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我的1979 作者:爭斤論兩花花帽(已完成)

 
e04ql4e04ql4 2017-7-25 01:53:4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92 634717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5 18:24
第1539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意氣風發,豪氣干雲。

    付兵有上進心,付霞很欣慰,不想打擊他,可是還是不免提醒道,“房地產行業具有週期性的特點,一波行情下去,一波行情起來,下一波行情是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準,你還是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少走冤枉路。”

    付家老太太不滿意的道,“你不能盼著你弟弟一點好?這還沒做點事呢,就這麼潑冷水。”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我是想把裡面的道理和他說清楚。”付霞嘆口氣,從小到大,她很少和老娘爭論,因為不管是什麼事情,交流的價值都是零。

    偶爾願意和老娘說上兩句,只是因為顧忌一點母子情分。

    付老頭對老太太嗆聲道,“是你會做生意,還是我會做生意?這小兵有他姐姐領上道,是一般人求不來的福氣,你倒好,沒事找茬挑刺,有你這麼做娘的嘛,胡鬧啊。”

    閨女的生意做的多大他不清楚,也不大細問,但是肯定做的不差。

    閨女和他們斷聯繫有十來年,每次通過電視新聞才知道閨女回國了,只有這次回國,他們才算見到了她本人。

    他們所租住的小區,是老破小,租金便宜,住的大部分都是些老頭老太和外地人,沒有什麼富貴和風雲人物,一直風平浪靜。

    直到他閨女回來那天,小區的門口開始有記者蹲守,每次他們出門,都要迎接從暗處過來的閃光燈。

    隔三差五的,閨女還要出席各種有大領導的場合。

    總之,他知道,閨女是真的發達了。

    兒子這輩子是沒希望追的上閨女了。

    老太太不服氣的道,“誰挑刺了,我是實話實說,沒有人生來什麼都會,不得慢慢學嘛,有信心也是好事。”

    付兵看看姐姐的臉色,嚷嚷道,“你什麼不懂,天天瞎說啥,我多大個人,你還操心,誰有本事,我多聽人家的,又不少塊肉。”

    從心裡來說,他是不承望姐姐能幫他,也不希望姐姐幫他,具體什麼原因,他說不來,有時候陷入自艾自憐中,想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自己一個人舔傷口是最好。

    但是,現實卻是他逃脫不了姐姐的光環籠罩,許多事情哪怕姐姐沒說,他也知道姐姐已經替他安排好了。

    得了姐姐的恩惠,還要說些酸話,就未免太沒有良心了。

    晚上回到家,何舟洗完澡發現老娘屋裡的燈還亮著,一邊拿毛巾搓頭髮,一邊推門進去。

    自從搬家新房子後,四室一廳,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臥室。

    付霞聽見響動,放下手裡的文件,回過頭道,“你還不睡?”

    付堯道,“媽,我明天要走了。”

    付霞道,“知道要趕飛機還不早點睡?”

    付堯道,“沒事,趕得上,每天有六個小時的睡眠就可以。”

    付霞感覺到了他的怪異,笑著問,“有什麼事情?”

    付堯低下頭,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在那呆呆的站著。

    付霞撇過頭看著他,樂呵道,“傻小子,還有什麼不能和媽說的?”

    付堯道,“我心裡一直有個問題,從小到大沒問過你,馬上我大學畢業了。”

    “什麼?”付霞的神色一下子嚴峻起來。

    付堯道,“我說了你會生氣嗎?”

    付霞終於明白是躲不過了,孩子大了。

    依然笑著道,“你是我兒子,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我都不會生你氣,永遠都是媽媽的好孩子。你是媽媽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是個好孩子,一直忍住沒問,即使你不問,媽媽也會和你說的。”

    她看著兒子是一臉寵溺的樣子。

    “那...”付堯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付霞道,“你爸爸是個好人,很好的一個人。不過呢,你大了,又讀過書,你應該明白,兩個人分開有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並不是因為誰不好或者誰有錯處,爸爸想離開,媽媽也想分開,僅此而已。”

    母親給付堯的理由,並不能讓付堯信服,他不死心的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想瞭解父親的性格,總能從母親的話語中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付霞把另一隻手的鋼筆放下,抱著茶杯抿了一口,笑著道,“他啊,首先你看看你的膚色,你應該能猜想到,他肯定是Chinese。”

    付堯打斷道,“媽媽,這些我都知道。”

    他向來是個有耐心的,卻偏偏在此刻浮躁起來。

    不由自主的心煩意亂。

    付霞笑著搖搖頭道,“你的脾氣一點不像你爸爸,他是個倔脾氣,有時候敏感的讓人心疼。”

    “過分的自尊,有時候是自卑。”付堯大概能猜想到父親肯定出身於貧苦家庭,童年的經歷使他比許多人要敏感,敏感於別人的目光,別人的每一句不經意間說的話。

    就好像隔壁的馬來西亞人,明明混的不如他們新加坡人,卻時刻保持一種激昂的戰鬥狀態,只要他們話裡有一點把柄,立馬反唇相譏。

    付霞道,“知道鳳凰男這個詞嗎?現在大陸社會很流行這個詞....”

    付堯不懂這個詞,不過他沒有發問,只是一邊在手機上搜索,一邊聽母親繼續在那說。“他是農村出來的,他這一輩子最值得他炫耀的就是他過五關斬六將,通過高考從農村走了出來,進入了中國最頂尖的大學。”付霞說著說著又不自禁陷入了過往,“他很土,再多的錢也洗了他身上的那成土腥氣,有時候好像是怕別人輕看,而故意做那種姿態。”

    付堯道,“媽媽,你是城裡人。”

    對國情,他多少有點瞭解,中國城鄉二元的巨大差異,特別是在七八十年代。

    付霞昂著頭道,“當然,你姥姥姥爺那時候再不濟也是國企工人,端鐵飯碗的,何況,我們還是皇城根底下的,從出生開始,我們就比所有人多一層優越感,你們啊體會不到。

    你是不知道我多為難,我得裝作一個鄉下出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土氣小丫頭,對他投以崇拜的目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5 18:25
第1540章 花須柳眼各無賴

    她喜歡低頭偷偷的看著他,只為了看他有沒有同樣偷偷的看著她,可惜,他是個榆木疙瘩,永遠不解風情。

    付堯還是無法想像強勢的老娘那低眉順眼的模樣,看著老娘沉浸幸福的幻想中,他還是忍不住打斷道,“那他真的那麼好?”

    不然老娘何以要委屈自己呢。

    家裡有不少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其中有不少是抱著他照的,以今天的眼光看,媽媽依然是個大美女。

    付霞笑著道,“起碼比你好太多,他是農村出來的,不一定能吃苦,可堅韌,他倔是倔,韌性比許多人強吧,不是一點破事就能撂倒的,除非他死了,不然別指望有什麼事情能指望他低頭。”

    “他非常堅強。”付堯跟著後面總結,接著道,“媽媽,你也是個頑強的人。”

    在他的印象中,母親不曾為任何挫折所壓倒過,總是堅強的應對,不曾言輸過。

    付霞嘆口氣道,“論硬氣,我怎麼能和你爸比呢,他是真正的頑強的人,我是投機主義者,見風使舵,方向不對,我是第一個跑的,你爸爸不是,他是知難而上,永不退縮。”

    付堯很少從老娘的臉中看到欽佩誰的樣子,因此不解的道,“他失敗了,不總結經驗教訓嗎?”

    “失敗?”付霞不屑的道,“你父親怎麼可能失敗,他這種人天生是為成功活著的。”

    “假如呢?”付堯接著問。

    付霞道,“沒有假如,我從來見過你爸爸失敗,他想做的事情,沒有不成功的。”

    “一件都沒有嗎?”父母之間還有沒有聯繫,付堯不清楚,但是通過母親的語氣,他能夠感受到互相好像還處在熱戀當中。

    他不敢相信戀愛中的女人智商。

    付霞肯定的道,“一件都沒有。你這麼不相信你媽媽的眼光?你媽媽看中的男人,肯定不會差的。”

    “那這麼說,我不如他的。”付堯撓撓頭,笑著道,“他那麼優秀。”

    他本以為他的一番失落一定會得到老娘的安慰,畢竟老娘那麼寵他,誰知道卻聽老娘繼續道,“你肯定不如他的,你是他的兒子,輸給他沒有什麼好自卑的。”

    “我再怎麼努力都沒法超越他嗎?”付堯不服氣的道。

    付霞沉吟了一會,上下打量了一番兒子,笑吟吟的道,“有一點你比他強,我兒子可比他帥氣多了,要個子有個子,要臉面有臉面。

    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咱們就不要和他比才華。”

    付堯喪氣的道,“你是安慰我還是打擊我?”

    付霞笑著道,“輸給他不丟人。”

    付堯接著道,“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這才是人真正想問的問題,從小到大,他隱隱感覺有父親的存在,卻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多少次他想問母親,卻都沒有張口。

    付霞道,“他不來看你,自然有不看你的理由。”

    付堯堅持道,“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付霞笑著道,“沒有特殊的原因,我和他分開了,他有了他的家庭,我不想他再次出現干擾你和我的生活,不是他不想來看你。我們曾經是愛人,不代表我們以後是仇人,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付堯很勉強的點點頭,還是不死心的道,“那我可以認為我沒有爸爸?”

    付霞笑著搖搖頭,“相信媽媽,如果你將來遇到困難,只要你需要,你爸爸一定會出現在你身邊,身為一個父親,他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身處險境。”

    付堯道,“他不是上帝。”

    付霞道,“可是他確實能解決很多媽媽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放下心思,安心學習,等畢業了,來公司幫媽媽的忙好不好?”

    付堯道,“我不開心。”

    付霞站起身,拍拍兒子的肩膀,憐惜的道,“你是個男子漢了,意味著你需要擔當所有的責任,媽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有些路需要你獨自走。

    沒有爸爸,我知道你很難受,心裡不好過,可是你要明白,每個人的一生都不會一帆風順,總歸會留有遺憾。”

    付堯苦澀的道,“我明白了。”

    他不想再為難媽媽,特別是媽媽不願意說的情況下。

    付霞道,“睡去吧,明天早起,我開車送你。”

    付堯道,“舅舅說他送我。”

    付霞想了想,笑著道,“那也好,我早上能多睡會。你要做畢業論文設計了,兼職的工作不要做,媽媽知道你爭氣,但是有時候要學會價值取捨,同學業相比,那點社會實踐就沒有意義。”

    “知道了。”付堯笑著出了房間。

    啪嗒一聲,付堯帶上房門的那瞬間,付霞的眼淚水不爭氣的下來了。

    第二天一早,付兵起床洗漱完畢,去敲付堯的門,付堯拖著行李箱打開了門。

    付兵給接過來,笑著道,“你刷牙洗臉沒有?”

    付堯道,“我起來好長時間了。”

    付兵問,“東西收拾齊全了吧?收拾齊全咱們就走。”

    付堯點點頭,跟著舅舅一起下樓。

    藉著送付堯的原因,付兵終於光明正大的開起來姐姐的車,一邊開一邊道,“好車就是好車,開起來感覺不一樣。”

    車子在小區門口的一家早餐店停下,走進去後,每人吃了一籠包子,一碗羊雜湯。

    吃了一頓熱乎乎的早飯,倆人在車上都精神的很。

    付堯問道,“我媽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子怎麼樣?”

    付兵搖搖頭,“人家是好姑娘,三十剛出頭,要學歷有學歷,要長相有長相,找啥樣的不好?非來跟我這種服完監的人湊合?我看啊,全圖你媽面子,哪裡是看得上我的?你舅舅我雖然傻氣了一點,可這點還是看的明白的。”

    付堯道,“舅舅,你是妄自菲薄,你很好的。”

    付兵道,“別給我臉上貼金,我什麼玩意,我心裡不清楚嘛。什麼樣人找什麼樣對象,哪怕真想結婚,我也找個跟我差不多的,然後搬出去,安安穩穩過自己小日子。”

    付堯差異的道,“搬出去幹嘛?”

    付兵道,“你姥姥是能容人的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1-15 18:25
第1541章 算來生死難防

    他老娘是什麼脾性,他是最瞭解的,小家子氣,親閨女尚且容不下,何況將來的兒媳婦。

    他剛出來那些日子,對一切不適應,眼前總是昏暗一片,別說找對象,就是溫飽都感覺到有困難,壓根不敢對生活抱有期望。

    現在,他在房產行業找到了方向,收入不菲,渾身都是干勁,老話說,飽暖思**,他重新起了一些本來沒有的念想。

    他想娶個能不計較自己過往,並且可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女人,要是能有個孩子,那就更美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也想像夠過夫妻倆會吵架,畢竟會有一個磨合的過程,可是這個過程他堅決不需要老娘的參與。

    毫無疑問,不管他是有錯還是沒錯,他老娘都會無腦的支持他,這是幾十年的經驗總結,那麼嫁給他的女人,只要不是傻子,肯定會有被孤立的感覺,他的婚姻長久不了。

    所以,真的結婚了,他是不會和老娘住在一起的,哪怕老娘哭哭啼啼罵他沒良心,他也受了。

    付堯明白了舅舅的意思,笑著道,“這個想法不錯。”

    他老娘曾經在他面前提過這種憂慮,話裡的意思就是讓他趁機和舅舅說說,他一直沒得到機會說,想不到舅舅居然自己悟了,他很是詫異。

    付兵道,“走一步看一步,想太多也不好。”

    付堯想了想道,“我覺得你應該逐漸把重心放在租房上,房地產市場存在很多投機者,投資過熱,房價一旦過分偏離價值,或者政府調控,房產市場到時候肯定會有一番震盪,你的收入不可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

    租房市場想對來說是比較平穩的,而且目前的租金是穩步上漲的。首都每年都有非常多的外來人口和應屆畢業生,如果房源不錯,不怕租不掉,積少成多,收益非常可觀,只要後期房源穩定,躺在家裡也是可以數錢的。”

    付兵聽得頻頻點頭,笑著道,“你媽難怪能把生意做這麼大,生意腦子就是比一般人好使。”

    付堯不好意思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媽媽說的?”

    付兵不屑的道,“你腦子好使歸好使,但是憑良心說,跟舅舅身後這麼長時間,你說過幾句利索話了?

    每次跟你說話吧,我說十句,你磕磕絆絆兩句話頂天了。”

    付堯道,“媽媽也是為你好,她說你可以做二房東,她會出資金。”

    付兵含糊的道,“飯一口一口吃,路一步步走,步子邁大了扯著蛋。”

    話音剛落,車子進了停車庫,停好車後,從後備箱提下來行李。

    付堯道,“舅舅,到這吧,我自己可以的。”

    付兵摁下後備箱的開關按鈕,待後備箱緩緩合上後,笑著道,“走吧,把你送到出發層我就走,讓我多呆我也不樂意,等會還要帶客戶看房呢。”

    乘電梯到了出發層,等付堯換好登機牌,付兵把行李交給他,拍拍他的肩膀,笑的很勉強。

    付堯安慰道,“舅舅,等我夏天再來。”

    付兵擺擺手道,“沒事來幹嘛,浪費飛機票,有那錢還不如來孝順舅舅呢。”

    付堯道,“我要畢業的,媽媽讓我在中國實習一年,中國市場很大,她希望我多瞭解這裡,我也會努力瞭解的。”

    每次聽見付堯說話,付兵都感覺怪怪的,可是具體是哪裡怪又說不上來,因此笑著道,“你要學的多著呢,等夏天回來,我好好調理你這說話的毛病。”

    付堯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道,“那我走了。”

    “走吧。”

    付兵親眼看他進了安檢口,才轉身走人。

    回去的路上,不自覺的把車子開到了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地方。

    車子停在路邊,拉開車窗,點著一根菸,胳膊肘搭在邊框上,眯縫著眼睛仰望著被一片片高樓取代的老宅處。

    據說這裡拆遷的時候,每家至少分了二套房和幾百萬的現金。

    苦笑一聲,如果當初自己穩穩當當的,現在自己大概可以和許多本地土著一樣,娶妻生子,以後每日只要喝喝酒打打牌,做著包租公的日子。

    煙抽完後,本想把煙蒂往地上隨手扔,看著潔淨的馬路,終究還是沒扔,抽了一張餐巾紙,捂著菸頭給滅了,褥成一團後放到了擋風玻璃上。

    轉眼過去,進入春風三月。

    李和看著精神奕奕的李兆坤,心裡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在他的記憶中,李兆坤去年春天就應該不在了,過世時間推遲,他沒感覺到意外,畢竟由於他的影響,許多事情已經做了許多改變。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李兆坤現在的身體居然還這麼好,年後雖然有點小毛病,可不曾住過院,頂多也就是吃上幾片藥。

    他一直留在家裡,是為李兆坤過世做準備的,李兆坤不願意同他們北上,他只得留在家裡,生怕來不及見李兆坤最後一面。

    曾經的遺憾,這輩子不想再留。

    “奶奶個熊,雨嚇得煩人,沒個停的時候。”

    聽見李兆坤在門口扯著嗓門吼,李和在想要不要先回去?

    留在這裡明顯是多餘了。

    春雨綿綿,讓莊家人歡喜的不得了。

    只是入伏以後,進入梅雨季,大家實在歡喜不起來了,雨一直下,沒有停歇的時候。

    吃過晚飯,李和主動幫王玉蘭收拾碗筷,母親年齡大了,他越發難見她以往的利索了。

    碗筷洗好後,往滿滿的潲水桶裡加了兩瓢麥糠,冒雨跑到外面的豬圈。

    豬槽滿是水,他先把豬槽清空了,才把豬食倒進了豬槽裡,引得兩頭大肥豬吃的呼呼作響。

    這麼一小會,被澆的濕透,拿了門拐的毛巾擦了一下,然後靠在門口點著了一根雪茄,望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

    像往常一樣,躺在屋裡看了一會小說,看看時間,已經是九點。

    起床站在門口,直接對著院子解決問題,同雨水匯合在一起,嘩啦啦的往牆面的水溝跑。

    一道閃電從天空拋過來,嚇得他一個激靈。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542章 一死一生臨老頭

    閃電不見後,天空漆黑如墨,只有耳邊還有陣陣的轟隆聲。

    前屋老娘的屋裡燈還亮著,按照老倆口平常的習慣,此刻已然關燈睡覺了,他感覺好奇,但是一陣風吃過渾身發冷,沒有去多問,趕忙回到屋裡,往身上拽了個被單。

    剛躺下,正準備關燈,在轟隆的雷聲中依稀感覺有人在喊他。

    他披上襯衫,走到門口,老倆口屋裡的燈還是那麼亮著,安靜的很。

    沒人喊他,他剛才出現了錯覺。

    想了一想,還是冒雨衝進了院子,三兩下跑到前門,雖然速度夠快,可是密集的大雨不是他能躲的開的,在門口拿毛巾隨意擦了擦,推門走進了老倆口的屋子。

    令李和詫異的是,老倆口居然在那竊竊私語。

    他自己老子他瞭解,向來不肯這麼和聲細語的同老娘說話的,平常要麼是罵罵咧咧,要麼是大嗓門。

    看到李和進來,王玉蘭道,“你還不睡啊?”

    李和問,“你們倆怎麼也不睡?都九點多了。”

    王玉蘭高興地的道,“你爸今晚作妖,非要跟我東扯扯西扯扯,這不就陪他嘮到現在嘛,也沒說出個東南西北,盡說些過去沒用的事。”

    李兆坤躺在床上,聽見動靜,眼皮子都沒抬,喃喃道,“還在下啊。”

    李和道,“天氣預報說後天停雨,先讓他下吧,反正這幾天也沒事做,再說現在路修的好,下雨也不耽誤去哪裡。”

    李兆坤道,“冷。”

    王玉蘭把被單鋪在他身上,從脖子掩到腳上,不停的埋怨道,“剛才還問你冷不冷呢,現在知道了,瞎逞能。”

    李兆坤沒有既沒有嚮往常一樣反駁,也沒有嚮往常一樣發脾氣,只是笑著道,“我曉得你會給我蓋的,你對我最好了。”

    李和看著心花怒放的老太太,心道如果人人都有他老子這嘴皮子功夫,個個不愁找不到媳婦。

    老倆口老夫老妻,你情我濃,看的我不自在,轉身要走人,卻又聽見李兆坤道,“想喝點酒,好長時間沒喝了,一頓不喝都難受。”

    李和停住腳道,“趕緊睡覺吧,不能喝別喝,警醒一點,別拿身體不當回事。”

    王玉蘭柔聲細語的問道,“是不是餓了?看你晚上沒吃東西,那麼半勺飯沒吃完,沒招。”

    李兆坤點點頭,臉上的皺紋堆了出來。

    王玉蘭一邊翻身下床,一邊道,“等著啊,去給你弄點吃的,一會都不肯消停。”

    說著去了廚房。

    李和看著他老子的表情,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哪怕是笑,好像也需要使很大的力氣。

    “爸,你沒事吧。”一瞬間,李和有不好的預感,“是不是感覺哪裡不舒服,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他分明看見李兆坤想做個擺手的動作,但是食指動了動後,又無力的放下了。

    他忍住眼淚。

    李兆坤做完無謂的努力後,一動不動,安靜的躺著。風雨大作,雷聲隆隆。風聲雨聲濤聲交織成一片。

    “那....”在轟隆聲中,李兆坤喃喃道,“圩田好種,梅雨難過。小滿不滿,黃梅不管。”

    他的聲音太小了,李和把耳朵帖到跟前才能勉強聽的到,明白意思後,笑著道,“剛才不是說了嘛,過兩天雨就停了,你啊,好好睡覺,甭操這些心。”

    李兆坤好像睡著了似得,好半晌又沒反應。

    “哪裡不舒服嗎,你儘管說。”李和的心懸著了。

    李兆坤道,“我就說你媽,你們要好好孝順她,別讓她哭。”

    李和道,“這些不用你說的,我們連你都孝順著呢。”

    李兆坤道,“你媽傻裡吧唧的,別讓人給騙了,你們看著點。”

    李和道,“我們大門大戶,誰敢惹我們,你別操那麼多心。”

    王玉蘭端一碗泡飯,一盤熱騰騰的西紅柿炒蛋進來。

    李和給拉了個板凳,讓她把東西置在上面。

    王玉蘭道,“別躺著了,起來吃吧。”

    李兆坤還是一動不動。

    王玉蘭看她沒反應,從拐角拿出來一瓶白酒,笑著道,“是不是沒胃口啊,那允你喝一盅,可別多喝了。”

    李兆坤道,“喝醉了,不喝。”

    李和嘆口氣,跑到堂屋,眼淚婆娑的給大姐和李隆等人撥了電話。

    重新回到前屋,李兆坤依然在那躺著,眼睛眯縫著,沒有一句話,好像在打盹。

    王玉蘭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遠遠的傳來了狗吠聲,李和打開大門,拿著手電筒,早早的迎了上去,對走過來的李隆道,“小點聲,還要看情況。”

    段梅道,“你們倆在外面吧,人多吵吵,我進去看看。”

    李隆站在屋簷底下,先給自己點上一根菸,猛抽幾口後,又看了看哥哥,丟給他一根,兄弟倆在那唉聲嘆氣。

    半個小時左右,李梅一家人也到了。

    李梅低聲問,“什麼情況。”

    李和指了指窗戶道,“沒醒,等會再說吧。”

    李兆坤醒來的時候,發現屋裡突然佔滿了人,嘟噥道,“不過年不過節的,來幹啥啊。”

    李梅擦擦眼淚,勉強的笑著,溫聲道,“媽喊我來陪你喝酒呢。”

    李兆坤道,“你們陪不倒老子,論喝酒,你們都不是個,少給老子丟人。”

    李梅道,“爸,你該罵我們就罵。”

    她多麼的希望爸爸再多說幾句話。

    李兆坤道,“說什麼說,老子跟你們說不到一塊。”

    王玉蘭拉著他的手,笑著道,“那你跟俺說,俺倆說一塊。”

    她的手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攥著。

    李兆坤道,“想好了啊,跟兒子過,老胳膊老腿,別給自己不快活,去享兒子福。”

    王玉蘭道,“又不傻,當然享兒子福,賴他們家以後不走。”

    李和道,“有我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們老倆口,放心吧。”

    李兆坤道,“你龜兒子給老子漲臉,搞的不醜。”

    “爸,你哪裡難受不?”李梅的眼淚水嘩啦啦的下來了。

    空氣凝重起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李兆坤不行了。

    李兆坤道,“我睡一覺。”

    突然,王玉蘭感覺到攥著自己的那隻手一鬆,她意識到什麼,嚎啕大哭。

    李莊的狗吠的更加響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543章 悲風吹雨濕銘旌

    李兆坤走了。

    走的安靜平穩,沒有折磨和痛苦。

    至於他的內心有沒有遺憾,李和不得而知。

    屋裡幾個女人的哭聲,讓李和很不好受,從李隆口袋掏了一包煙,躲在黑暗裡面無表情的抽著煙。

    半個李莊的人都來了,李家小小的屋子站了許多人,哭聲匯聚在一起,一里地外都能聽得清楚。

    潘廣才對李梅道,“你跟嬸子給他洗個澡,我現在打電話讓他們送壽衣過來,剩下的回頭我開車去買。”

    李兆坤走的太突然了,料想李家也沒有備下這些東西,趁著人還有點溫乎氣,要趕緊穿衣服。

    李和走過來道,“麻煩你多幫我操心。”

    他現在渾身提不起來一點力氣。

    本想讓王子文等人過來的,但是一想,家裡的喪事外人不一定辦的明白,本地還是有不少喪葬規矩的,還是讓潘廣才操辦比較好。

    潘廣才道,“你多休息,剛剛已經給大壯和桑永波哥倆打了電話,夜裡都能到家,這麼多人呢,你不要太傷心,說句不好聽的,老叔活到這年齡,也沒受罪,算是好事。”

    李隆同哥哥商量道,“那席面到時候在家裡開?”

    李和搖搖頭道,“你縣裡的酒店暫時不要對外營業,全用來招待親戚朋友吧,家裡不用開席,煙花炮竹準備起來就行。”

    李隆抹抹眼淚道,“那我給老四老五她們打電話,孩子們也讓她們回來。”

    李和想了想道,“李柯、楊格、李怡、楊淮、李沛、李覽她們回來就行,至於伍泊君,不是剛懷上嘛,跟楊淮說,不要讓她受罪,就安心養胎,回來沒多大用處。”

    至於李闊和李燕她們,隨便她們了,這麼大的消息,是不需要他通報的。

    李梅道,“那怎麼行,該回來的都回來,不回來都像什麼話。”

    這是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公然的反對弟弟的意見。

    李和點點頭,不願意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多浪費口舌。

    鎮上開壽衣店的老闆冒雨給送來了壽衣、壽鞋等一應物品。

    王玉蘭和李梅娘倆把屋裡門關上,一邊哭一邊給李兆坤穿衣服。

    李和親自點著了鞭炮。

    鞭炮不懼雨水,在密集的雨勢下蹦蹦作響。

    門口聚的車子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多,潘廣才出來主持大局,大聲的道,“車子全部停在村裡面,別停在這,等會堵路,路口也不要停車。”

    李和回到自己的屋裡,提出來一個包,遞給潘廣才道,“你看著安排。”

    潘廣才拉開拉鏈一看,全是碼的整整齊齊的現鈔,毫不推辭的道,“你放心吧,這點事我還能處理的了。”

    這些錢都是李和提前預備在家裡,他原本以為是用不上的。

    電話響了,是王子文的,掛掉電話後,嘆口氣道,“這麼會功夫,消息傳的這麼快,等郭冬雲來了,你倆一起幫我應酬吧。”

    潘廣才點點頭道,“行。”

    他開始安排人在堂屋鋪床,燒火盆。

    李和抱著李兆坤軟軟的身子,已經感覺不到一點份量了,鼻子一酸,往堂屋去。

    李隆撐著一把傘,在旁邊專門遮擋李兆坤的身子。

    兄弟倆把李兆坤安頓在堂屋的床鋪上後,穿上白色的孝服,跪坐在鋪滿乾草的地面上,不停的往火盆裡加紙錢。

    前屋亂哄哄的,王玉蘭哭暈了。

    李和嘆口氣,對李隆道,“你背著,跟大姐一起送到你那邊躺著,這邊人多,別鬧騰她了。”

    李隆跑到前屋,眾人手忙腳亂的把王玉蘭送到了他的背上,讓段梅和李梅一人在一邊撐一把傘,漸漸消失在瓢潑大雨中。

    去鎮上的拖拉機回來了,大家紛紛開始從車上搬東西下來,搭帳篷的搭帳篷,拉電線的拉電線。

    熱鬧的很。

    李和依靠在牆上,煙一支接著一支,偶爾抬起頭看一眼躺在床上乾巴巴的李兆坤。

    悄無聲息。

    眼淚水再次不爭氣的下來了,手往臉上一抹,全是鼻涕,在稻草上蹭蹭,沒擦乾淨,又往衣服上順順。

    潘應一直受他老子支使,在李家幫忙,此刻看到李和這樣子,也有點不落忍,有心想說一些安慰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和卻對她道,“別聽你老子使喚,都凌晨一點了,該回去睡覺了。”

    潘應道,“沒事,我不困。”

    安靜的在一旁幫著李和燒紙錢。

    雨勢漸漸收了,天空中只有一層層薄薄的細雨,不時的傳來轟隆隆聲。

    潘應原本以為是打雷,可是雨都多少了,從哪裡來的雷呢?

    李家不時的進來人,直奔堂屋李和這邊,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

    好奇之下,她探出了腦袋,朝著空中看,看的不真切,跑到外面,在路燈底下,才看清楚,原來是直升飛機。

    正要瞧得仔細,卻被他老子從後面拍了一下,潘廣才道,“趕緊回去睡覺,明早起來早一點,這幾天收斂點,別犯懶,不然回頭真收拾你。”

    潘應吐吐舌頭,她老子從來沒有和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回家的這一路上,全是汽車,甚至不少停進了麥田,遠遠的還有不少汽車從村口的小路上進來。

    有直升飛機不停的在村子上空盤旋,各家門口水泥鋪就的麥場地都有一兩架。

    她家的門口也停了十來輛,門被堵得嚴嚴實實。

    側著身子才慢慢擠進門口打開了門。

    家裡一個人沒有,她父母都在李家幫忙,至於哥哥不爭氣的,還在省城晃蕩,此刻不知道得到消息沒有。

    簡單的沖了個澡,往床上一趟,還不時的能聽見一架架直升機從她家屋頂上空過。

    隱隱感覺,還有停在自己家門口的。

    剛迷迷糊糊地睡著,又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乾脆起身關閉門窗,耳朵塞了耳塞。

    醒的時候,一看時間,已經是八點鐘,怕挨老子訓,趕忙起床,牙刷胡亂的在嘴巴裡攪和兩下,臉上濕點水,匆匆的出門。

    剛出門就嚇了一跳,到處是車,到處是人,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要不是左右的宅子、道路、樹木、田地是她熟悉的,她差點以為她穿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544章 時同事弗同

    看著三五成群的人打她身前過,她明白這些人都是來參加李家葬禮的。

    桑永波正在前面指揮交通,凡是進來的車子,全部開進麥田裡,村裡已經停不下車。

    很多人拖著麥稈草,不停的往麥田鋪,以避免車子陷落進去。

    村裡人很少有種地的了,大部分的田地都給了外村的親戚朋友種,有不少人一大早過來看田,生怕雨水把田給淹了。

    麥田被這樣糟蹋了,不但沒有生氣,還主動拿鐵鍬放水,幫著鋪麥稈,李家是本地大戶,這點面子他們是要給的。

    何況,李和在本地捐資助學,搭橋修路,大家或多或少是得過好處的。

    桑永波把手裡的帆布包拉開,掏出來錢,數也沒說,就往大家懷裡塞,“不能白糟蹋,該咋咋的,都拿著。”

    他雖然現在不種田了,可是村口的這些田是誰家的,誰在種,他都門清。

    不管是誰家的,糟蹋了就要賠錢,天經地義。

    財大氣粗,拿錢不當錢,挨個往大家手裡塞。

    當眾拿錢,大家還有點不好意思,可看桑永波這勁頭,不接錢好像要惱似得,還是接著了,每個人少數也拿了幾萬塊,喜不自勝。

    哪怕整塊地,一年的收成也沒多少,刨掉種子農藥化肥,更是所剩無幾。

    在李家今天的這場悲切的情境中,他們實在不便大笑開懷。

    潘應還沒到李家門口,老遠就聽見了震天響的嗩吶聲,及至到門口,看到五六十人坐在門口的棚子裡正鼓著腮幫子。

    這群人的搭配很怪。

    有年輕人,有老頭,甚至還有女人,有的穿的土氣,一看就是專門吃白事這碗飯的,有的穿著白襯衫,系領帶,套油光蹭亮皮鞋,看著倒是像老師,其中兩個女人打扮精緻,穿著長裙,在裡面更是顯得出眾。

    何舟正無所事事的站在門口抽菸,眼睛盯著李家大門的右牆根腳那邊。

    潘應戳戳他道,“看什麼呢,他們怎麼了?”

    他老子正在跟兩個戴著眼睛的中年人在那站著,兩個中年人耳紅脖子粗的,不停的跺腳,好像受了她老子侮辱似得。

    何舟吐個煙圈道,“李大爺活著的時候喜歡嗩吶,李叔就滿地方張羅找會吹嗩吶的,河兩岸的,包括對面信陽的,都拉過來不少,後面找著找著,把人家學校的聲樂老師都接過來了,也沒跟人家細說是做什麼,結果人家下車一看是喪禮上吹。

    人家說什麼也不干了,說出去多丟人啊,怎麼著也是高級知識分子、聲樂專家。

    這不,你爸正跟人家交涉呢。”

    潘應道,“這太不靠譜了吧。”

    眼睛不眨的看著她老子的那個方向,她老子從手裡的包抓出來一沓鈔票,往兩個人口袋裡塞。

    不一會兒,兩個中年人鼓著腮幫子加入了嗩吶合唱團。

    一撥接著一撥的人往李家進,桑永陽、郭冬雲、王子文、於德華四個人站在院子裡迎接寒暄。

    何舟自覺在這裡有點礙事了,對潘應道,“這裡我幫不了什麼忙,就先回去了。”

    潘應一把拉住他,問,“不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走吧,太吵了。”嗩吶的聲音太大,何舟聽得費力,說的也累,帶著潘應往自己家方向走。

    李家這邊潘應確實幫不上,只得也跟在了何舟後面。

    何舟一邊走一邊道,“昨個夜裡,我媽給我打的電話,然後我就讓佳偉開車,跟他們一起回來的。”

    這個暑假他還是跟往年一樣在老娘的單位做暑期工,不過卻換了崗位,這次不做搬運工了,而是變成了一個騎著電動三輪車的快遞員。

    一樣的起早貪黑,一樣的累如狗,不同的是,做快遞員沒人權,秉持著客戶第一的原則,被罵成狗也不能反駁一句。

    天空中不時的有轟隆隆聲,一架架的直升機落地後又飛起,都飛向了河坡的方向。

    何舟道,“乖乖,河坡又從哪裡來那麼多直升機,不是說有航空管制嗎?打哪一下子來這麼多?”

    潘應道,“從夜裡到現在就沒停過,我估摸著少數有一百多架,你看看現在才八點多鐘,到下午估計還有更多呢。”

    何舟再次點著一根菸道,“瞧不出來啊,李叔的場面挺大啊,這麼說吧,剛剛那麼一會,中國富豪榜上的人,我都見著五六個了。”

    路上,房前屋後,全是人,有聚在一起抽菸的,有聊天的,三三兩兩。

    潘應指著他們,低聲道,“壓根沒有一個是普通人,瞧瞧,有哪個普通人能開直升飛機,出門帶這麼多保鏢的,還有秘書、司機,沒有一個簡單的。”

    何舟點點頭道,“還真是,看著都挺眼熟,名字我倒是不知道。”

    兩人站在村口,看著有車子開始開出村子。

    臨近中午,村裡的車子走了一半。

    李沛和李覽等人回來了。

    潘應發現才這麼一小會,人家送的輓聯已經從李家大門蜿蜒到了村口。

    到堂屋的時候,李家大大小小的跪坐在兩面牆邊,各個神色憔悴。

    齊華走過來對李和道,“李先生,何書記要走。”

    話音剛落,何軍走了進來,蹲在要起身的李和跟前,溫和的道,“老朋友了,不用客氣,我下午有個會議,我先走,你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李和點點頭,“那我不送了。”

    來的人太多,他應付不過來,索性都不應付了,好在齊華、郭冬雲她們對他的朋友圈不陌生,能夠做好人事接待工作。

    何軍走後,李兆輝揉揉紅腫的眼睛,進了堂屋,對李和道,“你去廚房吃點東西,你不吃東西哪裡行,三天呢,別撐不住。”

    聽到哥哥過世的消息,夜裡就從省城匆匆返回來了。

    他想不到哥哥會走的這麼急。

    李和吐著煙圈道,“我不餓。”

    李兆輝道,“你不吃,我無所謂,孩子們得吃啊,你不帶頭,誰好意思吃。”

    李和看了看李柯和楊淮等人,搖搖頭,去廚房吃了點東西,三兩口扒完後,繼續在堂屋坐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545章 一夜思親淚

    對旁邊的李沛道,“你們先去吃點東西,然後輪流去睡會,光顧趕著回來了,都沒睡覺吧。”

    李柯接話道,“沒事,我們都不困,陪你守著。”

    李和擺擺手道,“人都沒了,還整那些虛頭巴腦的做什麼,他以前最疼你們,看你們受罪,指不定還得罵我,趕緊去吧。”

    做這些場面一是尊重習俗,二是給外人看。

    其實人都過世了,後人做什麼都是枉然。

    李隆也跟著道,“你們都聽你大伯的,堂屋就這麼大,擠這麼多人幹嘛。”

    李沛和李覽等人對視一眼,才慢慢起身去廚房吃飯。

    等他們走了,李和對李隆道,“你去縣裡吧,來了這麼多人,兄弟倆一個不出頭也不好,你去安排他們吃喝住宿。”

    李兆坤的喪事他原本只想按照家裡的習俗給低調處理,但是想不到消息傳的那麼快,一夜之間來了這麼多人,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來祭奠的人很多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不怕得罪,但是怠慢的話,總歸禮節有虧。

    楊學文是他姐夫,論資格,論地位,其實是足夠的,但是,他不姓李,真較起真來,妥妥的外姓人。

    無疑,李隆出面是最好的,他是李和的親弟弟,作為李家的代表,從哪方面來說都是合情合理。

    李隆早就是這個想法了,奈何哥哥不開腔,他也不好提,點點頭,勒緊頭上的白色頭巾道,“那我走了。”

    “你別開車了,一晚上沒睡的。”老四追出去叮囑。

    李隆擺擺手道,“我找司機開。”

    出了門口才猛然發現,自己家居然來了這麼多人,他不用想都知道,這麼多人都是奔著老大的面子來的。

    看到他過來,不少人圍過來,表達了自己感同身受的哀傷之情,他出於禮貌,應付了幾句,然後讓司機開車。

    車子出了村口,噼裡啪啦的閃光燈迎過來,把他嚇了一跳。

    路的兩邊密密麻麻的都是攝影師和記者,車子開了五六百米之後,才看不到記者的影子。

    李隆走了,李和對老四、老五道,“你們不用一直在這,孩子還小,照顧孩子要緊。”

    老四道,“她爺奶都跟著來了,她們看著孩子的,沒事的,你別一天到晚操那麼多的心。”

    她的眼睛紅腫,顯然是大哭了一場。

    她以前是不喜歡父親,但是當得到李兆坤離世的消息,她哇得一聲就哭了,眼淚水就沒停過。

    上學那會,遇到涉及父母的作文題目,她向來只寫母親,勤勞樸實、含辛茹苦的農村婦女。

    母愛大於天。

    至於父親,不管是作文還是朋友、同學圈中,向來是避而不談的,好像是個禁忌。

    自小的印象中,父親就是個不中用的,養不了家,擔不起責任,她們兄妹幾個的成長,父親也沒有參與過。

    對父親的怨念,到自己成家立業才稍微減少。

    每當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李兆坤懷裡撒嬌,她還有少許安慰,自己沒有從父親身上得到的,自己的孩子得到也是一樣。

    及至回到家,看著躺在冰棺中的李兆坤,她才明白父親意味著什麼。

    父親是家裡的一份子,是組成這個家庭的主要部分,沒了父親,這個家庭不完整了。

    從此以後,她在談論家的時候,不免多了心虛。

    老五道,“方堂進在呢,他看孩子。”

    她匆匆趕回來,顯然還不敢相信父親真的離開了。

    現在依然不敢相信。

    那個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父親就這麼沒了。

    她哭著,想努力的想出他的壞處來,好讓自己停止住眼淚。

    她的心太難受了,她簡直無法承認煎熬。

    她怔怔的依靠在牆上,從回來想到現在,也想不出父親大的錯處來。

    他沒有虐待她們,不是不給她們吃喝,因為他自己也沒得吃喝,顧及不了她們。

    他沒有偏心於誰,反正在他眼裡,兒子閨女簡直沒有一個中用的,不高興了,噴她們一臉。

    偶爾腦子清醒,考量到實用,會對閨女稍微好點,因為閨女是酒罈子,將來會給他買酒喝。

    倆兒子有事沒事還和他搶酒喝,同時勸他少喝。

    沒有一個孝順的玩意。

    他從來不通過打老婆孩子顯示自己男人的臉面,把他惹急了,頂多嘴巴不留情。

    即使是刻薄起來,也是有限的緊,頂多把人氣到心肝爆炸。

    他沒有父親的威嚴,她一點兒也不怕他,她高興了還會在他懷裡撒嬌,讓他親一下臉頰。

    這個時候,她就是他的酒罈子,心肝寶貝。

    而她也會輕易的從他手裡拿到自己想拿到的。

    當然,她要是倔,李兆坤也會跟著倔。

    他李兆坤一生何服於人,哄孩子是不可能哄得。

    到了老年,孫子孫女反而成了例外。

    老五想的越多,眼淚越多。

    李和道,“去休息一會吧,這裡用不著這麼多人。”

    老五擦擦眼淚道,“反正就這兩天了。”

    不管父親看得見,還是看不見,她多陪兩天,心裡總會好受一點。

    入夜後,李家依然沒有平靜下來,轟隆隆的直升機,來來往往,依然不停。

    堂屋都是祭拜的人。

    楊淮和李沛等人作為家屬在跪坐答禮,好不容易最終沒人了,他們才得了一個空,跑到後牆跟沒人的地方抽菸。

    屋裡二十四小時燒紙錢,沒斷過煙火,嗆得很,根本沒法抽菸。

    楊淮從口袋掏出來煙,先遞給李覽,李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著了。

    李沛先給他們倆點著,又給自己點上,笑著問,“剛剛怎麼還有幾個日苯人,看著挺眼熟的。”

    楊淮道,“日苯首富,瞭解一下?”

    李沛愣了愣道,“他就是孫軟銀啊,還真沒瞧出來。”

    楊淮道,“何止來了他一個,東亞和東南亞有名有姓的,基本都來了。”

    話音剛落,何舟從旁邊的小路上竄過來,從楊淮的口袋裡摸出來煙,自顧自的點上,嘆氣道,“這幫子記者真煩人,一個都趕不走。李叔的影響力也太恐怖了,怎麼來這麼多人。”

    他領了潘廣才佈置給他的任務,不管任何媒體,任何記者,不得進李莊一步。

    他帶著一幫李莊富豪們的保鏢,把李莊圍的連隻鳥都飛不進來,飛機除外。

    從中央媒體到地方媒體都得看他的臉色,他說不行就是不行,當然,沒有得到李家人同意之前,他也只能說不行。

    至於外國媒體,還在申請採訪許可的路上,能不能進到縣裡,還是未可知。

    楊淮道,“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大舅上過媒體了?壓根就不和他們打交道。只是這一次來參加姥爺葬禮的人多,而且大多算是有頭臉,政府開亞洲經濟論壇都不一定能請得動這麼多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546章 烏巷奏喜喪

    轉而問李覽,“你認識幾個?”

    李覽搖搖頭,“我只認識一個泰國的,大前年去泰國參加圍棋賽,是他負責接待的,當時怪不好意思的。現在搞的這麼熱鬧,估計我爸回來養老的夢想是破碎了。”

    按照爸爸的設想,以後老了就回鄉里來養老,但是眼前把他的老巢暴露在公眾的眼前,以後大概得不了安寧了。

    楊淮道,“我估計啊,明天會更多,現在才來多少。”

    李沛道,“不能,我聽見大伯跟齊華說了,美國和歐洲的都不准再來,要不然他這就變成了純心招搖,不是他本意。”

    何舟吐個煙圈道,“那麼多記者確實是嚇人,只要有一個人亂寫,對李叔都不是好事情。”

    李覽道,“公關的事情王子文已經在做了吧,倒是不用我們操心。”

    天晴了,雨停了,有星星,有月亮。

    他抽完一根菸,感覺不盡興,又從楊淮手裡接過來,續上一根。

    他好長時間沒有抽菸了。

    回到堂屋,李和對他們道,“都自己找地方睡覺,留我一個人就行。”

    不由他們說話,就要趕人。

    楊淮道,“你一個人也孤單,我們陪你多好。”

    老四道,“你們聽話,看看何舟家,還是佳偉家,有地方睡就去,這裡不用留這麼多人。”

    老五道,“我也留著吧。”

    老四道,“看看現在幾點了,孩子等你,還沒睡呢,別把孩子熬壞了,趕緊去哄孩子去吧。”

    李柯拉住道,“老姑我們去看奶吧,在我家呢,一整天沒吃喝了。”

    王玉蘭一整天躺在床上,神神叨叨的,讓所有人都跟著揪心不已。

    李和催促道,“都給我走,別等我罵人。”

    大家都瞭解李和的性子,見他較真,也不好再多說,一起離開了屋子。

    屋裡一時間只剩下他和老四。

    “你還不走?”李和挑著眉毛問。

    老四道,“我陪你吧。”

    李和道,“那你在牆上靠著迷瞪會,他走了就走了,別把我們活人給累壞了。”

    老四道,“我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過年的時候還挺好的,怎麼說沒就沒,這人啊,說不準的。”

    李和道,“你是開醫院的,這種事情還見得少了?生老病死,老天爺管。你也不用哭,他是享了福的,咱們待他不差,作為子女也問心無愧。”

    老四道,“其實我可以待他更好的,想想他一輩子也挺可憐的,不容易。”

    現在細心想來,父親一輩子是夠辛酸的。

    一個農民,沒有什麼文化的,受環境所限,見識的少,一輩子像個沒頭蒼蠅似得,東竄西竄,盡做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她相信父親更多做的是逃避。

    他沒有勇氣承擔生活的責任,到處在找運氣,最後一事無成。

    她現在一點兒也不責怪他,因為那是人的本能,人總是會選擇最容易的那條路走。

    他一輩子沒做什麼好事,可也沒傷害到誰。

    至於下輩子。

    她想,如果有選擇,她還是願意選擇這樣的一個父親。

    相對於別人的家庭來說,她是多了崎嶇與坎坷,可是這樣的父親永遠不會幹涉她的人生,不會對她有歧視,不會對她有說教。

    她只要自己對自己負責,做自己的努力就好。

    李和道,“如果有錯,那也是貧窮。你看會火盆。”

    門口是白布搭的帷幕。

    他走到帷幕後,點著了一根菸。

    抬起頭,就看到何芳過來。

    何芳走過來道,“完犢子了,你這又抽上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少抽一點吧。”

    她憂心忡忡。

    李和道,“沒事,抽口煙,看能不能好受一點。”

    何芳道,“好受什麼,心理作用罷了。你晚飯沒吃吧?”

    李和道,“吃了,大壯媳婦做的面,一人吃了一碗。老太太怎麼樣?”

    何芳拍拍他身上的麥稈屑,然後道,“掛了兩瓶葡萄糖,沒多大事,你放心吧。其實也能想像到,她跟老頭子關係多好,突然沒了,肯定不好受。

    剛剛也在想呢,要是你沒了,我該怎麼過,我想明白了,爭取跑到你前頭,要不然該多難熬啊。”

    “呸呸...”李和唾道,“什麼胡話都說,那我就好受了?”

    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他失去何芳,他該怎麼活。

    何芳道,“所以我自私啊,如果沒了你,我寧願去死呢。”

    李和板著臉道,“故意的是吧?”

    何芳道,“跟誰說話呢?注意點語氣。”

    李和擺擺手道,“去睡吧,別管我。”

    何芳道,“那我走了,晚上我陪老太太睡。”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道,“最後一根了,不准再抽了。”

    見李和點頭,才走。

    宋谷、王子文和董浩一直坐在前屋的凳子上,看到李和過來,站起身異口同聲的道,“李先生。”

    李和問,“齊華他們呢?”

    董浩道,“有些客人是李隆先生不認識的,齊華去縣裡幫忙了。”

    李和道,“你們留一個人就行,輪流休息一會。用不著這麼多人,都熬著,明天要辦事反而沒人了。”

    王子文道,“潘廣才潘總已經幫我們安排了住處,李先生,你放心吧。你要不要休息一會?”

    李和道,“不用操心我。”

    董浩拎著一個暖水瓶,跟著李和進了堂屋,幫他的茶壺灌滿茶,悄悄的出來了。

    按照鄉下的習俗,停棺三天後,正式出殯。

    李家的祖墳地是附近方圓幾十里地公認的風水寶地。

    墳地的周圍全是綠油油的麥田,剛出頭的麥穗長的正歡。

    可是今天都得了滅頂之災,方圓左右站的全是人,只見人頭,不見麥苗。

    除此之外,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引魂幡和花圈。

    雖然這幾日是晴朗,可是麥田依然泥濘,褲子上、衣服甩的都是泥巴,但是沒有人有一句怨言。

    李兆坤的骨灰盒今日正是埋葬於此。

    骨灰盒入坑後,嗩吶悠揚,鞭炮震天響。

    灰色的空氣中,反而有一種歡快的味道。

    李隆對一旁的李沛道,“等老子到了那天,千萬不要再吹這玩意。”

    兄弟倆沒有大修土木,骨灰下去後,成了個土堆,前面是一塊一米多高的石碑。

    墓碑很小。

    但是一想到給墓碑題字的人,大家就不會輕視這塊墓碑的份量。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9
第1547章 與化去而不風兮

    李沛站在他老子身後,目不斜視。

    今天來的客人裡最大的官是鎮裡一把手,還是因為和李家派上七八層親戚關係後才來的,稱呼李和為表哥。

    他大伯的面子很大,但是還沒有大到讓領導們傻到給別人落話柄的地步,人家來送花圈、輓聯還是因為李兆坤是中國聯合利華慈善基金會候補理事、皖北工商聯副會長。

    這些個名頭是爺爺過世當天晚上定下的,他昨天也才知道的。

    在場除了親戚朋友,大部分都是商界翹楚。

    他自然要莊重一點。

    鞭炮聲過後,他們家裡人開始在墳前磕頭。

    待潘廣才大喊,“孝子賢孫回禮”。

    他們才站起來,掉轉身子向在場的同樣正在給爺爺墳頭行鞠躬禮的賓客回鞠躬禮。

    這會他才有機會仔細的看周圍,黑壓壓的全是人頭,起碼有千把人,有來祭拜的,還有部分其實是方圓左右擠過來看熱鬧的。

    父親和大伯、姑父他們去同賓客們寒暄了,並且帶他們去縣裡的酒店。

    而他和楊淮、李覽等人需要留下來處理滿地狼藉。

    賓客散盡,麥子全部遭了殃,放眼望去,上百畝地的麥子,沒有幾棵是站著的了。

    一個老漢坐在田埂上抽菸,看到李沛過來,勉強擠了點笑容,指著墳頭燒的正旺的紙錢堆道,“孩啊,收攏收攏就差不多了,別燒了,風吹不跑就行。”

    李沛認識這個老漢,是他老娘在上壩的親戚,他姥爺沒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因此道,“二姥爺,這幾塊田也是你家的吧?”

    老漢道,“以前是桑永陽家的,讓你媽說了一聲,我就撿著種了。”

    李沛從李覽手裡接過一沓錢,遞給老漢道,“二姥爺,沒給你具體量地,差不多也就這些,可別嫌棄少。”

    老漢擺手道,“當我啥人呢,鑽錢眼了?”

    李沛塞進他褲口袋後,又給捂緊,擋住他的手道,“我可沒那麼想,不過這是我老子佈置的任務,你要是不接著,我老子要揭我皮的,你老啊,就當可憐可憐我。”

    老漢道,“那我回頭找你爸說去,都是家裡人,沒必要這麼客氣。”

    手剛放下去,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然後又抬了起來。

    不遠處有好幾個人扛著鐵鍬向這邊張望。

    李沛走過去,聊了幾句之後,挨個給了錢,然後看著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

    看到何舟姥爺何老西在朝他招手,他小跑過去,問,“何大爺,聽說這幾天不利索,不躺著?”

    何老西道,“以後有的是機會躺,現在著什麼慌,還有幾家沒給?”

    李沛道,“給了四家,剩下還有幾家田塊我不知道是誰家的,準備回去問廣才叔呢。”

    何老西道,“你們開車,我帶你們去,是河灣和上壩那邊的,我都打過電話了,他們臉皮薄,不好意思來。”

    李沛道,“那沒比這更好的了,你老受累。”

    何老西道,“盡說些沒用的屁話。”

    走到公路,上了李沛的車,見李覽他們還要跟上來,就擺擺手道,“你們都好好休息吧,用不著那麼多人。”

    李覽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沛道,“我跟何大爺去了,你們回吧。”

    田塊小,分屬的戶數多,他跟著何老西身後一連去了六家,其中有五戶收了錢,只有一戶是堅決不肯收的,那就是吳悠的親生父親王大龍。

    回來的路上,何老西感慨道,“想不到這糟老頭子今天這麼有出息了,給他送錢他都不要,倒是小瞧他了。”

    五萬塊錢放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小數目。

    李沛一邊開車一邊道,“聽說吳悠姐每年還給他錢呢。”

    吳悠是他大伯從河坡上抱回家,然後吳駝子撫養長大的,具體的內情,他還是知道不少的。

    何老西道,“要不然你以為那老頭子能有錢蓋洋樓給兒子娶媳婦?丫頭就是太心軟,當然,吳駝子也不在了,那是人家親生爹媽,咱也不好多說。

    就是這丫頭命特苦了一點,這趟回來,看著又瘦了不少,不過精神頭好了些。

    我們是老了,幫襯不了什麼,你們在外面也多照應她一點。”

    李沛笑著道,“吳悠姐是心軟。之前找的那男的,那真是閉眼找的,她喜歡,我們也沒辦法。離婚了吧,大家心想能收拾收拾王八犢子,我跟大伯,還有廣才叔我們一起去的,大伯大耳刮子抽的,要不是吳悠姐攔著,那絕對往死裡搞。”

    何老西道,“二和也去了?”

    李沛道,“我們去他們家的。那傢伙不知死活,以為吳悠姐家沒人呢。在我大伯面前囂張的很,又說認識這個,又跟誰處的好,他一家子都是這路貨色,他老子也以為自己了不起。

    我大伯啥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真惹毛他了,天王老子也不管用,他一巴掌朝抽過去,廣才叔又接著踹了一腳,解氣的很。”

    何老西道,“喲,也沒聽說過這檔子事,要不然我們也去了。”

    李沛道,“我爸聽說我大伯去了,他都沒露頭,去多了沒用,招呼這種小癟三,本來我一個人去就行的。吹牛什麼關係硬,家裡有錢,其實就是做五金件的,沒怎麼費力,全家回到解放前。”

    其實偶爾心想自己要是惹出什麼麻煩,家裡人會怎麼替他出頭?

    可惜,這麼多年,沒有幾個人敢招惹他,真有招惹他的,那就是腦子不正常的。

    對於腦子不正常的,沒人屑於和他們計較,也就一笑而過罷了。

    行到半道,何老西要下車去看看自己家的麥田,李沛就把他放下了。

    剛上河坡,遠遠的看到了一陣飄起來的煙霧,待近了,他才發現是他奶奶和大姑。

    把車子停在一邊,走下來,看到倆人正在燒一些衣物,都是爺爺生前穿的。

    他關心的問,“奶,身子好些沒有。”

    王玉蘭手裡拿著一根棍子,不停的撥火,聽見孫子喊她,就回過頭道,“你爸他們都去縣裡了,你要是不去,就在家吃點,家裡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9-1-20 10:29
第1548章 情為契闊生

    看著她那慈祥的笑臉,李沛的心反而難過起來。

    他把旁邊小推車上的兩袋編織袋提了下來,一邊往火堆上扔,一邊道,“早上在佳偉家吃的鐵飽,一點兒也不餓。

    你早上吃東西沒有?”

    王玉蘭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問道,“你爸他們給你爺酒沒有?早上起來晚了,要說沒來得及說。”

    李沛道,“給了,三大缸,酒廠拉過來的,肯定管夠,喝一年估計都喝不完。”

    王玉蘭道,“他就好這一口,不給肯定又罵人,真是受夠他了。”

    李沛道,“你放心吧,我以後再給他買。”

    煙霧過大,他小心翼翼的扯著奶奶,把她往邊上拉了一點,奪過她手裡的棍子,然後道,“我來弄吧,你們回去好不好?”

    王玉蘭道,“擱過去都舍不得燒的,這些衣服值錢了。”

    李沛道,“時代不一樣了。”

    李梅問道,“錢給人家補完了吧?都要給,不能落人話柄,顯得咱家不講道理,欺侮人。”

    李沛道,“補完了,何老西帶我挨家去給的。”

    李梅道,“這麼費事,早知道讓你姑爺下午去送得了。”

    李沛道,“費什麼事,開車很方便的,不過吳悠她那老子,叫王大龍,硬沒收錢,怎麼給都不要。”

    王玉蘭道,“不要就不要吧,他個老東西,俺們替他養閨女,他好意思要錢俺罵死他。”

    李沛愣了愣,決然想不到好脾氣的奶奶會說出這番咄咄逼人的話。

    李梅的手機響起來,接了一個電話後,低聲對李沛道,“我去縣裡一趟,你老姑家那孩子感冒發熱,我去看看,一天到晚都是事,你在這陪著你奶。

    回家招呼你廣才嬸子來給弄點吃的,讓你奶填填胃。”

    李沛點點頭道,“你放心去吧,我陪著奶沒事的。”

    衣服扔的越多,火堆越大,煙霧越多。

    燒了一個多小時,火勢才慢慢小起來。

    有些衣服慢慢燒成了板結,黑黑的一整塊,他用棍子撥,卻看到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撥拉到一邊,待涼了後,用手搓掉黑灰,居然是個金戒指,被烤的軟乎乎的。

    王玉蘭接到手裡道,“難怪說一直找不到呢。”

    李沛道,“有些東西越是刻意找越是找不到。”

    王玉蘭把戒指放回口袋裡,突然憤憤不平的道,“你爺沒給過啥好東西,就送了個這破戒指,還弄丟了,一直說要給重新買,都沒買。”

    李沛感覺好笑,忍俊不禁的道,“奶,明天我送你一個行不行?”

    王玉蘭道,“要你的幹嘛。哎,這一天天的。”

    李沛問,“哪裡不舒服嗎?我送你回家吧。”

    王玉蘭道,“就是沒力氣,你爺活著吧,感覺沒啥,真這麼沒了,渾身不自在。他以前常出去,架不住年底也就回來,現在好了,什麼都沒譜了。”

    現在李兆坤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李沛道,“奶,你別太難受了,爺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子的。”

    王玉蘭道,“你別看你爺平時凶巴巴的,要是我先沒了,他指不定還不如我呢。”

    李沛突然想起來在香港那一年,奶奶中暑,一下子暈倒,爺爺大哭的場景。

    他舊事重提,笑著道,“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哭,也就見他哭過那一次。”

    王玉蘭得意的道,“他是死鴨子嘴硬,有錯也不認,講理也不聽。”

    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何舟的,交代幾句就掛了。

    王玉蘭道,“你們去玩吧,這幾天也累壞了,別管我。”

    李沛道,“何舟找我的,就問我在哪裡,沒什麼事的,奶,要不這次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他是奶奶帶著長大的,自然很瞭解奶奶。

    爺爺走了,奶奶一個人該多難熬啊。

    想的多了,真替奶奶揪心。

    王玉蘭道,“不去。”

    很乾脆。

    李沛撒嬌道,“你孫子我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的,你去了,還能幫我做做飯什麼的,你不心疼下你孫子啊?”

    王玉蘭道,“俺多賤皮啊,還得去給你做飯。哎,你趕緊找個對象,下個崽,去給你看孩子行。”

    李沛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明火終於熄了,再怎麼撥拉也沒有了火,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燼,兀自冒著煙。

    他給拉開車門,讓奶奶上車。

    “俺走走路,你開車吧。”王玉蘭擺擺手後,兩隻手背在身後,沿著小路走了。

    李沛坐在車裡,準備讓奶奶先走,自己在身後盯著,點著一根菸後,仰靠在椅子上,微閉著眼睛。

    菸頭燙著手了,才扔到地上,睜開眼睛,發現前方已經沒了奶奶的影子,左右看看,什麼也沒。

    以為奶奶已經到家了,先回奶奶家,屋裡上下找了一圈,沒見到人。

    李覽問,“找誰呢?”

    李沛道,“看到奶沒有?”

    李覽搖搖頭,“沒有,跟大姑在河坡吧,我剛剛要去,她們沒讓我去。”

    李沛什麼也沒說,轉回身去自己家裡,自己家只有李柯和李怡兩個人。

    他的心一下子慌了。

    李覽早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之處,也跟著追了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嚇了一跳。

    李覽問,“怎麼了這是?”

    李沛撓撓頭道,“剛剛跟奶一起回來的,轉過頭不見了。在莊子裡再找找吧。”

    李覽上了車道,“去墳頭吧。”

    李沛一拍腦子,懊惱的道,“瞧我這豬腦。”

    車子出了村子,往墳地方向開。

    墳地周圍全是麥地,車子開不進去,只能把車子停在大路上。

    李覽下了車,遙遙的指著一個佝僂的身影道,“那個是奶吧?”

    李沛鬆了口氣,然後道,“是她,腿腳蠻快的,這麼會走到這了。”

    兩個人,一人手裡夾著一根菸,慢慢的往墳頭方向去。

    正要接近墳地的時候,就聽見了一陣嗚咽聲。

    兩個人對視一眼。

    很默契的都蹲在麥田裡。

    麥苗勉強遮住他們的腦袋。

    那哭聲,漸漸大起來,也越來越響亮,慢慢的又帶著一種嘶啞聲。

    李覽和李沛的眼睛忍不住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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