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18 00:46
第五百一十章 求附庸而不可得

  房間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鄭家的幾人,聽著自家長者的這些話,看著他那蒼老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有些蒼白。

  但就在幾息時間之前,鄭太公的臉上還掛著怒意,還因為陳止的所為,而滿面怒意,還等待著陳止給出交代,但轉眼之間,卻不得不低頭了。

  這個突兀的變化,鄭家眾人固然驚訝,只是想一想之前的一系列變化,便又不覺得意外了。

  那八月初一,鄭宮的作為給了陳止可供利用的機會,隨後陳止又報出諸多日期,前後聯想,不難明白其中邏輯。

  恐怕這每一個日期,都代表著一個不下於之前的禍事。

  況且這些日期,就不光涉及到鄭實、鄭林和鄭宮這三個人了,在場的鄭家嫡系中,也有人直接參與,他們的臉色同樣不好。

  這種種緣故,讓其他人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一個一個的心,都緩緩沉了下去。

  鄭太公的話,更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使得這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就有些淒淒慘慘慼慼的味道。

  但在悲傷春秋的同時,他們也在疑惑,這些個事,連鄭家內部知道的都不多,陳止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這位新任太守,已經在鄭家內部,收買了眼線,已經構建起自己的情報網路,有了探子?這才多久?

  但無論他們如何猜測,都沒有人敢當面問出來了,這鄭家人一個個的囂張氣焰,已然被鎮壓下去,一個個顫顫巍巍的看著陳止。

  那鄭盾更是乾脆的出言求饒,變化快速。

  但陳止卻沒有回應,倒是護衛在門邊的冉瞻見了這一幕,又聽了眾人之言,忍不住笑道:「君子,你看看這些個人,剛才那麼囂張,這叫什麼來著,對了,不就是君子您之前說的,囂張跋扈麼,結果呢,你看看這才多久,就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這個鄭盾平時在城中耀武揚威,現在可是看不到一點威風了,這叫什麼來著?對了,叫前倨後恭,可不是小人之為麼?」

  他的話,直說的鄭家眾人面紅耳赤,其中幾人忍不住對冉瞻怒目而視,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冉瞻卻毫不畏懼的與之對視,還露出了一副挑釁的神色。

  卻也有幾位鄭家之人,露出了羞愧之色,低著頭,彷彿想在地上找個地縫鑽進去。

  鄭太公卻神色如常,他這一生見過太多大風大浪,哪裡會因此惱怒和羞愧,他的心裡想著的,只有包住家族,延續血脈,便直接道:「陳太守,我鄭家是做錯了事,但對代郡畢竟也有些貢獻,您若是願意留下鄭家,我等必然肝腦塗地,以效忠太守!」

  「長者的這些話,是承認罪行了?」陳止笑吟吟的看著鄭太公,「就不擔心陳某只是用些許話,來詐你的話?說不定,我根本就沒有實際的證據。」

  「這幾個日子,連我鄭家內部的人,知道的都不多,更不見幾個全部知曉的,結果太守您卻如數家珍,已經無需多言了,更不要說,這裡面的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實證,只要探查我鄭家的產業、商肆、車隊動向,就能找到需要的蹤跡,根本無從遮掩。」

  鄭太公說話的時候,臉色更加憔悴而蒼白,但語氣卻逐漸平穩,思路也越發清晰,絲毫也沒有老人的那種昏糊之感。

  陳止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此,你鄭家罪證確鑿,本官豈能放任?」

  鄭太公眼皮子一跳,看了鄭林一眼,後者登時會意,上前說道:「太守,鄭家在代郡的勢力,您是知道的,您如今與那邊疆守將有矛盾,在大將軍那裡也有誤會,裡面的關鍵,就是吳階此人,他想要利用鄭家打擊太守,但太守同樣可以將我鄭家化作手中利刃,反過去將吳階、汪荃等人壓服下去,只要我鄭家……」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陳止微微一笑,「鄭家一時服從,但以後焉能不叛,你們先前和那汪荃說的好好的,要謀算陳某,現在因為被威脅,就調轉槍頭,要替本官對付汪荃,那又怎麼保證,未來沒有人再得了你們的罪證,讓你們對付陳某?」

  「絕無可能!」

  鄭林從陳止平靜的話語中,聽到了濃烈的殺機,登時整個後背都滿是冷汗,腦子裡迅速轉著念頭,想著要如何說服陳止,相信自己,相信鄭家,但想著想著,卻不由苦笑起來。

  之前還想著怎麼讓這位太守付出代價,現在卻要想方設法的讓其人答應自己家族的效忠。

  這個效忠,可不是那麼簡單,等於是徹底和陳止捆綁在一起了,務必要將鄭家的一切,都化作陳止的助力,淪為附庸。

  這對一個傳承幾十年、上百年的郡望之族來說,實在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更讓他們沮喪的,卻是這樣的要求,陳止似乎都不打算答應!

  由於事出突然,更沒有料到,陳止會知道那麼多的隱秘,這頃刻之間,縱然鄭林過去有些智計,又如何能說得通陳止?

  氣氛登時就尷尬起來。

  陳止卻又說道:「好了,這事自有一番說法,你們鄭家要如何處置,不是我一言可決,你們如今罪證分明,是不要想著出去了,先在牢中待著吧,也好明己之罪!」

  鄭實一聽,頓時就暴跳如雷,卻還強自壓著怒氣,低吼道:「豈可如此!我等可是鄭家嫡系!」這樣的身份,被人一鍋端了,還都被押入大牢,是徹底的威嚴和臉面掃地,他們如何肯依?

  陳止卻不客氣,他收斂笑容,正色道:「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而是通知你們本官的決定,你們必須明白,如今的局面!」

  這話讓鄭家眾人的臉色越發難看,卻也明白了自身處境,自己這些人,還真沒有討價還價的籌碼。

  所以,儘管有萬般不願,他們最終還是被強行押送出去。

  與此同時,以其他幾大家族為首的勸誡隊伍,也即將抵達官府。

  為首的唐典、王霍等人,更是一臉正色,眉頭緊鎖,在他們的認知中,代郡將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恐怕鄭家人,此時已經徹底暴怒了,到底要如何善後,著實難料!」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18 00:47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按劇本走

  「郡守,唐軍、王君等人求見。」

  送走了鄭家的一群人之後,陳止回到後堂,正要處理政務,就看到一臉冷汗的蘭洛過來。

  「哦?算算時間,他們也該來了,」陳止點點頭,笑道:「行,那就讓他們到偏堂坐著吧,吩咐後院煮茶,再切些果點。」

  這番話說完,蘭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話,轉身就要離開,但陳止這時候又笑道:「蘭功曹,什麼時候這門房的活計,都要由你來代勞的?我看你這滿頭大汗的,該不是身有微恙吧。」

  這蘭洛在代郡,身居功曹史一職,主選署功勞,郡吏的任免與賞罰,是一個實權之屬,其妻劉氏則出身代郡劉家,使得蘭洛背景也頗硬。

  自陳止站穩腳跟,代郡的官場就有許多人迅速靠攏過來,蘭洛正是其中之一,如今漸漸成為陳止在政務上的左膀右臂。

  功曹史長官賞罰、任免,為人事之權,權柄之大可想而知,如今卻親自過來通報,明顯是有話想要借勢說出。

  「回太守,屬下確實有話要說,」蘭洛聽得此言,也不猶豫了,把心一橫,就開口說著:「您將鄭家的一干人等都捉拿過來,讓府中上下的官吏都是心中忐忑,已經有不少人找到屬下這裡,就是為了讓我出面,和你說一說此事。」

  「我猜也是這樣,」陳止點頭說著:「告訴他們,不用擔憂,鄭家的事不是什麼權爭、政爭,乃是因罪而抓,這是弘揚國法,正大光明,名正言順!」

  聽陳止說的斬釘截鐵,蘭洛卻只能苦笑,他心裡很清楚,這些個大家族,哪個屁股是乾淨的?真要是依國法論處,這天下間的世家,怕是沒有一個能夠倖免,又遑論一個鄭家?

  但陳止的話,已經表明了態度,蘭洛知道憑著自己,是勸服不了陳止了。

  「只是希望,唐君、王君他們,能勸服太守吧,不然這事牽扯太大,怕是要帶來大災禍啊!」

  被蘭洛念叨著的唐典等人,很快就被人引到了偏堂,坐了下來,等待陳止的到來。

  這次,代郡得到消息的幾大家族,全部都派了人來,但真正有份量的,其實是朱家的朱憲、王家的王霍,以及唐家的唐典,這三個人。

  劉家因為劉寶的關係,要有所避嫌,所以只派來了族中無關輕重的一名族人,過來作為代表,表明劉氏態度。

  這些人因為同樣一件事而來,但坐下之後,卻是個個表情嚴肅,不見言語交流,氣氛凝重。

  等一名差役過來,通知他們,說陳止很快就到,這屋子裡的氣氛才有了變化。

  唐典、王霍、朱憲等人,用眼神相互交流了一下,都從彼此的嚴重,看到了一絲凝重和迫切。

  這時候,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屋子裡的人頓時都豎起了耳朵,仔細聽著動靜,很快就見陳止跨過門檻,走進屋裡。

  「見過太守!」

  屋子裡的人紛紛起身,朝陳止拱手。

  「諸位君子不必這般客氣。」陳止擺擺手,快步走過眾人身邊,來到了上首坐下,「諸位今日過來,都是為了鄭家的事吧。」

  陳止開門見山,唐典等人有些意外,但還是順勢說道:「不錯,正是因此,唐家乃是代郡支柱之一,涉及諸多民生,名下光是田地中的佃農,就有幾千近萬,加上僕從、部曲,相關者更是眾多,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事關重大,不可等閒視之啊!」

  「諸位的心意,本官明白,」陳止不置可否,只是道:「但鄭家已經認罪伏法,盡數都被押入大牢,等待日後審判,此事皆由國法定奪,諸位還是不要干涉,請回吧?」

  「被關入大牢了?」

  眾人心裡的腹稿,這時卻全然排不上用場了,只是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

  王霍心中一跳,忍不住問道:「郡守,莫非連鄭老太公……」

  陳止毫不隱瞞的點頭道:「不錯,鄭家之罪,涉及重大,便是宿老也不可免除,那位老太公一樣要入牢。」

  「萬萬不可!」朱憲亦明白了情況,心裡的話脫口而出,「如此一來,代郡必亂!」

  話出口後,他暗道不妙,但也只能繼續道:「鄭家為世家,今日被請來的都是嫡系,他們若入牢中,關係重大,怕是各個範疇皆有波瀾!」

  「無需多想,鄭家不敢動,也不該動,若是諸位難以安定,且回去吧,只要等待幾天,就知局勢。」陳止說到這裡,正好有人過來上茶,陳止端起茶杯,也不喝,就這麼看著堂中眾人。

  端茶送客的道理,這群世家之人怎麼不懂,更何況陳止做的這麼明顯了,於是唐典等人皆歎了口氣,知道是勸不了陳止了,便暗道這位太守該不會是鐵了心吧,徹底昏了頭腦。

  只是,等他們回到了各自家中,將消息稟報了族中,卻發現家中長輩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太公,現在如何是好,本意是要勸勸太守,現在不光未能如願,那鄭家的人,反而都被關入了牢中,連鄭太公也不例外,估計鄭家在城外的幾個莊子和塢堡,已經要炸開鍋了,怕是下一步,有可能會引著家丁兵馬,強搶……」

  「這消息,老夫已經知道了,」聽著唐典的回報,唐太公卻搖起頭來,臉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但奇怪的是,鄭家居然沒有什麼動靜,不光沒有動靜,反而還在收縮勢力,城內城外的幾個據點、莊子,都在收斂人馬,有安定下來的趨勢。」

  「沒有動靜,反而還在收縮?」唐典一臉詫異,「這鄭家到底是打著什麼主意,難道真想要集中力量,一鼓作氣的衝擊?」

  「老夫暫時也看不懂,但鄭家這麼大的架勢,不會善罷甘休的,」唐太公按著世家慣有的思維,做出了判斷,「如今嫡系皆入大牢,可以說是群龍無首,暫時收縮也不算錯,且靜觀其變吧,我估計將軍府那邊一旦得到消息,必然會介入,未來幾天,局勢就會明瞭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番分析之後,唐典的腦海中,卻閃過了陳止最後送客的一番話來。

  「等上幾天麼?」

  這一等,局面卻沒有如唐太公所說的那般清晰起來,反而也發撲朔迷離——

  只是第二天,唐家就有兩個產業,被陳氏的人接手了,第三天更是乾脆的拿出了一塊地,說是要捐獻出來,給官府用來贍養老弱!

  隨後,更是有諸多動作醞釀,看的一眾世家目瞪口呆,這和他們想像中的劇本可不一樣了。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帶著吳階的馬隊,抵達了這座城池。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19 01:43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好一個散財童子!

  「去給我找鄭家的人過來,我要先瞭解情況。」吳階抵達了代縣後,同樣知道了那幾個頗為反常的消息,立刻就發出了第一道命令。

  他這邊把命令發出去,很快就有人帶著一名鄭家人過來。

  「在下鄭航,見過吳先生。」那人頗有富態,但神色間又有一股卑微的味道,他看著吳階,臉上滿是討好的意思。

  「你叫鄭航?」吳階一見此人就知道是個什麼貨色,便用淡淡的語句問道:「你在鄭家,身居何位?」

  那鄭航微微躬身,露出笑容道:「在下領著一支商隊,走南闖北,給我們鄭家做過不少貢獻,對鄭家……」

  「好了好了,」吳階擺擺手,打斷了正在給自己臉上貼金的鄭航,直言不諱的道:「你也不用強調自己的貢獻,我這邊也知道一些情況,鄭家的嫡系,如今都被陳止一網打盡了,但凡能留下來的,不過都是些負責邊角瑣碎的旁庶。」

  鄭航的臉色,當即就尷尬起來,不怎麼好看,但既無法反駁,也不敢和吳階發作,只能訕訕而笑。

  吳階一句話將鄭航敲打、壓制住,便順勢繼續道:「你來告訴我,怎麼鄭家遭逢大變,嫡系被一網打盡,為何反要把那產業,讓渡給陳家,莫非這堂堂鄭家,代郡的郡望之家,這次受了這等屈辱,卻已經服軟的?認輸了?」

  他一句句話說下來,那鄭航的臉色就越發的蒼白,正想著趕緊解釋兩句,卻沒想到吳階忽然就話鋒一轉——

  「還是說,你們鄭家已經和陳止有了新的約定,有心相助於他,又或者是,嫡系既去,你們這些旁庶,為了掌握大權,不惜出賣家財,以得陳止之助?」

  「冤枉啊,吳先生!」

  不等吳階把話說完,鄭航就忍不住喊了起來。

  「哦?你還覺得冤枉?」吳階拿腔作勢,壓低了聲音,用滿含威嚴的話語說道:「那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航如蒙大赦,趕緊將自己知道的消息,竹筒倒豆一樣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這真不是我等自作主張,」他面露苦色,「吳先生說的不錯,在下算不得鄭家嫡系,但卻無犯上之心,嫡系諸君,乃是定海神針一般的人物,更不要說那老太公對家族的功績嫡系一去,我鄭家等於被打折了脊樑,哪個能置身事外?皮之不附毛之焉存?我等一樣感同身受,恨那陳止入骨,豈能投靠?」

  吳階冷哼一聲:「說的倒是好聽,那這轉移產業的決定,總不能是牢中的鄭家人吩咐的吧?」

  鄭航苦笑著點頭:「說來先生可能不信,還真就是牢中傳來的命令,令我等將幾處田地、產業轉移出去。」

  吳階頓時楞在原地。

  他說這句話的本意,其實是為了威脅,為了給自己增加一些氣勢,可是這個回答,著實出乎預料,以至於吳階一時語塞,楞了好一會。

  房間裡的氣氛,頓時就尷尬起來。

  好在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重新鎮定下來,緊緊的盯著鄭航,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這個笑容,讓鄭航心中一跳,趕緊就道:「這真不是我在信口胡言,先生您可以再叫來其他人求證!」

  「你讓我怎麼信你?」吳階眉毛一挑,嘿然冷笑,「鄭家嫡系被他陳止無故擒拿,不光不報復,不將事情鬧大,反而在收縮勢力,降低影響,息事寧人不說,更有甚者,還要乾脆就把產業送給仇人,還拿出沃土田地,給仇人增加政績?這是什麼樣的心思?是嫌仇人迫害的不夠,給仇人送去刀槍棍棒?讓人家再接再厲?」

  「這就不是在下能想明白的了。」鄭航一邊擦汗,一邊說著。

  這邊兩人還在對話,那邊又有消息傳來——

  「什麼?鄭林被放出來了?」

  鄭林被官府放出來了!

  這個消息就好像是一塊巨石落在水裡,一下子激起了千層浪。

  王家、朱家、唐家、劉家,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代郡家族,都因為這個消息,而將注意力集中了過去,紛紛派出了族中的子弟,尤其是那些和鄭林相熟的、同輩的人,過去打探消息。

  但不等這些被派出去的人,接觸到鄭林,他們就聽到了一個更為震撼的消息——

  鄭林居然以鄭家的名義宣佈,要在未來七天之內,將鄭家在代縣的諸多產業、田產盡數拿出來,其中的七成歸到了陳止的名下,而餘下的三成,則再次用贍養孤老的名義,捐贈給了官府。

  這個所謂官府,當然就是以陳止為核心的、代郡領導班子。

  「鄭家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幾大家族的幾位太公,都對此事很是詫異、不解,更不要說吳階了。

  吳階整個人都快要瘋了。

  鄭家在代郡四大家族中的排名,算不上拔尖,但能位於這個位置,本身就是站在諸多家族之上的,其勢力何其龐大,遍佈整個代郡。

  而代縣作為郡縣之首,更是重中之重,郡中任何一個家族,但凡能有起色,都會朝著這郡首之地努力,想要盡量在這裡佔據一席之地。

  鄭家在代縣的多年經營,根深蒂固,涉及方方面面,平民百姓的衣食住行,皆在其中,耗費了幾代人的心血,不誇張的說,名揚代郡的鄭家,一半的家底都集中在代縣。

  現在鄭林說送就給送了,半點都不遲疑。

  這個事情一旦成真,鄭家的勢力就要折損過半,未來更是要持續失血,更可慮的,是失去了一般的底蘊和實力,鄭家勢必要從四大家族中跌落下來,成為普通世家之一,那與吳階說好的種種條件,就都要失效,更無法成為助力,好不容易營造的局面,便要毀於一旦。

  「能成為普通世家,都是你們鄭家的造化了!」

  焦急之下,吳階很直接的來到鄭家,他也不避嫌了,畢竟這種時候也沒有功夫考慮其他了,當務之急是阻止鄭林。

  「世家壯大,少不了與人結怨結仇,過去鄭家勢大,旁人家就只能忍氣吞聲,若是鄭家衰落了,那就得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了,你們鄭家,就要被所有人撲上來撕咬!」

  面對質問,鄭林卻不言不語。

  他的沉默以對,讓吳階更為憤怒,斥責道:「早就聽聞,君乃鄭家俊傑,今日一見,原來是散財童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19 01:44
第五百一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面對斥責,鄭林也只能苦笑以對。

  其人對鄭家的產業十分瞭解,當然知道此舉對鄭家的損傷有多大,但問題是他不得不如此做。

  比起鄭家衰落的處境,真讓鄭家直接除名,才是他鄭林絕對無法接受的。

  因此面對吳階的質問,鄭林也只能歎了口氣,隨後拱拱手道:「還望吳先生能明白,我等也是身不由己,若不這般所為,我鄭家怕是要徹底從這代郡除名。」

  「哦?」吳階眉頭一皺,咀嚼著這句話,「你的意思是,陳止這次動手是有備而來,其能足以讓你們鄭家從代郡除名?什麼樣的事,能把一個傳承這麼多年的世家,一舉拔除?這可不是一郡太守能做到的,太守乃是流官,早晚要走,而世家才是扎根土地的,莫說他陳止,就算是大將軍想要對鄭家動手,也要耗費一番心力,至少要花費不少的時間,難道說陳止一動手,還能快過將軍府?」

  看似分析,其實語含威脅,鄭林如何聽不出來,但唯有苦笑以對,只是點頭,用略帶懇求的語氣說著:「還望吳先生能體諒。」

  「體諒?」吳階卻一下子將聲音提高,「我體諒你們鄭家,誰來體諒我?這次的事,可是你鄭家上趕著送來的,我都在大將軍面前,為你們保舉了,結果現在一轉頭,你要拆我的台,你來告訴我,如何體諒你?」

  鄭林還未回答,那吳階便繼續道:「這件事,你們鄭家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不然陳止能放過你們,我吳階也不會放過!」話一說完,他也不管鄭林怎麼解釋,轉很就走,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讓鄭林心頭混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想起和陳止的約定,鄭林又不得不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現在只能靠著我等這行險一搏,看能不能激起其他家族的同仇敵愾之心,最終給陳太守施壓,讓他能高抬貴手,讓我鄭家還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否則真的要萬劫不復了。」

  帶著這樣的念頭,鄭林沒有去追趕吳階,而是招來諸多下屬,繼續就轉讓鄭家產業的事進行吩咐,但緊隨其後的,便是鄭家內部的反噬。

  鄭家可不是只有一個人,而是一個龐大的勢力團體,其內部有著不同的訴求,哪怕是旁庶,一樣有著自己的利益,而且他們享用不到鄭家的政治資源,主要的利益就集中在零散和邊緣的產業和田地上,又怎麼會容忍產業全丟。

  但鄭林自有手腕,不會放任反噬,於是一場嫡庶的利益之爭,不可避免的即將在鄭家上演。

  第二天,這消息便傳入了各家耳中,卻一點都不讓他們意外。

  就是冉瞻都聽說了,便第一時間來找陳止,稟報這個消息。

  陳止卻回答道:「這事本就在意料之中,但無需擔憂,因為鄭林在鄭家裡面,也算是個上乘人物,對上其他家族或許不夠看,但對付鄭家內部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冉瞻更為不解:「但這事總歸不是好事,為何不乾脆將鄭家一網打盡,還要讓他們用代縣的產業交換。」

  關於陳止和鄭家的交易,冉瞻也知道一些——

  鄭家眾人在惶惶不安中,被關入大牢,忐忑不安之中,為了表示真心歸順,於是自作主張的給陳止轉移產業,又奉上田地。

  陳止聽之任之。

  正當鄭家自太公以降,都以為這是陳止有心要容納鄭家,接受賄賂的時候,陳止卻忽然再次面見了眾人,提出了一個要求。

  「用鄭家的一半家財,來換取對鄭家眾人的寬恕,這裡的本意,就是要將代郡的鄭家產業、田地、田莊、塢堡,乃至佃農都收入手中,我即便是將這鄭家為首的眾人,全部斬殺,要名正言順的接手鄭家的產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現在就不一樣了,有鄭家的人親自配合,轉移、接納、消化,一氣呵成,是吞併中最理想的選擇。」

  陳止對冉瞻這般說著。

  鄭家既然要對付自己,陳止沒有理由放過對方,更不會束手待斃,本來他已經在紙坊安排了後手,要以此來攻破鄭家的方位,但既然有了十二生肖折紙,自然也就有了更理想和完善的選擇。

  比起鄭家人命,他們的產業才是真正的命脈和根基。

  「殺了他們的人,只是一時痛快,還要留下禍根和把柄,但取了他們的產業,這群人也就再無翻身可能了,而且他們不能死,就更是煎熬,錦衣玉食一去不返,粗茶淡飯了此殘生,這一高一低的反差和對比,足以讓他們的心靈,不斷受到折磨。」

  「但既然如此,為何不全數取來?」冉瞻眉頭一皺,有著自己的看法,「您現在只是接收了鄭家在郡首的產業,那外面還有一半呢。」

  「這裡的才是精華,經營完善,商肆、田莊、塢堡彼此配合,事半功倍,」陳止宛如老師一樣,諄諄善誘,「與之相比,那剩下的一半,看似巨大,其實分散到各地,也不剩下多少了,而且零零散散,不成體系,雞肋一般,得之無味,棄之可惜,況且……」

  他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這些剩下的產業,其實也是一些個骨頭,是給其他家族撕咬的。」

  「君子是說,您一口氣取了鄭家大半產業,其他家族必然不忿,所以回來爭搶,因而留下剩下那些零散之事,交給他們去爭奪,也好不來摻和這代縣的商肆、田地轉移?他們會如您所想一樣麼?」冉瞻最近明顯學了不少,分析起來也有了脈絡,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沒想到陳止卻搖搖頭道:「自然不會,所謂兔死狐悲、唇亡齒寒,鄭家再怎麼樣,也是代郡一大世家,和其他世家無論有恩有仇,但終究是地頭蛇,我一個外來戶,來了還沒多久,就把一個大世家逼到這個地步,其他家族如何能袖手旁觀?那鄭太公之所以答應我這個要求,其實就是想塑造過猶不及的局面,喚起其他家族的驚恐,都來與我為難,他們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冉瞻心頭一跳道:「那可如何是好?」

  陳止卻笑道:「那自然是要讓他們明白,聯合代郡之力,也無法撼動我的意志!算算時間,也該來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0 00:36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出賣要趕早!

  「這裡就是代郡啊,也沒有多少要大治的跡象嘛。」

  代縣的東門處,一隊馬車風塵僕僕,有華服青年從車上走下來,打量著城門內外,發出了一聲感慨。

  這青年正是羅侯世子羅央。

  他下車之後,車上又走下來兩人,便是與他同行的西鄉侯之子張景生,以及王衍的孫子王快。

  不同於羅央的一點失望,這後下車來的兩位,看著代縣內外來往的眾人,卻是點了點頭。

  羅央見了,便問其故。

  張景生就道:「羅兄你也該知道,代郡不久前才有胡人入寇之事發生,甚至差點圍了這城,城內城外,商賈也好,佃農也罷,無不因此受到影響,按著正常的情況,這亂後之地收到餘波影響,人皆退避,多無來往之人……」

  羅央眉頭一皺,說道:「張兄的意思是說,這麼快恢復元氣、人氣,便是能耐?」

  張景生卻笑道:「這些其實都是微末枝節,陳太守是個什麼樣的人,等你見了他本人,自然就知道了,道聽途說並不可信。」

  王快也道:「不錯,之前被王浚的人攔住,聽了他們的一番介紹,羅兄你這心裡?難免就先入為主了,這都是不該的,都不如親眼去見一見、看一看,才能知道陳先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羅央笑了笑,不置可否,過了一會才道:「不過,我等本來是急趕而來,為的就是趕在其他人前面,見到這位陳先生,從而佔據先機,但現在被王浚派人阻擋,耽擱了好幾天的時間,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搶先了。」

  張景生和王快聽聞,先後皺起了眉頭。

  這同樣也是他們擔心的事,只是考慮到種種,他們也有自己的見解。

  「王浚派人阻擋你我,顯然是對陳先生心存疑慮,」張景生皺眉分析,「所以我等過來,王浚才會阻擋,這幾日他們反覆訴說,雖然客套的很,也把好話說盡了,但歸根到底,還是在旁敲側擊,想要從我等口中,得到些許有關陳先生的信息,所以,他會阻攔我等,也會阻攔其他人!」

  「不錯,正是這個道理,」王快也點點頭,表示同意,「咱們很早就識破了那群人的企圖,其實沒有耽誤太長的時間,後面那群人可就不好說了,指不定花費了比咱們更多的時間。」

  說著說著,三人的車隊已經到了城門跟前,便有家中的僕從過去,跟那城門守卒交代一番之後,那幾個門卒便都露出了驚訝之色,為首的火長更是急匆匆的趕來,在車隊前面點頭哈腰,一副討好的模樣,只是為了與幾位公子哥說上話。

  「我等到來的消息,勞煩這位兵哥去通報太守,就說我等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拜見於他。」

  「幾位君子且等候些時候,小人這便去給太守老爺通報。」那門卒火長拍著胸脯保證著,一轉身就將消息火速的傳遞出去。

  這整個代縣頃刻之間,就更加的熱鬧了,本來就因為鄭家大變,所帶來的詭異局面,登時更加複雜起來。

  「這幾位到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說是專門來拜訪陳止的,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挑在這個時候來?」

  唐家的議事廳中,唐太公聽著小輩的匯報,露出了思索之色。

  在他的面前,唐家幾代人齊聚一堂,各有所思,尤其以唐典、唐允、唐資這幾個和陳止有過接觸的人,神色變幻的最多。

  在得到太公的示意之後,唐資站起身來,當著眾人的面,從容說道:「以陳太守的人脈、才華,引得洛陽人來,絲毫也不讓人意外,但不該一來,就來這麼多!」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目前已知的、從洛陽京畿之地前來的車隊,就有足足八支,而且每一支車隊的成員,都可以說是非同小可,這最快、最迅的,是羅侯世子、西鄉侯之後為首,但後面跟著的也都非同小可,與之相比,不光是不逞多讓,更有幾支車隊,堪稱猶有過之!」

  隨後,他就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

  這些名字每說出一個,在場之人的臉色就變了一分,等那名字被說完之後,眾唐家之人的臉色,已經是五顏六色,什麼樣的表情都有。

  「這些人都是來拜訪陳……陳太守的?」唐允小心翼翼的問著,聲音不敢大聲,就好像這聲音稍微大了一點,都要驚醒什麼人一樣。

  「已經可以確定的,其實就是三支車隊,包括了剛剛抵達的羅侯世子等人,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支車隊,也表達了一樣的意思。」唐資明顯是有備而來,根本無需看什麼的單據、文書,便如數家珍一般的,將這所詢之事,交代了個大概,「其實這三支車隊的意思一說清楚,其他五支車隊的目的,也基本上明瞭了,大概都是同一個目的。」

  「這可就奇怪了,」唐允明顯是想通了什麼,「挑選在這個時候過來,該不會是特地來給陳太守撐腰的吧,若是如此,那這背後的思量,真個讓人不得不正視!」

  「太公,局勢漸明,為今之計,到底還要不要和其他家族一起發難,讓太守放過鄭家?」唐典聽了好一會,這時候才終於開口,但他一開口,就說到了點子上,引得屋中人人側目,但唐資如無所覺,依舊說著:「這次太守明顯是掌握了鄭家的把柄,所以有雷霆之動,一動就直指鄭家七寸,更是得勢不饒人,要將鄭家鯨吞乾淨,我等世家因此自危,這才有了之前的聯絡之意,要以整個代郡的世家之力,逼太守收斂,但如今局勢有變,這個計劃,是否還要如期施行?」

  唐資也在旁說道:「世家遍佈代郡,要治理好代郡,少不了我等世家的相助,但正所謂是有輕重緩急,比起代郡世家,這京城的勳貴、世家、家族,那可是更勝一籌,如果他們來拜訪陳止,我等卻在此時發難,那這事可就複雜了,誰知道我們代郡世家,會不會一下子被那些上品、頂級的世家,視為叛逆?又或者排斥為異類?」

  「這還不是最可慮的,」唐太公也忽然歎息了起來,「真正讓人擔心的,是有洛陽世家的嫡系之人在此,我等就算發難,恐怕也無濟於事,白白耗費了人力、物力,還不得其志。」

  「那太公您的意思是?」唐典已經從這句話中,明白了背後之意。

  果然,唐太公接下來就道:「現在就派人去太守府,拜見太守,將王家、朱家、劉家、胡家、李家等幾家的目的和計劃,都告知於太守!」

  唐允等人聽到這裡,不由愣住了,因為他們很清楚,這樣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在出賣其他家族,先前眾人可是說好了,唐家這麼做,未免顯得不太地道。

  但唐典、唐資卻是先後點頭,說著立刻要去安排。

  那唐太公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很清楚他們的想法,便就正色道:「你們不要這麼看我,以為是我不講道義,殊不知其他家,此刻恐怕也都有相同打算,就看哪個的動作更快了,我唐家現在馬上安排,說不定都搶不到第一個出賣資格了!」

  唐允等人一聽,更是心中混亂,面面相覷,隱隱卻想通了。

  鄭太公又道:「所以啊,要出賣,就得趕早、趁早,晚了,那可就趕不上了,只能被別人出賣了。」

  唐典和唐資更是乾脆,雙雙抱拳,便轉身離開,安排著出賣其他家族的事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1 02:46
第五百一十五章 難以測度的目的

  事實證明,唐太公的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當唐典得到消息,說是陳止午時,要招待洛陽來客,他就帶著唐資,急匆匆的趕到了陳府,要拜見陳止,因為按著順序,要招待客人,陳止並不是以郡守的身份,而是用私人身份,所以特地放出消息,要回陳府換上便裝,再去招待。

  唐典等人當然很清楚,陳止要放出這個消息,其實就是要借勢而為,讓各家之人,能抓住這個時間,過去聯絡他。

  只是,當唐典他們抵達的時候,卻發現劉寶、劉青父子,已經待在那邊了——

  這裡可不是官府,劉寶這個郡長史無需到陳府辦公,他們出現在這裡得到的原因,不言自明。

  這彼此之間,對各自的目的都心知肚明,所以見面的失火,難免就有些尷尬了。

  管事劉舵,偏偏就把唐家、劉家的人,安排在了一起,兩邊人相顧無言,氣氛逐步凝重,都在等陳止過來,但左等右等,都等不來人,只能是面面相覷的,大眼瞪小眼。

  過了好一會,還是唐典當先開口:「劉兄,這麼巧,沒想到你也挑在這個時候,過來拜訪太守。」

  劉青哈哈一笑,打破了些許尷尬,才道:「可不是麼,我身為太守的輔佐之職,當然要時時侍候在旁。」

  「劉世叔,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來此做什麼,我等心知肚明,」唐資卻不客氣,直言不諱,說的劉寶面露尷尬,不過緊接著就聽唐資話鋒一轉,「不過我等來此,也和你們目的一樣,既然這樣,也就別繞圈子了,為何不開誠佈公的商議一下,要怎麼面對陳太守,此事比起其他,乃是當務之急,不是比你我兩家的面子,更為重要嘛?」

  劉寶一愣,他沒想到唐資會說的這麼乾脆、直接,但同樣的,這也算是他的心聲,因而點點頭,鄭重其事的思考起來。

  但劉寶的兒子劉青,卻沒有猶豫,很乾脆的點點頭,順勢說道:「閣下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不妨就說說我父子的意思吧,這……」

  唐資不等劉青開口,就打斷對方,笑道:「既然是貴父子的意思,那就是說,劉家內部還沒有達成一致?」

  劉青神色一窒,劉寶則面露苦色。

  「說的不錯啊,」劉寶輕輕搖頭,邊說邊苦笑,「我們劉家內部,確實還沒有達成一致。」

  「都這種時候了,難道還想著向太守發難?」唐典卻是面露不解,「劉家能崛起,少不了過人的目光,審時度勢乃是必不可少之能,如何能看不透這個道理?」

  「倒也不是想要發難,」劉寶搖了搖頭,「有了這事,誰還敢發難?就算那吳階上下串聯,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了,只是家族內部,對是否和太守靠攏、投靠,有著分歧,還有一部分人,主張和太守君子相待,不遠不近,本分相交,按著他們的說法,如此一來,是進可攻退可守,有著轉圜餘地。」

  「糊塗!」唐資卻冷笑一聲,「不光是糊塗,乃至有些愚蠢了,先前這幾大家族,哪個不是本著這種念頭?乃至想要左右逢源,在汪荃和太守之間各取好處,游刃有餘,更有甚者,以為看準了太守的手段,不惜得罪太守,也要得那汪荃的好處,但最後發生了什麼?」

  他遊目四望,觀察周圍沒有陳府之人靠近,這才壓低聲音道:「鄭家遭難,本就是一次警告!我等回想前後,是何等恐怖!」

  他伸出一根手指,嘴裡說著:「偌大世家,橫行代郡多年,結果一下子就被一鍋端了,整個鄭家的嫡系,到現在都還待在大牢,無論哪方釋放壓力,都無濟於事!」

  唐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繼續道:「再看代郡各家,我等本以為這是太守一時衝動所為,過不了多久,就得把人送出去,但最後反倒是鄭家認輸,以至於連在代縣的產業、田地、塢堡都要貢獻出來,給陳太守,我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也不算是眼睜睜吧,」劉青卻搖頭道,「其實這事也有凶險,捉拿鄭家,鯨吞其產,這樣的作為其實突破了各家底線,是以幾大家族都要聯合起來,逼迫太守退讓,若非正好有洛陽的人過來,要拜訪他,以代郡世家之力,未嘗沒有讓陳太守退讓的可能,畢竟這一個郡縣的一大半的人力、物力其實都表現在我等世家之上。」

  「正好有洛陽的人過來拜訪?」唐資聽到這裡,卻是搖頭失笑,「該不會貴父子是覺得,現在只是局勢所迫,世家暫時退避,等風頭一過,還要依樣畫葫蘆,再來一次逼宮?」

  劉青一愣,而劉寶臉上的苦笑則更深幾分。

  「這當然不是巧合了!」唐資不等劉青回答,就繼續說了起來,「不僅不是巧合,還是一套連環計!所謀者大!只是看這件事的變化,就能看得出來,一切都發生了太過巧合了,正好對鄭家動手,正好各家發難,正好洛陽有人來,但這巧合太多,正好的就證明了,這並非巧合,而是算計!」

  「算計……」劉青咀嚼著這個詞,若有所思,他也曾有過這方面的想法,卻不敢真的確認,因為裡面很多環節,都還沒有想清楚。

  不光是劉青,其實他的父親劉寶,以及唐家的唐典等人,也是一樣,相同裡面的聯繫。

  但就在這個時候,唐資卻道:「洛陽的人,為何過來,其實我已經有些頭緒了。」

  在其他人滿臉意外和期待的目光中,唐資緩緩說道:「其實這並不難聯想,我雖只是猜測,但覺得八;『九不離十,諸位請回憶,最近一次,太守和洛陽的聯繫是什麼?這事並不隱晦,代郡現在應該是人人皆知才對。」

  其餘幾人一愣,然後劉青不確定的道:「你是說……紙?最近一次的聯繫,不就是那蘇遼帶紙入京麼?這裡面有什麼聯繫?又能有什麼謀劃?」

  「有什麼聯繫,我不清楚,」唐資神色鄭重、肅穆,「但無論是什麼謀劃,或許連我等世家,也不過只是一環,太守的真正目的,難以測度,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

  他又壓低了幾分聲音:「那就是我等代郡世家,想要過關,絕不容易,甚至……太守有可能打算,借此將我等世家……」

  他話還沒有說完,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屋子裡的幾個人,立刻都自覺得收聲,以為是陳止到來。

  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滿頭汗水的王霍和朱憲。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1 02:46
第五百一十六章 圖窮匕見驚煞人

  「王兄、朱兄,沒想到你們也來了。」

  唐典、劉寶當先起身,出聲問候,臉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諸君,我知你們心中所想,」王霍一見兩人表情,卻露出了苦笑,「但聽二位之言,應該不是被強邀過來的。」

  「什麼意思?莫非王君、朱君你們,不是憑著自己的意思過來的,是被強行邀請過來的?」唐資這時也站起身來,注意到在王霍和朱憲的後面,還跟著不少人,一眼看過去,就能認出來,知道都是這代郡、代縣,裡裡外外數得上名字的士族後裔。

  這些代郡大族,之前在商議的時候,都對陳止鯨吞鄭家的事表示了憤慨,決定聯合一致,一同給陳止施壓。

  現在洛陽來人,一連幾支車隊,都有可能是來拜訪陳止的,給陳止造勢出來了,些許小族不敢捋其虎鬚,趕著過來出賣也是正常,別說小族,就算是唐家、劉家這樣的家族,不也上桿子過來表明態度麼?

  但一下子來的這麼齊,這麼全,還是讓唐資意識到不對了,結合王霍話中之意,頓時讓他的心裡生出了一點不妙之感。

  果然,對面的王霍在聽了這話之後,歎息了一聲,用頗為感慨的語氣說道:「諸君兩家提前在此,你們的心思王某明白,不會怪你們,因為我們王家在得到消息之後,也起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家中之言尚未一統,這才沒能立刻做出決斷,落到了後面,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沒有派人出去,太守卻派人過來,請各家之人皆來,說是有事要說的。」

  唐資聽到這裡,心裡咯登一聲,暗道不妙。

  就算是劉寶、劉青,不怎麼敏感的人,也聽出裡面不一樣的味道了。

  唐典則是目光一掃,將在場眾人的面孔收入眼底,不由感慨起來:「一下子邀請代縣各大家族的人,都派出族中話事人、重要成員過來,卻沒有人敢違逆,此乃大勢成矣,就算後面沒有其他佈置了,也已經讓陳太守在代郡世家之中建立足夠的威信了。」

  他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起來,都意識到最近幾天風起雲湧,陳止看似魯莽的一招,配合接下來的連消帶打,已然是將整個代郡世家震懾住了。

  朱憲補充道:「拿鄭家,讓人驚,吞家產,令人畏,請洛陽,則讓人敬,如今我等對他既畏且懼,已然落到了下風,是以他一個命令發來,無人敢不從,就算心有不甘,不願相從,卻也擔心其他家都聽從了,自己不去,無形中脫群獨立,格格不入,一旦發生了什麼變故,更是無從知曉啊。」

  「這麼說來,接下來就該是示之以恩了,」唐典做出了一個判斷,卻注意到身邊的唐資欲言又止,不由問道:「怎麼?莫非你覺得並非如此?從來收之以入幕,恩威並施者為上選,難道陳太守不願意?」

  「怕是太守想的,不光是收服啊。」唐資只是歎息一聲,就閉口不言。

  其他人還要追問,卻有小廝過來通報,說是陳止將來,讓諸君各自落座。

  因為並不是正式的宴席,邀請過來的人裡面雖然有族長、長者,卻都是小族,四大家族加劉家,卻沒有一人算得上能拍板之人,是以這規格和架勢都算不上標準,因而皆坐胡椅。

  「諸位,多謝賞臉。」陳止來到之後,也不廢話,往上首的座位一坐,神色從容的侃侃而談,「因為這邊時間有限,我剛換了常服,還要去見過幾位洛陽來客,也就不廢話了,這次請你們過來,主要有兩件事,這第一件事,就是有關招待從洛陽過來的幾位貴客的。」

  眾人從看到陳止走進來,就提心吊膽著,不知道陳止會說出何等話語,是否和鄭家有關,和他們之前計劃逼宮有關,結果卻得知是和洛陽來客有關的,不由就鬆了一口氣。

  陳止看著眾人,注意到他們的表情,便繼續道:「相信諸君都已經得到消息了,這群人是來拜訪於我的……」

  不少人應到這裡,神色頗不自然,不過陳止卻不被影響,依舊說著:「但洛陽乃是帝都,其中皆為大族,掌握著大漢的各種命脈,我代郡則地處邊疆,不能說貧瘠,但比之南邊的豐裕之地差距不小,但若能得大族之助,定有飛躍,是以這接待洛陽之人事,非我一人之事,乃是契機,他們來拜訪人,但走在代郡地,吃著代郡餐,見著代郡人,其中價值幾何,無需我多說了,因而我希望未來一段時間裡,各大世家都需要出力!」

  眾人聽到這裡,便紛紛點頭,口中稱是,都說要最大的努力,同時鬆了一口氣,覺得並非什麼不可接受的提議,只是放鬆之中,卻還有一點擔憂,就是記掛著陳止那第二個要求,第一個要求並不過分,那第二個呢?剛才唐資的擔憂,是否是多餘的?

  「既然諸位都答應了,那就好了,有了你們相助,相信可萬無一失,那接下來,就是第二件事了。」

  陳止看著眾人,滿意的點點頭,笑了起來:「最近代郡地界不靖,這洛陽了來人是機會,也有危險,他們見了代郡的好,對代郡的發展妙用無窮,可如果在代郡陷入了危險,那對代郡的影響,可就不是一時半會的了,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整體的風評。」

  他最開始說的時候,眾人還不覺得如何,但越是說,在場的人越是覺得情況不對,心中隱隱感到不妙。

  果然,陳止在說了幾句話後,便明明白白的點清楚:「所以這第二件事,事關代郡的風評,也關係到洛陽來客的安危,需要諸位將家族中的武備力量集中起來,由我來統一操練,編成一軍,也好防備意外……」

  說到這裡,可謂是圖窮匕見,這幾個家族的人,都明白了陳止的真實意圖!

  「居然是要謀求我等家族的家族武力?這胃口也太大的!更是異想天開!」

  眾多世家之人,包括唐資在內,對這個提議都是意外無比,絲毫也不認為陳止能夠做到。

  但就在這時,陳止笑道:「諸位先不用忙著拒絕,先看看這些再說。」話音未落,有青衣小廝過來,分發書冊給眾人。

  眾人還未打開,陳止先便說道;「我先去迎接洛陽客,你們慢慢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2 00:31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有道來

  陳止看著眾人都拿到了紙,便笑道:「諸位各看各的,且不可相互交換,當然了,看了裡面的東西,你們也不會輕易交換了。」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便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了。

  對於陳止的離去,這滿屋子的人,居然都沒有什麼反應,因為他們一個個的,都是神色各異的看著手上的單子。

  雖然表情不同,但或者是鄭重,或者是滿頭大汗,就算是唐典、唐資這樣的人,也是神色不屬。

  他們這樣的表情,持續了好一會,根本沒有心思注意旁事,使得整個屋子裡的氣氛都越發地凝重起來。

  等眾人回過神來,再看陳止的時候,這才發現其人早就離開了。

  只是現在沒有人還有心思,要再尋陳止去說話了,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是匆忙起身,用警惕的神色看著彼此,隨後又不失禮數的告別,便就接連退去。

  他們離開的甚急,引得不少人矚目。

  「老爺,那幾個大家族的人,到底是怎麼了?」街道的另一邊,已經坐上馬車的小書僮陳物,忍不住向身邊端坐著的陳止詢問起來,「他們這就都回去了,先前過來的氣勢還挺大的,那紙上到底是寫了什麼?」

  陳止回頭看著書僮,笑道:「你想知道他們為什麼離開,但可知道這群人因何而來?」按著規矩,他的書僮本不該同乘,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少人都意識到,陳止是將書僮陳物當做弟子、學生在培養,這待遇上當然會有不同了。

  陳物思考了一下,才道:「這群人興許是因為老爺您動了鄭家,讓他們覺得不安全了,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偏偏又忌憚老爺勢大,是以動彈不得,才會結伴而來……」

  「你說的不錯,想的也不錯,只不過那是正常的發展途徑,」陳止笑著搖了搖頭,「但有一點說錯了,今日這群人過來,是不想結伴的,不僅不想結伴,還會想著盡可能的不和其他家碰面,想著比其他家要快上幾步,所以他們一起出現,是因為我邀請了他們。」

  「是老爺您請他們來的?」陳物眼睛瞪得不小,隨即心中靈光一閃,「那您剛才又給了他們一人一張單子,難道請他們過來,就是為了給單子?那單子上的是什麼呀,這麼厲害?一下子就把這些人都嚇住了,我聽說他們再代郡,都是很厲害的人,相當於咱們家再彭城的地位呢。」

  陳止輕輕點頭,說道:「他們啊,確實相當於彭城的陳家、劉家,但卻不是身處彭城,所以我不能放任他們,所以邀請過來也好,發給他們單子也罷,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們的恐懼,也不是我要的。」

  陳物一臉好奇的問道:「那您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啊?」

  「到了。」

  陳止指了指車外,那裡正是用來招待洛陽客的酒館,陳止走下車來,回頭對陳物笑道:「這裡面有什麼關鍵,還不是你該學的,把昨天給你的幾本書,先去看看,把功課做好。」

  說著說著,他走下了馬車,整理了衣衫,踏入了酒館。

  迎面就有那張景生和王快迎了上來,兩人一臉笑容,口中連說敬仰,嘴裡的客氣話,不斷的說出來。

  在這二人身後,則是顯得不那麼熱切的羅央。

  「三位,裡面請。」陳止以地主姿態,引著三人走進去。

  那羅央回看了外面一眼,說道:「沒想到太守是乘坐馬車過來的,這邊疆果然不一樣,在中原腹地,那大族也好、管理也罷,多數都是乘坐牛車的,沒想到這邊的規矩還不一樣。」

  話是平常的話,語氣也是平常的語氣,但任誰都能聽得出來,這話裡話外其實存有一點挑撥、挑釁的味道。

  折讓張景生和王快心裡一跳,暗暗焦急。

  以他們的身份和背景,就算是再尊敬陳止,也不會擔心得罪他出什麼變故,但此行過來,表面上是拜訪陳止,其實卻是為了陳止所著的通典。

  通典在洛陽周邊,漸成風尚,有風行天下的趨勢,其中更蘊含玄學之妙,可以預見的將來,或許能成士林之中的有一股重要力量。

  若能提前得到,鑽研一二,以得其妙,未來傳出去,自是塑造風度。

  更進一步的,若能得到陳止這個著作之人的講解,更可創立先機。

  說到底,陳止身居邊疆,著作通典,風行天下,本身只要不回歸中土,那這通典的權威解釋就是其他人在爭奪,誰得先機,誰得名望,有了名望,便可在家族、仕途上皆大歡喜。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世家之人覺得這部通典,會有流行,但也只是一時風頭,等陳止離開北疆,回歸中土,那這股東風也該過去了。

  正因如此,張景生和王快,可不願意一路快馬加鞭的過來,就是為了得罪陳止。

  但不等二人打圓場,陳止就先笑道:「這馬本就是稀缺資源,朝廷先前為了北出塞外,這馬政就越來越重要了,尤其是經歷幾十年戰亂,到宣武一統南北之後,戰馬奇缺,以至於連皇家出行,想要挑選出毛色一樣的馬匹,都尤為困難,更不要說其他了,於是士大夫、世家,便以牛車代之,久而久之漸成俗定,只是這邊疆又不同了。」

  幾個人邊走邊說,陳止這番話說出來,張景生和王快固然驚奇,他們二人讀書不少,但並沒有關注過這些細節,而那羅央也是頗為意外,他本就受偏見影響,所以儘管知道不合適,可見面之後,還是忍不住出言了,被陳止這番通古博今的介紹,也是嘖嘖稱奇。

  「邊疆又有什麼不同?願聞其詳。」

  忽然,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隨後,一名面容英俊、寬衣大袍的男子,便從一側走過來,對著陳止行了一禮。

  但看著這人的打扮,陳止神色微動,雖然和記憶中不同,但面前這人的穿著,和葛洪相似——

  他穿著道袍!

  這是個道士。

  但陳止也不詢問其人來歷,反而順勢道:「邊疆多馬而少牛,牛乃耕作之根本,又有塞外胡人入寇劫掠,是以更為寶貴,反而不能拿出來拉車,與之相比,馬匹反而較多,有許多是從戰陣上淘汰下來的,前任刺史不善經營,馬匹流出,世家買之,以之拉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2 00:32
第五百一十八章 求典先求紙,買紙非獨財

  「原來如此,其中果然是有緣故的。」那道士聽完,哈哈一笑,大袖一甩,也朝著酒樓裡面走進去了,絲毫沒有見外的意思。

  倒是留下來張景生等人面面相覷,從他們的目光中,能看出心中困惑——

  居然都認不出這個道士的來歷。

  只是這道士姿態、風度過人,言語之間又有一股特殊的韻味,一副名士做派,這個時候詢問他的來歷、背景,是一種大煞風景的選擇,張景生等人當然不會做。

  不過,在這名道士橫插一腳後,幾個人之間略顯緊張的氣氛,卻也鬆弛下來了。

  陳止笑著引路,其他三人緊隨其後。

  到了地方,陳止看到了臥在一角的道士,神色不變,喚來一名酒館小廝,讓他多準備一套餐具、矮桌和坐墊,隨後就與張景生等人攀談起來。

  由於三人是從洛陽來的,他們談論的事,也和代郡的情況不一樣,不是什麼具體的事物,更不是利益相關,而是近似於風花雪月,說的是玄學經學,又涉獵稍許道學。

  「早就聽說陳君您博學多才,這才剛剛談了幾句,就深有體會啊。」

  「可不是麼,我剛才那個問題,可是想了很久了,一直不得其門,以不民關鍵,但聽了君的一席話,卻是茅塞頓開!」

  張景生和王快這般感慨著,但話語落入了羅央耳中,卻讓他覺得有誇張的嫌疑。

  只是這二人說歸說,卻怎麼都不涉及到通典,就好像是忘了這回事一樣,而且無論三人怎麼說,那道士都窩在一邊,並不插話,也沒有其他動作,就好像是特意過來蹭飯的。

  只不過,陳止這次行事,本著的是務實的精神,為的是給後續的事情做鋪墊,因此也需要造勢,這個不請自來的道士,看起來突兀,其實也有妙用,因而他並不排斥,彷彿沒有看到這個人一樣。

  等就酒館的雜役,將新備好的一套矮桌放好了,陳止引這洛陽三人落座,那道士才有了動作,從從容容的起身,身子微微一抖,便也走了過來,往那新增的矮桌邊上一坐。

  陳止看著這些,笑道:「道長真是隨性而灑脫,有出塵之意,不受凡俗約束,真個羨煞旁人了,不知是在哪座名山大川中修真?」

  被直接問著,道士不在沉默,而是笑著回應:「貧道閒雲野鶴,哪裡有錢財在名山大川中修行?不過是行走世間,見一見凡俗,學一學玄妙。」

  張景生則問道:「聽兄台這言語,非等閒之輩,不知如何稱呼?」

  那道士便笑曰:「哪裡有什麼稱呼,荒野閒道爾,吾名李不匿,不過是走南闖北,求一口飯吃,這次是聽說了代郡有大才,寫下道論一本,驚了京城的諸多賢者,被稱為一代宗師,於是心中甚癢,是以過來拜訪大賢,不知幾位今天過來,所為何事?」

  這道士如此一說,直接挑明了來歷,張景生等人一聽,反而是不得不說了,按著他們的節奏,那是要先說學問和感情,等親近了一些,再提及通典之言,這樣才能事半功倍,或許可拔得頭籌,沒料到多了一個以外來客,打亂了節奏。

  好在幾人也見過陣仗,並不慌亂,也挑明了來意。

  「我等也是因通典而來,太守或許還不知道,您的幾部通典,在洛陽已經鬧出了偌大風波,風行天下也只是時間問題啊!」張景生說話的時候,露出了追憶之色,「我家的幾位長輩,更是對太守您的見解很是佩服,從王公那邊借來一本,只是時間太短,根本不得抄寫多少,是以有著殘缺,難以領悟完全,而且這通典原本,是太守您親筆書寫,那書法的風韻旁人是模仿不來的,也就少了些許韻律。」

  「我家也是一樣,那幾本通典,還沒有看個分明,就被蘇遼取回去了。」王快一臉遺憾的在旁邊補充,看得張景生和羅央的眼皮子直跳,若說洛陽城中,哪家最不需要但有這個,那就是王家了。

  但這顯然不是現在的重點,張景生排除雜念後,又繼續道:「所以我等過來,也不避諱,是聽蘇遼先生透露,才知道幾本通典只是其中部分,餘下還有多本,太守您會陸續放出來,我等按耐不住心情,是以提前過來,想要搶先目睹,還望成全。」

  話音落下,幾個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陳止身上,連那道士李不匿和心有偏見的羅央也不例外。

  「不急,先喝酒。」陳止則擺擺手,讓人上了酒水,「諸位來代郡,這可不是小事,代郡這裡地處邊疆,平時土匪光顧、胡馬光顧、風沙光顧,唯獨就是洛陽士族不光顧,所以諸位到來的消息,在城中引起了不少的騷動,這代郡裡裡外外的諸多家族,正想著給你們接風洗塵呢,這後面幾天的事啊,多著呢,幾位不妨先放下其他的想法,在這裡待上幾日,也好瞭解一下代郡的風土人情。」

  張景生等人頓時就皺起眉頭了。

  他們此來,披星戴月的,就是為了爭一個先機,為的是趕在其他人前面,先從陳止這裡得到後面的通典,哪怕只有一本,那也算是勉強達成了目的,怎麼會願意拖延。

  況且這代郡在他們看來,乃是貧寒之地,除了有一個陳止之外,還有什麼可供欣賞的風土人情?這不是找罪受麼?

  但不等他們開口,陳止就乾脆點明道:「諸位一路急來,是想要搶先看到通典後續,但據我所知,後面還有其他幾支車隊正在趕來,他們的目的與諸位相同,你們既然提到了蘇遼,就該知道我立下的規矩,這通典可以拿出來,但必須得輔之以代郡之紙,你們想要看通典,就得買紙,這通典算是添頭,可我這作坊匠人有限,還沒有造出太多的紙,所以只能請你們多等幾日了。」

  一番話說得眾人目瞪口呆,連道士李不匿都很是意外,他們實在沒想到,自己過來談論著高潔的著作,陳止一轉頭就給扯到了銅臭之事上。

  那張景生、王快的心裡都生出一點不適,更何況早有成見的羅央,這羅央當即皺眉道:「你既然想賣紙,那就開個價,只要你把通典拿出來,我不管你要價多少,都加三倍!」

  陳止眼睛瞇起,笑著搖頭:「要買我這紙,單純靠錢財可不夠。」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7-23 00:25
第五百一十九章 學與財相伴,哪個為真?

  眾人是越聽越糊塗了,怎麼這說了半天,買紙還不光是錢財的事了?

  但看陳止並無詳細解釋的意思,這在場的人倒也識趣,並不追問了,只不過張景生等人並不甘心自己一路疾馳,到了最後卻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失去了先機,是以這言語中,還在嘗試著,看能不能從陳止這裡得些實利。

  「陳太守,您的書法,如今半個天下聞名,我等此來也有求墨寶的意思,既然這通典暫時不得,您看能否寫一副字,讓我等來欣賞?就用您說的那種新紙。」

  張景生卻是摸到了陳止話中的脈絡,意識到這位太守書寫通典,很有可能不光是為了名,還未了利,這個利,正是根植於那陳氏紙坊的白紙。

  「不錯,陳氏紙的優秀,我等在來之前,已經領教過了,」王快的反應也很快,聽出張景生這是要曲線救國,利用求取墨寶的機會,拉近交情,再看看能不能先得通典,「承載了太守那幾部通典的書冊,便是陳氏紙所寫吧,那紙當真是不錯啊,若能得此紙所書墨寶,實乃一大幸事!」

  「錯愛了,我這點書法,其實拿不出手,但若幾位真有心要尋,那也是好的,正好將通典和一部農書的零散章節拿出來,給諸位品讀,當然了,這同樣不是免費的,我這書法不值得求,但若是販賣紙張附帶的,還是可以的。」

  眾人聽得眼皮子直跳,只覺得和過去瞭解的陳止傳聞,有很大的不同,這話裡話外都提及販紙,難道代郡真這麼缺錢?

  尤其是那羅央,更是有了一點鄙夷之色,覺得這陳止果然如王浚麾下所言一樣,薄有才學卻唯利是圖,乃是以沽名釣譽之人。

  但這個疑問,他們是沒有心情問出來的,因為注意力都被陳止話裡面的意思吸引過去了——

  通典的零散章節!

  這種東西,雖然不是整本通典,只是零散章節,可能在前後承接上存在問題,但總好過什麼都得不到,失去先手優勢要好得多,更不說這零散章節,一樣也是通典,一樣能從中得到有用的東西。

  至於陳止話中另外提及的農書,就不被他們看重了,張景生這幾個人,雖說都是家中俊傑,但畢竟生長在公侯之家、大世家之中,接觸的更多是上層的東西,對著農家之事,先天就有一種輕視,要等他們真正務實的時候,才能扭轉概念。

  反倒是那倒是李不匿神色微動,咀嚼著「農書」兩字,想到了自己最近在代縣周圍看到的景象,若有所思。

  這些人各自思量之際,陳止卻又說道:「當然了,要得這些章節,光買紙是不夠的,也就是我剛才的提到的,光靠錢財是不行的,諸位還必須要用百家學問來交換。」

  用百家學問來交換?

  張景生等人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一個個彷彿都看透了陳止的想法。

  「原來如此!」張景生和王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之前的些許疑惑,都得到了解釋,「難怪這位陳先生,從一開始就給人一種唯利是圖的感覺,還以為是名聲之下有虛士,現在看來,什麼花錢買紙啊,都只是鋪墊,真正的目的,是借此要收集更多的書籍、文章和學問啊!」

  連羅央都是神色變化,有了一樣的想法,同樣也認為陳止之前所言,都是煙霧彈,為的就是這最後一句。

  那道士李不匿也是微微點頭,覺得自己明白了陳止的心思。

  「當今之世道,世家掌握著諸多書冊,彼此之間還有防備,很多的書都被世家看做是禁臠,不肯公之於眾,乃為自家之傳承根本,說白了,也就是傳家寶了,不讓旁人看,更不讓旁人抄寫,更有甚者極端之行,乾脆就是口耳相傳。」

  這個道士想著,看著陳止的目光就有了變化。

  「這位陳太守,傳聞中在朝廷的東西兩苑做過監正,想來是在那期間得以博覽群書,這才能寫出通典,就是不知道,那道論是否真的那麼神奇,而傳聞中,在通典總綱中,還涉及到了五鬥米教之論……」

  這名道士得到傳聞後,便不辭辛勞的前來北地,想要一見陳止,求得通典一書觀之,正好碰上了張景生等人,聽著陳止的話,也有疑惑,得聞這以文換紙之說,也有類似的猜測。

  「這天下孤本,被世家隱藏,彼此之間都好似防賊,書冊乃是智慧結晶,為家風塑造之梁木,輕易不會示人,更不會奉於朝廷,就算是秘書監正,一樣不得見天下之全,因此這通典必然還有欠缺,陳止或許是為了彌補之,需要搜集更多的書冊,才有了這樣的打算,所謂的以錢購買,反倒是為了迷惑他人。」

  有了這樣的想法,幾個人接下來在說話的時候,就輕鬆許多,都覺得把握到了關鍵。

  隨著午餐被擺上來,眾人在談笑之間用餐。

  餐後,陳止便順勢起身,說道:「幾位,我已經讓人給諸位安排了休息的地方,並不是在驛館,這裡不比洛陽,很多地方可以稱之為簡陋,還望諸位不要見怪。」

  張景生倒是沒有客氣,直接說道:「哪裡哪裡,我等能在這裡聆聽陳先生您的教誨,就已經滿足了,哪裡還能得隴望蜀,況且在過來之前,家中也有吩咐,我等也早就有所準備,不會抱怨落腳之地的簡陋。」

  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其實是受不得苦的,倒不是不好承受,而是沒有理由的話,那就是自降身份和格調,除非可以借此傳出名望。

  就好像晉景公在茅房裡薨了,為千年笑柄,便是這毫無意義的受苦,而越王勾踐臥薪嘗膽,連夫差的屎都吃了,卻得了個霸業,是以為後人敬佩。

  邊疆苦寒,不比腹地繁華,眾人錦衣玉食慣了,驟然過來,自是心有疑慮,但只要能藉著通典一事得名、得利,那就是投入了有回報的事,他們便能忍受。

  這裡面的道理,陳止心知肚明,自然不會說破,只是吩咐人,帶著他們離去,自己則整理了衣衫後,逕直前往官府,要處理公務。

  只是在離去之前,陳止終於又問起了那名道士的來意和來歷。

  「貧道此來,其實只是為了借閱道論,但既然太守提出了規矩,自不會空手而觀,到時候也有書冊奉上,只是還需等上幾日。」道士李不匿笑著回答。

  陳止便道:「既然如此,那道長不如也與張君等人一起去修養。」

  李不匿卻搖搖頭道:「這事卻也不妥,幾位君子都是上品人物,貧道山川野人,豈可同堂,不如還在城中遊走,吾自去也!」話音落下,這道士將面前矮桌上的一條雞腿吞嚥乾淨,抹了抹嘴上油膩,便哈哈一笑,起身而去,大步流星,看著動作緩慢,只是轉瞬之間,就到了那門外,身子一閃,融入人群,不見蹤影。

  「未料這位道長身上還有功夫!」

  看著那健步如飛的身影遠去,王快便感慨了一句。

  張景生卻不意外,笑道:「這位道長該是孤身北上的,他一個人過來,卻越過了諸多車隊,和咱們碰上了,如果沒有兩把刷子,如何能獨行天涯?而且你看臉上沒有多少風塵之色,顯是不光武藝不差,更兼修養生之術,下次再見,我當想他請教。」

  這兩人說著,又和陳止客氣兩句,便各自分開。

  倒是看得書僮陳物一陣不解。

  「老爺,那邊還有代郡諸多家族等著,這邊洛陽來的人也沒給他們通典,您就這麼回去處理公務了?」

  「這兩件事,本就是一件事,」陳止看了陳物一眼,輕笑起來,「洛陽之人是促成代郡世家低頭的力量,而代郡世家一旦能擰成一股勁,又可以反過來,讓洛陽來客們有所顧忌,這群洛陽來者本就是過江猛龍,未來我要借助他們的力量,為了不被人反客為主,那就必須要有自己的底牌,能震懾住他們,這代郡世家的力量,如果分散開來,根本不夠看的,一旦集中起來,在絕對的力量上,要比任何一個洛陽世家派來的分支都要強!」

  陳物卻更加糊塗了,乃至還生出了一絲擔憂:「老爺,莫非您想要對付洛陽世家?」

  陳止笑了笑,搖頭道:「哪裡要對付,只不過要借助一下他們的力量,只是又不能讓他們主導,是以你看我晾著代郡世家和洛陽來客,其實就是等待事情發酵,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等會到了地方,先去溫習功課吧。」

  這邊,主僕二人前往官府,另一邊,張景生等人則被帶到給他們準備好的屋舍。

  嚴格來說,張景生等人並非官府來人,是以住在驛館並不合適,陳止為他們準備的,乃是原本鄭家的一處房產,如今已經歸入了自己名下。

  論環境,在代郡也是排的上名次的,但比不了洛陽繁華府宅。

  等幾人安頓好的消息傳回來,月色已現,陳止離了官府,整理了一下就回了自家宅子,代郡幾個大族的人,這時候早就回去了。

  陳止也不問情形,逕直回了房間,但他剛剛點燃燈火,那燈火忽然搖晃了一下,陳止瞇起眼睛。

  身後隨即傳來了一個清冷的女聲——

  「陳先生,你可讓我好等!」

  一陣微風吹過,陳止微微轉頭,看到了反射燈光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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