。所以,這不是責任與不責任的問題,既然公司是為了盈利,從盈利的角度來看,我也必須反對。」

    陳健笑了笑,點頭道:「沒錯,從利益的角度,你們的確有建議權。說說吧。」

    那年輕蹲下身,在地上畫了一個大致的輪廓,鄭重地說道:「陳先生,這一次我有個想法。對南洋貿易公司來說,就我這一路所見所聞,我覺得咱們可以轉賣貨物到荷蘭,從荷蘭起航到羅安達一帶買奴隸,再把奴隸運回到自油港或是走私到西班牙的殖民地。這樣一來,利潤最高,船不走空。」

    「按那些夷人所畫的地圖,世界的北邊已經基本畫出來了。陳先生和荷蘭人說不會涉足香料貿易之類,那麼就算那個什麼大明或是印度富庶,對咱們來說可以橫穿太平洋直達閩城。也就是說,如果咱們不涉足亞洲和歐洲的貿易,腳下這片土地就毫無意義。」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陳健,停頓片刻後道:「我知道陳先生不喜歡奴隸貿易,但這只是陳先生個人的想法。對公司而言,盈利是第一目的,我既然被股東們授予隨船為陳先生提意見的權利,雖然決定權在您手裡,可這意見我必須要說。在這裡建立移民點,對南洋貿易公司而言無利可圖。同樣的銀幣,丟在這種種菜作為補給,遠遠不如船運貿易的利潤。如果您要是在羅安達一帶建立貿易站、甚至建立堡壘,我作為貿易公司的隨船代表,一定會支持您。但這裡,我從股東利益的角度來說,反對。」

    陳健點點頭,又問其餘人道:「你們呢?」

    那幾個人也都點頭道:「我們也不支持。我們理解陳先生放棄香料貿易的決定,因為我們手伸不到那裡,也沒能力。但這裡,我們想不出支持的原因。」

    聞言許久,陳健哈哈大笑道:「好啊,我也算放心了,你們是合格的股東隨船代表,也是合格的商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7-5 17:17
第四十一章 最鋒銳的劍(下)


    這笑聲並無嘲弄,而是真正的讚賞。?

    那幾人連忙問道:「陳先生放棄了移民點的想法了?」

    陳健搖頭道:「可我不只是商人,也不只是貿易公司的董事,我還是個黨派的成員,外加議事會和王上授予的國家利益的考慮。你們做的沒錯,真的,這個移民點的確不該用貿易公司的錢。」

    「陳先生是決意在這裡建移民點了?」

    「是的。」

    「可您是站在那個身份上做出的決定呢?」

    「個人。」

    「那我們也沒有建議的權利了。但是公司的僱員和工匠,會對陳先生所做的一切予以最大的支持,這是可以保證的。甚至可以暫時租借僱員,我們也不會做任何的反對。」

    「那就好。」

    陳健想了半天,也只能以個人的名義來做出這個決定。其餘的,無論是那一方,都不會支持他。

    人們往往是陷入一種奇怪的思維,當自己貧弱的時候渴盼著正義,而當自己強大後又往往讚美帝國主義。

    黨派縱然進步,還沒到以為全人類謀福祉的境界。一如蘭琪所言,國內的事還沒解決完,沒必要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放在別人身上除非有任何一種國際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否則道理上說不通,思想會混亂。

    隨著廣袤世界的消息傳回國內,隨著這一次環球航行的完成,國內的意識形態可就真的是左中右三教並立了。

    進步同盟的很大一部分派別會急速右轉,就算墨黨內部也會再次分裂,而陳健想做的很多事,是屬於賣國行徑的——假使一切不變,共和國的一些黨派肯定更喜歡一個鴉片戰爭的韃清而不是一個浴火重生的中華,所以陳健這一世在後世的某些人評價中只能是一個「賣國者」。

    當有一個搞侵略、屠殺、奴役的戰爭提高國家實力的機會,恐怕墨黨內部也會有一部分投贊成票。當然,也會有一部分被後世視為「有病」、「賣國」、「可恥」、「應該上絞刑架」之類評價的人,帶著共和、民主、自由、和平、人民的利益等等他們信仰的東西,如同拜倫一樣投身到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希臘獨立運動之中、如同饒勒斯一樣在開戰之前被祭旗。

    對共和國而言,此時大荒城一帶的無數土地,足以容納國內的人口,這片土地暫時是沒有意義的,同樣的精力放在大荒城海岸可以做出更多的事。就算是有爭霸世界的心態,也會先把心思放在大荒城沿岸和西屬美洲殖民地。

    對南洋公司而言,更是很直白的利益。比起這裡,他們更願意花錢去探索一條從閩郡向東的太平洋航線,而不是把精力個股本放在這邊。

    但既然是他的個人行為,艦隊中的各方代表也沒有反對,而是儘可能給予了支持,作為私人之間的關係或是一種尊重。

    沉船的木板在海岸邊分解掉,上好的木板在木匠的手中可以很快地完成房屋的建設。

    這裡也有一些低矮的樹木,加上四周的岩石、泥土,千餘人興建一個七八十人暫時居住的帶有防禦功能的堡壘不成問題。

    從歐洲和羅安達購買的牛羊和馬匹,以及早就攜帶的一些作物種子和耕種的器具也都卸下了船。

    選擇留下的那些人,只是以僱員的身份在這裡暫時停留。陳健許諾給予他們三倍的工資,並且會在三年之後接他們回去。

    這三年之內,所有開墾的土地、繁衍的牛羊,以及過往船隻從他們手中購買的蔬菜、豬羊肉等的錢幣,也歸他們個人所有。

    三年後如果選擇留在這裡,可以繼續留下。如果想要回去,會將這裡的土地牛羊按照閩郡的市場價格兌換為銀幣,送他們回去。

    他們的作用只是在這裡打個前哨,負責勘察附近的土地河流,以及和附近的原住民搞好關係,教會當地的原住民一些族群的語言。

    …………

    附近的那些彷彿口吃一樣發音的棕色原住民對艦隊在這裡建造房屋表示了極度的好奇,不過並沒有表示出敵意。

    陳健送給了附近這個家庭聚落一個可以引火的凸透鏡,一塊火摺子,以及一把此時極為神奇的白磷火柴。

    這種友好的交流也換回了足夠的回報,這裡勞動力奇缺,而這些原住民的生活也以採集狩獵為主,只要支付足夠的食物,他們願意和這群「坐著長著翅膀的大船」而來的外來者交流,甚至搬運石頭換取食物。

    很快,艦隊中的幾個人就深入到了原住民的聚落當中,他們各有不同的關注點。

    蘭琪關注的,是這些人奇怪的婚俗制度。

    這裡的婚俗制度有著明顯的母系初期父系前期的習慣,男人不會娶自己的姐妹,會和其餘聚落的女人結親,但是會留在女人的聚落幫著幹一段時間的活。

    加之在其餘地方接觸到的那些聚落奇怪的婚俗或是一些男女地位的問題,以及閩郡出現的一波商社女雇工的離婚潮等問題,蘭琪在思索這些問題到底是因為什麼導致的。

    以及這裡奇怪的對「所有權」這個概念的認識,既有私有也有公有甚至所有人共同所有的概念;連同上這些人對貨幣、交換、媒介這些東西的不理解,讓蘭琪陷入了好奇的思索,考慮著其中的異同和內在的聯繫。

    而林曦在從顛簸中休息過來後,用另一種眼光審視著這個族群,並在陳健創造的這種友好的氛圍內用她所學的一切考察著這些原住民的種種行為,將所見到的、所思索的一切在夜裡寫在隨身筆記中。

    「這裡的男人,將有著豐滿臀部的女性視為美,並且將這種美是以臀越大越美的。從解剖的角度來看,臀大的女人可以更為容易繁衍後代,這是毋庸置疑的。」

    「美的建立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不管是自發的、還是人為驅動的,至少這個族群對女人美的定義,驗證了《人類與動物的繁衍》這本書中的推斷——人的動物性之表現就是會選擇更適合繁衍的配偶。不管是雌雄,都以後代能夠生存為第一要素。」

    「對缺乏產婆、藥物和產鉗的這個族群而言,臀,意味著繁衍。但由於人脫離了一部分動物性,所以用美來代替暴力的爭奪,美是人性的表現。很顯然,如果我在這個族群,肯定會被認為是個不健康的、醜陋的女子。幸好,陳健並不是這個族群的。」

    ……

    「一種古怪的鳥,十分大,像是小驢一樣,跑的飛快,但是不會飛。當地人喜歡吃它們的蛋,而這些鳥看到當地人出現後會飛速地離開。」

    「這種鳥無疑也有保護自己後代的本能,但是它們或許長久地和這些人接觸,已經知道如果不跑就會被弓箭射殺。蛋被偷走的時候逃離,顯然不是它們的本能,但那些不跑的想必都被射殺了。」

    「這種逃走的行為,是如同孩子學習不能觸碰火焰一樣是學習來的?還是已經融合到了他們的身體中,傳遞給下一代?」

    ……

    「一個本地女人帶著我去採集,我分明看到了一朵蘿蔔。」

    「是的,絕對不會看錯,從葉子來看明顯就是蘿蔔。但是拔出來後,讓人大失所望,這個蘿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拇指。」

    「我從未想過世界上會有這樣的蘿蔔,但這的確是蘿蔔。那個女人很好客,遞給我了一根『蘿蔔』,洗乾淨後我嘗了嘗。的確,這是蘿蔔,千真萬確的蘿蔔。」

    「看來,我猜測的是正確的。蘿蔔不是天然就是我們所想的那樣,那不是理所當然的。而是經過無數次人的有形的手選擇出來的。」

    「對蘿蔔而言,它應該優先開花、結種,而不是膨大自己的根莖。對蘿蔔而言,巨大的根莖是一種累贅,正如農夫菜園裡最討厭的地蛆和螻蛄很喜歡我們的蘿蔔。」

    「蘿蔔為了自己的繁衍,不會無私的為螻蛄和地蛆準備食物。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是人們選擇了根大的蘿蔔,而蘿蔔本身並不喜歡。」

    ……

    「另一個附近的聚落,這裡的女人臀部都很大。看來,就像是膨大的蘿蔔一樣,這裡的環境和人,都需要臀大的女人,於是臀大的女人更有繁衍的權利,由此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很抱歉我把人和蘿蔔放在一起比較,但是想必這裡的女人不會在意,她們會認為這是誇獎。」

    ……

    「山羊!真正的野生的山羊!」

    「黑色的頭,雖然長得古怪,但是犄角很長,很膽小,跑的飛快。人們不會喜歡這種傢伙的,相反羊群中的那些笨拙的、不膽小的、跑的不快的才是人們喜歡的。」

    「然而自然是殘酷的,人們喜歡的,也是那些捕食者喜歡的,唯獨不是山羊喜歡的。」

    「我越發相信,人們飼養的家畜,是經過選擇的,而且這種選擇往往是違背沒有人的狀態下的自然的選擇。」

    「沒有人,自然對人也就沒有意義。沒有人的自然,即便存在,又與不存在有什麼區別呢?」

    「是世界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世界?世界到底是在意識中才有存在的意義?還是世界不需要意識就存在?這兩個世界是相同概念的世界嗎?」

    「不不不……我不該思考這些問題,我會瘋掉的。這些東西,是蘭琪這些人喜歡干的,讓她們這些人去想吧。」

    「說不準有一天她會瘋掉,也許不會,所以我要問問她。」

    ……

    「哈!果不其然,她這兩天都一直悶悶的,走路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嘴裡唸唸有詞。」

    「切記、切記。林曦啊林曦,只需要考慮內在的不可更改的、沒有人性的思索的道就好。」

    「這些問題,讓她去想吧,反正她喜歡,至於瘋掉,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呢……要多問她這種問題,但是我可不能去想。」

    ……

    一個多月的停留,除開一些古怪的難以理解而又不難理解的心思,林曦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許多之前沒有想過的東西,那種稍微有些茫然不清的想法逐漸變得清晰。

    這片沒有被定居人口的土地,和那些原生態的自然環境,讓林曦越發確信自己的猜想。

    只是這個過程,是被人為催化的——受別人的影響在先,預先形成了觀點,然後再尋找證據,而這種影響更多的出於親近與信任之後產生的某種心理上無意識的、自己不曾察覺的盲信。

    她解釋不了萬物的起源,但卻試圖去解釋萬物的變化與差異。至於起源,那需要地質學的發展,這個落後了一步,而且是很大的一步。

    登船之前,撕掉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那部分內容,悄悄按照這裡部族的習慣,埋在了一塊石頭的下面,撒上了一把鹽。

    回去後興高采烈地叫了蘭琪一聲姐姐,便去照顧幾隻捕獲的鴕鳥的鳥雛。
Babcorn 發表於 2017-7-5 17:18
第四十二章 亞洲

    艦隊自風暴角起航跨越大洋之前,陳健讓人在移民點附近的一塊巨石上,刻下了「天涯海角」四個字,作為這裡的地名。

    或許這裡本該叫開普,但從現在開始,只要這個移民點的人沒有被屠殺也沒有被別人搶走,這裡就叫天涯海角了。

    一路的航行與世界地圖的知曉,這個名字很符合這片移民地的意境。

    在天涯海角停留的這一個月,除了補充淡水、捕殺野獸之外,林曦弄到了幾隻小鴕鳥,陳健也弄到了幾頭小獅子。

    這是一種陳健真正屬於的那個時代已經滅絕的亞種,稱之為開普獅。幾張成年獅子的皮被陳健留下,這幾頭小獅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這是私人的行為,正好船隊裡空出了不少人,又卸下了一些牲畜,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這裡沒有什麼值得交換的貨物,那些口吃族的本地居民雕刻的鴕鳥蛋可以算是藝術品,但是風浪之下恐怕走不了多遠就會碎掉。

    從天涯海角起航後,艦隊儘可能貼著海岸線前進,用槍支、玻璃或是鋼刀之類的東西,從原住民手中換取一些食物或是一些值得收藏的象牙、貓鼬皮、羚羊皮、羚羊角之類的奇怪物件。

    等越過南迴歸線後,航線上終於看到了船隻。

    葡萄牙人佔據著幾處據點,但是被荷蘭人打壓的不敢出頭,而共和國與西班牙並沒有處在交戰狀態,只是正常的補給並無問題,只要不把大艦隊靠近就好,以小船補給沒有問題。

    荷蘭人也在用各種手段不斷襲擊葡萄牙人,陳健的艦隊樣子龐大,又有荷蘭印度公司董事們的書信,彼此之間倒是沒有任何的誤會。

    艦隊在蒙巴薩做了短暫的停留,這裡尚且還是原始的非洲,但城內已經擁有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氣質了。

    港口處葡萄牙人修建的耶穌堡,以及港口附近的******清真寺遙相呼應。這裡是當年鄭和來過的地方,如今卻被歲月吹乾了蹤跡,只剩下侵略性極強的堡壘和禮拜堂。

    陳健在這裡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活的長頸鹿幼崽,只好買了幾張巨大的長頸鹿毛皮,又交換了一些本地的檀香和稀奇古怪的動物牙齒骨骼。

    對於陳健總想要買幾頭小長頸鹿的行為,蘭琪極為不解。

    蒙巴薩的這次時間稍長的停留,也是艦隊最後一次停靠非洲大陸進行補給。

    考慮到印度此時並沒有精力涉足,而且位置又在馬六甲海峽這邊,馬六甲又被葡萄牙人佔據,所以也就對印度少了許多的興趣,至少此時心有餘力不足。

    艦隊從蒙巴薩起航,僱傭了本地水手做嚮導,前往被葡萄人稱之為七姊妹島的塞舌爾,隨後轉向西北在馬爾代夫蘇丹國停留。

    三十年前宮廷政變殺死了葡萄牙傀儡後,馬爾代夫蘇丹國的名義上的蘇丹一直在果阿避難,名義上國內的只是攝政。

    在陳健表示自己對傳播天主教毫無興趣、也對當地人民的宗教自由表示認同後,伊馬杜丁攝政允許陳健的艦隊停泊補給。

    葡萄牙人此時的勢力極為衰弱,荷蘭人到處劫掠攻打,在香料群島葡萄牙人只能聯合共主的西班牙才能取得對荷蘭的優勢,但也難以持久。

    加上陳健走的航路完全不是正常的航路,沒有經過錫蘭,而是從馬爾代夫穿過,所以一路上也沒有見到葡萄牙的船隊。

    短暫停留補給了食物後,艦隊的下一站會直接抵達陳健認為可以落腳並且有必要建立商館的地方——泰國。

    剛剛通過戰爭掙脫了緬甸的新王朝,正是泰國歷史上對外最開放的年代。

    雖然國家狹小,可是靠著熟練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縱然在絕對實力面前難以支撐,仍能夠在二戰前成為亞洲唯三的三個主權國家,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這是個奇葩的國家。希臘人當過宰相,路易十四派過特使。

    此時葡萄牙人在中南半島的種種軍事行動,引起了泰國國王的極大不安,他們現在急需一個靠得住的盟友,來打壓葡萄牙人。

    荷蘭人靠不住,至少此時靠不住,哪怕泰國使臣去海牙此時也是熱臉貼冷屁股。

    荷蘭的印度公司想要的是香料,而且此時也只是在亞洲剛剛站住腳,根本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做一些高端帝國主義做的事。

    對荷蘭來說,重中之重是印尼,控制住印尼也就意味著壟斷了香料貿易,他們至少在二十年內沒有能力把重心放在中南半島。

    荷蘭即將興起,英國即將涉足,葡萄牙即將衰敗,這三個即將都還沒有發生,但卻很快就要發生。

    這對陳健而言,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借助泰國最需要借助外力的時候,在泰國站穩腳跟,就可以進一步影響到亞洲大陸。

    況且,泰國還有兩樣最重要的貿易貨物。

    造船的柚木和稻米。

    柚木是上好的造船木料,如果選擇在這裡立足並且建造戰艦,泰國的柚木很重要。至於稻米,

    泰國奇葩的土地制度也保證了即便國內餓死一群人,仍舊可以大量的出口。

    荷蘭人熱衷於商業投機,他們對泰國的興趣還是放在作為購買中國貨物的中轉站,此時還沒有認識到一種新的帝國主義模式,這給了陳健足夠的機會。

    同時也算是一種對荷蘭印度公司的交代,示意南洋貿易公司沒有興趣涉足香料貿易,並且在打擊葡萄牙這件事上雙方可以保持合作。畢竟想在泰國立足,和葡萄牙的摩擦就不可避免,而荷蘭此時沒有精力也沒有力量在這邊遏制葡萄牙。

    一旦情況有變,或是荷蘭人準備攻佔馬六甲,陳健也可以隨時把手伸過去。

    荷蘭再怎麼蹦跶,也只是個商業小國,成不了世界的主角的,不需要擔心養虎為患的可能。

    艦隊大張旗鼓地穿越了馬六甲海峽,對歐洲人來說馬六甲海峽很重要,但對共和國而言暫時在不涉足印度事物的前提下,這個海峽並不重要,新的太平洋航線不需要經過海峽就能直接和本土聯繫在一起。

    艦隊的到來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極大恐慌,但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艦隊穿過海峽揚長而去。

    陳健沒有聯繫荷蘭人,而是直接駛往了北大年。

    北大年也就是所說的大泥國,屬於此時泰國的阿瑜陀耶王朝的屬國,附近的香料、中國的絲綢瓷器、印度的棉布、泰國的稻米都會選擇在這裡交易。

    從這裡可以找到熟悉荷蘭語、明朝官話、閩南語和泰語的通譯,而且只要給錢,找到能巴結到大明的稅監、總兵這樣人物的商人。

    這是很重要的一站,可以找到能夠和泰王搭上話的人,提出建立商館的請求,並且可以表示他們對葡萄牙人傳播天主教等行為極為不滿,如果泰王同意,南洋貿易公司可以在丹那沙林或是墨吉建立兩國共同防禦的要塞。

    對於此時急於找到一個盟友的泰國人來說,這個條件雖然喪失了部分主權,但他們也不會太當回事,真要是可以介入的話他們會欣然接受。

    另外,此時的泰國是個十分值得停留的時候。

    算起來兩年前,被泰國人奉為傳奇的納瑞宣王剛死,弟弟白王子厄迦陀沙律剛剛繼位。

    納瑞宣死前,曾邀請荷蘭人一同,按照「亞洲即世界」的秩序,以朝貢的方式與明朝建立名義上的朝貢關係,打開貿易的大門。

    但是納瑞宣一死,荷蘭人就等不急了。在北大年找了幾個福建商人,偽造了一封泰國的國書,結果偽造的水平太低被一眼識破。

    納瑞宣眼界開闊,手底下有黑人、日本人和葡萄牙的僱傭兵,買過米蘭的板甲,用過果阿的火槍。

    厄迦陀沙律的眼界也不低,繼位之後便派出了旅歐使團。泰國使團去海牙轉了一圈,還參觀了一番莫里斯的軍營和荷蘭體系。

    和這種眼界開闊的人交流起來,總要容易一些,最起碼他們眼中還有利益,還知道以夷制夷。

    同時泰國也是在東亞朝貢體系的邊緣範圍之內,通曉歐洲的事物,又對本地的龐然大物的一些規則很清楚,這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力量。

    荷蘭人無法和明朝交易,一方面是文化上的衝突,導致根本不明白亞洲的政治體系到底是什麼回事,天朝即世界的觀念使得很多問題從一開始走的方法就錯了。另一方面也是捨不得賄賂,賄賂的錢太少,而且賄賂的人太單一,捨不得砸錢就辦不了事。再者,對於荷蘭人到底是什麼玩意,明朝那幾個通曉歐洲的傳教士都是耶穌會的,根正苗紅的天主教,對於這種加爾文的異端能說一句好話就見鬼了。

    但泰國不一樣。至少明朝知道泰國的存在,這種朝貢是很容易被允許的。

    陳健覺得如果能借助泰國國王想要去明朝朝貢的機會,倒還真的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7-7-6 17:38
第四十三章 北大年

    艦隊抵達北大年之後,用一種友好的態度與大泥國交涉之後,很快就得到了靠港貿易和開設商館的允許。北大年只是一個邦國,需要貿易也渴望貿易,只要交稅他們當然歡迎。

    艦隊停靠的時候,正趕上一艘明朝的商船在這裡停靠。

    幾乎是一瞬間,艦隊裡所有下船的人全都愣住了。

    看著對面明朝人的發飾、衣著,賬房用的算盤、說話時候的發音方式,以及隱約相似的、那些新出現的前一世被陳健定下名稱的讀音……

    一切的一切,讓艦隊中的人感覺自己就像是再看一個哈哈鏡,對面那些人處處有著自己的影子,亦或是自己這些人有著對面那些人的影子。

    這種陌生而又感覺到相似的熟悉,是種神秘的感覺。萬里之外,最難覓的是鄉音,當經過了白人的歐洲、黑色的非洲、棕色的南非後,這種黃皮膚、黑頭髮、束髮而且用方塊字的相似感,在旅途的寂寞中爆發出了極大的興奮。

    字不完全相同,卻也有許多相同之處。音不同,但卻透著一股熟悉,像是一種方言。

    陳健強忍著身體的顫抖,側耳傾聽著這些人的對話,雖然聽不太懂,心中還是砰砰的亂跳。

    自己繞了這麼一大圈,終於又一次見到了想見的人,可因為身份的原因卻只能閉口不言。

    那些印刻在骨子裡的字,一個個在眼前跳躍,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每個字卻要假裝不認識,這種苦悶緊緊地壓在心底,無處訴說。

    蘭琪悄悄在陳健耳邊道:「你看那些人,總覺得好熟悉。就像是……就像是模糊的影子。怪不得那些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都把咱們當成明朝人,我還在想到底有什麼相似之處,如今親眼看到才明白他們的驚訝。你說……這世上難道會有這樣的巧合?」

    陳健平靜片刻,將眼睛從那艘船上挪開,笑道:「或許不是巧合。那你說非洲的人為什麼都是黑色的?歐洲的人為什麼都是白色的?或許咱們的祖先,就是從這裡劃著小船走到故土的,也或許有一座橋或是島嶼……否則的話,從科學的角度,真的很難解釋。」

    蘭琪點點頭道:「是的,只能這樣解釋了。可不是嘛,從這裡繼續向西,可不就是咱們的故土了嗎?只是大海萬里,他們又是怎麼過去的呢?」

    明朝商人也對陳健這夥人極為好奇,艦隊上掛著的陰陽魚的旗幟,他們熟悉的很,只不過一般出現在道士或是賣藥算卦的人旁邊。

    最好奇的就是船隊中居然還有女人,而且這女人居然可以拋頭露面出現在艦隊中,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除此之外,倒是沒有露出那種沒見過外部世界的驚詫與封閉。

    明朝市井對外面世界的瞭解不算少,《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開場詩後第一句,就是「話中單表萬曆二十年間,日本國關白作亂」云云,可見那時候市井之間對於關白這種稱呼也是知道的。

    至於能跑到北大年的商人,更是整日走南闖北,黑奴******天主教徒什麼都見過,船上還有能通曉許多語言的翻譯。

    明朝商人但見陳健的艦隊舟船闊大,槍炮齊備,不亞於紅夷之船,又有奇裝異服之兵士,暗暗納罕,卻不知從何而來。

    商人言利,又見船隊中貨物眾多,金銀豐富,也就想著與陳健接觸,只是此時互不熟悉,也不好開口。

    陳健收起這種奇異的柑橘,約束眾人,不要弄出什麼亂子。

    先叫人在港中租賃了數間房屋,以作商館,又叫人尋找精通泰語荷蘭語之人,前往泰國大城請求貿易,寫了文書附上禮物一併送去。

    北大年商船眾多,往來轉運的貨物自是不少,船中活下來的獅子、鴕鳥之類的食物只要花錢便能買到,沒有了顛簸之苦,活下來的這幾隻應該可以堅持到送出去的時候。

    在北大年等待泰王回信的日子,陳健便帶人多和明朝商人接觸。彼此之間的發音、文字雖有不同之處,可是文法想通,尤其是白話市井之言,文法類似。

    陳健本就能夠看懂對面的文字,聽他們說話有個一個月也就熟悉過來,艦隊中人也不以為異。一是陳健年少成名,在眾人心中自是聰慧,不敢說過目不忘,可是學一門相似的語言如此之快也是可以接受的。

    又花錢請了幾個通譯,教艦隊中人學習明朝話語文字,月餘內也都能聽懂一些。

    …………

    陳健在北大年開設貿易站的行為,引起了各方的警覺和反應。

    葡萄牙人雖然沒有接到國內的消息,可本地的總督也對不久前通過馬六甲海峽的艦隊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和不安。

    借助能夠在緬甸泰國一些港口傳教通商的優勢,不斷派人打聽這邊的消息,他們擔心自己好不容易經營下的場面被這些人破壞掉。

    然而得到的消息全都語焉不詳,要麼就是不知道從何而來,要麼就是誇大其詞。

    最讓葡萄牙總督擔憂的,是據說這些人會說荷蘭話。荷蘭人從四五年前開始,就在這邊不斷地製造事端,葡萄牙已經有些招架不住,萬一這群人是荷蘭人的僱傭兵,那就麻煩了。

    北大年的荷蘭商館也對陳健等人的到來表示了極大的警惕,好在陳健有荷蘭印度公司董事的書信,北大年在荷蘭人眼中無非就是個涉足與明朝貿易的中轉站,他們此時並不在意,也沒有足夠的精力。

    相反,如果一支有共同驅趕葡萄牙人意願的艦隊出現在這裡,可以讓這邊捉襟見肘的兵力和船隊都富餘許多。

    荷蘭人甚至準備提議,找個機會與陳健商量一起攻佔馬六甲。只要陳健不涉足香料貿易,攻佔馬六甲之後,雙方可以共同駐軍共同維修堡壘。此時荷蘭人沒有太大的信心,實力也不足,所以能夠允許這種辦法。

    再者,荷蘭本土的一些信件中,也表示如果可能的話,要挑撥陳健和葡萄牙人的矛盾,如果能夠把他們拉入對西葡的戰爭中,將對荷蘭和印度公司是個巨大的喜訊。

    與此同時,此時尚是一個小漁村的曼谷的北邊,泰國的阿瑜陀耶王城之中。

    泰王厄迦陀沙律看著陳健派使者送來的請求貿易的文書沉默不語。

    這文書與眾不同的地方很多,裡面有幾張在厄迦陀沙律看來極為神奇的照片,都是一些閩郡城內的場景和艦隊的規模。

    對於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國家,厄迦陀沙律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也不知道這個國家是否有抗衡葡萄牙的實力。

    但對於貿易的請求,他心中是十分樂意的。

    有哥哥給他留下的底子,此時的國內還算安穩,從北大年居然沒有反叛自立而是選擇臣服就能看出來,這個屬國從不會放過泰國孱弱的機會而選擇反叛,簡直就是一個國內是否安穩的晴雨表。

    但是連年的征戰,讓國內滿目瘡痍,財庫空虛。而之前的交戰中,泰國有黑人和白人僱傭兵,知道火器大炮的威力,這也讓厄迦陀沙律並不牴觸與外部世界的交流。

    不久前葡萄牙人在沙廉建築了堡壘,又在附近到處傳教,甚至當海盜搶劫,這些行為都讓厄迦陀沙律感到不安。

    他需要一個能夠遏制葡萄牙的盟友,尤其是善於使用火槍大炮而且有艦隊可以抗衡葡萄牙人的盟友,作為一種制衡的手段。

    同時也希望一支盟友可以在某些程度上幫助他征戰,葡萄牙人在緬甸擴張,柬埔寨和緬甸與泰國之間也有種種的仇恨,國內連年征戰之下既認識到了火器大炮的威力。

    本來選定的目標是荷蘭人,但是荷蘭人對此並不太上心,很顯然他們不願意涉足這些利益不大的事,只對香料貿易充滿了興趣。

    但眼下,這個自稱為華夏共和國南洋貿易公司的組織完全不同。

    在一些形式的文書之後,率先就表示自己只是為了貿易而來,而且對於泰國的硝石、錫、鉛、象牙、柚木等貨物極有興趣,而同時公司的主營業務又是槍支、棉布等完全可以互通有無的東西。

    其次,公司對於泰王對泰國的統治表示認同和認可,而且希望簽訂條約,保證在貿易之餘,只要在泰國的領土之內,就會遵守泰國的王法。同時,由於不信任何宗教,所以也就不會傳播任何的宗教,不會幹涉泰國人的信仰。

    如果國內出現了反叛,公司既然認同泰王的統治,就會支持泰王對反叛的邦國進行鎮壓,且絕對不會像反叛的邦國出售武器和接受他們的僱傭。

    此外,還誠摯地邀請泰王能夠派出使者,前往共和國的都城進行訪問,如有可能會在阿瑜陀耶建立使館。

    如果泰王陛下能夠允許建立商館,那麼也希望能夠允許公司在商館附近建立醫院和學堂,並不進行傳教活動。

    如若一些錫鉛等礦產,可以從南洋貿易公司購買一批開礦工具和改進熔煉技術,甚至可以由南洋公司開發一些無人的礦山,並且按照泰國的王法繳納規定的稅費。

    同時,希望泰王陛下能夠與公司一同,前往大明進行朝貢貿易,可以搭乘公司的艦隊並保護泰王使者的安全。

    在這些文書之後,還有一大堆的禮物,這都是其餘國家所沒有送過的。對泰王來說,禮物這東西並不一定看得上,只要有錢很多東西都可以買到,但是這種良好而且友好的態度,卻是和葡萄牙人、荷蘭人截然不同的。

    不同之處,源於泰國此時已是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不是非洲那些部落,也源於共和國不是英荷這樣本土資源不足手工業還不發達還盯著香料的國家——就英國此時的棉紡水平,要是不玩百分百關稅保護,此時印度土邦的棉布就能讓英國的棉紡行業全都破產。

    作為工廠主和作坊主的代表,陳健想要的是市場和便宜的原材料以及一個融洽的立足點。弄的咄咄逼人,很快人家就要閉關鎖國了。像荷蘭人在印尼那樣盤剝的那麼狠那麼低級,對荷蘭人來說無所謂,反正它是個商業資本國,撈一把就跑過把癮就死。
Babcorn 發表於 2017-7-6 17:38
第四十四章 跪不跪


    厄迦陀沙律此時尚且猶疑。

    荷蘭人在這邊活動已久,從四年前開始就不斷襲擊葡萄牙人,這是經過了數年接觸之後才瞭解並且確認的。

    縱然他對歐洲多少有些瞭解,但對忽然冒出的這個國家是在一無所知。

    如今百廢待興,既想要開展貿易,又試圖驅虎吞狼。

    厄迦陀沙律不得不承認,這些忽然冒出的人給出的條件很優厚,而且對自己本國的貿易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這和那些荷蘭人不同,荷蘭人想要的是香料。除了香料,他們在北大年,也主要是和當地的中國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接觸,以此作一個跳板,對於泰國內部的貨物缺乏足夠的興趣。

    如果這些文書上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問題反而簡單了。

    思索半晌,厄迦陀沙律還是決定親自見見這群人派出的使者。

    ……

    使者自然不是陳健,在使者從北大年前往阿瑜陀耶之前,在內部也發生了一場討論。

    討論的不是政策或是條約,這些東西艦隊中的人並沒有任何的反對。他們對這裡並不熟悉,基本上都是陳健在拿主意,鑑於陳健一貫的表現和名聲,他們選擇了信任,而且陳健也會在提意見之前給出足夠的解釋。

    但是,別的問題還是出現了。

    從閩城起航後,艦隊中的人見識了外面的世界,也對外面的世界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一種文化或是習慣上的衝突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比如使者會見泰王時候的禮節,是什麼樣的?應該是什麼樣?這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並未以後的往來提供一個先例,也算是跟隨陳健出航的禮部官員的一項任務。

    以什麼樣的禮儀去見?是尊重對方的習慣?還是堅持自己這邊的習慣?而自己這邊的習慣又該選擇哪種?

    既然要融入世界,並且成為主導世界的一部分,這些東西就不能不考慮。

    要麼,靠影響力讓大家都認同。既然有不同就有爭執,那就統一下,一切就安定了。

    然而現在並沒有這種能力,無論是武力還是文化影響力都還不足以達成。

    任何問題的討論基礎,都要基於現實。如今的現實就是大家各有不同,各有各的習慣,各有各的風俗,以此為基礎的現實又需要怎樣面對?

    禮部的隨行官員首先提出了疑問。

    「這裡的禮儀與我們完全不同,我們應該以什麼樣的禮儀去面見如今的泰國國王?以及今後的那個傳說中的中國?這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陳健反問道:「怎麼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現實是只有這麼一個世界,這是不可更改的科學。我們都處在這個世界當中。」

    「陳先生,這個問題不是這樣的。比如比大年,他是泰國的屬國,理論上這個屬國的地位是比泰國低一些的。我們怎麼對待屬國和大國的關係?如果和屬國平等,與控制國是否平等?如果和控制國平等,是不是我們也比屬國高出一截?」

    皺了皺眉,陳健也疑惑道:「這個問題我也搞不清楚。這個暫且先不說,先說說禮儀的事。既然現在的現實就是如此,就是世界仍舊是分割的,各有各的體系,還沒有完全地連在一起,那就必須要以這個事實為基礎。」

    「就拿禮儀來說。你們堅持以咱們自己的禮儀來見其餘國家的君主,這個我暫時不同意。想要做到這一點,只有讓咱們的習慣和禮儀,成為世界的習慣和禮儀,但是現在咱們並沒有這個實力。這一點你們不否認吧?」

    這一點與會的眾人都點點頭,說道:「的確是這樣。就像北大年,除了他們自己的軍隊,還有其餘國家。以咱們現在的海軍和陸軍,在這一帶駐軍的數量也就一兩千人,想要靠這點人讓他們認同怕是很難。」

    陳健笑道:「拳頭固然重要,但是拳頭之外的東西也很重要。這種事急不得。既然如此,我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假如說……嗯,假如說,咱們表示友好、最正式的禮儀,是脫下褲子,親一下對方的屁股。那麼,是不是如果我們此時去了別的國家,為了表達我們的友好,我們必須要扒掉別國君主的褲子去親他的屁股蛋兒呢?」

    一群人都在那笑,陳健又道:「你們看,這問題不就出現了嗎?」

    一人卻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的。既然世界不再是原本的各個角落,而是聯合成了一個整體。那麼,就像是人一樣,國家與國家之間就和人與人之間是一樣的。可現在,這一切才剛開始,如同人一樣的國家,彼此之間也是需要榮譽、尊重、認同的。那麼這種榮譽認同和尊重,是需要看別人的眼光?還是先對自己的國人負責?陳先生,你要知道,我們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後的國人。假設別人用國人認為屈辱的禮儀對待了我們,那麼受到侮辱的不僅僅是我們。」

    陳健擺手道:「你錯了。是我們主動去的,不是別人求我們去的,你們這麼想便有些過激了吧?我可不想回去後,被一群年輕人朝我的馬車裡扔炸彈。」

    一直沒做聲的蘭琪嘆了口氣道:「這不是扔不扔炸彈的問題,而是假如將國家比作單獨的人,那麼作為國家的代表的使者,應該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其餘國家的國君?如果使者代表的是自己,那麼尊重對方的習慣,按照本地對待君主的習慣去行禮,這無可厚非。然如果使者代表身後的國家,那麼憑什麼要以低人一等的姿態,去面對這個國家的君主?既然是平等的,是不是應該以平等的人的禮儀去面對?」

    看到陳健似乎有些想要反對的意思,蘭琪笑道:「這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一個族群的問題,而是人的平等的問題。當然了,這是沒有意義的。你說得對,是咱們主動去的,不是別人求著咱們來的。況且,平等這些東西,在人看來都沒有人相信,國與國之間又怎麼會相信呢?所以,就像你在荷蘭說格拉修斯一樣,世界認同的國際法的基礎,要麼就是武力或文化碾壓之下的朝貢、教皇的體系,要麼就是先有平等的人、再由這些平等的人締結成主權在民的國,之後才能去考慮以自然權利為基礎的國際法。」

    最後,她一攤手,無奈道:「我說的是理論,不是解決現實問題的。」

    一時間鴉雀無聲,陳健看看四周,見那些沉默不語,這個問題牽扯到很多的事。

    一人忍不住這種沉默,終於開口道:「陳先生,暫不提蘭琪先生的那些理論,就說說最實際的。」

    「請講。」

    「陳先生,在這裡,你是國人議事會和王上的代表,一切涉及到的條約,最終都是要你來簽字的,這是要上史書的。誠然,利益很重要,但是榮譽或是被認為的侮辱,也很重要。什麼決定,除非是特別有辱國人的尊嚴與利益,我們都要聽你的。這件事上,其實並不是那麼嚴重,但做決定的只能是你。如果百年後,有人翻看史書,指著你的名字,罵你讓國人受到了侮辱,這個問題你想過嗎?」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陳先生,那些條約上、禮儀的制定遵守上,留下的終究是你的名字。一旦將來,大家如你們所說的這樣,國與國之間名義上平等了。人們翻看史書,看到你陳先生讓本國的使者跪在別國的君主面前,你又怎麼辦?況且,我們都知道,你們黨派內是最崇尚平等的,為什麼在這件事上你會如此退讓?我們想不通。」

    「而且,一如蘭琪先生所言,這種禮儀,到底是以國與國為基礎?還是在行禮的那一刻,將自己降格為單獨的人而不是代表國家?尊重本地的法律,你的話可以作為解釋:的確,是我們自己來的,不是別人請我們來的,所以我們需要尊重本地的法律。但是,禮儀問題也可以這麼解釋嗎?」

    陳健怔了片刻,點頭道:「我明白了。那這樣吧,就算我個人做出的決定。隨行的文書,記錄一下。」

    隨行的文書走過來問道:「怎麼記?」

    「剛才說的一切,都記下來。再加上一句,眾人阻止,陳健以國人議事會和王上授予的權利,認為此舉對國人及國人的集合即國家有利,因此決定尊重其餘國家之禮儀。你寫吧,記完之後我簽上名字。」

    笑了笑,等待隨行文書筆錄的時候,陳健悄然地哎了一聲。

    等到隨行文書將這一切都記錄下來之後,陳健那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上了自己的印章,揚了揚手中的紙道:「好了,這件事算是解決了。但也只是一時之策。我希望將來的世界,是我們的規矩、禮儀在主導,但現在做不到。那就這樣吧,回去後希望國人努力,而不是再用這種無可奈何的辦法。」

    看了一圈,陳健指了指腦袋,又捏了捏拳頭,點了點嘴巴。

    「諸位,想要做到那樣,拳頭、嘴巴、腦袋,缺一不可。」
Babcorn 發表於 2017-7-6 17:39
第四十五章 授人以漁

    一個小小的泰國,本就用不到如此麻煩,但北邊的那個亞洲秩序的主導者卻不得不提前和艦隊中的人商量好,以此作為基礎。

    現在跪,是為了將來不跪,早點抓住機會讓那個龐大的帝國睜開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早點有一個往裡面摻沙子的機會。

    封建王朝的統治者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是必須要搞掉的。外族是一回事,不是外族當皇帝,也一樣要搞掉。外族人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本族的皇莊宗室藩王也不是吃的草擠出的奶。

    背上了這樣一口保不準將來遺臭萬年的大黑鍋,陳健心中暗罵。

    既是背下了這樣的鍋,派去阿瑜陀耶的使者倒是沒有受到泰王的過分要求,泰國終究不大,沒有這樣做的底氣。

    一場宴會之後,厄迦陀沙律便在通譯的幫助下和陳健派去的使者交流起來。

    真真假假地試探之後,對於這個國家的存在與大小,厄迦陀沙律已經信了七成,於是問起來一些他最看重的問題。

    「貴國遠在萬里之外,漂洋過海而來,實屬不易。貿易通商之事,於兩國都有利,這是可以允許的。如你們的文書上所言,句句真誠,真若如此,兩國修好不成問題。只是這商館與北大年的商館,有什麼不同?」

    使者早有準備,回道:「尊敬的陛下,既然北大年是貴國的屬邦,北大年的商館自然是隸屬於阿瑜陀耶的商館。在不簽訂任何盟約的前提下,我們對這裡發生的戰爭不會介入。」

    話是這樣說,但是條約這東西隨時都能簽。泰國的實力如今還很強,北大年那樣的小邦,翻騰不起來什麼浪花。倘若是其餘國家,那又是另一種說法,能夠把此時的泰國滅國,也就證明體量更大,獲取利益也就更不容易。

    泰王考慮之後,又問道:「貴國和葡萄牙的關係如何?」

    「並無關係。但我們國家是不會允許葡萄牙傳教的。陛下有所不知,我們國家南方數千里之外,也有千里之國。那同屬一君的西班牙與葡萄牙,以傳教為名,竟使百萬之眾無心抵抗,百人滅國。」

    這件事泰王還是第一次聽說,忍不住問道:「百人滅國?」

    他手下有白人的僱傭兵,怎麼也不能相信一個人口百萬的千里之國,會被百人滅國。

    使者連忙道:「此事千真萬確。並無太多抵抗。人人信奉天主,自然是眾人一心。因此我國應該不會允許傳教士進入,當然我們也不會進行傳教之類的活動。」

    厄迦陀沙律並沒有深問,他既是泰國的「神王」,自然明白宗教這種東西的力量,卻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由不得他不警惕。

    但是畢竟這些話只是從一方嘴裡說出來的,雖然不能全信,但是心裡不信任與警惕的種子已經種下。

    緬甸那裡葡萄牙人鬧的正凶,看上去不可一世,厄迦陀沙律本來覺得這些人不像荷蘭人一樣對葡萄牙人開戰,有些美中不足。但是聽到使者說禁止傳教,又說出了這些警惕的話,想必兩國之間的關係也不會太好。

    「如使者所言,貴國土地廣闊,難道也需要貿易而船渡萬里?」

    「貿易之事,與兩國均有利,互通有無。我國人人言利,倒是沒有人會如那些傳教士一般,為了傳教不遠萬里。但若為了金銀稻米柚木象牙之類,莫說萬里,十萬里又算什麼?」

    厄迦陀沙律點頭微笑,忽而問道:「使者以為,若是與葡萄牙人開戰,貴國勝算幾何?」

    使者連忙道:「若在國土千里之內,頃刻可勝。萬里之外,海戰五五之數。陸戰若有堡壘可守、有糧草可用,全然不懼。」

    說完,使者又道:「陛下也已知我國在葡萄牙更東萬里之外。若無戰而勝之的信心,焉敢展開貿易?葡萄牙人野心勃勃,一旦眼紅,這些利益沒有軍力為盾,又怎麼能保證呢?我們敢來這裡貿易,便足以證明我們不懼怕葡萄牙人。若是懼怕,恐怕我國此時已經打開國門允許傳教士四處游動,葡萄牙人只需一句話語,我們便不敢涉足此地,畢竟他們重視香料。」

    這樣一說,雖然粗俗,可是可信度也高了許多。

    使者趁機又道:「我來之前,特使曾托我與陛下一言。」

    「請講。」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陛下何不僱傭我國之教官,編練軍士?陛下若有興趣,可觀看我方軍陣,火槍齊射,炮火轟鳴,便是岩石也成齏粉。五年成軍,軍權在陛下手中,日後便是再有他國威脅之事,提此一軍便可叫他們不敢生出非分之望。」

    這倒是一個新奇的想法,葡萄牙的軍陣並不適合泰國,就算學也學不來,厄迦陀沙律不是沒想過,但是做起來實在太難。

    聽到使者這樣說,顯然對於己方的軍陣極為自信,心中便湧出一些念頭。

    使者又道:「除了軍陣之事,我方也可派遣一些其餘人。比如稻米、採礦、熔煉之法。一則增加收入,二則也對我們有利。如我們需要的錫、鉛,陛下產的越多,我們貿易得利也就越多,這才是長久之利。況且,教官只有訓練之責,並無指揮之權,陛下大可放心。」

    泰王還沒有見過新式的完全脫離了長矛火繩槍混編的軍陣,心中還是不太確定,只是出於好奇。

    在來這之前,陳健已經叮囑過使者很多次,也把很多東西說的很透徹很明白。想要在這裡站住腳,貿易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裡的位置險要。對於共和國來說,就算暫時放棄印度和對歐洲的香料貿易,太平洋航線貿易中間夾著一個菲律賓,泰國就是最好的太平洋貿易的終點。

    一旦出了什麼事,內部關係剪不斷理還亂,就可以用各種辦法將其餘人排除在外。

    一些新的事物,就像是毒癮一樣,一旦沾上想要戒除就很難。

    使者也清楚,這時候空口無憑,只要讓泰王親眼見到軍陣的強大,才能讓他鬆口並且快速展開交流。

    這是個突破口,尤其是對一個四面皆敵、又有野心,同時又剛剛經歷過數十年戰爭,見識過新事物的強大之後的國家而言。

    泰國還是一個標準的農業國,外部貿易此時並不是傷筋動骨的重要。如果不想辦法從別的地方滲透,將來一旦出了事,必然是一言不合就閉關鎖國。

    思索良久,泰王終於做出來決定,邀請陳健為代表的使團,以正式使節的身份,訪問阿瑜陀耶。

    這是陳健接到的第一份正式邀請,這個邀請的基礎是泰國小、而且被荷蘭和葡萄牙圍住,見識過荷蘭和葡萄牙人對他們而言可怕的軍艦。

    以及這兩代泰王都是以武立國,壓得服國內的貴族和僧侶,再晚一些恐怕國內的貴族就會有足夠的力量反對。

    很快,泰王的使者和陳健派出的使者乘船趕往北大年,將這個消息傳遞給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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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睜著眼


    收到泰王的回覆後,陳健長鬆了一口氣,第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

    此時的亞洲,對歐洲的瞭解並不是那樣茫然無知。

    此時的問題,根本不是開不開眼看世界的問題。

    不說明朝已經有人知道地球是圓的,就是旁邊的日本,也在萬曆四十一年,組織了一次半環球航行。

    支倉常長雖然沒有完成繞地球一圈的壯舉,但也是橫渡太平洋到了美洲,又從美洲去了西班牙和羅馬,還從教皇那混了個羅馬榮譽公民的名號。這東西沒什麼太神奇的,陳健派出的那批人沒機會得到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們不是天主教徒也完全不準備傳播天主教,否則完全有機會混上幾個。

    需知第一個正式完成環球航行的船長此時才病死十年,日本人的這次橫穿兩大洋比起泰國人出使海牙,也只晚了五六年。可以說早早就睜開眼看世界了,甚至都沒閉眼。

    然而不管是美洲還是印尼這些群島,對於一個農業的封建國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關鍵還是在於國是誰的這個問題。

    皇帝是一家一姓的,不可能用主權在民的民族、族群之類的思想去套用此時的統治階層。

    這不是亞洲的問題,是統治階級集體的問題。英國人對美洲的渴望,也不過是從學習西班牙人尋找黃金白銀開始的,只是一大群被圈地鬧得過不下去的刁民外加被迫害的教徒才往那邊跑。

    對一片新的、難以控制的移民地而言,又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平等、自由這些想法,很難接受那麼嚴重的盤剝。

    如果盤剝的太狠了,人家扛起鋤頭就自己去野地裡開墾去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哥薩克從莊園老爺的農奴跑到草原上,於是變得自由散漫野性難訓,經常搞事還差點弄出來一個民族;英國人法國人跑到北美,對英國法國來說毛利益都沒得到,還把一些推翻舊階層舊時代的自由思想大肆傳播。

    哪怕此時陳健一直很上心的大荒城也是如此。

    人可以用船運過去,但是生產關係和舊有的生產資料所有權運不過去。

    在國內可能只需要幾十個銅子就有人幹活,但是跑到大荒城還這麼玩,用不了多久人就跑光了。

    國內的土地已經佔有的差不多了,可大荒城到處都是野地,土地作為一種生產資料是幾乎無限的。而且不需要傳說中的、聽起來十分美好的、從僱農到地主的原始資本積累才能得到。

    假如用國內的血腥盤剝的方式用在大荒城,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一群逃走的自由民。

    要解決只有兩種方式。

    要麼出台法律,逃走的人抓住一律處死,正常歷史線就是這麼玩的,什麼同族同宗,一樣的白皮契約奴逃走照樣吊死。

    要麼打著變革的名號,嘗試著建立稍微過得去的福利體系,讓逃走的成本和留在農場工廠做工的利益相差不大。

    這也就決定了這種事只能是有思想有主義的黨派可以做,換了自由的資本很顯然會選擇第一種形式。離得太遠統治成本太高,你能管到一百里人家就跑到一百五十里之外,敢去收稅就揭竿而起弄死你,反正你支撐不了那麼遠的統治。

    對國內來說,搞事、鬥爭、起義、鎮壓……以此換取舊統治階層的默許:你們別在國內搞事了,都滾去大荒城吧。

    窮人想去但是沒錢沒力量,有錢有力量的沒有主義思想不會去幹,有錢有力量會擔心那裡成為傳播影響統治基礎的瘟疫集散地反對去幹。

    所以想要逆天改命,不僅僅是要把後金搞掉,還必須把很多舊的東西搞掉,加入一些新的東西。

    否則的話,甚至陳健覺得自己跑到遼東,自號天龍人,經營二十年入關,只要保證原有的統治階層的利益不被侵害,照樣會有人跪舔這生生弄出來的「天龍人」,衍聖公照樣會上勸進表。

    這不是跪舔與背叛,哪裡都一個樣,別看英國人在美洲咋咋呼呼,那也不是國內統治階級支持的,而是活不下去被迫害的窮鬼自發跑過去的。這是人類統治階層的劣根性,而不是一個民族單獨的問題。

    想涉足這裡的事務,就必須有一個可靠的立足點。明朝是否允許朝貢還是個未知數,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允許朝貢上,要做萬一不允許的準備。

    在泰國立足要簡單一些,只要不傳播天主教,暫時不傳播那些在封建統治者看來如同瘟疫禍水的思想,不觸犯貴族和僧侶的利益,就不會有太大的反對浪潮。

    在北大年的商館留下了貿易公司的一些雇工,這裡商路通達,各國的商館都有。只要肯花錢,穆斯林、印度教、歐洲、中國和日本的貨物都能買到,經過數次轉手仍舊大大的有利可圖。

    暫時商館還沒有什麼利潤,回到國內的太平洋航線還未探索開通,幾處重要的中轉站要麼在西班牙手中,要麼還沒發現。

    從北大年再往西大約千里,就是傳說中的曾母暗沙了,這裡已經完全可以嗅到足夠的中國的氣息。

    既然馬六甲還在葡萄牙人手中,加上非洲天涯海角的航路太遠,陳健的計畫也就在艦隊的內部高層取得了一致的認可。

    以此作為太平洋航線的末端,以及收集到的信息也讓艦隊中的人知曉了日本是這片區域最大的產銀國,明朝就在北邊富庶安寧,所以這裡的貿易重點也就是主要面對中日這兩個國家就可以。

    這裡具體需要購買什麼貨物,只能等到阿瑜陀耶那邊的事安頓下來,建立了商館之後再進行商討。

    共和國本土與西班牙殖民地、歐洲和非洲海岸的大三角貿易,是一個單獨的區域。

    放棄了香料作為誘使英荷兩國在這裡狗咬狗的骨頭,這裡的商館也就意味著和歐洲沒有任何的聯繫。

    貿易至少需要有兩處交易點才有意義,所以此時的北大年商館還沒有意義,只能暫時售賣貨物收集信息。

    陳健只是告訴商館留下的人,不要著急,也不要觸犯這裡的法律不要和當地人發生衝突。但是如果都是外來者,那就不用那麼客氣,槍也留下了幾條,一旦有事不要慫。

    出門在外,漂流個半個地球,這些人的野性也在死亡和風暴中磨礪了出來,一一答允。

    臨行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和這裡的明朝商人多多接觸。能跑到這裡做生意的,基本身上都不乾淨,走私違法之事稀鬆平常,而且肯定能和明朝的一些官員和外出監稅的宦官拉上關係。

    留下了一個腦子靈活的,陳健告訴他:「儘可能和那些明朝的商人多接觸,適當透漏一下想要貿易的願望。要錢、要貨,還是要別的,這都可以談。賄賂的錢,不成問題,問題就是找準賄賂的人。要把咱們的意思透出去。等我回來做決定。」

    那人記在心裡,猶豫一陣終於問道:「陳先生,我也聽說葡萄牙人在中國有可以貿易的地方,叫澳門。我們和荷蘭不同,並沒有對葡萄牙人開戰,可不可以從他們那裡打開突破口?」

    陳健搖搖頭,失笑道:「怎麼可能?同屬於一個君主的西班牙都沒機會,更何況我們?」

    那人想說的顯然不是這個,見陳健否決,連忙道:「那我們和荷蘭人一道,以武力攻破澳門呢?如今我們有千人精銳,又有戰艦、炸藥、大炮。荷蘭人熟悉地形,若與他們聯合,攻而破之,也不是不可能。」

    這顯然並不是一個人的想法,這樣一說,幾個軍官和貿易公司的隨船人員也紛紛附和。

    陳健指了指腦袋道:「各位,用用腦袋。那裡可是明國的地方,不是葡萄牙的。軍艦開過去,士兵攻下來,打的可不只是葡萄牙人啊。一個這麼大的帝國,有自己的驕傲,若是傲慢他們會記恨咱們,即便咱們打擊的是葡萄牙人。再說,你們不會真的以為以後就要和荷蘭人結盟了吧?」

    幾個人搖搖頭:「那倒沒有,只是覺得這也是個可行的辦法。也是為了利益嘛。」

    「趁早別這樣想,荷蘭人不做生意,可能國破家亡。不說這個明帝國,就算是咱們,真要是閉了國門不與其餘人貿易,難不成能餓死?既然餓不死,真要是有人帶著槍炮到了家門,就算是原本想貿易,礙於情面也不可能了。」

    想了一下,又道:「再說了,荷蘭人在南邊折騰香料,難不成還真要讓他們把手伸到這邊?記住一點,香料的事,隨他們折騰;大家西班牙,貸款賣槍都可以。但如果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也別客氣。什麼是他們不能伸的地方?」

    陳健伸手朝北一指,道:「咱們故土之南的群島、西班牙的總督區,那是不准他們伸手的地方。從這裡往北,也是不准他們伸手的地方。往南,咱們的實力暫時鬥不過荷蘭人。可往北,咱們他們也沒資格說勢均力敵這四個字。你們腦袋清醒點,就算盟友還有紛爭呢,更何況只是口頭上公司與公司之間的協定。」

    說完,又想起來件事,回身道:「對了,有明國的商人和你們談談賄賂的事,問清楚,廣東那邊的就別費心思了,最好是福建的官員。廣東那邊肯定有葡萄牙人從中作梗。問的清楚點,那些官員或是宦官到底喜歡什麼,行賄也要投其所好,再一個也問清楚胃口有多大。若是開口就是幾千兩,咱們卻送的少了,那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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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附骨之疽


    一一交代清楚,尤其說明白了以後做事的基調和與荷蘭人真正的關係,艦隊便在泰王使者的帶領下一路向北。

    暹羅灣正值旱季雨季轉換的時節,順時針的灣內海流配合上西南風,一路暢快。

    途中見到不少的船隻,遠遠看到這支艦隊的規模,也都紛紛避讓。兩艘葡萄牙人的小船遠遠綴了一陣,終於不敢靠近,各自散去。

    湄南河河口,泰王派出的迎接的人已是翹首企盼。他們主要是來看看這支艦隊是否強大,是否能夠和葡萄牙人在這邊的勢力相匹敵。

    陳健派出一條小船,告訴那邊迎接的人,為了表示共和國對泰王的尊重,艦隊將會鳴炮示意。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雖然有點耀武揚威的意思,但現在泰王需要的就是一支能夠耀武揚威的新勢力與葡萄牙人抗衡,若是不能耀武揚威反而沒有了接觸的必要。

    一陣轟鳴後,陳健命人將船停靠在河口,與泰王的使者接觸後,也為了表達善意沒有將軍艦開入到湄南河中,而是向他們解釋了國與國之間的一些法則和所謂的尊重,將軍艦開入別國的內河終究是一件不夠尊重的行為。

    泰王這邊也知道陳健才是正主,接待的規格也定的很高,尤其是在鳴炮致意顯示了足以和葡萄牙人抗衡的實力之後,更是如此。

    接待之後,陳健便帶人演練了一番新步兵的種種戰術。

    對於泰國人擔心的葡萄牙人的堡壘,陳健也演練了一番工兵坑道接近加炸藥爆破的技術,這個從數百年前開始玩火藥就成為了既定戰術,手段很是嫻熟。

    雖然不過數百人,在軍鼓、軍號、口令和齊射之下,也算是演練出了數千人的氣勢,尤其是幾番齊射讓泰王印象極為深刻。

    再加上幾件此時很唬人的奇技淫巧,也讓泰王確認這是一個足以抗衡葡萄牙、無心傳教、只想貿易而且與歐洲人全然不同的國家。

    傳不傳教,只不過是明著弄出來的、很容易讓人防備的東西。真正應該讓人防備的,是那些潤物細無聲的事物,只不過既然是潤物細無聲,防備起來也就更難。

    奉上的一些禮物,泰王也很喜歡。

    陳健也是順桿就爬,提出了一些貿易上的要求和一些其餘的要求,希望由此展開談判。

    在阿瑜陀耶建立商館自不必言,陳健還希望能夠租用一小塊沿海沿河口的土地,用來裝卸貨物。同時還希望談好貨物的關稅,如果能夠定下來,陳健希望不再另行徵收,形成一個條約定下來。

    其實這件事陳健也不是很上心。泰國的市場太小,加上自身自給自足的經濟基礎,並不能賣出去太多的東西。

    泰王對於陳健希望租用沿海沿河口的土地之事,也不是很滿意,他更希望陳健能夠在靠近緬甸或是沙丹那林那一代建立堡壘。

    與荷蘭人不同,此時荷蘭人盯著印尼的香料,又是股份制公司,一切以眼前利益為主,暫時沒有動力牽扯進泰國很多。

    雖然泰王一心想和荷蘭人接觸,但是荷蘭人卻並不怎麼上心,虛以委蛇。這裡既然不產香料,那自然是看不上的。

    可陳健對此卻極為在意,泰王隱約露出的一些希望陳健修建堡壘的地方,位置很重要。

    葡萄牙人已經是日薄西山,不提早打下基礎,等到葡萄牙人一旦完蛋,荷蘭人就會搶先,從而失去了這邊的主動權。

    但是泰王並不清楚,在他眼中葡萄牙仍舊是個龐然大物,很是可怕也很值得警惕。

    同樣的,陳健想要涉足這裡的事,就必須要一塊落腳石。

    大明完全沒可能允許陳健弄出一片化外之地,日本的話位置太偏將來想要涉足這裡手很難伸過來,往南的話荷蘭人會跳腳,另一邊是葡萄牙的馬六甲,還有個亞齊正蓬勃發展而且還是個蘇丹國。

    除了泰國,還真的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在陳健看來這裡至關重要。

    也同樣,在這裡的經營基本是賠錢的,但是不經營的話就沒法快速趕上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在這邊的勢力。

    雖然雙方在貿易的問題上還沒有達成什麼共識,但是在與南洋貿易公司結盟這件事上卻可以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這兩件事都是可以繼續商量的,泰王最關注的則是另外兩點。

    一是幫著編練新式的燧發槍新軍,另外就是陳健提出的關於開礦的事。

    「貴國的火槍軍陣,的確非凡。不知道使者以為,需要多久能夠編練出一支軍隊?每年又要花費幾何?」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

    火槍兵的優勢,是訓練的快,可以快速補充,當做消耗品。如果將火槍兵當成一支精銳,雖然可以一時稱雄,但是真正要是進行長期而全面的戰爭,意義並不大。

    然而這正是陳健所希望的,也是他能力所及範圍之內的事。想要一支強大的陸軍,要變革的不僅僅靠一支新軍,而是需要全方位的變革,泰國沒有這個基礎,而且容易把泰王嚇到。

    陳健盤算了一下,說道:「若以千人來算,編練成軍,三年或可。然而想要操控大炮、軍官能夠發號施令,這支新軍才能戰而勝之。這就不僅僅是那些士兵的問題了。」

    「若是陛下真的想要一支新軍,可以聘用教官,訓導士兵。槍支火炮,均可從商館購買,價格並不比葡萄牙人的火繩槍昂貴太多,但終究構造複雜,還是略貴一些的。」

    「除了士兵之外,還需要三五十貴族子弟,學習三角、算數、幾何之學。這個陛下可以聘用我國才俊,我們也可以開辦學堂,教授這些捕魚之術。」

    千人的士兵不算多,但葡萄牙人或是荷蘭人在這邊的軍事實力也就只能是這個水平,攻打馬六甲也不過需要兩千士兵就足夠。

    這一千人當做一次性物品的新軍,若是編練成型,在與緬甸柬埔寨交戰的時候,還是可以露一手的,這個絕無問題。

    但是一次性軍隊就是一次性軍隊,訓練的再好也只能是一次性軍隊。泰國沒有能力生產火石槍,只能進口。而葡萄牙和荷蘭的火繩槍體系,又和火石槍體系完全不是一個系統,這就可以保證只能和陳健背後的族群保持一定的聯繫。

    一旦將來翻臉,也沒有翻臉的資本,海軍建不起來,把湄南河河口一堵,說什麼都沒用。千把人的新軍縱然能有一戰之力,打沒了也就打沒了。

    再者,這千人的火槍、大炮、軍裝、肥皂、菸草之類的消耗品,也是一筆穩定的收入。

    泰王此時既有雄心壯志,又對周邊的敵人心有隱憂。燧發槍的震撼不僅僅在於齊射,更在於與之前的白人僱傭兵的體系全然不同,但看上去威力卻更大。

    陳健提出的方案是很有誘惑力的,泰王也知道這支新式的軍隊必須需要配備相應的年輕軍官。

    陳健又道:「編練新軍,自有體系。使團中也有會計,我回去後便可制定出一個詳細的表單。每年花費、採購數量、軍官培訓、軍營搭建,均可列出,明明白白。陛下只需要挑選忠勇可信之人,核算花費的數目,三年之後,便可有一支不輸於葡萄牙軍隊的新軍。」

    泰王心中已動,便道:「那就有勞使者了。除此之外,不知道使者所提的開礦之事,可是真心誠意?」

    陳健連忙點頭。

    泰國有兩樣好東西,湄南河上游有儲量十分豐富的光鹵石礦產,這是鉀肥的重要原料。鉀肥沒有人工合成這種說法,肯定都是從含有鉀的礦產中提取的,這東西不是氮肥,空氣中有氮氣。

    化肥工業的起點,是靠磷肥和鉀肥撐起來的。先有了用簡陋的辦法以硫酸處理磷礦石產生磷肥,再有了鉀肥,加上天然的智利硝石,構成了合成氨工業之前的化肥的三駕馬車。

    鉀是活潑的鹼金屬,幾乎沒有不溶於水的化合物,這是一片很值得開採的礦產,哪怕是用在泰國本地,將來出了一些大的饑荒也可以快速從這裡購買糧食。

    除了鉀肥之外,泰國還有數量想當豐富的錫礦。這東西此時用處不是很大,不過以這些錫礦為名還有很多的金礦和紅寶石。

    陳健提出的條件在泰王看來,完全沒有拒絕的理由。

    貿易公司會派出探礦隊,幫助泰國尋找礦產,尋找到後有優先的開採權,開採年限可以商量。

    按照佔用礦場的土地,按照佔用的土地數量每年繳納一定的稅費。

    每年開採盈利會按照一定的比例繳納費用,遵守當地的法度,僱傭本地的居民,支付銅銀作為薪資。

    至於開採什麼,那是貿易公司決定的,沒有價值的肯定不會開採,有價值的永遠都是賺的。

    只要給予一個自由活動、考察礦產的機會,就可以借助這個機會幹很多的其餘的事。這種危害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看出來的,也不是此時的主流做法,因此並沒有引起泰王足夠的警惕。

    相反,正值百廢待興的時候,陳健又展示了不少看起來極為神奇的東西,讓泰王覺得這邊的技術水平確實先進。

    對於可能的野心,泰王並不擔心。他覺得自己能夠借助這些荷蘭人、葡萄牙人與新出現的華夏人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暫時需要借助這些人的力量,將來不需要的時候自然可以再借助其餘兩方趕走這些人。

    然而他並不知道,學校、教官、開礦、醫院、使館……這些東西,就像是附骨之疽,一旦能不能除掉是未知之數,就算想要除掉也得有壯士斷腕的代價才行。武力脅迫,那最多就是一把割破手指的小刀,流血看得到,附骨之疽卻看不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7-7 10:58
第四十八章 上中下三策(上)

    焦頭爛額地為了將附骨之疽安放在泰國而與各級官員談判的過程中,一艘小船從北大年飄然而至,帶著北大年商館的書信,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陳健的駐地。

    檢查了信件的印信後,送信的連同跟隨而來的一名明朝商人來到了陳健的房間。

    那名來自大明的商人三十多歲,常年在外且是凶險無比的大海之上,臉上難免有些驕縱之色。

    信上說,這名商人有計策可以通商,而且有門路幫著溝通,商人又說時不我待神色焦急,所以便派了小船送到阿瑜陀耶,與陳健面談。

    這商人側坐在椅子上,陳健叫人送來茶水,卻沒有開口直接詢問通商之類的事,而是笑眯眯地問道:「老兄尊姓何諱?家居何處?」

    商人也急忙半起身,敘了姓名鄉貫,陳健又說了些海上風險見聞之類,氣氛也就逐漸熟絡起來,只是仍舊不按陳健所言稱其陳兄,只叫總督。

    又說了一陣,便轉到了正題上,商人笑道:「總督閣下若想通商,我卻有幾個辦法。」

    「但說無妨。只要用得上,當初所許諾的財物謝禮必不可少。」

    商人連忙稱謝,說道:「閣下若想通商,有上中下三策可取。我便說出,閣下任取其一。」

    陳健哈哈笑道:「既是上中下三策,必是取上策,難不成還會取下策?昔日田忌賽馬,馬雖分上中下三駟,可以上對中、以中對下、以下對上,然而論起來終究只是一策。」

    憋了這麼多年,總算能說個熟悉的典故,明知道用在這裡並不恰當,可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這算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感情,也知道這樣說有附庸風雅的嫌疑,可還是忍不住。

    就像是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就算口音變得古怪也總想要說一句不是味道的鄉語。

    這是一種鄉愁。

    那商人只是笑了笑,並不驚訝。

    一則陳健的裝束打扮與紅夷不同卻與自己有幾分相似,二則長相又是熟悉分不出區別,這樣一說竟然絲毫不顯突兀。若是紅夷人說出這番話,那就又不相同。

    「總督閣下,先說上策。閣下在北大年商館散步消息,多打聽福建事務,想必閣下心裡也有計較。若要通商,非漳州不可。只是香山澳之事在前,想來巡撫必不肯答允。」

    陳健擔心的也是這個,那商人又道:「然而不肯答允,卻未必不能答允。漳州之南,有島嶼名為澎湖,距離海岸甚遠。福建水師每年只有春秋兩季前去巡視,此時已是四月,若是閣下提早準備,等到七月末水師離去,帶軍艦士兵搶佔澎湖,修築堡壘……我也見識過總督麾下的軍艦士兵,福建水師必不能敵。等到秋汛開始,福建水師巡視澎湖,便趁此機會提出通商之事。想來必然不會同意,只要不同意,便開炮轟擊,嚇唬一番。」

    陳健皺眉道:「我想要通商,又不是去打仗的。」

    那商人笑道:「這叫以進為退。」

    「失去澎湖,那是守臣之大罪。到時候閣下只需要牢牢佔據澎湖,他們便無計可施。若不進,則不能退。介時,總督便可提出條件,讓出澎湖,退向大員。如此一來,守臣便無失土之責,再施以重金賄賂,必欣然同意。佔澎湖不過是醉翁之意,正如商人買賣尚且需要要價還錢,此事亦然。」

    「想要退,先進一步。進完再退,終究還是進了。不進即退,那就是真的退了。」

    「閣下也可以沿海一帶劫掠商船,攻打水師,擾亂沿岸。如果一來,或可招安為將。但目的都是一樣。」

    陳健不置可否,又問道:「中策呢?」

    「我有一遠親,久居呂宋。數年前殺戮之中逃過一劫。去年呂宋總督已交還了一部分搶掠的財物,巡撫也已同意此事不再追究。然而別人不知道,我們卻知道,那佔據澳門與馬尼拉兩國本為一君之國。」

    「所謂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遊之仇不同國。這正是一個理由。總督閣下可發兵炮擊澳門,一鼓而下。到時候就說受遇害之親人委託,又對此時義憤填膺,出於公義公憤。」

    「當然,也可以說其中有遇害者就是貴國之人。反正長相趨同,他們也分不出來。血親復仇,天經地義,至於打錯了沒有打呂宋而是打的澳門,您也大可以說您分不清兩國同君與兩國各行其政之別。」

    「到時澳門已克,佔據此地,多行賄賂,或可仿澳門舊事,成為通商之港。只是這樣一來,只恐朝廷擔憂民心不穩。再者,呂宋總督已經交還了部分財物,此事已經了結,再起波瀾於理不合,雖然有血親復仇之理,也恐怕朝廷擔心其餘人效仿。所以,此為中策。」

    不等陳健詢問,商人又道:「若說下策,則是遣使通書,以求朝貢。此事最難,故為下策。」

    陳健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沉默半晌笑道:「就拿你自己海商的身份來看,你更喜歡哪一種?不必考慮我們的得失,只以海商的身份來看。」

    那商人猶豫一陣,見陳健始終盯著他,終於道:「那當然是上策。中下兩策,坐商得益,與我們海商何干?」

    「本來一匹絲,跨海到呂宋、滿喇加、日本,獲利極多。如果總督能夠直接在港口收購貿易,我們海商只怕會賺不到多少。總督船多炮利,不用擔心倭寇海賊襲擾,這又是我們不能比的。若是開海通商,總督可以直接在漳州購買貨物,那麼總督吃肉,我們就只能跟著喝點湯水。」

    「如果遠在大員,則又不同。若大員貴,俺們海商則去大員;若呂宋貴,俺們則去呂宋;若滿喇加貴,則去滿喇加。你們彼此爭競,俺們海商得益。」

    陳健點頭道:「這麼想是對的。個人利益不同,這問題如何解決也就不同。這樣吧,先走下策,若下策不通,再說別的辦法。想必你也精通附近的水文地理,也知曉各邦語言,在岸上也有些關係……不論上上中下三策,都要你多多出力,當初說好的金銀自然不少,也請你多多費心。」

    叫人提來了當初允諾的一點定金,雙手交到商人手中,讓商人暫且留下,每月支付一定的費用。允諾他事成之後可以保護這艘船作為公司船隻的一部分。

    商人對此極為高興,連聲稱謝。陳健手下的艦隊他看在眼中,在外貿易,最怕的就是被人劫掠。可惜朝廷的水師只在近海,也不能施以報復,在外海航行多有風險。

    陳健的這個許諾,簡直是意外之喜,比起陳健所答應的那些金銀更為重要。

    商人又道:「若是想行駛上策,今年的機會已經不多,現在就要準備。從這裡出發到澎湖需要時間,如果趕上春秋汛兵,又有麻煩。只有六月末至九月,汛兵已撤,正是最好的時機。」

    「若是錯過呢?」

    「錯過的話,便需要再等半年,等到冬汛撤離。半年時間,伐木築牆,有堡壘可依仗,千人可當三千。倘若沒有,堅守不住。」

    陳健只說自己再考慮考慮,又叫商人說了說附近的形勢見聞,以及聽到的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說給了艦隊中的其餘人聽。

    半月之後,與泰國的談判已有進展,有葡萄牙人對泰王提出了警告,泰王將這份警告轉交到了陳健手中,以此展示誠意。

    警告的內容無非也就是讓泰王不要接納共和國的眾人,很明顯有些武力脅迫的意味。

    陳健倒也不怕,葡萄牙人在這邊這點實力,對付一個荷蘭已經是筋疲力盡,加上自己這麼一攪和,也就能耍耍嘴皮子。

    藉著這個由頭,原本的一些談判進展迅速。

    艦隊中人興奮的時候,陳健將艦隊中的一些高層人員和各方代表叫到了一起,討論了一下今後這邊貿易的發展方向。

    經過這些天的打聽和系統的分析、總結,用歸納法和演繹法將一些零散的消息歸納成很多有用的信息。

    南洋貿易公司的一個代表便指出了想要在這裡貿易獲利的可能方向,在內部的討論中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只不過這個觀點並不是陳健所喜歡的。

    「諸位,我是這麼想的。現在,很明顯,這裡的貿易與咱們與歐洲非洲以及西班牙的總督區的貿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區域。就像是荷蘭的印度公司一樣,咱們的貿易重心不是印度。鑑於陳先生以南洋貿易公司和荷蘭人簽訂的一些協議,也為了咱們今後可以做一些事更方便,咱們這個公司完全可以叫西亞洲公司,或者叫中日公司。」

    聽到這樣的說法,陳健心裡有些不舒服,但出於禮貌也沒說什麼。

    正如之前和那個商人說的一樣,角度不同,利益也就不同,對待一些事物的看法也就完全不同。

    那人見眾人沒有反對,接著說道:「這裡的貿易,是自成體系的。就現在收集到的信息和陳先生的一些分析,問題已經很清楚了。如果僅僅是貿易,咱們可以將咱們的手工業品由太平洋航線運到這裡,只要咱們站穩腳跟,就能擠掉和咱們有競爭的其餘商品。」

    「想要獲利,前期不要涉足香料貿易。以這裡為落腳點,做中國和日本之間的中轉商。等到站穩腳跟之後,咱們就可以壟斷這裡的貿易,不論是手工業品、糧食還是暫時咱們不涉足的香料——對咱們來說,不需要壟斷,只需要不准別人壟斷,大量的香料就會供過於求,他們無利可圖,就只能選擇退走。而咱們從一開始的立足點就不是香料,所以咱們可以遊刃有餘。」

    這人抬頭看了一眼眾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只是,獲得收入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為什麼咱們非要把目光盯在轉運貿易上呢?用別的方法,是不是可以投入更少的錢,賺到更多?」

    「除了貿易,還有一種盤剝本地人的手段。據我分析,這是一種比正常貿易獲利更高的投入。一千名士兵,可以獲得數萬銀幣成本的貨物轉運的利潤。」

    話語一出,在座的眾人都頗為吃驚,不知道這個人想要說什麼。

    這是個在艦隊中已經小有名氣的人,在天涯海角的時候以貿易公司隨船代表的身份,否決了陳健在天涯海角以公司名義移民墾殖的計畫,同時提出了奴隸貿易的想法。

    從成本、空船裝貨、最大限度利用任何一次航行、風向、洋流等等種種理性的角度去考慮,這個人當初的意見都是中肯的,如果純以利潤來看。

    這是個人才,但是陳健最不喜歡也最害怕的人才,這種人學會了某些陳健一直推廣的工具,但卻沒有將這些工具用在陳健希望的地方。

    就像是屠龍術可以屠龍,但學好了一樣可以保護自己不被屠,只看怎麼用。利益分析、歸納總結、邏輯演繹、調查分析這些東西也是一樣,用的偏了,最高級的殖民頭目就會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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