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醉枕山河 作者：悶聲大發財 (全書完)

第九章 院內行賄

    落座，上茶。

    兩位大人物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喝著。

    堂下十幾位翰林們分成三堆，輪流看著桌面上擺著的詔書。左邊是夏首輔的三篇，設立都察院的，祭天的，還有立儲君的。吏治，祭祀，廢立，皆是重中之重。

    右邊則是江大人起草的七八篇，雖比不得夏首輔的內容重要，但卻是更加貼合諸位翰林學習的方向。

    林甫看得最為迅速，記憶力又好，很快便背下了這幾篇詔書。

    這便抬起眼簾來，偷偷打量了一下兩位大人物。

    首輔夏彥，和次輔岳淞。觀那位夏家大小姐的行為，夏首輔應當對自己並不看好，否則那丫頭也該有所收斂，不至於這麼不待見自己。

    自己殿試時的卷子有些叛經離道，多半也不會被這位古板的大儒賞識。細細去想的話，早早看中了自己的，應當是這位萬年老二，內閣次輔岳淞。

    聽聞這夏首輔曾兩起兩落，被短暫地革職，不過兩次時間都不長，岳淞都沒有來得及被扶正，夏彥便就官復原職，又騎在了岳淞的頭上。

    岳次輔的長相較為中正，沒有什麼顯著的特點，通俗點的說法那就是大眾臉。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年的跌宕官途走下來，不僅性子磨得沒了，連長相的特點卻也是不見了。

    不過雖是萬年老二，卻也是百官之中的老二。就算是生得這幅好說話的尋常模樣，卻也是足夠高深莫測，不是自己這位政壇新人可以隨意揣摩清楚的。

    小林公子抬了抬眉毛，收回了視線，外邊雖是盛傳這位老大人好說話，但他卻也不敢太沒有禮數。畢竟如果不算殿試和傳臚大典上的驚鴻兩瞥，這當算是他和這位內閣裡的二把手第一次相見。

    林甫正在心裡想著，岳大人卻是起身放下了茶盞。

    夏首輔還在一側正襟危坐，岳淞卻是顯得隨意很多，說起話來也像是在聊家常。

    「林修撰既然是看完了，不若帶我去看看你這幾日修訂的典籍。」，岳淞找小林公子其中的用意自然是不簡單，不過以他的身份倒不至於要遮遮掩掩的。「日前入職的時候你受了傷，如今進了翰林院，不知你可還適應。」

    現在閱卷官們都知道小林公子提出了一個言官派系，岳淞要見見這位和陛下關係很不一般的大才子，其實無妨，倒也不必想太多。

    如此時，諸位翰林還在細細揣摩這詔書的寫法，林甫卻是已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窺得這個空閒，大大方方地親近一番倒也沒什麼。

    林甫聽著堂上岳大人這句話，心中一緊。他雖然這些天在官場之事上有長進，也猜到了會有閱卷官來找自己，但等事到臨頭的時候，畢竟是缺乏政治經驗，心中是十分緊張的。

    謝謙心知肚明其中的關節，連忙呼喚還愣在當場的小林公子，讓他快快出列，帶這位內閣二把手去修撰廳看看。

    小林公子應聲出列，衝著二位大人行了一禮，這便跟在岳大人後面往修撰廳去了。

    雖說是帶岳大人去看看，但說到底岳大人對翰林院其實比小林公子熟悉的百倍不止。其中哪個廳都是他當年奮鬥過的，所以實際上還是小林公子跟在岳大人屁股後面，向著修撰廳那邊去了。

    這兩位一走，留在廳中候著的夏首輔，謝大人不覺得什麼，其他諸位翰林們則是面面相覷。

    內閣閣老們神仙下凡，十次難得一次是和基層翰林們親密接觸的，在翰林奮鬥到現在的，當年也是頭幾名，彼此之間相差不會太遠。

    怎麼這位小林公子剛來沒多久，這就得到了岳次輔的青睞？難道這三元連中的威力這麼大不成？陶修撰心中很是羨慕，他是上屆十一年的狀元，此時雖仍舊是修撰之職位，但已經不在修撰廳中呆了，多是在侍讀侍講兩位大人身邊幫忙。

    他走得是翰林院內的路子，再挨三年，下次換屆的時候基本上就能攀上侍講這個位置了。

    六年到侍講，雖然外面沒有任職，卻已經算是走得極順的了。

    就是他，這三年來幾乎也從沒有這麼好的機會，能讓一位內閣閣老開口說「帶我去看看你修的典籍」。此刻看著遠去的兩人，心中那是百味陳雜。

    比之陶修撰無關痛癢的感嘆，在廳後看著的韓輯幾人則是臉刷得一下就白了。

    這夏澹明明跟自己幾人說得是，此人會試殿試多有手段花招，夏首輔很是不看好他。再加上這翰林每屆都有狀元往裡進，幾人才沒把他當回事，這才一起排擠小林公子，想著討好這位夏家大小姐。

    此時岳次輔就這麼表達了自己的親近之意，兩人就這麼往修撰廳裡去了。他雖是平日裡笑嘻嘻地，對自己幾人帶來的繁重工作來者不拒，但韓輯可不會覺得他是真傻，這若是他心中對自己幾人有什麼不滿的話........

    韓輯完全不敢想像後果會是怎樣的。

    話說這邊兩人剛進修撰廳內，將門一合，小林公子便笑嘻嘻地衝岳大人行了一禮，「學生謝大人殿試賞識之恩。」

    岳淞微一挑眉，沒有想到這小子竟然猜到了其中的關節，微笑伸手去扶他，「林修撰何必多禮？我身為殿試閱卷官，為陛下，為國選拔人才本就是分內之事。」

    這一拜一扶之間，林甫便將先前準備好的《六科諸事》順手塞進了岳大人寬大的袖筒裡。

    岳淞短暫地微微一皺眉，他以為小林公子塞的是銀票，便低看了他幾分。自己好歹也是內閣次輔，銀子還沒見夠嗎？如此草率心急，難成大事。

    但略略翻出這信封一看，上書「六科諸事」四個字。岳淞瞬間明白，這六科是過兩年都察院勢大之後，按小林公子的計畫需要設立的六科。

    六科對應六部，它的設立是都察院從檢查機構變成陛下的特務機構的關鍵，這六科諸事，顧名思義，當是對捲上因為篇幅未能詳細描述的六科，更加詳盡的闡述和解釋。

    六科的設立很快會成為來年官場中的主旋律，這件事情上，除了陛下的心思，最有價值的東西可以說就是小林公子這位創始人的想法和解釋了。

    誰也不是笨人，這信封往自己懷裡一揣，兩人便都心知肚明，這裡面的內容便就是他岳淞想出來的，和小林公子沒了半點關係。不過，考慮到這位是個妙人，岳淞還是向著林甫送去了一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的眼神。

    林甫微笑著連連點頭，岳淞便也展顏一笑，這東西他的確是極需要的。

第十章 借刀殺人

    經歷了剛才心照不宣的這樣一個環節，這一老一少互視一眼，相視一笑。旋即便很是默契地收起了笑容，轉移了話題。

    既然剛才在完美也說了，是要來看看這典籍修訂的事情，岳淞此刻也就順水推舟，拿起了桌上的書卷，翻看起小林公子所修的這些典籍來。

    先前小林公子尚且還有些忐忑，畢竟仔細說起來，這位岳次輔算是他兩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兒了。當然了，這是排開了那些和自己家沾了關係的那幾位，比如皇帝還有傅風雪。

    和自家沾上些許關係，心中總歸有那麼些底氣，所以就算是面見皇帝也不算是太怕。反而是今朝岳次輔突然來訪，繞是小林公子早有計畫和準備，卻也是有些慌了神。

    不過經過這麼一出，卻是感覺親近了些許。

    小林公子搓搓手，長吸了一口氣，想起前幾日謝學士對自己說的，這位岳次輔平易近人，乃是內閣裡最好相處的一位，想到這兒心裡總算是定了這麼一定，為岳次輔講解起這些典籍來。

    岳淞拿起一本本典籍來，隨意地翻著，小林公子則站在桌案的另一端口若懸河地講解著。

    剛開始他倒沒有在意這件事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對面的小林公子隨著自己的翻動，那是說完了地勢說戶籍，說完了戶籍說稅收，說完了稅收說軍事，說完了軍事說祭祀，說得岳次輔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小林公子這完全是脫稿演講。

    徐州才子林慶之，這番盛名倒是當之無愧，岳淞輕佻了一下眉毛，繼續翻了翻這段時間的典籍，心中不由得如此感嘆。自己當年入職翰林的時候，修這典籍也是學了好一陣子的。

    有時候自己想了太多雜七雜八的事情，比如傅風雪怎麼想，比如皇帝怎麼想，比如當年事等等等等。想了這麼多，卻是有些忘記了眼前這位相貌漂亮的小公子本職其實是一位大才子。

    翻著翻著，岳淞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他記著小林公子這才剛剛入職不幾天，怎麼這就博古通今，無所不修了？眼睛略略一掃旁邊堆放著的雜亂典籍，這修典籍豈有這麼雜亂之理？

    岳次輔心思玲瓏，韓輯幾人的這種小手段哪裡躲得過岳淞的火眼金睛？

    見慣了官場派系之間的傾軋，忽然看到小輩之間的這些個過家家一樣的伎倆，不由得覺著好笑。岳淞抿住了嘴唇想忍住不笑出聲，但最終還是勾起了嘴角，從鼻腔裡發出幾聲「哼哼」。

    小林公子也笑著湊上來，「學生能在這些時日裡修訂好這些個典籍，那是多虧了韓檢討與幾位同仁的「鼎力支持」。」

    岳淞聽著這位公子哥話裡話外的意思，有些啞然，這位小林公子妙是妙得，只是場面話說得太足了一些。這次第就只有他們兩人，林甫也不肯把話說開了，只說是幾位同仁鼎力支持。

    「若說是鼎力支持，其中內容未免駁雜了一些。」，岳淞倒也不在意，自己把話頭挑開了，「有苛求排擠的嫌疑。」

    「學生初入翰林，不諳其中門道，尚望大人為學生做主。」，岳淞慢悠悠地挑開了話頭，卻是沒有想到這位小林公子是接都不接，直接衝著自己行了一個大禮，把球又踢回了自己腳下。

    這也是了，翰林官雖小，卻不一般。小林公子要借自己的刀倒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岳淞暗暗掂量了一下懷裡《六科諸事》的份量，暗道這位小林公子會做人。

    若不是他一早就猜到自己在殿試中起的作用，向自己示好，然後往自己袖口裡塞了這份六科諸事，就算他小林公子關係夠硬，自己難免也要對此事心生不滿。

    可這一套下來，林甫先是點破殿試的事情與岳大人套上近乎，然後送上這一份大禮，就算在這件事上耍了一點滑頭，那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不過是抹了兩位檢討，兩位典簿的職位而已，這對於岳淞來說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藉著這件事換來林甫的善意，自己想來是只賺不虧的。想著，岳淞放下典籍，緩緩踱了幾步，轉過頭來若有所指道，「只是這修撰之職，日常修典，總要有人幫襯不是......」

    「這些時日來，韓檢討幾位除了搬各種各樣的駁雜典籍來，從未助我一分一毫。岳大人先前所看的都是我與秦觀然兩人的成果。」，既然岳淞應下了此事，林甫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繞彎子。

    「若大人有心為學生著想，學生與庶吉士常佳紀，鄭道宏與柳文長有一面之緣，這幾人這些天來也常來相助。若是有他們相助，修書撰典之事定然事半功倍。」

    岳淞在心裡點了點頭，這位小林公子悟性還算是可以。據說前些日子還是懵懂的無知學子，竟敢在春闈案之後拜訪首犯，如今短短幾十天，倒是開始變得有些滑不留手，更是學會了下棋落子了。

    雖然這細節之處到處都是破綻，不過考慮到這是林甫第一次嘗試在官場下棋落子，這番手筆倒也不算是太差。

    點出幾位交好的庶吉士略顯急躁了一些，岳淞在心裡思忖著。也欠了幾分考慮，這柳文長在殿試中的排次如此突出，不難看出這是夏首輔看好的學子，他此番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人，這卻是不妥的。

    不過在他看來，這步棋雖然細看起來顯得粗糙了一些，卻有一點是很妙的。

    這天下是一盤棋，如今葉城天險漸漸消除，周皇朝作為國力昌盛方，便獲得了主動落子的權力，漢皇朝唯有被動回應。天下大勢上佔據主動為佳，以攻為守。

    但在官場當中則又不同，官場當中最妙的事情是等待對手犯錯誤，引導對手犯錯誤。誘敵深入，一擊致命。林甫出任翰林，韓輯幾人本只是不去修撰廳拜見這位上官。

    可林甫一步步忍讓，一步步的後退，這漸漸助長了他們的氣焰。再加上有夏澹在背後指使，這一起一伏落差之間，幾人就干出了這等愚蠢的事情。竟敢把自己手頭的工作推給自己的上官。

    若是林甫在這幾人不來廳內面見自己的時候發作，那幾人找個由頭，推說自己不知，最多也只能訓斥他們幾句，罰半個月一個月的俸祿，根本無關痛癢。若是非要施以強硬的手段，未免有些仗勢欺人，所謂師出有名，便是此意。

    可偏偏他一步步的退讓，助長他們的氣焰，最終這幾位年輕人終究犯了官場的大忌，以下犯上。

第十一章 擬招翰林

    以下犯上是大忌，並不是說只有犯到陛下那一層是才是死罪。

    在官場當中，犯了這個忌諱，雖說大部分情況死是死不了，但幾乎可以說這就判處了你的仕途死刑了。

    試想，有那位大人願意自己下面的官員們乃是曾經以下犯上，給自己頂頭上司找不痛快的？

    幾乎在官場呆過幾天的人，都絕對不會犯這個低級的錯誤。

    只可惜翰林院實在書卷氣濃了一些，雖說是官場，卻少了幾分官場的俗套習氣，多了幾分書卷墨香，就連司職也是如此。

    所以小林公子只是故意忍讓了幾天，外加上夏澹的煽風點火，這幾人尾巴便就翹的老高，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了。

    倒不是小林公子心胸狹窄，眥睚必報。這若是在翰林院裡遭到幾位同僚，或者上司，哪位學士的排擠，那倒也罷了。

    林甫不是在翰林院裡受了點委屈就要哭爹喊娘，找人報復回去的那種人。

    只是此事的確觸及到了他的底線，這幾人作為自己的下官，與自己無冤無仇就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行事，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這若是不還以顏色，日後自己在官場還要不要混了？

    林甫在心頭冷哼一聲，夏澹要報復自己，他不和夏澹計較。這位大小姐被夏首輔嬌慣壞了，自己也犯不著跟她計較。

    只是你們幾位，是不長腦子還是多長了幾個膽兒？就敢如此堂而皇之地不把自己當回事？

    正好林甫思忖了許久，也打算開始在這官場當中下棋落子。此番趕走韓輯四位，正好騰出空子來召集自己的班子。

    這是自然的，小林公子可不是喜歡吃虧的人，不能動的人他老老實實地忍了，能動的人他說什麼也要動一動。

    修撰廳中的兩位相談甚歡，外邊的學子們卻是忐忑不安。

    翰林院雖主業是修撰典籍，但它尊貴的原因說到底是因為他們與內閣關係密切。

    因而主業修書其實是副業，倒是副業擬詔是眾望所歸的主業。

    所以此次夏首輔和岳次輔來翰林挑選擬詔翰林們，諸位翰林們全都顯得有些患得患失。

    不過仔細說起來，今次選擬詔翰林的方式方法已經足夠和藹了。帶來詔書讓眾翰林閱讀，然後談心得，一問一答，這好歹算是一次面試。

    若是地方上縣州有了什麼缺省，吏部遴選官員的時候俗稱大選，幾十位進士排排站，按照缺少的數量選到哪位就是哪位，純粹的看臉，這要是長相駭人一些，大約一輩子就埋在這裡了。

    小林公子跟在岳次輔後面緩緩走出來，面無表情，正廳外伸著頭的韓輯幾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卻無法從小林公子臉上看出分毫線索出來。

    夏彥夏大人親自負責問答，本就緊張忐忑的諸位翰林官們更是拘謹了幾分，這也是沒有上過朝的入門官員們的通病。心中自認有萬卷詩書，結果真的見著管事兒的了，倒是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倒也不是小林公子看不起他們，其中幾位檢討，編修，也是翰林院內熬過三年多的人了，此刻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內閣一把手就在問話。他們卻是緊張地有些詞不達意了。

    相比之下，今年這才入職的柳文長則是憑藉著一腔浩然正氣，贏得了夏彥的賞識。

    面試之後是筆試，二十幾位翰林們參照夏，江兩位大人詔書的寫法，根據岳淞給出的內容擬定詔書。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眾翰林紛紛放下筆，夏彥一一閱過，最終選出三人，此事便就算是定下了。

    只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方才與岳次輔私下相談的小林公子卻是沒有入選。

    眾人本以為這一屆新晉翰林中，若是選人出來，定然是這位三元連中的大才。

    更何況方才岳次輔一副與林甫相談甚歡的樣子。林甫自己也是信心滿滿，他本就較為瞭解恩師江先生的風格，方才的答卷必然比臨時模仿的眾人要流暢不少。

    卻是沒有想到破例入選的乃是名不見經傳的庶吉士柳文長。

    雖然林甫不是很在意這個擬詔翰林的位置，但他有些在意夏彥對自己那點若有若無對不看好。畢竟夏首輔乃是內閣一把手，今後自己的改制，還需要他的幫助。

    真要說起來，這還當真算是他第一次沒有搶在同屆學子前面，讓他人領了先。林甫心中一時間當真有些失落，不過想到自己也才剛剛入職翰林，直接得到這個機會，也的確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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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兒的晚些時候，常佳紀鬼頭鬼腦地和鄭道宏一起摸進修撰廳來找小林公子和秦觀然。

    林甫還在做修訂的收尾工作，在一旁寫寫畫畫的。其餘三人等在一旁，說起今天的擬詔翰林選拔之事，言語之間都是多有嫉羨。

    這倒也不怪了，三元連中，朝中關係硬朗的小林公子此刻也老老實實在修訂典籍。相比之下完全可以看出，作為唯一一位第一年就當選擬詔翰林的柳文長，這一步踏得有多麼讓人羨慕。

    常佳紀在一旁搖頭咋舌，「柳兄文章我時常拜讀，深知其行文之慷慨澎湃，中正大氣。卻萬萬也是沒有想到，柳兄這路途走得是如此之順，甚至更甚林公子幾籌。」

    林甫聞言翻了一個白眼，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對於他們來說，這三年翰林不過是起步，三年之後何去何從才是重頭戲，如今就說官途卻是為時過早了。

    不過想到這件事林甫也隱隱約約覺著有些奇怪。今日僅僅是與岳淞稍談片刻，林甫就隱隱約約覺著此人很不簡單。

    按照謝學士的說法，岳淞此人官途幾十年，總是八面玲瓏。今天相處的那一會兒，小林公子卻是覺著他看似平易近人的謙和外表之下，所圖甚大。

    他起初覺得，是最好說話的岳次輔在殿試中幫了自己，這實在是極好的。可這點若有若無的危機感始終繚繞著小林公子，讓他很是不得安寧。

    思來想去，這件事的確也不是壞事。庶吉士們負責在翰林編書之餘，還要去各部各府觀政，與其去六部或者京都府之類的地方打雜，自然是謀一份擬詔的職務要有前途一些。

    畢竟文官們將來要做的還是筆頭的工作，奏摺書表不僅要內容翔實，寫法用詞也是極有講究的，否則這些時日陛下也不會因為詔書不合心意而發脾氣了。

    小林公子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多慮了，柳兄也才入京不久，這裡面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輕輕搖搖頭想要擺脫那種若有若無的感覺，開口笑道，「說不定日後我們幾位都要仰柳兄鼻息呢！」

第十二章 慢走不送

    一日不見，異變突起。昨日岳次輔這才剛剛來過翰林院，第二日翰林院內就收到了內閣的調令。

    庶吉士柳文長在翰林院掛職，今後卻是向內閣負責，可謂是一步登天。

    這件事昨日裡大家都看見了，倒也沒有太吃驚。

    倒是調令中的另一部分，讓不少有心人心中一緊，不知情的人皆是完全看不明白其中的關節。

    翰林院檢討韓輯與同僚王宗政被這一紙調令調離了京都的翰林院，發派去了地方的府縣任職。

    從職位的品級上說，地方府縣給這兩位的職位倒是更高一些，可聽到這個消息的所有人表情都顯得有些微妙。

    因為大家心裡都清清楚楚，這是明明白白的明升暗降，具體降到什麼程度這就要看具體的發配位置了。

    像王檢討那樣，被安排去益州，那還算好。畢竟距離京城比較近，最多只能算是小降。

    若是像韓檢討那樣.......被安排去徐州......那就多半是一去不復返了。

    徐州路途遙遠，地處邊疆，若不是因為大商皇朝分崩離析之後在葉城處二分天下，拉動了葉城的貿易，徐州當會更加荒蕪一些。

    翰林官們出頭快的雖然不多，但只要不犯什麼大錯誤，熬到最後都是有點身份的人。像這樣早早被撤職調往地方的事情，還是不怎麼常見的。

    因而看著小林公子手下的兩位檢討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即將離開這間他們已經奮鬥了三年多的翰林院，這些旁觀的翰林官們心中都有些唏噓，不免暗暗感嘆小林公子的手腕和心腸。

    韓輯幾人排擠小林公子在翰林院裡也算不得什麼秘密，大家修的都是這本國之大典，韓輯幾人整日裡專門挑選那些個最是駁雜棘手的部分往修撰廳裡送，這事兒肯定是瞞不過別人的。

    只是眾人雖是眼睜睜的看著，但這事兒的背後畢竟還有夏首輔家那位大小姐的身影，所以諸位翰林們在此事上也不敢多嘴，只假作是沒看見。

    眾人假作沒看見，而小林公子也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韓輯幾人拿來什麼他就修什麼，從來都是笑嘻嘻地接下，絕無半點推脫。

    不僅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手頭上的工作也沒有落下，韓輯幾人不幫忙，小林公子兩人的完成度一直不比一個五六人的團隊要差。

    幾天下來，就連韓輯幾人把自己的工作也推過來，小林公子也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照單收下。眾翰林皆是心中暗忖這三元連中的小林公子當是一個性子軟弱的人，不喜歡惹是生非，便也就沒有再把這件事當回事。

    直到昨個兒岳次輔來翰林院，和小林公子不知嘀咕了什麼，其實也沒聊上一會。但誰知道第二天內閣就發來了調令，要將韓王兩位檢討派去地方任職。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位看似面善的公子哥卻也不是好惹的主。平時笑嘻嘻的，真的不開心了可不是打你罵你幾句那麼簡單的事情，而是直接便將你撇出京城。

    這兩位檢討都是林甫的下官，你說這其中沒有小林公子的作用在，這話說出來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只是猜測歸猜測，修撰廳的小林公子一直神態如常，誰也不敢真的把這點心思說出口。

    第二日的下午，看著小林公子頗為真摯地在安慰兩位被外派的檢討，諸位翰林皆是覺著這其中處處是詭異。

    「韓檢討，王檢討，恭喜恭喜！」，兩位檢討剛剛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翰林院，小林公子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現場，恭祝兩位檢討「高昇」。

    「兩位檢討赴地方任知縣，此乃實權外派啊！一下子就從八品升到七品，真讓林某好生羨慕。」，小林公子從廳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大老遠地就拱手大呼恭喜。

    圍觀的翰林們看到這個架勢皆是撇了撇嘴，先前心裡還是迷糊著的，這下可算是清楚了，不消說，一定是這位小林公子幹的好事。

    翰林檢討雖是八品，卻哪裡是地方知縣可比的。

    七品修撰用四品知府都換不來，檢討雖是多了一些，不如修撰金貴，換到地方上去也該是六品官才是，再不濟是個從六品。

    可如今，兩位庶吉士熬了三年，眼看著熬過了檢討，接下來不論是去六部做事，還是在翰林深造，那都是苦盡甘來的時候。

    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被打發去了地方做一個小小的知縣.........

    和自己同年的那些進士們比一比，沒考上庶吉士的三甲進士，現在在地方上也不只是區區七品知縣芝麻官了。

    三年白熬，沒能謀得好差事，也沒能留在京城。前一天還是前途光明的翰林檢討，今天轉眼就成了地方上的七品芝麻官。

    韓王兩人心中充滿了苦澀，卻也只能強撐著笑應對，「林大人說笑了.....這地方偏遠，若是做不出什麼政績，以我等的才幹，恐怕是難以回京了......」

    「一方父母官有什麼不好？我大周如今國泰民安，少不了萬千地方官員的辛勞。」，林甫扯起大旗來唱高調，「只是到了地方上，要勤於正事，替上官找事倒也無妨，可千萬別沒見著好處就被人當槍使啊。」

    見小林公子把話說得如此明白，王面露不甘之色，韓則不再裝傻，坦然回道，「多謝林大人提點，起初林大人寬容大量，在下實在得意忘形了。此刻落到這般田地，也怨不得大人，皆是我咎由自取。」

    韓輯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自己先前的確欠考慮了，這番被人搬出岳大人來撤自己的職，他心中根本連恨意都無法生出。因為兩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他本聽信了夏澹的話，以為內閣並不看好林甫，便就一時鬼迷心竅。

    現在仔細想想，若是這位小林公子真的要對付自己，光是林尚書他就根本也吃不消。小林公子分明就是懶得專門對付自己，只是昨日見著岳大人的時候順水推舟，如此回想一下，自己幾人先前的作為當真像是跳樑小丑。

    這韓輯如此誠懇地認了錯，林甫倒是有些意外了，按照小說裡的劇本，這兩人應當發了瘋一般恨自己才是，卻是沒有想到韓輯的反應如此平靜。

第十三章 颳起夏風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看著兩人黯然的樣子，小林公子很是不解。

    可能是因為兩世為人的關係，林甫事情比較看得開，喜歡直來直去，直奔著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而去。

    若是事不可為，那就偃旗息鼓，徐徐圖之，絕不早早把自己的意圖暴露在陽光之下。

    若是事情可為，那就單刀直入，雷厲風行，絕不給對手可乘之機勢若雷霆將他拿下。

    你說這幾位翰林官，來和自己找不自在，這不是吃飽了撐得麼？

    微微偏過頭掃了一眼圍觀同僚們的神情，他們臉上大多流露出不忍之意。

    這就是了，大家都是進士，這兩位檢討在院中奮鬥三年多，如今黯然離去，眾位也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覺。官場風雲莫測，誰又能料想到今後自己會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情呢？

    先前幾天，大家都站在小林公子這邊，覺得韓輯幾人如此聯合排擠林甫這事情實在做得不好看。

    可如今小林公子出手，諸位則又是同情起要黯然離去的這兩位檢討來。

    事不關己的人們總是擅長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別人指指點點，抒發一些廉價的同情，發表一些不痛不癢的評議。林甫撇了撇嘴，在心中腹誹。

    他本以為這封建時期的人們總該比前世好些，不至於毫無原則，覺著哪邊可憐就覺著另一方不對。可如今看來，這卻是古今之人的通病。

    兩位檢討收完了東西，即將離去，諸位的心情都略略有些複雜。拱手送別之後，韓輯兩人這就出了院門，眾翰林正要回頭的時候，小林公子卻是大跨幾步，追了出去。

    餘下諸人皆是面面相覷，心說這位小林公子怎得如此心狠，人已經外放地方，他卻還是覺得不解恨，要跟上去再羞辱幾句，不由得心生幾分懼意。

    林甫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實際上，捫心自問一下，林甫其實不大在乎這點小小的排擠。只是自己的下官做出這等事情，他必須施以手段，否則想來會被上頭的幾位大人物看輕。

    正巧他想調自己相熟的幾人過來，這也算是順水推舟。

    本來這兩位檢討外派就外派了，那位王姓的檢討，不知悔改林甫不想去管，只是另一位，這位韓輯方才說話之時言語之間極為真誠。

    讓他去徐州，的確太狠了一點，這件事說到底是因為夏家那個跋扈的丫頭。韓檢討既然知道悔改，小林公子不知怎地微微動了些惻隱之心。

    「韓檢討，此行可是去徐州？」暗暗自嘲了一下自己的聖母心。林甫追出幾步，問韓輯道。

    「正是。」，韓輯雖然剛才話說得真誠，但如此被外派，心中還是有幾分不甘的。此刻見到林甫跟出來，也以為他要羞辱自己，因而也不想多說話。

    「若不介意，去地方赴任之前可去拜訪顧齡顧大人，就說是我讓你去的。」，林甫說完之後轉身便走，毫不遲疑。只留下兩位木雞呆立在原地。

    在地方做事不如京城升得快，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京城水深，見著大人物的機會比地方多了太多。京城裡如一州總督那般尊貴的大人物，光是內閣和六部就有十來個，相比之下九州加在一起才只有十個左右。

    況且一州之大，在地方任個知縣，尋常裡又走不開，又何來的機會結識一州總督那等人物呢？比之在京城，經常會打照面，九州地方不僅大人物少，連個見面的機會都難得，又何談高昇呢？

    此去地方，很大概率就一輩子埋在地方了，熬到底說不定也只能做一個四品知府，這還是相當樂觀的情況。韓輯心知肚明這一紙調令的份量。

    可是......剛剛這位小林公子的話......分明是要為自己引見徐州總督顧大人.......

    若是能攀上顧大人....說不定自己在徐州地方的發展速度能比京城還要快上幾分。

    只是......他究竟是是想做什麼？韓輯很是不解，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不論對方玩的是什麼路數，有機會結識一州總督的好機會，他總不能錯過不是？

    韓輯兩人走了，修撰廳中空出了兩個位置。謝學士沒有再尋兩位檢討來，而是調來了常佳紀與鄭道宏兩位庶吉士來給這位小林公子打下手。

    那天裡林甫和岳淞話裡話外說的是這四人，去換來常，鄭，與柳文長三人。

    不知道岳大人出於什麼考慮，可能是覺著翰林院外派的事情實在不多，便也就只動了首犯二人，餘下了兩位典簿戰戰兢兢地呆在修撰廳內。

    而小林公子有心想要來的柳文長則是一飛衝天，成了擬詔翰林。

    趕人換人這一事雖與小林公子起先所想不同，但倒也沒差太多，只是想到現在，林甫依舊覺得柳文長的陞遷裡裡外外有些蹊蹺。

    其餘的諸位翰林倒是不知道這兩位和小林公子還有著試前提點的這一層關係，剛剛見識了林甫的手段，不由得對他心生三分懼意，連帶著看向調往修撰廳的兩人的眼神之中，也帶上了幾分同情。

    林甫看到這番情景偷偷地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趕走了幾個鬧事的，威懾了一下宵小之輩，這下總能過上幾個月的好日子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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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也是五月份了，也不知是怎得，到了快黃昏的時候，天氣顯得略略有些悶熱。

    皇帝又在那間御書房裡。

    張公公從門外的小太監手裡接過一盞涼茶，不緊不慢地送到陛下手邊。

    陛下大約也是覺著悶了，尋常這時候茶放在手邊，陛下依舊是要等手邊這三五奏摺批完了才會理會。

    而今卻是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脫下身上的外衣，露出裡面明黃的綢緞內衫，端起茶盞走到大陸的那副地圖旁，慢悠悠地喝著。

    驀地，皇帝突然開口問道，「我記著，夏彥和岳淞昨個兒去翰林院了？」

    門外悶熱的殿前廣場，忽地掛起一陣夏風。

    張公公知道陛下的習慣，這看似記不清的發問，其實陛下心裡記得清清楚楚，這意思是要自己詳細說說其中的諸多事宜。

    於是微一躬身，上前一步便要開口。

第十四章 情書脫銷

    「兩位大人昨個兒是為了詔書的事情去的翰林院。」，擬詔這事兒陛下心情很是不好。一是因為江大人走了之後，尋常的奏摺很是不合他意。另一個也是因為江大人是因為春闈弊案走的。

    諸位大臣們不僅一起欺瞞了陛下，還害得寫得一手好詔書的春闈總裁江太岳被革了職，所以此事陛下格外的不痛快。

    「岳淞這些事一直做得不錯。」，陛下聽了這事兒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岳淞每每在這種事情上總是不分大小，皆是盡心盡力，這點很討皇帝喜歡。

    「這小子在殿試上對林小子有知遇之恩，這些天恐怕是急的不行，此刻總算是逮著一個機會去翰林院了。」，皇帝很是開心，大笑道。

    岳淞與之林甫有知遇之恩，結識這個林家後人倒也可以，只是吃相不能太難看，這點岳淞做得還不錯，忍到了現在，成功摸準了陛下的心思。

    「夏大人去了翰林院，選了柳文長為擬詔翰林。」，張公公繼續匯報著。「據說，並非是夏大人提的，反而是岳淞十分積極地點了柳文長，絲毫沒有提及搭上線的小林公子。」

    聽得這句話，皇帝若有所思地偏過頭來微皺了那麼一瞬間眉毛。張公公住口不言，等待著陛下說些什麼，一兩息的功夫，陛下又把視線轉回了地圖上，擺擺手示意他繼續。

    「昨日裡選過了擬詔翰林，岳大人和小林公子在修撰廳裡聊了那麼一炷香的工夫，據說相談甚歡。」，張公公知道這才是陛下想聽的，所以放在了最後說。

    「陛下可還記得前幾日老奴和陛下說的，夏家的丫頭躥騰著小林公子手下的四位翰林們排擠他的事情？」

    「朕記得。」，皇帝啜了一口涼茶，嘴角微微勾起。

    「昨個兒岳大人和小林公子相見之後，今個兒內閣就發了調令去翰林院，把領頭的兩位檢討發配去了地方。調來了他酒樓中交好的兩位庶吉士。」

    「哈哈哈！很好！」，聽著林甫剛進翰林就做出這等事情，皇帝非但不覺著不妥，反而很是高興。「前日裡聽著你的描述，還以為這孩子是個好脾氣的人。湖畔的事情他不聲不響，翰林院的事情他也不聲不響，若不是朕見過這孩子，還當真以為他是碌碌無為任人欺負的軟蛋呢。」

    「只是聽說小林公子最後不知怎得，做了推薦人，要為那韓檢討引見顧總督。」，張公公小聲地又補充道。

    「他畢竟從小富貴，不明白人心的險惡，升米恩斗米仇，如此婦人之仁也不奇怪。日後再慢慢教他。」，皇帝先是一皺眉，但也沒有太在意。「讓他什麼時候吃個大虧，他就明白了。」

    作為戎馬天下的馬上皇帝，陛下很是看不慣唯唯諾諾，委曲求全的那副作態。湖畔的事情林甫不聲不響，皇帝有些失望，不過考慮到後來傅風雪和他的關係走向，此事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這翰林院的事情，陛下就很是不高興了。他鼓勵官員之間良性競爭，彼此之間攻擊對方做得不好的地方，彈劾，甚至互相辱罵都行。比如在貪腐問題上，再比如各種裙帶關係。

    這不僅會給他很好的藉口或者說理由去控制官場勢力，也能更好的幫助皇帝看穿派系之間的優劣。

    可像是這樣毫無根據地使絆子，在皇帝看來則是非常下作愚蠢的手段。

    尤其這位幕後推手，還是夏家的那位大小姐，根本和翰林院沒有什麼關係，卻處處為難翰林院內司職的官員，這讓皇帝不是很爽。

    只是不爽歸不爽，卻也要自持身份，你若要陛下以一國帝君的身份去對付這麼一個小丫頭，他也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所以即使聽著下面傳來的小林公子被排擠的消息，皇帝也是置若罔聞，並沒有因為自己對林甫的青睞就出手幫他解決問題。

    只是時間長了，小林公子卻依舊一直在忍讓，這讓陛下在心裡漸漸地對他有些失望。人不可有傲氣，卻萬不可無傲骨，林甫本不打算和這幾位計較，後來也正是想到了這一點，這才順水推舟搬動岳淞來發這一紙調令。

    陛下心裡自然是清清楚楚，岳淞雖然人好說話，但若是你想搬動他去做事，還是需要一些手段的，所以此時心中很是快意，自己看中的這位少年郎並非膽小怕事的人，反而是已經開始大膽落子下棋了。

    這邊正聊著，門外卻是來了一個總管太監求見。

    此時太陽已經下了山，若無要事的話，陛下是不喜歡這時候被打擾的。所以想來此事定然比較重要，陛下依舊看著地圖沒有轉移視線，擺擺手讓張公公去拿這位總管太監手裡的字條。

    張公公接過裝著字條的竹筒之後，總管太監便離去了。尋常這些鷹衛傳來的紙條都是張公公代為處理，今次陛下興致卻是很高，因而張公公很是識趣地將竹筒遞給了陛下。

    皇帝不緊不慢地打開竹筒，取出其中的字條，單手將它拉開，微微一掃，表情隨之一滯。

    良久，陛下神色很是微妙地將紙條遞給了張公公。

    伸手接過，看了一眼其中的內容，內中消息和方才兩人聊到的小林公子有關，乃是那情書集的事情。

    由林璞和他那些個狐朋狗友聯合印發的，小林公子寫給葉王府小郡主的情書集已經巧巧上市，第一批的數千本，短短一兩天的時間就賣脫了銷。

    按理說本該搞來一本隨竹筒一同上呈陛下，可奈何小林公子的情書集賣的太好，第一波印的也不多，稍微好看一些的版本全落在了權貴小姐手中。

    鷹衛本著隱秘性至高的原則，第一時間愣是沒有弄來一本書，只得單單送上這張字條，匯報一下其中的事宜，說是盡快補上。看到這裡，繞是隨陛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張公公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平日裡不苟言笑的老頭子也笑出了聲，陛下終於是沒有繃住，也笑出聲來。

    這件事說到底，其實陛下還是不大想要小林公子娶自己女兒的。他雖然很樂意看到自己的女兒找到一個好的歸宿，雖然太后找上門來的時候，權衡利弊，他到底還是點了頭，但說實話，他還是有些顧忌三皇子那邊的勢力。

    皇后娘家的勢力不小，大皇子還在外面當實權王爺。林甫陛下的確是想用的，所以在這件事上，雖然陛下點了頭，但這段時間來卻是一拖再拖。

    「朕還想著，暫且先往後拖拖，再看看事情會不會有些轉機，卻是沒有想到這個小子的膽子如此之大，旨意尚且沒有下去，便鬧了這麼一出，有趣，有趣。」

    不過真要鬧出這拒婚的事情，朝堂上少不得又要掀起一波風浪，陛下笑著搖了搖頭。

    至少自己用不著和太后鬧得太不愉快了。

    「既然如此，通知那邊手腳利索點，明天就把指婚的旨意放下去。母后的霉頭朕可不去觸他，這些個情書集既然賣出去了，推這樁婚事，林小子該是主力才是，把旨意放下去，給他點壓力，看他會怎麼做！」

    張公公笑著應下。

第十五章 盜版風波 （上）

    「不到兩天就全都賣出去了？」，林府之中，繞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小林公子也被這情書售賣的速度下了一大跳。

    看著眼前三位年輕的紈褲子弟，林甫眼中顯露出些許狐疑之色，難不成是這幾位耍了小手段，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七千來本？兩天不到？你們什麼價格賣的？」

    「基本上是全成本價，每本賺了五兩銀子不到。」，林璞身旁的一位容貌清秀，眼神精明的少年應道。「按兄長吩咐，以盡快出手為第一目標。」

    這廝長得就是一副採花賊的樣子，眉眼之間精光閃爍，乃是戶部尚書劉一平的幼子，這些個公子哥們整日裡常與林璞廝混。做的都是些鮮衣怒馬的事情，今回印起書來，林甫總有點擔心他們做得太過。

    如今看來，則是有些多慮了。紈袴們雖然是紈袴們，但常年在家中耳濡目染，有幾位的格局還是不錯的，就如眼前這位劉一平劉尚書的幼子，以及另一位，相貌平平，國字臉，呂國公家的一位子侄。

    書稿的事情交給林璞去印，他自是要去找尋他那些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們。

    正巧前陣子鬧出了春闈的事情，現今家中管教嚴格，連帶著手頭也緊了些。一聽說林家哥哥願意出銀子讓他們印書，一本只收二十五兩，多賺的都歸林璞，幾人便頓時來了勁。

    七八人群策群力。三個臭皮匠尚能定個諸葛亮，何況劉，呂兩位都有些個小聰明呢？

    「一本只賺五兩，卻要返我二十五兩，七千本可就是十四萬兩，你們先虧了這麼些，後面打算怎麼撈？」，林甫笑著問，他沒有小看這些公子哥們聯合起來的力量，只是有些好奇，他們為了自己要迅速賣出的要求一本貼了二十兩，到底怎麼補這個窟窿。

    聽了此問，國字臉，呂國公家的那位小少爺嘿嘿一笑，「林哥這書本算不得什麼禁書，印就印了，賣就賣了，但正趕在太后要指婚的時候，林哥出這書，雖也稱不上是違律，卻不是那邊願意看到的。」

    呂國公是呂皇后的父親，林甫眼前這位呂少爺便是呂國公的孫兒一輩。這消息倒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從他嘴裡說出，更顯得可靠一些。

    「皇后要出面壓我的書？」，林甫輕輕笑了笑，這點他早就想到了，宮裡要指婚，外面滿世界都在流傳自己這本寫給木子的情書，天家的顏面不好看。

    看陛下的意思，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只有太后最在意這顏面。陛下裝傻，出手的多半就是皇后那邊的人了。

    只是自己的書如今賣的這麼火，哪裡是壓得下去的？莫說這查處禁書乃是京師守備禁軍的活，小王爺必然偏向自己和木子。就算是京師守備禁軍願意出全力，這已經傳出去的名聲，如此大的市場需求，就注定了自己的這本情書集根本查不乾淨！

    劉思成公子嘿嘿怪笑，「查便讓他查去！這幾天咱們哥兒幾個一股腦賣出去七千來本，供不應求，那幫子書商眼紅得緊，如今肯定搞來了兩本，估計正忙著盜印呢。」

    「盜版？」，林甫愛好歷史，寫過歷史網文，深知盜版的可惡，一毛錢不花竊取所有成果，自己賺得開心，作者卻一點好處都得不到。他寧願讀者聯繫他，免費發原稿，也不願意讓讀者看盜版，為他人做嫁衣。

    沒想到此世也有盜版，且速度如此迅捷，林甫很是詫異。「這才印售兩天，就有盜版了？」

    「哥你不知道，三元連中，大家都盼了百來年了，剛聽說你手頭上流了書稿出去，所有的書商都跟吃了春藥似的，第一批印出去的，我看都被那些想著盜版的書商們給買走了。」，林璞笑嘻嘻地搖著頭。

    「只是他們根本不知，這回印書出書的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書局！」

    「是是是，你們幾個小鬼頭聯合起來，誰能鬥過你們？」，林甫大笑，這些個公子哥要麼是家中子侄眾多，自己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注，要麼就是興趣和父母要求不合，都有些叛逆。

    長輩們不喜歡，幾人漸漸地便混到了一起，算起身份來實力很是不俗。林甫作為大才子，沒有看不起他們的意思，反而很是平和的與他們平輩論交，幾人幾天下來便和他較為親近，一口一個林哥，親熱得近。

    加之這份書稿實在雪中送炭，幾人都是卯足了勁在算計，到處尋摸著，看看能不能扣出些許銀子來。

    「實不相瞞，昨日裡聽著我舅舅那邊好像有點動靜。」，呂越呂少爺張口就把自己舅舅賣了，「估摸著就在這幾日，就要大肆查封市面上的那些書了。」

    「所以咱哥幾個都想好了，前幾天一股腦出了七千本，這個熱度炒了起來，這陣子就先靜一靜，等市面上出了盜版，再炒一炒，給那邊全給查了封了，咱憋個兩三天，再出來賣，坐地起價！」，劉思成不愧是戶部那老爺子家的子侄，這手小算盤打的，很是精妙。

    林甫一聽笑了個半死，這幾個兔崽子真壞，先挑起熱度，等一眾書商進去之後再給他們都坑了，最後飢餓營銷，大家只聽著，卻到處都買不到，這時候提起價格來，仍舊可以供不應求，先前貼的那一點，也就不算什麼了。

    到時候盜版書商都給查封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一家，這屬於整個壟斷，就算還有些小商家，倒也不影響大局了。

    「要我說，還有種法子。」，林甫很是陰險地笑了笑，「咱們拉一些，打一些，京都近百萬人，這事兒要是熱鬧起來，單憑咱們的進度也印不了那麼多數量。不如尋個書局，分他些好處，他得些名，咱們分大頭，把銷量給提上去。反正咱們要那名也沒用，書上面連個印記也不加。」

    三人愣了一下，旋即笑著點頭，也是，事到如今，這書印得是偷偷摸摸的，找個印坊他得名，自己得利，倒也方便。

    只是這打是指什麼？幾人看向林甫臉上陰險的笑容，總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第十六章 盜版風波（下）

    「這打是什麼？」，林甫陰陰笑著，「京都裡各大書坊，平日裡大約也是爽氣慣了，往上打通些關節，見得誰的書也敢拿去翻印幾本。」

    「我不知道旁人是怎麼做的，這幫傢伙既然膽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那就得做好脫層皮的覺悟！」，林甫很是不忿盜版商販，加之這書稿本就是情意綿綿的東西，若是被這些盜印的書坊弄了去，在前頁封皮上截取些模棱兩可的字句，讓旁人覺得這乃是什麼低俗讀物，那可就不好了。

    林甫深知這些盜文者的缺德之處，為了賣得多些，什麼事也做的出來。「呂公子不妨留留意，究竟哪家書坊盜得最多，記下名來，我選個時日去找世子，調京師守備去他們書坊轉悠轉悠。」

    「倒也不說要封他們店舖，趕盡殺絕，讓人妻離子散。他們明知這書稿是出自我手，卻還敢暗中盜文，有這般膽子的，家業總該不小才是。」，林甫微笑著端起茶盞來，「這事兒總歸是咱們佔理，按數目罰他點錢，諒他也不敢不服，回籠些資金，也好印的快些。」

    林甫想過要不要動叔父的銀子，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此事最好自己一力擔下。如今雖然名義上，他乃是林將軍後人的事情已經是天下皆知，這林府也就是他林甫的家。

    但實際上，林甫自小被慕青竹帶走，林家並沒有人知道他還或者，所以沒有入族譜，也沒有任何的儀式，以及記錄，去證明，他林甫就是林家人。

    這些時日來首先是趕著大比，之後的事情一出接著一出，林甫始終沒有去辦這些儀式，因而流程上講，此事若是鬧大，他也好一力擔之，不至於給林家添麻煩。

    「也不多罰，這本書一印一冊，單冊罰他二十兩，罰出的銀子來兩冊的數量又能再印一冊。」，劉思成稍一心算，開口說道，「真要罰多了，給他們的家底翻個底朝天，說到底也是麻煩事兒。咱們自己也算是躲著藏著的，鬧大了也不合適。」

    「不打緊，我讓世子出面去罰，每卷按成本價罰，罰得不夠了就那盜印的書本來抵押。」，林甫可沒有那麼心善，這書是自己寫得，卻要讓他人盜去賺錢，小林公子並不打算善了。

    「京中不好賣不要緊，選個時日運出城去，這玩意兒藉著點我的名頭，要說賣不掉，我才不信。」，林甫偏過頭來想了想，「如此以來便更要尋個書坊合作了，京中咱們來賣，皇后那邊也不好查。外面去讓書坊賣，三元連中的手稿，是給他們漲名聲的大好機會，不信他們不做。」

    呂越面露詫異之色，「林哥想得實在周到，京都近百萬人便能買個上萬本的，這是百取一，京都多富貴，但放到天下，也該是千取一，況乎天下之大，咱給它賣到東漢去，再多個幾萬本的進項不成問題！」

    「就是東漢那邊咱們插不上手，若是能讓那邊的書局也消停些，咱們又能多上幾十萬兩銀子。」，聽聞林甫打算調用京師守備，強勢攫取利益，劉思成一直在心算銀兩，整個人都笑得傻呵呵的。

    「不過……」，林甫還是有些擔心，「你們幾個跟著舍弟這樣去鬧，真的不要緊嗎？」

    自家弟弟是有自己在作保的，否則叔父也不可能放他這樣胡鬧。其餘的幾位有的是因為紈袴，像眼前這兩位則是因為家中人多，管的沒有那麼嚴。

    相談幾次，林甫還是比較喜歡這兩個少年的，少年紈袴，並非就是無可救藥。若是後面鬧出什麼事來，讓這幾位在家中吃板子，林甫也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也算是開始和岳次輔，傅風雪，太子等人搭上了線。雖然遠遠算不上是平級，但已經有了與他們交易的資格。

    身世浮現，傅風雪為此一腳把七皇子踹了個半死，他已經不再是刑部大堂上的那個白身少年。

    念及此處，林甫挺直了身板，頓時覺得方才的擔憂有些多餘了，自己自能保得他們周全。

    再聊了幾句，便送兩位公子出了門。說起來也算是有趣，這幾人碰面在外是風光，卻是見不得長輩的。每每相聚總是偷偷摸摸，卻不曾想有朝一日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正門。

    只是……，不知道時間夠不夠啊。

    林甫看著兩位公子遠去的背影心中盤算著。

    有了這些紈袴小霸王的幫助，出書一事定然可以順利許多。自己把大頭讓出去，能讓書籍擴散的速度快上不少，這出天家拆散有情人的故事也就能過快些傳遍天下，以拖延宮裡的旨意。

    等到自己派去葉城找王爺提親的人將小郡主帶了來，事情也就不攻自破！

    葉王爺答允了婚事，人送到了京城，兩人碰了面，就算是宮內的貴人也不好真的和自己撕破臉皮。

    只是計畫如此，事情真的就會如此發展嗎？林甫想到此處，面帶苦澀。

    自己的計策算不得多高明多隱蔽，等第一批的書稿擴散開，故事傳出來，天家定然就會明白自己打得是什麼主意。

    再加上和東漢談判的日子日益臨近，留給宮裡的時間其實也算不上太多。

    恐怕指婚的旨意很快就會下來，林甫估算了一下，感覺多半挨不到木子來京城。

    到底還有多久時間？

    林甫面色凝重地看著兩位公子離去的方向，那裡早就不見了人影，但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良久，林甫神色突變，轉身拔腿就跑，只留下林璞一個人在原地左顧右盼摸不著頭腦。

    再過了幾息的時間，方才兩位公子走遠的那條路上，出現了一位管事太監，身後還跟著兩個小輩。

    這都不打緊，關鍵是他手裡的那捲軸，黑牛角，露出的些許布料，蠶絲織成，祥雲瑞鶴，富麗堂皇。

    這場景林璞也算是常見了，立時反應過來，這是聖旨到了！

    純白色，因為這接旨的人不到五品，應當是七品修撰小林公子。

    來得真他娘的快！林甫趕回府內很是不忿，如今之計，還能有什麼辦法？林甫萬萬沒想到聖旨會來的這麼快，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論如何，這聖旨自己是不能聽的。

    他哪裡有拒這聖旨的權力？若是與這太監碰了面，那就真的是萬事休矣了！

    書房之中抽出一紙，龍飛鳳舞地在上面筆畫了幾筆，留下四字草書，林甫頭也不回地自後院翻牆跑了！

    只留下書房裡墨跡未乾的四字字條，「溜了溜了」！

第十七章 指婚聖旨

    聖旨到了，到得很突然。林甫措手不及，只得留了張字條便落荒而逃。

    林璞愣在原地想了一下，也忙不迭地一溜煙跑了。

    領頭那位太監管事程公公大老遠的也沒看太清，只是隱約地覺得方才門前似乎有人，像是林家兄弟二人，如今卻是驀地不見了，心下略有些許奇怪。

    自打程公公些許年前熬出了頭，得了往各府傳聖旨這要差，那是一搖身便成了京中的紅人，各處的好處摸了不少。

    誰人見了他不是匆匆忙忙地迎上前來？如今這樣子，真有些奇怪。

    程公公來到林府門前，扯起公鴨嗓子，喊了長長的那麼一聲，「聖旨到！」

    方才那番動靜，早有下人進入府中通告，因而程公公這嗓子吼完沒有多久，吏部尚書林盎便領著幾人出門接旨了。

    林府這地兒聖旨接得多了，眾人倒也見怪不怪，施施然跪下，便聽由著程公公宣紙。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程公公唸到這裡很是刻意地停頓了一下，因為這制曰，和詔曰大不相同。詔曰乃是皇帝口述，另有他人執筆。大部分的聖旨皆是如此，很多聖旨甚至和皇帝關係不大，草擬上呈之後，皇帝只是蓋個章批個注而已。

    這制曰，意思是這聖旨乃是陛下親筆書寫！出自聖上之手，乃是由聖上親筆書寫。程公公這麼一停頓的意思，便是要表達這層深意：這聖旨是陛下親筆，林大人你們林家待遇不低啊！

    畢竟這皇帝制曰的聖旨，一年也就那麼一兩個。

    「忠烈之後，連中三元，七品修撰林……」

    「且慢！」，林盎聽到這裡，猛的抬起頭來，打斷了正在宣旨的程公公。他知道這聖旨後面是什麼內容，用屁股想也想的出。

    無非就是什麼忠烈之後，狀元林甫，文武雙全，之類的話，把自己這個便宜侄兒好生誇獎一番，最後將那位掌上明珠許下來。

    林甫也知道是這個流程，所以他跑了。

    林盎其實也想跑，只是他跑不了，但是他也不願意接這聖旨。

    「程公公且慢，既然這聖旨乃是下予我那侄兒的，且待我派人將他尋來。」，林盎張口打斷程公公宣旨，若是別家哪位敢做出這種事來，程公公當場就會翻臉！

    可林盎如此，程公公也只能微笑著點點頭，誰讓林家是英烈之家呢，就連這指婚的聖旨也是制曰。

    下人派了去，林盎心中明白，這小子肯定是聽得什麼風聲跑了，人肯定是帶不來的。制曰……林盎心裡暗罵皇帝口是心非，朝堂上要點將自己找台階下，明明就是不想成這門婚，現在卻偏偏要制曰，向太后表示誠意。

    敢情好處全讓他給賺了，壓力全是自己頂著！

    林盎臉色一黑，很是不快。

    想了沒多久，派去找林甫的那小廝孤身一人回來了。

    意料之中，這小子也算是機靈，跑的挺快，否則還真不好收場。

    林盎正欲說話，小廝卻是面色為難地遞上了一章字條。

    展開一看，哭笑不得。

    這臭小子，走也就走了，還留這字條做什麼？

    「程公公，你也看見了，林修撰不在府上，這聖旨，怕是接不了了。」

    林盎方才叫的還是我那侄兒，眨眼之間這稱呼便就成了林修撰，立時生份了大半，彷彿此人只是借住此處而已。

    「嗯？怎麼就接不了？」，程公公一時間尚未反應過來，睜大了眼睛，有些迷茫，「哎，林家和天家這是什麼關係啊，小林公子不在，林大人替他接了便是，這林府咱家也跑了幾十趟了，沒有送到小林公子手上也不妨事兒。」

    「回頭我跟陛下知會一聲，林大人放心，這事兒傳出去也不會落人口實。」，程公公仍舊沒有轉過彎兒來，還以為是林尚書怕代接聖旨，惹人嫌話。

    畢竟這制曰也不常見，又是指婚的聖旨，代為接取，的確有些不妥，便如此開口保證道。

    「程公公，我說了，林修撰不在這兒。」，林盎笑著走上前去，心裡則是覺得操蛋至極，各方的壓力全留給自己頂了。「林修撰尚且未入族譜，現在且算不上是林家人。暫居此處，但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再回來。」

    程公公翻了個白眼，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嗎！這林府是他爹娘的院子，他能不回來嗎！

    但林盎把事情放在檯面上如此說，程公公的確也無法反駁。「林修撰真的還沒入族譜？」

    「沒入沒入。」，林盎笑著搖了搖頭，心裡暗道，我說這小子怎麼一直拖著不肯入族譜，原來是在這等著呢，想著出事兒了好跑路，不至於讓林家難做。

    「這聖旨呀，實在接不得，還望程公公回宮向陛下如實稟報，查清林修撰的住處，再辛苦一趟，將這旨意交到林修撰的手上。」

    話說到這份上，程公公雖說遲鈍了一些，卻也明白過來。這從我那侄兒到林修撰的改口，便是為了撇清關係拒收聖旨。

    此時林甫的書籍雖剛剛賣出，但內容尚未發酵出來，所以程公公一時之間並沒有想到小林公子這是在逃婚。直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

    悟雖然是悟了，這事情卻依舊難辦。陛下要制曰，肯定不可能是閒得沒事，實際上乃是因為一位他不好拒絕的人出面，太后跑去了御書房，這才有了這一份制曰的指婚聖旨。

    林府距離皇宮近的很，太后這時候怕是沒走，得等到自己回去說了林家這邊的反應，才肯起駕回宮。

    聖旨拒了，雖說實在少見，但考慮到是那位小林公子干的，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若是太后不在，他回也就回了。那位老太太在御書房和陛下聊著，等著，程公公怎敢就這麼把制曰的聖旨拿了回去？

    周圍有下人，雖是林府的人，卻也是人多耳雜，程公公微動右手食指，指了兩下天空，意思是陛下上面的那位在那等著呢。

    林盎苦笑了一聲，靠上前去，往程公公袖裡塞了兩張銀票，低聲道，「放心吧，陛下猜到了，那位有什麼火有林家受著，程公公委屈一下。」

    這等情況，程公公回去少不了要被太后一陣臭罵，不過林盎的一番話倒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那就是陛下早就料到了這出拒婚的戲碼。

    只要陛下料到了，就不至於遷怒自己，程公公瞄了一眼銀票上的數字，一張老臉皺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被太后罵一頓就罵一頓吧！換來這麼些銀子也值了！

    程公公心滿意足地想著，衝著林尚書微一拱手，便轉身回宮覆命去了。

第十八章 御林巡街

    輕聲碎步，低著頭入了宮門，程公公心中極為忐忑，一路上走走停停，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偏殿。

    在御書房門口嚥了口口水，往裡探了探身子，卻發覺十分出乎意料地，竟然沒見著那位高壽地老太太。

    估摸著是那位是年紀大了，早早回去歇息了，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進屋覆命去了。

    「那小子是不接啊，還是跑了啊？」，皇帝看著手裡的奏摺，頭也不抬，笑著問道，「嗯？」

    「稟陛下，小林公子……溜了，林尚書推說林公子尚未入得族譜，不能算是林家人，他不敢代為接旨。」，程公公見著這番場景，暗道大人物之間的默契實在磨人。

    他這樣的小嘍囉夾在中間，有時候反應慢上一些就會辦錯事。

    「瞧他這話說得，沒膽子代為接旨，就有膽子拒不接旨了？」，說雖然這樣說，皇帝心中也知道這事壓力全都給在了林盎身上。

    「不說這個了，你派人去，將此事告知皇后。」，皇帝接過聖旨放在手邊，顯得並不在意此事。

    「對了，順便帶上這個。」，皇帝叫住了正欲離去的程公公，遞給了他一本小冊子。「你先拿好了，不用急著交給他，過兩日再拿給皇后看。」

    「遵旨。」，程公公接過書冊。

    正是出自小林公子之手，市面上正賣得火熱的那本無名情書集。

    而後的事情，就和自己徹底沒關係了。

    皇帝有些惡趣味地笑了笑，太子，傅風雪，自己，統統要把壓力給到林甫身上，這小子倒也是光棍，直接腳底抹油溜了。

    待得太后皇后看過這書冊，少不得又是一番動靜。

    程公公領命遠去，皇帝頗為滿意這個結果。

    林甫可用，卻不能和任何一位關係太近，只得做獨臣，如今這情形正是皇帝最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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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尚未結束，京都裡便有了不尋常的動靜。

    御林軍統領唐山水一反常態，出了宮門，帶了不少人馬在滿京城地找尋什麼。

    若要尋人，畫像總少不了。每隊人馬手裡都有那麼一張畫像，卻怎麼都不肯直接張貼出來。

    但紙裡終究是包不住火，林甫雖然一直行事低調，露面不多，但到底是三元連中的才子。自打他出了名之後，還是有不少人知道這位大才的相貌的。

    被一個人認了出來，這畫像上，御林軍要找的似乎是那位小林公子。緊跟著那就是一傳十，十傳百。

    百姓們要問這些軍士們找小林公子到底做什麼，他們卻也是不能說。

    這指婚的聖旨放下來被小林公子逃了，現在這架勢弄得像是通緝逃犯一樣，說出去內中的緣由，實在是不好看。

    加上那本冊子……唐統領看了看手裡剛剛搜到的這本無名情書集，知道不出一兩天的時間，小林公子這本書的內容就會傳遍京城。

    若是暴露了原因，等著冊子的影響發酵開來，到時候別說是宮裡人會不會不高興，這些百姓們會不會鬧翻天？

    從如今這情形中就能窺得一二。

    方才有人認出此人似乎是三元連中的小林公子之後，周圍本來十分配合十分積極的百姓們態度瞬間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眼神中霎時間帶上了三分狐疑的神色，彷彿自己這些個軍士找到林甫之後會將他大卸八塊似的。

    這事真是難辦的一塌糊塗，你說這位小林公子，他就算是待在林府沒走，自己難不成真的上門去搜？

    自己上門去搜，林尚書不給自己好臉色看，不讓自己進門，這到底是搜還是不搜？

    唐山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事兒說到底是太后她老人家指使陛下，這才派了自己出來。

    太后她老人家要面子，自己就給足了她面子，做足表面工作吧……

    這滿大街地找，莫說這些百姓們皆如母雞護蛋一樣護著小林公子，就算是發動全城的力量，還真不好找這位小林公子。因為林甫這個時節根本不可能出來露面。

    「唐大人，咱們真就這麼逛下去？」，唐統領身旁的一位親信見這架勢，已經明白事不可為。「這林公子溜了是有備而來的，百姓們又不肯配合，光是靠咱們兄弟這些人，想要找到他人也太難了罷。」

    說著，這親信鬼頭鬼腦地湊到唐統領耳邊，「我聽人說，昨天有人看到林公子進了葉王府。不過那人也不敢確認，只是看著與林公子很像，但我看吶，這葉王府哪裡是尋常人能去的，多半就是了！要不我們....」

    「就你話多！」，唐山水瞪了這部下一眼，但自己嘴裡也忍不住地發起了牢騷，「你說這林公子能跑到哪兒去？我用屁股也能猜個大概！」

    「你小子懂什麼！真要找他還不容易？要麼，他就躲在家裡沒走，要麼，他如今就在葉王府裡。」，唐山水小聲地斥責他，「最多最多，藏到傅老家裡去，還能他娘的往哪兒跑？」

    「找他容易，用得著你線索嗎？把這三個地方搜一搜，九成九能尋得到他。但借你三個膽子，你敢去尋不成？莫說咱不敢去打擾傅老的清淨，就是另外兩個地方也不是隨便能去得的！」

    「那咱就這麼逛著？」，那親信訕訕地應道。

    「逛吧，把聲勢弄大些，也好讓太后知曉咱們是盡了力的。」，唐統領嘆了一口氣，京城的生活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大人物不說破，他也就只能裝做不懂。

    「這點東西我都猜得到，陛下怎麼可能不知道？陛下沒給咱們下搜查的手令，那就是不想讓我們真的找到人。」，唐山水看著幾個部下愣頭愣腦的樣子，恨鐵不成鋼。

    「莫說是咱們聽著了風聲也不能去搜，就算是他大搖大擺地走到咱們跟前來，咱們也要裝不認識，裝沒看見，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眾人皆低頭應道，在心中卻是暗暗嘀咕，這唐大人平日裡和善得很，怎得今日脾氣這般暴躁？

    心中疑惑，卻是不敢問出口來。

    再巡了幾條街，唐山水暗暗又從懷裡摸出那本無名情書集，口中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御林軍出來巡街找小林公子只是一個開始，一道開胃菜而已。

    等這玩意兒的影響過兩日發酵開來，那才是天下大亂呢！

    按太后最重臉面的那脾性，指婚不成，外面還傳出這種事兒，到時候查書坊，封門鋪的事情估摸著少不了。

    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帶著人尋摸到方才那幾位的府上搜人，還真不好說。

    雖說自己一個御林軍統領倒也不至於怕了他們，奉旨辦事而已。

    但若是因為太后，自己便要莫名奇妙地折損這等面子，和這幾位大人物交惡，那才是真正為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