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59654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6:57
第一百二十章 青雲門內鬥
  
  創業和奮鬥的人生路程上,江澈突然就成了富二代,而且看起來會越來越富。
  
  本來說好的是一年內努力買房,不成想他這都還沒出發,土豪爸媽就給買下了一棟“市區別墅”當畢業禮物。
  
  “整個人突然一下好想就此宅在家養膘。”
  
  “然後過幾年買輛車去大學門口往車頂上放飲料。”
  
  “再過幾年跑網上炫富。”
  
  “無聊了就寫本網文叫《我的霸道總裁爹》,愛斷更就斷更,誰打賞就懟誰。”
  
  廢物人生如此美好。
  
  而這一切的開端,僅在於江爸江媽突然某天有了基礎和保障,可以暫時不憂懼,於是鼓起勇氣離開村莊來到城市,開始憑著自己的勤懇和踏實,努力改變生活和命運。
  
  在江爸江媽身上兩世的區別,其實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
  
  90年代初,很多人走出來了,很多人成功,改變了自己乃至之後幾代人的命運,而更多人的父母,差的也許其實就只是一點基礎和走出來的這一步。
  
  “這就買了啊?!咱家,你們怎麼這麼快就賺了這麼多錢啊?”
  
  確實驚訝、開心,然後誇張一點演繹,江澈先發愣,後發問,把驚喜和難以置信表現十足。
  
  “哈哈。”
  
  要的就是這效果,江爸江媽對兒子這樣的反應顯然頗為滿意,滿滿的成就感,為人父母,替孩子創造美好生活的自豪和滿足,幾乎要從他們的笑容裡漾出來。
  
  “你爸早兩個月就開始去找工地,把他們的盒飯都包下來了”,江媽抬手比劃,“七個大工地呢。”
  
  她這是在為自己的男人自豪,想想當時離家,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忐忑不安,卻逞強不願意拉著兒子一起做生意的場景……如今確實應該自豪。
  
  “你爸厲害吧?”江媽得意說,“我故意不讓告訴你,就是備著你走之前,嚇你一跳。誰讓你當初先嚇我們一跳。”
  
  “厲害,厲害。”江澈心說還真沒想到,給老爸一個開端,他接下來竟然這麼能闖。
  
  再回想一下,難怪老爸前陣子就問老媽店裡要不要裝空調,說得那麼輕鬆,感情腰包夠鼓,也難怪老媽最近說起咱家這麼有錢,一次比一次自信滿滿。
  
  一旁,穿著淺紋路白襯衫,別著英雄牌鋼筆,胸兜裡揣著個記帳的小本子,江爸兩手叉腰,“矜持”地笑著。
  
  自從過年被兒子套路,被四萬塊錢砸暈開始,失去長達數個月之久江家頂樑柱的位置……終於被他親手奪回來了。
  
  痛快啊!
  
  伸手拍了拍兒子腦瓜,江爸保持淡定說:“這次因為房東賣得急,怕錯過了,其實還是動進去了你那四萬塊。不過爸很快就會給你補回去,等明年回來,你娶了媳婦兒,你媽再把存摺交給她保管。”
  
  這話裡藏著一個意思,本來錢是存著給你結婚用的,現在結婚的錢爸包了,錢留著你們自己小倆口花。
  
  不好壞爸媽的興致,江澈笑著點頭,問:“這房子咱們花了多少錢啊?”
  
  江媽壓低聲音說:“八萬多,就這還是房東急著賣,要不還得高。另外那些證啊什麼的,也都是他自己托的關係幫忙辦,不然麻煩的很。”
  
  “今天等房東最後一點東西搬完,咱們就換鎖了。”江爸繼續掩飾著得意,但是言語間還是不經意地透露著那麼點兒。
  
  江家是規矩人,對方還有東西在,就沒進門,一家三口站在緩土坡上,指點著讓江澈隨便選一間自己的喜歡的屋子,準備過陣子重新裝修下。
  
  江澈選了二樓一側可以看見林子和小溪的一間。
  
  江媽說那間她看過,有點小了,當婚房不行,自己幫著選了另一間。
  
  差不多時候,一輛小四輪在房子門前停下來,工人上去搬東西,四十來歲姓余的房東走過來,給江爸遞了煙,又給江澈遞。
  
  江澈堅決說:“謝謝,我不會。”
  
  房東點頭把煙叼自己嘴裡,點上,笑著說:“怎麼樣,房子滿意吧?”
  
  “挺好的。”都已經買下了,自然不必故意挑刺。
  
  “唉,要不是急用錢,我也捨不得賣啊。”房東歎了口氣,目光中的不舍看得出來不是演的,沒必要,也演不出來。
  
  “你是要出國?”江澈試探著問了一句。
  
  房東搖頭,剛剛失落的目光一下變得躊躇滿志起來,帶著激動和一絲兒神秘兮兮道:“朋友搭橋,找到個投資項目,千載難逢,捨不得錯過了。”
  
  賣房投資,賭得挺大,江澈看得出來這位余房東應該也是生意人,本身不至於太缺錢,所以,是什麼項目能讓人把房都賣了加碼?
  
  他這邊不好意思問,但是房東自己猶豫了一下,主動向江爸道:
  
  “我跟江兄弟你挺對路的,露個口風……水變油,這就要建基地了,未來世界最大的項目。”
  
  “不過這個橋我沒法幫你搭,你可以自己瞭解下,試著找找門路。”
  
  他一副提攜幫助的鄭重表情,江爸壓根沒聽懂,但是江澈很懂,這個就沒人比他懂了……
  
  記憶中前世詐騙數額高達數億,物件從萬千個人到數百單位、集體的水變油專案,現在是他“師兄”在做。
  
  一時沒忍住,江澈開口說:“這不對吧,水怎麼能變油?我高中課本上學的,這倆東西的分子構成有很大差別啊,它一個是……”
  
  話沒說完,江媽在背後拉了兒子一把,江澈定睛一看,對方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似乎因為心存好意卻被詆毀,要發火的樣子。
  
  這樣就沒法勸了,江澈住口不說。
  
  余房東搬了最後一點東西離開,江爸叫來人幫忙換了鎖,這棟房子從此就是江家的產業了,只不過因為沒收拾,暫時還沒法住進去。
  
  晚飯的時候,江澈小心試探了下,說:“爸,你覺得那個房東說的水變油投資什麼的,靠不靠譜?”
  
  “我不懂”,江爸說,“不懂的東西,我不碰。再說你不是說它不對嘛,那就不對,勸不了別人,咱們自己不搭理就好了。”
  
  “可不是,我澈兒這麼聰明,我信澈兒。”江媽一邊給老公兒子夾菜,一邊說。
  
  這樣,江澈就放心了。
  
  晚上藉口出門找了鄭忻峰,詢問九轉金身功現在的情況,老鄭有些意外家驚喜,說:“怎麼你也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
  
  江澈說:“這不是受你的感召嘛,你老勸我跟著你練。”
  
  “你總算想通了,我就說啊,你去支教這一年,正好避開塵世紛擾,專心修煉,一年出山,匡扶青雲。”
  
  “為什麼要匡扶?”
  
  “唉……”老鄭晃著腦袋歎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江澈等著,回去拿來一疊小報和雜誌,傷心說:“內鬥呢……你自己看吧。”
  
  《韓立大師親傳弟子趙武亮直指所謂師伯造假》——他連【神劍禦雷真訣】的口訣都不會。
  
  《王宏大師稱趙武亮誤入歧途》——他挺身而出,正是為了替青雲門正名。
  
  《盛海九轉金身功團體分裂》——韓立大師依然不見蹤影,是怕了師兄?還是根本不屑一顧?
  
  《趙武亮約戰王宏于青雲之巔》——兩位氣功大師的對決吸引萬眾期待,但是王宏大師方面目前仍未作出回應。
  
  ……
  
  隨手把小報和氣功雜誌翻完,哭笑不得。
  
  “倆騙子,你們狗日的知道青雲門在哪嗎?還決戰青雲之巔……”江澈想了想,“哎喲,好像我也不知道。”
  
  “老這樣下去不行啊,不知不覺有時候自己都恍惚把自己當真的了。”
  
  “分裂的話,其實也不錯吧,最好就這麼把九轉金身功給折騰沒了……那就先讓他們鬥著?”
  
  他正想著,旁邊的鄭忻峰突然滿是期待開口說道:“老實說我還挺希望趙武亮輸的……”
  
  “嗯,為什麼?”江澈扭頭詫異道:“你不是一直站在韓立大師這邊的嗎?”
  
  老鄭說:“對啊,所以我才想趙武亮大師兄輸啊,他輸了,韓立大師肯定會親自出手,那什麼王宏,不管真假我估計也就一道天雷的事。還水變油?燒不死狗日的。”
  
  鄭忻峰越講越激動。
  
  江澈到這會兒真有點發愁了,到時候也不知道老鄭能不能接受?
  
  “……等一天韓立大師真親自出手,老鄭你估計得哭啊!”他說。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7:11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去遠方
  
  江澈把買來放了很久的高中教材收拾好了,這些書到現在他加起來也沒看幾次,一個是時間問題,另外一個很多地方根本看不懂。
  
  就因為“水變油”研究了下化學分子,就覺得理科還是算了……文科能學電腦嗎?江澈沒去打聽,估計是不能了。
  
  但就算是文科,要一年時間撿起來,參加明年的高考,看起來也越來越難。
  
  其實1993年的高考,江澈前世參加了,當時心灰意冷,山村寂寥,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自己看書去考了一下,結果什麼都沒考上……
  
  可惜如今事隔這麼久,除了作文題目有個大概印象,什麼都已經不記得。
  
  會不會看書做題多了,能回憶起來一點?
  
  總之還是選擇帶上了,除此之外收拾了幾件還能穿的,適合在茶寮那邊穿的衣物,買了好幾套內衣,襪子,另外還有戰地靴樣式的鞋、雨衣……
  
  至於其他很多東西,老媽一早就已經打包待取,包括一件叫做手電筒的家用電器和很多電池。
  
  除此之外,江澈還托人幫忙買了台進口尼康相機,很多膠捲;排球、球網、打氣筒;雜七雜八各種他能想到的東西,能買都買了。
  
  這些東西不好放家裡,就放在了辦公室。
  
  因為要提前報導,分配支教點,動員學生入學,八月份立秋江澈就得走,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
  
  褚漣漪自那天晚上過後看不出絲毫的慌亂和局促,也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心在工作上,把招聘工作做得井井有條,同時跟江澈自然相處。
  
  宜家方面一切都在軌道上。
  
  簡短的非正式會議,交代完最後一點事情,鄭忻峰、秦河源早一步出門,褚漣漪往外走的時候,江澈在後面喊:“褚姐。”
  
  “嗯?”褚漣漪站住,回頭,神情平靜。
  
  江澈有點兒尷尬,笑著說:“你不會突然走掉吧?就算真的最後還是決定走,要說一聲,留個位址電話,要不然以後宜家分紅都找不到股東。”
  
  褚漣漪看了一眼江澈的眼睛,抿嘴,點頭。
  
  多餘的話就沒法說了,江澈知道褚漣漪是喜歡他的,也知道她為什麼留下來。既然她留下了,要說江澈那晚乾脆決定“不繼續裝傻”,是一種負責,但其實彼此又都心知肚明,他負不起更大的責任。
  
  所以江澈沒有立場說更多話,他猜測褚漣漪可能還是要走。
  
  遊戲廳方面。
  
  “輝煌娛樂文化公司”成立當天,十二家遊戲廳全部開業,因為前期街頭巷尾的宣傳噱頭不小,像《三國志2》這樣的遊戲,又是臨州其他遊戲廳暫時還沒有的,所以生意一開始就很不錯。
  
  “唐總感覺如何?”江澈推開門,發現唐連招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老闆椅上,有些局促不安。
  
  見江澈進來,唐連招連忙站起來,撓一下頭,苦笑著說:“沒頭沒腦地混著混著,突然開遊戲廳還好,突然變成這個什麼總經理……老實說想想就冒汗。”
  
  “慢慢就習慣了,都按咱們計畫好的做就好,遇事你跟陳有豎商量著來。”江澈坐下來。
  
  “好。”知道江澈就快走了,唐連招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有些話忍住了,改問道:“澈哥你是不是有什麼要交代的?”
  
  “工作方面沒有”,江澈說,“我走後,你找人盯一下郭五那邊。如果他不折騰,咱們也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反正事情他都辦完了,但如果他有什麼動作……”
  
  “先下手?”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個下手。”江澈沉吟一下說:“8月下旬,市里會有一個專項整治行動,如果有必要,把郭五那群人搞進去好了……具體操作很簡單,你讓黑五去找那幾家被他威脅的工地老闆,就說你會替他們撐腰,讓他們一起去告郭五,正弱勢亂咬的時候碰上抓典型,他想不進去都難。”
  
  “……明白了。”唐連招說:“其實不用真的替他們撐腰,對吧?郭五如果真敢做什麼,只會死得更快。”
  
  江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進步很快……但是有些話,以後要習慣放心裡不說出來。”
  
  說完他出門。
  
  接著沒幾天,滿街就已經都是議論,比如:天馬廳一天換一個擂主,其實誰最牛,升龍廳的擂主有秘笈,星塵廳的那個其實就會蹲;等我三國志二通關了,就去挑戰他……
  
  十二家遊戲廳初步估計每月能給江澈個人帶來40萬以上的純收入,就他個人,這是扣除一切後進袋的錢,這樣再算上宜家那邊三個店,保守估計,江澈離開的這一年,月純收入將超過100萬。
  
  現在是1992年。
  
  等到互聯網剛開始的那個bbs時代,問一聲這些錢夠燒了吧,簡直太欺負老丁他們。何況肯定還不止。
  
  …………
  
  1992年8月7日,立秋,其實臨州正在最火熱的時候。
  
  江澈身上帶著一共12000塊錢,胸口掛了條紅帶子,跟十幾個一起即將奔赴南關省的支教教師一起,就在火車站,聽了一通教育局領導冗長乏味的講話。
  
  這就是歡送儀式。
  
  其他人都不適合出現在江爸江媽面前,老鄭來了,幫著拎東西,最後要了個擁抱,認真說:“放心,我一定替你把宜家幹好了。”
  
  江澈笑著說:“幹壞了也沒關係。就是如果哪天褚姐突然走了,你要挺住,別亂……你就當鍛煉,宜家這一年就給你鍛煉了。”
  
  “啊?不會吧。”鄭忻峰一下差點兒蹦起來,目瞪口呆說:“她今天早上人到店裡轉了一圈就出去了,不會是你一走,她就真的一走了之了吧?”
  
  要走了嗎?江澈愣了愣,發現褚漣如果漪真的決定要走,自己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
  
  火車已經進站,人流開始往車上湧。
  
  扯著江澈的衣角,江媽哭得兩眼通紅……
  
  江爸站旁邊扶她肩膀,笑著說:“好了,澈兒要上車了。再說哭什麼,是兒子又不是女兒,還能嫁在那邊了?你自己還總誇澈兒聰明呢,擔心個啥。”
  
  江媽就掐他,說:“就你會裝,昨晚上是誰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覺?”
  
  江澈哄了幾句,在催促聲中上車,爸媽和老鄭幫忙把行李從視窗遞進來,加上他自己的,足足四個大袋子,行李架上都擱不下,只好放了一袋在腳邊。
  
  “汙……”
  
  綠皮火車帶著汽笛聲和轟響緩緩啟動,漫長的行程……去遠方。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7:21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飛馳啦火車
  
  8月上的火車其實還好,既沒趕上學生潮,也不是農民工往返的時節。
  
  當然這個還好的意思也就局限于連接處正常有人,車廂走道裡人不算多的程度。乘客要起身倒個水上個廁所,不至於變成一場叫聲罵聲道歉聲相伴的人肉征途。
  
  火車真正擠的時候,憋尿都憋哭過許多人。所以高鐵真偉大。
  
  連同江澈在內,這次同行的支教教師一共17人,其中像江澈這樣中專畢業19歲的最小,也最多,剩下二十來歲的有,連三十歲左右的都有,還是夫妻檔,兩口子都是老師。
  
  不可否認任何年代都有真心甘於奉獻的人,這個年代更不少。
  
  火車開出,加速,大部分人都已經找到位置坐下來,有位置被站票的乘客暫時坐著的,拿票打個招呼,也都會起身讓還。
  
  有人開了車窗,探出去半個身體向著漸漸已經看不清楚的家人朋友繼續揮手,直到視線被阻擋,回身坐下,雙手捂住臉揉幾下,隔一會兒放開,感傷過後眼眶有些發紅,尷尬笑一下。
  
  “褚姐會不會其實站在人群角落裡送我?然後才自己走。”
  
  突然地一閃念,心頭緊的一酸,馬上轉移注意力不去思考。
  
  江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然是一個情感淡泊的人,似乎多數事情,都無法激起他過於強烈的情緒。哪怕有,他也會主觀排解。
  
  “你好,我姓胡。”
  
  “你好,我姓劉。”
  
  “你好,我姓馬。”
  
  大家自我介紹,互相口稱老師,打著招呼攀談起來。
  
  面前的這些人還對嗎?江澈突然想到。“對”的意思是指有沒有因為蝴蝶翅膀扇啊扇,多了少了,或者換了人?
  
  已經太久了,江澈不記得了。而且這些人具體情況不同,去的市縣不同,交通不便的年代,要說交集,前世其實也就這火車上的4天3夜。
  
  前世當時的江澈還在傷春悲秋中,話不多。
  
  對了,突然想起前世最後臨別,葉瓊蓁好像還送了一條圍巾。圍巾織得很爛,好幾處都像是連不下去了就另外扯一根毛線硬給綁上的——她就不是那種應該坐下來給男孩子織圍巾的姑娘。
  
  這一世也許因為分手之後江澈同學過得太歡脫,竟然連那條爛圍巾都沒了。
  
  “4天3夜啊,竟然是硬座,真該拉幾個臨州市教育局的領導送到南關。”
  
  這是江澈現在痛苦的事情,早知道自己買張軟臥票了。
  
  “欸,你長眼睛沒啊,幹嘛……”
  
  突然嗶哩吧啦一陣罵,尖細的女人的聲音,牡丹花裙子蓋到大腿,有點旗袍樣式,戴著一串珍珠項鍊,化了濃妝的一個女人。
  
  江澈這邊同行的一個20來歲女老師被推了一把,向後踉蹌兩步,叫人扶住了。她剛剛往行李架上放一個小袋子,好像胳膊肘碰到了對方。
  
  “土包子。”見這邊沒回罵,牡丹花女人翻了個白眼,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珍珠項鍊,低頭仔細檢查一遍,順裙子扭屁股在一個梳著漢奸油頭的中年男人身邊坐下來。
  
  這年頭的小蜜才叫真小蜜,一點不扭捏遮掩,這年頭的土豪老闆也才真喜歡顯擺,喜歡讓人知道自己是老闆,有錢,不像後來都喜歡低調的奢華。
  
  二十年後低調,別人會猜你可能是真壕不露相。
  
  這年頭一低調,就真看不出來了。
  
  90年代的火車車廂就是一個完整的小世界,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有點小摩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女老師大概覺得確實是自己先碰到了對方,忍了,同行的老師們估計想著行程還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都沒做爭辯。
  
  都是文明人,江澈當然更不會強出頭。
  
  漢奸油頭和牡丹花就坐在對面,倒是不罵了,改內部議論,趁機埋汰。
  
  牡丹花嬌嗔,說我被土包子欺負,你都不幫我出頭;漢奸油頭摟肩膀哄,說跟一群土包子計較什麼,下回帶你港城,坐灰機去,就不會再遇到這個層次的人了……
  
  牡丹花扭屁股說:“嗯~,你就吹牛,說了多少次了,你都沒帶我坐過灰機。”
  
  然後大概是類似港臺片“我不依,我不依”這樣的狀況,牡丹花穿絲襪的兩條腿在桌子底下踩自行車,一陣亂蹬,高跟鞋尖細的鞋跟踢到江澈左腳一下,有點疼,江澈收腳,抬頭看她一眼。
  
  牡丹花回看江澈一眼,說:“看什麼看?土包子。”
  
  “你以為我想看啊”,江澈鬱悶說,“又不好看。”
  
  身邊響起低低的笑聲。
  
  明明自己覺得很好看,牡丹花惱了,扭身向漢奸油頭撒嬌的同時咬牙用力,一條腿故意向後一蹬。
  
  “哢。”
  
  所有人愣一下,紛紛看來。
  
  江澈心說你妹的腿還不短,我塞座位底下的袋子你都能蹬到,這要是再高點,還不定蹬哪呢。對了,這要是趁機給她腿拎起來,是不是就是村裡小朋友玩的開拖拉機了?
  
  牡丹花也是愣了一下,隨即脖子一揚,“看什麼看,不就一個破杯子……賠你。”
  
  漢奸油頭適時遞上十塊錢,牡丹花接了,拍在江澈面前說:“夠你買十個了。”
  
  十塊錢一個杯子,在圍觀群眾看起來,是賺了。
  
  漢奸油頭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大概意思看到了吧,有錢人就是這樣。
  
  江澈很無奈,因為這個包裡都是他帶的貴重東西,本想著放座位底下最安全,也不必太上心,這下好了,旁邊那麼多乘客都看著,打開一次估計就得抱著一路。
  
  不說話,他有些氣悶地低頭把袋子拎出來,彎腰伸手去拉拉鍊……
  
  “怎麼,還嫌不夠啊?”牡丹花估計拿錢砸人砸出快感了,伸手又從漢奸油頭手裡拿了一張五塊的,拍在了桌上。
  
  漢奸油頭在旁也氣勢很足地說了句:“小夥子,你不要想訛人哦,那樣最後要吃大虧的。”
  
  “嗯,我不訛人……”
  
  江澈說著當所有人面把袋子裡的尼康相機拿出來,擺桌上……相機鏡頭裂了。誰都看得出來,就是高跟鞋蹬的。
  
  這是一個普通人家連一台海鷗、鳳凰家用相機都還得咬牙存錢才下得了手的年代,擺在桌上的這台相機別的不說,單看機身構造和印字就知道是進口貨,而這年頭進口就等於很貴。
  
  整個場面頓時有些懵。
  
  有幾個低聲笑出來……
  
  把桌上的兩張紙幣仔細折好,放進胸兜,江澈說:“不夠啊,進口尼康f4,新款,國內不好買……我也是順路幫朋友帶一下。”
  
  擱這年頭,這就是奢侈品,漢奸油頭和牡丹花互相看看,又看看江澈,臉色有些蒼白,硬撐道:“賠你就是……你這東西多少錢?”
  
  “好幾千。”
  
  “哇。”
  
  江澈這麼說是因為其實他也不知道具體價格——相機是走私來的,江澈當時給了一千,提了一嘴,胡彪碇那邊過來幫忙安裝的兩個師傅帶錢回去後,老彪讓人給捎過來的,肯定不止一兩千。
  
  “你……”漢奸油頭有點虛了,咽口水說,“你不要隨口亂說哦。”
  
  結果江澈剛想開口,身邊猛地一陣嘰裡呱啦……
  
  好壯觀,原來剛剛都憋著氣呢,這會兒占了理,一群老師人多勢眾,又個個能說會道,漢奸油頭和牡丹花根本扛不住。
  
  爭到最後把兩名乘警招來了,看情況也處理不了,只好一個留守,另一個去想辦法,從別的車廂找來了一個專業的報社攝影記者。
  
  記者第一句話,說:“我也拿不准,從沒用過這麼高級的貨。”
  
  這一句比他說相機很貴還嚇人。
  
  最後兩邊權衡了一下,定下來漢奸油頭賠償1200塊,壞掉的鏡頭江澈自己拿去看能不能修。
  
  江澈自己還有個備用鏡頭沒拿出來,當場沒反對。
  
  一塊玻璃裂了,1200塊,整個車廂大半數人都在發懵中,漢奸油頭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賠不行,抹了汗,翻遍自己的口袋、皮包,還有牡丹花的小包,湊出來800塊,窘迫得不知所措,最後一咬牙,把牡丹花脖子上的珍珠項鍊摘了下來,推到江澈面前說:
  
  “這個不止400……行嗎?”
  
  “騙子……你不是大老闆嗎?不是很有錢嗎?”牡丹花不依,開始鬧,開始罵漢奸油頭。
  
  江澈被吵得心煩,他不想要什麼珍珠項鍊,同時更煩躁鬱悶的是,這下車廂怕是沒法呆了,4天3夜呢……
  
  周圍的老師們的臉上寫滿憂心忡忡,顯然也是一樣的擔心,這財太露白了。至於周圍看過來的目光,大概各有意味,很難說清楚。
  
  “好像軟臥車廂是對外封閉的吧?不知道還能不能補票。”江澈想著,剛想問。
  
  一個身影從車廂那頭走過來,黑色套裝長裙質地精良,估計臨州很難買到,高跟鞋,化了精緻的淡妝。
  
  不論氣質還是打扮,褚漣漪都顯得與整個車廂格格不入。
  
  太多目光聚焦,但她就像是在店裡遇見一樣平靜地走過來,走到江澈身邊,說:“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江澈看著她沒說話。
  
  伸手摸了一下那串珍珠項鍊,順手推回到牡丹花身前,褚漣漪說:“假的……不過算了。”
  
  她說假的,那就是假的,莫名所有人都信。
  
  牡丹花哇一聲正式開哭,一邊哭,一邊罵,一邊撕漢奸油頭的臉。
  
  哄笑聲一片。
  
  褚漣漪也不看,只抬頭看著行李架,問:“你的行李呢?”
  
  江澈趕緊起身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說完見褚漣漪要動手去拿,又連忙道:“我來,這些重,你拿這個吧。”
  
  他把座位下那個袋子遞給褚漣漪,自己咬牙把另外三個袋子背著拎著。
  
  “沒落東西吧?”
  
  “沒。”
  
  “嗯,那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在一片稀裡糊塗的目光中離開了車廂……人們只知道,江澈剛剛說牡丹花不好看,絕對不是空話。
  
  一路都沒說話,直到褚漣漪跟列車員打過招呼,兩人走進臥鋪車廂,江澈才問:“褚姐,那個,你想好了啊?不是……我是說,你怎麼也在車上?我剛剛在車站,還以為你走了呢。”
  
  “試過了,走不了。”褚漣漪沒回頭,頓一下,說:“送你過去,幫你那邊安置好,我就回來。”
  
  這是火車啊!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7:27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翻山越嶺
  
  這趟火車是什麼型號江澈沒研究,但肯定是最新款“豪華”列車。
  
  四人軟臥車廂門口,褚漣漪象徵性地遞了一張票給江澈。在這個一張軟臥票都得求爺爺告奶奶的時代,有錢依然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進門,發現兩個下鋪的床單枕頭跟其他的不一樣……很顯然,自備的。
  
  “所以前幾天當我跟她說請不要突然走掉……她不說話但是點頭,不是假的,相反是已經有決定,只是沒法開口跟我說。”
  
  腦海裡想像著這些天褚姐姐獨自默默準備這一切的心情,畫面……
  
  也想像著剛才,當她從車廂那頭走過來時的心情,還有當她背著身,承認自己再也走不了時的無奈與堅定。
  
  江澈把三袋行李放地上,假裝沒事,一聲不響默默回身關上車廂門,反鎖好。
  
  褚漣漪聽見響動回頭看了一眼,突然想到那晚自己最後關頭逃了,他強撐住的表情,保持了一路的平靜冷淡終於破功,哭笑不得。偷咬住嘴唇走過來,輕輕踢了他小腿一下,她狡黠笑著說:
  
  “別想,送送你而已……反鎖了列車員也能拿鑰匙開進來。”
  
  既然都已經來了,前一句也就還想逞逞強,後一句才是真的威脅。
  
  對於面前這個時而完全超越年齡,成熟冷靜而且睿智,時而又像個孩子般喜歡胡鬧的小男人,褚姐姐除了哭笑不得,早已經完全沒轍,若不然也不會被欺負到這個份上。
  
  “你……幹嘛?”褚漣漪走神不過兩秒,回過神來就發現江澈正在掏錢,而且看樣子準備開門出去。
  
  “我去賄賂車廂乘務員。”江澈不是鬧著玩的。
  
  “……”褚漣漪一陣頭痛,扯住了他衣服背後不讓走,又氣又尷尬,半天才無奈地小聲道:“已經……已經賄賂過了,聊天送了小禮物,不然剛剛得查你票啊。”
  
  聲音很低,但是江澈聽得很清楚。
  
  再次假裝沒事,動作自然地默默關門,反鎖,研究了一下發現有一塊擋板能放下來,這樣即便列車員拿鑰匙開門,也只能推進來個小於三十的角度。
  
  轉回身,卻發現褚漣漪偷偷已經坐回床頭,拿了水杯問:“自己也不知道買臥鋪,那麼遠……你喝水嗎?”她努力保持神色平靜,但是眼神裡的慌張不能完全隱藏。
  
  江澈默默搖了搖頭。
  
  “那吃水果,零食?”小桌子上簡直是一個雜貨鋪。
  
  江澈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我方早已經放棄防守,敵方防線眼看也快崩了,這個時候必須保持持續施壓。
  
  “那……小澈,我想和你聊聊,好嗎?”人起身走過來,很近,但是留了那麼一點距離,褚姐姐眼神認真。
  
  這一句,江澈沒辦法搖頭。
  
  “還記得那天除夕嗎?”她看著他的眼睛。
  
  江澈點頭,“嗯。”
  
  “那是我爸媽走後,第一次,我不是一個人過除夕,當時只當那麼巧,逗你也有趣無害,我怎麼都沒想到……現在你得意了吧?我走不了了,到機場兩次,又回頭,浪費了好多錢。”褚漣漪表情掙扎了一會兒,說:“小澈,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這一刻她是自卑的,所以江澈堅決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褚漣漪微微抬頭,眼睛裡水霧迷蒙,看著江澈的眼睛說,“我相信你的成熟冷靜,思考周全,但還是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是獨立的,自尊心和自我都讓我留著。平常要一樣,信任你的合夥人,尊重你的朋友,一樣地待我……我不想做附庸。”
  
  “是的褚總。”江澈想緩解一下氣氛。
  
  褚漣漪再一次哭笑不得,生氣瞪他一眼,終於鼓起勇氣把剩下一點距離抹掉,試探著,有些顫抖地把人輕輕抱住,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小聲但是堅定地說:
  
  “如果有一天你給我不是這種感覺了,我就去加拿大。林場照樣可以買。”
  
  說完,她抬頭,在江澈的下巴側面輕輕親了一口。
  
  “不如先把孩子準備好?”江澈說。
  
  “想得美,都說了周歲才31,我之前問過醫生了,35周歲才算生育警戒年齡。”她牙齒稍稍用力,咬了他一口,卻那麼想笑。
  
  接著默默無聲,從脖子到胸口,她眼睛不看,小心幫忙解他的紐扣……已經沒辦法了,那就寵著他吧。
  
  這樣太被動了,而且看這架勢,解完會不會已經到南關?江澈試著把手伸過去,小聲說:“那天量到哪兒了?”
  
  其實他自己記得最清楚,手慢慢放在之前的位置,沒遇到反抗,江澈問:“從頭量,還是繼續?”
  
  褚漣漪用當時的話回答:“……隨你,反正是你在量。”
  
  “嗯,就是站著不好量。”江澈說完很男人的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走到床邊,輕輕放下,自己抬頭,“砰”,頭撞到了上鋪床板……
  
  褚漣漪咯咯笑起來,但是很快又心疼,伸手替他揉著,問他疼嗎?
  
  江澈卻在忙自己的。
  
  慢慢,她終於忍不住問:“看清楚了,再說一次,腿長嗎?”
  
  “長,真的長。”
  
  “好看嗎?”
  
  “嗯。”
  
  “別的地方呢,也喜歡嗎?”
  
  “都喜歡。”
  
  “還敢說是阿姨嗎?”
  
  “傻逼才這麼說。”
  
  她笑起來,替他揉著頭上的包,任由他肆意妄為,羞怯地壓抑著自己不給反應,可惜最後終於還是沒忍住,身體一僵,眉頭一蹙,輕輕“嘶”,倒吸一口涼氣……
  
  火車況且況且,搖晃著。
  
  只有鳴笛的時候……江澈才能聽到耳邊有點聲音,在她嗓子眼裡。
  
  …………
  
  褚漣漪臉色潮紅,床太小了,她想把江澈趕去另一張床,趕不走,自己套了裙子要過去,江澈又拉著不讓。
  
  這根本就不是那個板著臉發號施令的傢伙啊,也不是那個可以冷靜說“我不夠資格睡你”的可愛小子,就是個賴皮的。
  
  現在她只好整個人靠在他懷裡,努力保持表情嚴肅,抬頭說正事:“等到了那邊,幫你收拾安置好,我就回去,把宜家經營好。你要照顧好自己。”
  
  在江澈而言,倒也不是沒想過讓褚漣漪去了就留在那邊,畢竟這一世這扇門已經開了,想想熬著也苦,但問題剛剛才答應的,永遠尊重,不讓她成為附庸,江澈只好說:
  
  “好,不過山裡你就別進去了,那真是深山老林,你去了,回頭我不放心送你出來,你又不放心送我進去。”
  
  “我才不會不放心你。”褚漣漪笑著說。
  
  “可是我不放心你啊,兩個人一道我都怕賊匪來得太多我雙拳難敵四手。”
  
  “可是你不是會引雷嗎?一個雷啪啦劈過去……”褚漣漪認真比劃著。
  
  “……別鬧”,江澈鬱悶一下,自己忍住笑起來,說,“說真的,我一個人都不怕會有事,但你太好看了。別去,沿路那些村子裡可不知道有多少老光棍。”
  
  “那……好吧”,褚漣漪想了想說,“那既然不用幫忙,我下一站就下車自己回去好了。”
  
  “啊?”江澈著急起來,“不行不行,你得送我到那邊。”
  
  說著好像那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就來了,裙子也不給脫,直接往上掀。
  
  火車“汙……”
  
  竟然他媽的停站了。
  
  “買水果。”
  
  “買瓜子。”
  
  “開開窗,老闆買點吃的嗎?”
  
  竹竿敲在窗上的聲音。
  
  江澈:“……”
  
  褚漣漪那個好笑啊,咬住了他肩頭努力笑不出聲。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7:31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南關
  
  火車再次開動,江澈也再次開動,鐵軌的“況且況且”把軟臥的“咯吱”響聲遮蓋得很好,再怎麼樣不同的男人,只要偏得不嚴重,到這事上都是一樣的,是貪婪的,是衝動的。
  
  他帶著一種貌似壓抑許久的粗魯,也許因為環境的關係,像繃緊的弓弦,變得更有張力。
  
  褚漣漪捨不得反抗,溫柔地包容著一切,伸手描他的眉眼,嘴唇,替他擦汗,順從地配合、回應。姐姐一心軟,就被欺負慘了。
  
  火車翻山越嶺,江澈也翻山越嶺,火車燒煤……
  
  “小澈起來吃飯。”穿戴整齊的褚漣漪喊了幾聲,語氣一次比一次嚴厲,但是都沒用,根本叫不起來江澈,無奈她只好上前捏他的鼻子,說:“快起來了,一起去餐車吃飯。不然我下一站就下車回去。”
  
  江澈聽到馬上一骨碌套衣服爬起來。
  
  褚漣漪看著就想笑,她覺得自己也喜歡這個江澈,因為更生動,更真實。
  
  按比例而言,很少有乘客願意在火車餐車吃飯,因為性價比實在太低。江澈在餐車遇到了之前幫忙界定賠償數額的那名報社攝影記者,聊了幾句,得知對方是《南關青年報》的記者,攝影狂,叫余時平。
  
  最後那個破損的鏡頭交給他帶走了,說是試著幫忙修修看,相機也借他在車上試了試。
  
  拿了余時平在單位的聯繫電話和位址,但是江澈沒有電話位址可以留給他,因為大哥大到茶寮村山裡壓根沒信號。
  
  “那就等你聯繫我。”余時平看著江澈手裡的相機,戀戀不捨。
  
  江澈點頭說好,回身出門的時候意外看到漢奸油頭也在餐車裡吃飯,還點了瓶啤酒,臉上有幾道抓痕,髮型也亂了。
  
  他從貼身的地方掏出來兩張一百的大鈔,牡丹花卻不在。
  
  這王八蛋。江澈猛一下跳到他面前,大喊一聲:“賠錢。”
  
  油頭抬頭看江澈一眼,瞬間變成哭喪臉,然後左手一把把錢塞進褲襠裡,右手拿起啤酒對瓶就吹,噴著泡沫含糊說:
  
  “不給,小蜜都讓你搞沒了……要錢你打死我吧。”
  
  褚漣漪在身後笑,說他怕你搶啤酒。
  
  江澈還真拿他沒轍。
  
  這天晚上到半夜,車上大部分乘客都已經伴隨著搖晃的節奏進入了夢鄉,火車行駛在山嶺田野之間,突然開始刹車……
  
  很快,乘務員們拍門的聲音和喊聲響起來:
  
  “快,關窗,關窗。”
  
  “火車被人攔停了。”
  
  “注意財物、注意安全……醒醒,關窗啊!”
  
  火車有些倉促地停住,微弱的月光下,黑壓壓的人群漫山遍野地撲過來,撲到火車上,拉窗戶,探進來身子不管抓住什麼就往外扯。
  
  有的乘客睡得死,東西沒了才醒過來,有的在跟對方拔河,喊聲、罵聲、哭聲、廝打聲,一下全亂了。
  
  江澈用一條枕巾包住手,死死抵著車窗,側身站在那裡往外看。
  
  褚漣漪有些慌亂,像是想找點什麼當武器,最後拿了江澈的手電筒過來,雙手握著,跑到江澈身邊。
  
  “別慌,沒事的,等乘警組好隊沖下去就好了。”
  
  江澈看一眼她在驚慌,伸手搭肩膀把人摟過來,揉了揉頭髮,微笑說:“你來看,壯觀吧,老人、婦女、半大小子都有……別怕,要是客車就真危險了,火車沒事的。”
  
  車匪路霸最嚴重的年代,有幾座城市非常出名,這裡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搞火車還是不常見。
  
  不到十分鐘,黑壓壓的人群開始四散奔逃,不管是空手的還是拎著東西的,都如同草原上的兔子般靈便,迅速遁入山林田野……
  
  乘警們人數少,能守住車就不錯了,根本無法追捕。
  
  像這種情況,事後如果不動用武警,也追究不了什麼。
  
  褚漣漪心有餘悸地看了看江澈的側臉,說:“看你,還笑。也不知道怎麼了,有時候覺得你像個孩子,有時候又覺得,你似乎比我還大些。”
  
  “是吧?”江澈燦爛地笑著,揉亂她的頭髮,狡黠說:“褚少女,叫哥哥。”
  
  褚漣漪窘迫得滿臉通紅,生氣說:“江澈,你不要太欺負人。”
  
  又過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鐘,路障清除,火車再次啟動……這聲哥哥最後還是叫了,褚漣漪羞愧難當,覺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隔天,車子在一個大站停車,換火車頭,加水,停車時間長達半個小時,乘客們都下車放風,這裡的車站內部就像一條小街。
  
  江澈帶著褚漣漪也下了車,遇見同行的幾個支教教師,落落大方互相關心了一下,說:“昨晚沒事吧?”
  
  還好,除了有一個丟了一袋衣服,大部分人的東西都沒丟。
  
  買了水煮的花生,點芝麻粒的麻球,當地的瓜果,吃一路,走一路,江澈拿相機給褚漣漪拍照,兩個人像在度一個驚險、顛簸和平靜美好、心無旁騖雜糅一起的短暫蜜月。
  
  還有賣風箏的,江澈玩興起來了,買了一個送給褚漣漪,學電視小說裡說:“你拽著線,我……”
  
  褚漣漪不要,她說:“拽著線就會怕丟,我不想患得患失。”
  
  當天晚上分床睡,兩個人在黑漆漆的車廂裡,各自手抱著自己的胸口,聽著火車的聲響,隨著淺淺搖晃。
  
  “小澈。”
  
  “嗯。”
  
  “你要對我好一點,但是也不用太好……我其實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本來已經空蕩蕩的,荒蕪了的人生裡突然貪心了一回。你也不用給我江河湖海,如果可以,像泉水就好。”
  
  果然家學淵源……這表達,江澈除非抄首歌,不然還真接不了。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討論宜家的問題的時候依然是女強人,其餘時間,褚漣漪放開了很多,從單純的寵溺變成也會嬌會鬧,會惡作劇。
  
  最後一夜抵死纏綿到南關,她主動而熱情,什麼都由他。
  
  南關省會慶州城,江澈說:“姐,就送到這裡吧,這有飛機可以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褚漣漪沒反對。
  
  當天下午,她就乘飛機飛回臨州。
  
  沒有依依惜別,沒有眼淚鼻涕,褚漣漪表現得那麼成熟,就像是合夥人遇上不靠譜的大老闆,無奈地,不得不扛起責任,去把生意做好。
  
  飛機滑行升空,江澈看了看手上的分配名單,還好,沒有變化。
  
  下一章就開始下一卷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9:38
第一百二十五章 老子能把你們忽悠瘸咯
  
  曲瀾市,峽元縣……在這個貧困縣滿天飛的時代,它依然是最貨真價實的那種小山城。
  
  這個年頭如果有哪個地方沒有一個路名叫十字街,只能是因為這個地方根本不叫城。
  
  峽元縣沒有十字街,倒是有個十字坡,坡上也沒有母夜叉孫二娘,有個車站。
  
  當破舊的客車一路掉鐵皮咣咣搖晃著進站,江澈知道,從現在開始,很多曾經他那麼熟悉的人和事,惦念著的,想忘記的,都會再來一遍。
  
  比如現在,土坯房的縣教育局裡,正在給他做資訊登記的這位元柳姑娘。
  
  姑娘幾乎是每寫幾個字,就抬頭看江澈一遍,再低頭自個兒樂一會兒。
  
  “哎喲你可別樂了”,江澈身體稍稍往後縮,心說,“我知道我好看,可是沒用的,要是前世,過三年我還得和你相一回親呢……你可嚇死我了。”
  
  前世在茶寮村的第三年,江澈莫名被縣教育局的領導熱切關心,硬拉著他給安排了一場相親,相親的物件就是面前這位柳姑娘。
  
  都瞞著,見面才知道是她——柳姑娘的身板差不多是能把江澈提起來掄一圈再扔出去二十米的那種。
  
  當時相親不成,柳姑娘還說:“你三年前剛來,我就看上你了,就等著看你是不是兩年就走來著……我為你耽擱了三年,你得負責任。”
  
  江澈其實跟她蠻熟的,就說:“柳將軍你這是要訛我啊!怎麼負責?反正咱倆真的不合適。”
  
  柳姑娘說:“咱倆弄一次,懷上了你就娶我,給你生大胖小子。我家在縣城有房子有店鋪,你要回去老家我也跟你去……沒懷上,就算了。”
  
  當時說著話她手就抓過來。
  
  也就幸虧江澈從學校出來又老在山裡爬,跑步技能沒落下,才險險快一步逃出生天,一路跑回茶寮村,自那起半年沒敢進縣城。
  
  “你咋畢業了反而往我們這窮山溝裡跑嘞?不怕耽擱兩年,娶不著媳婦兒?”
  
  江澈的四個行李包,柳姑娘一人拎了仨,輕鬆不費力,一邊往拖拉機上放,一邊像是隨口問道。
  
  原來故事是這麼開始的,我當時一定答錯了。不記得當初答案,江澈想了想說:“已經娶了的,辦了喜酒才過來。”
  
  “……哦。”柳姑娘把一個行李包就那麼平舉著,怔了怔,撒手,砰,包掉在手扶拖拉機車鬥裡。
  
  江澈趕緊爬上去,拍肩膀招呼一聲:“老馬,走了嘞。”
  
  拖拉機開出來了,四十歲的馬東強兩手扶著車把,顛著顛著,拿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欸,你咋知道我姓馬?”
  
  江澈心說狗日的我還知道你給人幹活,偷人家媳婦兒,跑的時候光屁股擱那搖拖拉機結果沒搖起來,給光溜溜綁樹上呢……拖拉機搖把子拿繩栓了掛你丁丁上。
  
  “教育局那姑娘說的。”江澈說著話遞過去一根煙,幫著點上。
  
  煙有過濾嘴,在下彎鄉,有拖拉機的馬東強就是有錢人,但也不常抽帶過濾嘴的煙,摘下來眯眼瞧了瞧過濾嘴上的字,發現圖樣認不到……
  
  那就了不得了,他想把抽了兩口的煙滅掉,帶回去顯擺。
  
  江澈又掏了兩根塞他口袋裡,說:“抽吧。”
  
  於是本來只是順路把江澈帶回鄉裡的老馬就一路把江澈送到了茶寮村山下,沿路一路都是順著南關江走,路窄,下邊就是滔滔江水,看著驚險無比。
  
  偏偏老馬個混蛋還一直回頭找江澈聊天,好幾次,前車輪子都軋到了路邊上他才給掰回來,好幾次,江澈都想說,我還是下來用走的吧,我你娘的百萬富翁嘞,你們縣長知道了都得請我吃飯知道嗎。
  
  一路就這麼命懸一線的過來了,下車,跟老馬告別,江澈站在路邊,遠遠地看著江對面荒蕪的“小型衝擊平原”。
  
  這地方早年間沒人敢住,怕江水淹上來,現在沒人重視,堤壩也修得一般。
  
  過一年不到,南關江內河航運開始計畫往上游拓展,港商早一步得到消息,以僅僅幾萬塊的價格將它拿下,省裡撥款加固堤壩。這塊地不管開工廠還是修個過路小碼頭,都會變得價值千金,但是港商懶得煩,疊了幾塊磚就一直捏著等賣地,所以硬是沒為當地人帶來什麼好處。
  
  “這地方遲早是我的……不對,是我們茶寮村的。”
  
  正想著,一老一少拎著扁擔從遠處跑來,跑近,抹汗說:“你,你是不是新來的老師?”
  
  跟前世略有差別的場景,但是一樣的兩個人,老谷爺,麻弟,前世幾乎相處成了一家人的老村長家祖孫就站在面前……
  
  江澈怔了怔。
  
  “類個,我們以為你在那頭下來嘞,跑那邊等去了,遇著馬東強拖拉機回頭才知道你擱這邊,讓你多等了。”
  
  麻地的普通話還沒老谷爺好,因為老人家當年討飯出過門,麻弟就一直在山裡。
  
  “沒事,我也才剛下來。”本來想說方言的,腦子裡一個惡趣味,江澈假裝不會,用普通話接了。
  
  爺孫倆點點頭,不多話,一人一條扁擔把江澈四袋行李挑起來,說:“那咱走,路遠,得爬山嘞,老師你要是走累了就說一聲,咱們就歇。”
  
  “欸,好。”
  
  一路跟著走,江澈沒矯情去搶老谷爺的扁擔,年輕人農活做得少,肩膀不硬,論挑論扛真不行,反而是老人家身體健朗,挑著如履平地。
  
  一個半小時到村裡,差不多半個村子的人遠遠近近地等著看新老師。
  
  90年代初有個流傳很廣的說法,說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這個出來見人,那個就得在床上窩著,這情況茶寮村大概沒有,至少江澈沒看到,只是衣服差不多都有些破舊打了補丁倒是真的。
  
  每個人都笑,但是沒幾個人出聲打招呼,這裡很多人都不會普通話,正偷偷拿方言議論著:
  
  “娘的,咋長得比姑娘還好看啊。這下村裡的小媳婦兒、大姑娘可要看好了。”
  
  “敢,我拿他當野豬一銃轟了。”
  
  “滾滾滾,少他娘的擔心,人能呆幾天都還不知道呢,上回那個一個月都呆不下。對了你家上回那野豬肉還有剩的不?有的話,一會兒切一塊給送去。”
  
  “野豬鞭行不?學生仔吃不吃?”
  
  “你剁吧剁吧剁碎點再送去,他知道個卵啊。”
  
  “也是。”
  
  “管那些呢,反正我娃上不起那學,補貼我我還不如買瓶酒喝。女娃子上什麼學你們說對不對?回頭估計又要來家裡動員啥的,我可不給他開門。”
  
  “你不開,你家杏花會開啊,指不定還想跟人借個種呢,反正你也生不出兒子,讓杏花去借一個,好看還會讀書的。”
  
  原來這幫王八蛋聊的是這些啊,江澈前世來時也是這麼一幫子人迎他,私下議論,當時一句聽不懂。
  
  這回句句都在耳朵裡,說話那幾個他也都再熟悉不過……
  
  等著吧,看我不把你們忽悠瘸咯。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19:58
第一百二十六章 總有刁民想害朕
  
  村口是個坡,從坡底到坡上都是人,老老小小,連正在奶孩子的婦女都來,落落大方抱娃在懷吃奶,站在人前指著江澈議論……
  
  江澈的一臉茫然和窘迫無措看得村民們很安心。
  
  “生瓜仔,慫到連個奶娃的婆娘都不敢看,嫩著嘞。”男人們笑顏逐開地議論著,心裡已經放鬆了,這幾年下來村民們的策略一直沒變化,補助要騙,學不要上。
  
  眼前這個一看就很好騙。
  
  “那就抓緊時間開始互相傷害吧。傷害完了還有好多事等著咱們去做呢。”同一時間,江澈在心裡偷偷想著。
  
  先一波“互相傷害”是不可避免的,江澈對於茶寮村這撥人有很清楚的認識,他們不是壞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會回歸最淳樸的心態——若不然前世泥石流,他們也不會冒死回頭救江澈,一點猶豫都沒有,而後多年的相處,接受他,把他當做家人。
  
  但是放在小事小利上,他們中的一部分不可否認應該劃歸刁民,愛貪個小便宜,藏個小心計,耍個小手段,經濟上的困難和文化水準的低下讓一些道德細節變得缺乏存在感。
  
  總的來說大概情況就像你的某個朋友,人本質不壞,值得交,但還是有些時候你會忍不住想罵他,你這個賤人。
  
  …………
  
  沒做太多停留,村長老谷爺和麻弟扁擔不下肩,一路穿過村口人群把江澈帶到學校。
  
  說學校其實就是一間民房,但是蓋瓦的,帶院的,說高大上點除了主屋還有東西廂房,擱幾十年前可以納兩房小的土地主水準。
  
  對比村裡不少還蓋著茅草的房子,這絕對足以表達茶寮村的誠意。
  
  祖孫倆小心觀察江澈的表情,見他沒有絲毫嫌棄,稍稍寬心。
  
  小黃竹紮籬笆,爬著吊瓜,院子乾淨不見雜草,只留了幾棵果樹,連粗石磨和青石門檻都清洗過。
  
  進屋也是亮亮堂堂,老谷爺和麻弟守著分寸怕見了財物,擱下東西後拄著扁擔說:“那小江老師你先收拾,晚些我們再來。”
  
  “誒。”江澈把人送到門口。
  
  往外走了幾步,老谷爺猶豫一下,回頭,有些艱澀說:
  
  “動員娃兒們上學的事,小江老師你先緩兩天,到時候我陪你去。那個,村裡有些糊塗蛋,萬一有點什麼事,江老師別和他們太計較。”
  
  江澈笑著回應:“放心,在縣裡聽說了,我這心裡有數的,老谷爺。”
  
  這些情況他前世都經歷過一次,哪裡會不清楚,茶寮村真正重視教育的沒幾家,若不是老谷爺早年出過門知道讀書的好處,威望也大,只怕這村小早廢了。
  
  “都是窮鬧的。”麻弟憨厚地在旁接了一句。
  
  江澈點頭。
  
  90年代初,學費超級貴,扣除通貨膨脹,以學費支出在家庭收支中的占比而言,簡直貴到不可想像。
  
  小學一學期學費加上書本費,一百好幾十,就算茶寮村有補貼,也是一年接近兩百塊的支出。
  
  而此時我國在農村種地的農民,現金來源主要兩條門路:1、交公糧,扣掉各種稅費後發的錢;2、殺豬賣肉為主的家庭養殖收入。
  
  絕大部分這個年代正好讀書的農村孩子應該都聽過這樣一句話:“過年把豬殺了給你交學費。”
  
  事實就是這樣,不是說人有多壞,而是真的沒有那麼多人能夠負擔,願意負擔這筆支出。
  
  尤其是女娃,女娃不用上學的觀念在很多人心裡根深蒂固,甚至你免費讓她讀家長都不願意——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忙幹農活了,比如割豬草、拾柴什麼的。
  
  所以江澈前世初到茶寮村,差點被折騰到還沒開學就撂挑子。
  
  這一世的情況江澈當然可以輕鬆負擔孩子們的學費,但是他不準備這麼做,因為那樣只會把這群人越養越刁,越養越廢。
  
  他可不光是來教書的。
  
  江澈的理解讓老谷爺寬心了不少,黝黑的面龐上皺紋一擠,露出笑容。
  
  “對了,還有吃飯的事”,他說,“我的意思是小江老師你先在村裡各家輪著吃一天,到最後看哪家合胃口的,就選哪家搭夥,你看行嗎?”
  
  江澈有口糧,教育局會給支教老師補貼,所以他要選誰家搭夥肯定都會願意。
  
  其實自己燒也可以,學校就有廚房、灶台,但是江澈想了想,偶爾燒幾頓還行,真要天天燒,他不願意。
  
  所以笑著應了下來。
  
  把床鋪了,剩下的東西就整包擱老木頭櫃子裡,江澈拎了條小竹椅出門,擱院門口坐著,近看曾經熟悉的一切,遠眺隱約可見的南關江。
  
  四個從六七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怯生生走過來,站在十幾步外,拿清澈的眼睛看著江澈。
  
  “別怕,過來吧。”江澈招了招手。
  
  豆倌、哞娃、楊馬良、曲冬兒,這些個都是他前世的學生,後來哞娃死在了那場泥石流裡,剩下三個裡一個小學讀完輟學,兩個由江澈親手送上縣裡初中,曲冬兒後來是峽元縣歷史上第一個清華,上大學後她把錄取通知書寄給了江澈。
  
  “新老師。”八歲的曲冬兒聲音清亮,剪著不平整的蘑菇頭,眼睛又大又亮。
  
  “誒,我姓江。”
  
  “江老師……我們,我們給你螃蟹,還有魚。”
  
  四個孩子都挽著褲腿,光腳,把一個小竹簍擺到江澈面前,螃蟹是那種山溪裡翻石頭抓的溪蟹,其實沒肉,拿油鹽炸出來倒是嘎嘣脆,魚也是溝渠裡的小魚。
  
  但是這一瞬間江澈依然覺得那麼美好,覺得自己若不回來,會遺憾終身。
  
  拉近距離聊了一會兒天,給四個孩子每人發了兩顆大白兔奶糖,看他們心疼地吮一口,又拿糖紙包住,江澈認真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這頭的了,知道吧?”
  
  “知道。”四個孩子特別用力的點頭。
  
  江澈滿意地點頭,說:“那今天呢,你們就先回去說一件事,就說新老師說了,之前幾年拿了補助又不讓孩子上學的,他正在查……準備叫派出所來抓人。”
  
  不想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折騰,江澈決定主動挑起“戰火”。
  
  哞娃拍著胸口說:“啊,真的嗎?那我爹要吃牢房了。”
  
  江澈說:“當然真的,這是詐騙國家。”
  
  新老師來了不到一個小時,整個茶寮村就這麼亂了,村民們其實很膽小,詐騙國家,派出所來抓人這個概念,嚇得他們不知所措。
  
  等到江澈走在村裡路上的時候,看向他的目光就變得多了許多警惕和幽怨。
  
  “得想辦法給他趕走啊,要不咱就被登記上了。只要是學校沒老師,就不是咱們的錯,誰說是咱們不讓娃上學,咱都有理可說。”王地寶蹲在牆角,磕著鞋道。
  
  蕨菜頭“噓”一聲,小聲說:“聽見了。”
  
  “聽見怕個屁啊”,王地寶說,“他又聽不懂。”
  
  蕨菜頭想想也對,於是兩個人臉上笑著,開始商量怎麼把江澈嚇走。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09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幼稚的互相傷害
  
  王地寶是茶寮村最大的癩漢,沒腦子也沒大用,所以人倒是沒有什麼大奸大惡,只是容易自己舒坦卻苦了身邊親人的那種。
  
  好酒、好煙、好吹牛,口袋裡但凡有點錢就坐不住,一準三兩下糟踐沒了。
  
  厚臉皮,另外懶,比如後來流行的一個說法,無公害。他家的糧食絕對天字第一號的無公害,開春別人幫襯著種下去,就不管了,不打藥,不除草,不施肥,到秋天連著雜草一起打下來,有幾粒是幾粒。
  
  老婆是討飯路過撿的,最牛逼比他還懶,除了張腿生娃什麼費力氣的活都不幹。
  
  漸漸的生娃也不費力氣了,如果情況沒變化,過不久她就會在村頭聊天的時候輕鬆愉快直接把一個娃生在褲襠裡。
  
  回去把娃洗乾淨了,才發現原來還有一個,歎口氣就又給生出來了。
  
  茶寮村王地寶又超生了,計劃生育隊來人說要推他家房子,結果發現房子好像已經被推過了一樣,東倒西歪千瘡百孔……反正罰款是死活撈不著的。
  
  就是這麼牛逼一人物,因為父親去得早,自稱有一個在燕京當大官的親爹。
  
  蕨菜頭的名字江澈已經不記得了,大概整個茶寮村記得的人都不多,他有個毛病,站下來就喜歡脖子往前伸然後頭往下耷拉……看著生像蕨菜冒芽的時候。
  
  他視王地寶的為榜樣,喜歡聽他吹牛,夢想著有一天王地寶的親爹來接他,能帶上自己,於是很勤懇地做著他的跟班,一切向他看齊,只是至今還沒撿上個老婆……
  
  有一陣子因為他瘋狂想撿個老婆,茶寮村方圓幾十里,連討飯的都不敢路過。
  
  這倆傢伙送上門來,江澈很滿意。
  
  離開後悠閒的在村裡轉了一圈,順路把人和事都回憶回憶。
  
  等他走回家裡,發現院子裡石磨上反扣著一個竹斗,竹斗屁股朝天,擱了幾顆山上采來的綠皮李子在上面。
  
  彈一下,再仔細聽一下,嗡嗡嗡。
  
  …………
  
  王地寶和蕨菜頭擱坡下林子裡躲了一會兒,覺得事情應該差不多了,繞一圈從村口假裝剛回來。
  
  遠遠地看見有些村裡人,大人小孩各顧各的,不像出了什麼事的樣子,倆人剛有點納悶,就見江澈熱情地笑著,朝自己走過來。
  
  抱著一個餅乾筒,江澈笑著說:“地寶哥,對吧?我剛回去看院子裡有幾個李子,打聽了下,有孩子說看見是你倆給送的……”
  
  “不是,不是。”王地寶和蕨菜頭連忙否認,跳著腳說自己被冤枉了。
  
  “不是嗎?”江澈有點失落,低頭看看懷裡的餅乾筒,說:“那看來是弄錯了,我還說也沒啥可以感謝的,想著這筒餅乾,讓地寶哥拿回去給孩子們吃呢。”
  
  難道他沒打開竹斗?王地寶怔了怔,看了看江澈脫在手上的餅乾筒,咽一口口水,訕笑著用夾生的普通話說:
  
  “我這其實是客氣了一下,是,這不是剛巧山上下來嘛,就說給新老師帶幾個李子嘗嘗,就怕你客氣所以不敢承認來著。”
  
  “那行,我就替娃兒們謝謝新老師了。”
  
  趁著江澈沒聽懂,王地寶直接接了餅乾筒,示意一下蕨菜頭,兩人扭頭又下了坡。
  
  以他的個性,就算要給孩子留點,肯定也得自己先嘗。
  
  村裡不少人遠遠地都看著這一幕發生,江澈一邊往回走,一邊笑著跟大家打招呼,然後閒庭信步走回學校。
  
  “看來是真好騙啊。”有村民說:“這就被王地寶騙走了一桶餅乾。”
  
  另一個說:“那要不咱們也去試試?”
  
  頭一個想想,有點動心思。
  
  “哇……”
  
  “啊……”
  
  突然來的慘叫聲,一片錯愕中,兩條身影抱著頭臉鬼哭狼嚎從坡下跑上來,幾十隻蜜蜂追在兩人身邊狂蜇。
  
  王地寶和蕨菜頭想明白了,幸虧自己善良,用的是蜜蜂而不是馬蜂。
  
  那傢伙,餅乾筒抱在懷裡,頭擠頭眼巴巴看著,打開,“嗡”,一窩蜂直接沖一臉。
  
  現在兩人共四隻眼睛已經都腫到睜不開了,眼皮拳頭大。
  
  王地寶和蕨菜頭互相看了看,努力運動大嘴唇說:“這就是擺明車馬了……咱去給他弄蛇,夜裡往他屋裡放。”
  
  蕨菜頭臉色一慌,“毒死他?”
  
  王地寶想了想,搖頭說:“……那不行,那就成殺人犯了,也沒這麼大仇。咱弄兩條沒毒的,城裡娃細皮嫩肉,又剛來山裡頭一個人住,夜裡醒來看見床頭一條蛇,腿上一條蛇,嚇也嚇死他了。”
  
  戰爭升級,兩個癩漢好不容易勤奮了一回,漫山遍野去找菜花蛇。
  
  江澈這邊,老谷爺匆匆趕來,著急問:“小江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的,村長。”江澈咬著一個李子,坐對面曲冬兒也拿著一個,哢嚓咬一口,笑著說:“老谷爺,哞娃說看見他們去抓蛇了。”
  
  隔天上午,王地寶帶著蕨菜頭偷摸去看了下情況,趴牆根拐角偷瞄,看見學校院子裡一個小鍋騰騰冒熱氣,江澈,老村長,還有生產隊長幾個人坐那裡正吃東西。
  
  王地寶心說:“不會是蛇吧?”
  
  他這麼想著,踮腳露頭看了看,茶寮村這邊有個說法,吃蛇不能在屋裡頭吃,得擱空天下吃,他覺得應該是了。
  
  可憐我的大菜花了。
  
  “地寶啊,咋擱外頭呢,進來一起吃點?”
  
  谷村長舉了舉杯子,看見酒,王地寶就控制不了自己了,進院子坐下來,客氣了不到半句直接抓筷子,終於吃上了自己抓來的蛇。
  
  酒喝了兩杯,因為是快酒,加上昨夜裡基本沒怎麼睡,王地寶有點暈了,拿筷子扒拉著所剩不多的幾塊蛇肉,有點意猶未竟說:“這是一條還是兩條啊?”
  
  “一條。”江澈說。
  
  “那還有一條呢?”
  
  “還一條嗎?沒看到啊。”
  
  難道跑了一條?還是還擱屋裡翹角旮旯沒發現呢?王地寶迷糊一下,終於是頂不住饞,捨不得酒,主動道:“你這蛇哪裡抓的?”
  
  “屋裡,也不知道怎麼跑來的,倒是便宜我了。”
  
  “哎喲,嘖嘖,這可不能當小事,指不定還有,我去你屋裡幫著看看。”他說完直接奔江澈屋裡去,推門、探頭……
  
  一條菜花蛇就掉到了他脖子上,身體一卷,一口咬了下去。
  
  王地寶現在已經不成人樣了,蹲地上說:“今晚改扮鬼嚇他。上午吃蛇的時候,老谷講了點過去傳下來的事,鬼火什麼的,他就嚇得不敢聽。”
  
  夜裡,王地寶和蕨菜頭拿白紙塗了個嚇人的鬼臉,嗚嗚嗚擱院門外飄過來,飄過去……
  
  江澈在院子裡擰毛巾洗臉,沒反應。
  
  兩人折騰得一頭汗,不甘心,直接走進院子……
  
  王地寶輕輕“嗚~”一聲,準備好最恐怖的表情。
  
  江澈慢悠悠轉過身來,淺淺的月光下,毫無表情的臉,一臉的血,還在往下滴……
  
  “啊~”
  
  王地寶和蕨菜頭連滾帶爬剛沖出院門,老谷爺和麻弟一人一個便桶就照頭蓋了下來——邏輯上一點錯沒有,鬼怕穢物。
  
  兩個人好不容易在山溪裡把自己洗了洗。
  
  “我再想……”王地寶聞了聞發現自己很臭說。
  
  “你還想啊?”蕨菜頭皺了皺眉頭,說:“欸,我又沒娃,我又沒騙過補助。我連媳婦兒都沒有……我不幹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22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澈也有怕的
  
  江澈和茶寮村最無賴的兩個閑漢折騰了一場,比小孩子過家家高不到哪裡去,當然也不可能就此折服誰。
  
  但是它讓江澈接上茶寮村的地氣了,村民們在村口路頭碰上面,或捧著粗瓷飯碗聊起來,會哈哈笑著,像說起村裡誰家後生的趣事,說很多遍。
  
  而且這說明了一件事,這個城市來的好看學生娃能對付下三濫,能打爛仗。
  
  一個能打爛仗的文化人,下三濫玩得比無賴漢還溜,而且手裡還捏著教育補助的發放權力,麻煩大了。
  
  發愁的是村民,江澈很清閒,他在學校院子裡把排球網支起來,教著打了一會兒,擰毛巾站院門口擦汗,放四個孩子自己瞎玩。
  
  要說從整個八十年代下來,這個國家最驕傲和熱門的運動,是排球,準確地說是女子排球。三大球裡的第一個世界冠軍,拼搏和呐喊,不屈和振奮,鐵榔頭扣殺,球砸在地板上砰砰響,縱貫幾乎大半個八十年代的超級五連冠,是女排姑娘們給當時初開放,孱弱、迷茫的國家和人民打了一劑強心針,其激勵和鼓舞作用後人很難想像。
  
  以至於在之後漫長的幾十年裡,不管這個國家的奧運金牌數怎麼提升,明星多少,人們依然對於女排保有一份特殊的情感,特別在意,特別呵護。
  
  這個國家的整一代人,擱心底深愛著女排姑娘,不管是孫晉芳、鐵榔頭,還是孫玥、惠若琪。
  
  他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把姑娘們當成夢,四十歲的時候忙,很少看電視,難得一次搶過兒子女兒手裡的遙控器,總會擺出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姿態,說:“今天女排有比賽。”
  
  沒一會兒,學校院門外就站滿了大人孩子……
  
  “哦呀,這個不給玩的喏,我們江老師說了,這是體育課,不上學就不能上課。我們四個都是要上學的。”
  
  曲冬兒兩手抱著球站在院門口,歪著小腦瓜,一本正經的傳達司令官的指令。
  
  體育課是什麼玩意啊?好想玩那個球。
  
  眼饞的孩子們鬱悶地散去,沒一會兒,村裡開始各種罵娘打娃,雞飛狗跳。
  
  …………
  
  天清氣朗,視線開闊,南關江在陽光下如一條銀龍在舞動奔騰,對面沙洲一片銀芒芒。
  
  江澈的第一個核心目標就是先拿下這塊小型沖積平原,茶寮村只要不遷下山,再怎麼變化都不會很大,前世泥石流後村子重建還是在山上……
  
  這次,江澈想趁泥石流讓村子重建在江岸。
  
  這很難,幾萬塊錢看起來很容易,但是沒有政策的支持,江澈捧著再多錢也根本拿不下它。這個年代本國企業、個人,除非知名大企業且背景雄厚,否則在與港商、外商的競爭中處於絕對劣勢。
  
  幾乎每一個地方,都夢寐以求一塊中外合資的牌子,為此,地方政府不惜犧牲良多,對港商、外商竭盡全力提供政策便利。
  
  為此江澈甚至都想過,能不能想辦法,給自己也套一個港商、台商的身份。
  
  1992年,這個國家最風雲的經濟人物其實後來不太知名,他叫黃鴻年,華裔,印尼第二大財團金光集團董事長的次子。
  
  論及眼光、佈局之長遠,這位的父親堪稱超級恐怖,早在六十年代初,他就不顧物質匱乏、資訊閉塞,將次子黃鴻年送回國內,進入當時高幹子弟雲集的燕京26中讀中學,甚至黃同學還參加了下鄉插隊,結交人脈。
  
  30年後,當44歲的黃鴻年頂著外商投資和華僑感恩兩頂帽子重返故國,他的同學、朋友,已然有很多手握大權。
  
  他在晉省和省委書記吃了個飯,拿下第一家老牌國企。在臨州和市長吃飯,拿下西福啤酒廠、臨州橡膠廠兩家效益很好的企業。在湖建錢州,問市長你們市一共多少個廠,市長答41個,他說一起合了吧,兩瓶茅臺喝完,他擁有了這地方所有工廠。在代連,他一口氣拿下101家國營企業……
  
  就是這麼一個瘋狂的年代,江澈將面臨與港商和外商的雙重競爭,還要爭取政策傾斜。
  
  所以表面看起來簡單的事情其實很難,他本身要做的準備自不必說,除此之外他還需要整個茶寮村近乎膜拜的信任,大秋莊和華希村的崛起之路很相似,都有一位絕對的領導核心,說一不二,而且吃政策。
  
  江澈要在茶寮村折騰出一番動靜,也要走這條路,走通了不光是財富,只要不做死,還能擁有一塊超級護身符。這首先需要茶寮連同附近幾個村的人都願意蒙著頭跟他一起拆家,跟他一起耍賴,跟他一起折騰……
  
  所以只做到前世那樣遠遠不夠。情、錢,兩樣都要抓。
  
  在怎麼帶領茶寮村村民先賺一筆這件事情上,江澈前前後後想了很多主意,但是很顯然,都不可能行得通。
  
  什麼農家樂、生態養殖,全都超越時代太遠,除了在小說裡,全都無從實現。
  
  “小江老師,你咋站門口嘞?皺眉頭愁啥?”一個挽著髮髻的婦女穿著薄花襯衫向他走過來,手裡端著一個粗瓷大碗。
  
  碗裡是山粉麵,這地方不種麥子,不產麵粉。
  
  “呃……杏花嬸。”江澈有點慌了,脫口而出。
  
  對面杏花嬸開心一樂,“哦呀,你知道我呀?”
  
  “……哦,剛你走過來的時候,裡頭孩子們叫了一聲。”江澈把毛巾掛肩膀上,說:“嬸子你這是去哪?”
  
  “哦,我跟你送碗山粉麵。”
  
  “呃,我今個兒村長家吃。”
  
  “他家那幾個婆娘做飯又不好吃。”杏花嬸說著自己就進了院門,再進廚房,把大瓷碗擱桌上,說:“吃,晚些我再來拿碗。”
  
  江澈不敢跟進去。
  
  扭身出門,擱門口從頭到腳把江澈又打量了一遍,杏花嬸像是很滿意的樣子,笑著說:“能文能武,好模樣……不是,是好樣的。”
  
  說完款款扭腰走了。
  
  這一刻江澈很想捲舖蓋跑路……
  
  他也有怕的人。
  
  縣裡怕柳將軍,柳將軍其實叫柳嬙君,很溫婉的名字,但是當地人不懂那個,都管她叫柳將軍,結果就長成將軍了。
  
  村裡他就怕杏花嬸——杏花嬸四個女兒,男人被計劃生育抓去結紮結果紮壞了,一家從老到小決心一致,不放棄,死活想要個兒子,不惜代價。
  
  江澈前世吃了她幾碗麵,沒防備,一次鄉里下來放電影的時候,生生被她拖進過稻穀堆,留下陰影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31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的女排
  
  廚房小桌方正結實,桌面厚,桌腿比胳膊粗,用的是什麼木頭江澈不懂,但是農村的老東西大多講究一個牢固耐用。
  
  粗瓷大大碗公裡烏青山粉麵冒了尖,壓不動桌子,但是擱在江澈心上是沉重的負擔。
  
  哭笑不得回憶起前世,當時還不是鄭書記的鄭忻峰進山來看他,聽完稻穀堆傳奇很激動,喝酒駡街說:“擱山裡有口吃的就不錯了,你跑個屁啊。”
  
  江澈說:“我不跑不行啊,不跑以後丟一兒子在山裡算什麼情況?”
  
  那時候的江澈其實依然算懵懂少年,身上帶著幾分害羞靦腆,哪怕和大夥相處好了,也是被“欺負”的物件,村裡大小媳婦兒們奶孩子,看見江澈路過,就會逗趣說:“兔崽子,吃不吃,不吃給小江老師吃了。”
  
  然後看著江澈落荒而逃,哈哈大笑。知道他是個沒膽的,村裡男人們也都放心。
  
  那回,老鄭圍著曬穀場後面的稻穀堆轉了兩天,最後沒被拖進去,覺得挺遺憾。
  
  他說他覺得杏花嬸長得有點兒神似鞏俐,都是大骨架的女人,當然不是像《紅高粱》裡的九兒,也不是像《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頌蓮,像的是《秋菊打官司》裡的秋菊。
  
  江澈實在看不出來哪裡神似,又或者說,這個年頭其實不少農村婦女的身上,都有幾分秋菊的影子,倔強、熱情、粗獷。
  
  麵肯定是不能吃的,這就得表明態度,不然要出大事。
  
  江澈自己下廚,前兩天孩子們送的小魚他給擱油裡煎成了小魚乾,這會兒放上紫蘇葉,一點辣椒,炒起來就一小碗,黑糊糊的,但是很下飯。
  
  四個孩子都被留下來一起吃飯,捧著大碗,懂事的夾一條小魚就是一碗飯,辣得滿頭汗,一邊抹汗,一邊燦爛地笑。
  
  他們說以前的老師都嫌他們髒,呆不長就跑了,還說家裡燒菜不放這麼多油,小魚幹沒這麼香。
  
  吃飯的時候也聊天,楊馬良說他以後想開拖拉機,就像馬東強那樣,到哪兒做活別人都得給他請酒上煙,豆倌說他要當老公,做誰的老公不計較,是曲冬兒的更好。
  
  曲冬兒就踢他。
  
  江澈說冬兒你就好好讀書,以後考個清華。曲冬兒睜著大眼睛問清華是什麼?江澈說就是我啊,整個茶寮村,整個下彎鄉,整個峽元縣,都會為你驕傲的一個去處,在燕京。
  
  曲冬兒說燕京那麼遠啊,我有點怕。
  
  江澈說你長大就不怕了。
  
  哞娃說他要當八路軍。
  
  江澈猛地一下回憶起前世泥石流過後那具裹滿泥巴,小小的身體……忍住眼淚伸手揉了揉他的腦瓜,有點兒難受說:“好,哞娃好好長大,長壯實了,以後當八路軍。”
  
  飯後是幾個孩子搶著洗的碗。
  
  休息會兒,就又玩上排球了。
  
  “砰。”
  
  球飛出去,外頭還不能上“體育課”的孩子們搶著去幫忙撿,把球還回來。江澈其實還好幾個排球,但是必須狠心,他得讓孩子們先渴望上學,這是其中一個小小的誘惑。
  
  一個面龐黝黑,個子很高的姑娘拿球在手裡,有點兒怯,發愣。
  
  “打回來。”江澈笑著招手。
  
  女孩點點頭,學著剛剛看到的江澈發球的樣子,把球拋起來,揮臂。
  
  “砰。”
  
  江澈隨手把球接住,球抱懷裡都差點掉地,好大的力氣。
  
  但是想想也對,這女孩看起來絕不低於一米六五,雖然面龐看著青澀,但應該是大姑娘了。
  
  很神奇,這個姑娘他沒印象,似乎前世沒見過,難道是鄰村的?
  
  “周映,你不是後天就要嫁人走了嗎?咋還出來玩。聽我娘說是嫁很遠的地方,是嗎?”楊馬良認識她,站在江澈身邊喊,這下江澈明白為什麼自己不記得村裡有這麼一個人了,前世沒有排球,她可能根本沒在江澈面前露過面。
  
  這時候旁邊一群小孩開始起哄,“嫁人咯,嫁人咯,倒楣羞羞。”
  
  叫周映的姑娘眼眶紅一下,低頭,腳步慌亂地走了。
  
  事後江澈瞭解了一下,才知道,這個周映竟然才13歲,農村算虛歲,也就是實際才12周歲……12歲這身高,這力量。
  
  傍晚的時候,她又一次出現,站在角落。一個球被墊得很高,飛出院子,孩子們一哄而上,包括閑著的大人都有幾個。
  
  周映輕鬆一躍而起,將球接住。
  
  這彈跳,江澈感歎了一下,招手說:“球拋高,跳起來用你最大的力氣打過來。”
  
  “嗯。”周映點點頭。
  
  拋球,跳起……第一次沒協調好,起跳的時機不對,球擦手掉地了,她看來很窘迫。
  
  “沒事,再來,憑感覺,感覺一下球拋多高,什麼時候跳起來正好。”江澈笑著拍手給她鼓勵。
  
  周映艱澀的笑了笑,把球再次高高拋起來,第二次還是失敗。
  
  第三次,第四次,周映起跳,扣球……從院外打到院內。
  
  “砰。”
  
  江澈在中專沒少打排球,用標準姿勢去接,球竟然還是墊飛了。
  
  我去,天才啊。
  
  “進來一起打球吧,正好差個人,進來你和楊馬良、豆倌一頭,我和哞娃、冬兒一頭。”
  
  江澈招呼了幾次,周映才怯生生的走進來。
  
  越打,周映越熟練,身高、力量、彈跳、速度、球感、悟性,還有個性裡的軸……江澈不是專業人員,不知道她這樣算不算好苗子,但是一個念頭突然冒起來。
  
  茶寮村小女排——能不能造出希望工程《大眼睛》的效果?如果是那樣,到時泥石流,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周映,你上過學嗎?”一邊打球,江澈一邊問道。
  
  “上過一冬。”上學上一冬這個演算法,是從六七十年代傳下來的,那時候只有冬天最寒冷的時候,農家的孩子才有時間上一陣子學。
  
  “哦,想上學嗎?可以打排球。”
  
  夕陽下,周映的眼睛暫態間亮起來,點頭,又搖頭,突然就那麼站住了,眼淚下來說:“可是我要嫁人了,嫁去很遠的地方……我爹把我賣了。”
  
  對哦,忘了這茬了,江澈剛愣住一下,猛聽得外面孩子大人亂成一團,犬吠人聲四起:
  
  “野豬王下來了。”
  
  “快,廣地他們拿銃去打野豬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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