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59693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0:28
第一百五十章 縣長視察
  
  馬東紅來的時候,馬東強幫忙接人,江澈擱車站門口跟他說:“是你妹啊。”
  
  馬東強嘿嘿直樂說:“對對對,我親妹。”
  
  結果人從車站裡出來,一米六的小個哥愣愣站那裡仰著頭看半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扭頭跟江澈比劃大拇指,用方言感慨:
  
  “這下你們茶寮好了,啥果子摘不著?再以後屋頂茅草漏了,她站地上就能給修。”
  
  然後又用普通話跟馬東紅說:“妹子,咱倆本家,以後有啥事你就跟我說……那個,坐車路上低著頭,別叫橫樹杈給你打下去。”
  
  馬東紅剛到村裡的頭幾天,全茶寮的人脖子都酸。
  
  麻弟和李廣年也跑來看了幾次,江澈見了開玩笑問他倆要不要幫忙介紹,相個親,兩個人嚇得撒腿就跑,邊跑還邊說:“抱媳婦兒抱著條腿算什麼事。”
  
  這年頭高大女人擱山裡好嫁,但是高成馬東紅這樣的,還真沒幾個人敢惦記。
  
  根叔幫忙打了一張又大又長的木床,馬東紅說只是這樣,睡覺腿能伸開,就已經幸福得想哭。
  
  幾天後,村民們看“長人”的熱情才漸漸淡下去,學校院子終於不再那麼鬧騰。
  
  馬東紅正在院子裡帶孩子們做熱身,活動身體,準備上體育課。
  
  江澈空下來坐在院門口的青石板上看書,有了林俞靜的筆記,效率提高了不少,畢竟他本身當初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撥,沉下心來學,未必沒機會。
  
  只是天天看著她的字跡,總不免偶爾恍惚,前世今生身影交錯,想想一個這般“歡脫”的姑娘,曾經突然陷入無聲和自卑的世界,被厄運磨難完全化作另一個人。
  
  身後“砰砰”打排球的聲音也吵不著他,真吵了,他就去河灣。
  
  最近心思全在豬剛鬣身上的老谷爺匆忙跑過來,壓低聲音,有些緊張說:“江老師,明天縣長要來咱們村……是不是咱動靜鬧大了,政府不讓這樣搞?”
  
  作為一個偏遠破落的小山村,最近茶寮時不時的一撥撥外地有錢人進進出出,停在山下的車山裡人見都沒見過,確實挺扎眼,周邊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縣長要來了嗎?比前世早了好多。
  
  江澈試著去回憶這位叫做莊民裕的強勢縣長,但是交集其實不是太多。
  
  印象中很深刻的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一位村小的支教老師開學呆了不到一個月,默默收拾東西跑了。
  
  結果在車站被莊民裕堵住,火冒三丈痛駡了一頓。
  
  事情最後卻是縣長自掏腰包給買了車票,送上車,壓抑著說了一句:“謝謝你想著來,可是,你倒是想好了再來啊。”
  
  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直接相關,那位老師走後不久,莊縣長把全縣還在崗的支教老師召集在一起,遠的就用縣裡只有兩輛的破吉普去接。
  
  開會的時候,縣長上臺就先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後發脾氣,駡街、拍桌子,直到最後才紅著眼眶說:
  
  “我知道峽元窮,知道山裡苦,可是你們既然來了,我莊民裕代表16萬峽元人民求求你們,再怎麼樣,孩子好不容易才動員起來上學,呆久一點吧。呆個一學年,一學期,別讓孩子們哪天一大早翻山越嶺來了,卻突然沒了老師。山裡人和我們的孩子,折騰不起啊。”
  
  “峽元窮,我給你們補貼不起錢,只能給你們補貼一點口糧,這事要是有人拿住了要動我,我是要掉烏紗的。”
  
  “求求你們了,我莊民裕保證,至少每年每個村一次,我給你們跑下來,到你們面前,有什麼困難,你們直接當面跟我說。平時隨時來縣政府找我也行。”
  
  “委屈了,熬得受不住了,你們也可以跟我拍桌子、駡街,沒事,真的。我莊民裕和峽元人,感激你們。”
  
  會議最後,縣長起身長揖到地。
  
  除了脾氣有些火爆,做事有些粗暴,這是個好縣長,可惜局限於峽元縣的條件,有很多桎梏,他縱然再努力也改變不了太多。
  
  後來一直到三年後調走,他真的每年都來,江澈也算聊過幾句。
  
  這傢伙怎麼對付?還得給他挖坑呢,未來沙洲那塊地,他說了肯定不作數,但是他站在茶寮這邊是前提,否則往上做文章就會很難。
  
  江澈想了想,對老谷爺說:“別慌,咱們這樣,除了學校,其他一律裝窮,村裡最窮的時候什麼樣,就給縣長看什麼樣,他要是留這吃飯的話,千萬別給吃好咯。”
  
  整個茶寮現在對江澈都言聽計從,他這麼說,老谷爺連句多話都沒說,直接就去安排了。
  
  江澈自己先找了馬東紅,提醒她到時候說自己是志願者。
  
  然後又找了曲冬兒特別交代任務。
  
  …………
  
  隔天,上午十點左右,年近五十的莊民裕穿著一件灰襯衫、西褲,還有鞋面起皮滿是灰塵泥土的一雙黑皮鞋,帶著兩個人出現在村口。
  
  一個多小時山路,也就見額頭細細一層汗,連個大喘氣都沒有。
  
  接待工作江澈不需要參與,老谷爺和李廣亮帶著縣長走,走了一圈,莊民裕問:“怎麼村裡人這麼少?跟統計的資料對不上啊,今個兒農忙嗎?”
  
  老谷爺眼神躲閃一下,苦笑說:“衣服褲子漏著洞,不敢出來見縣長嘞。”
  
  他自己身上倒是還算得體,一件藍色洗得泛白的四個兜的勞動布外套,很舊,但是還算乾淨。
  
  莊民裕看一眼,心想著這可是大夏天,也許他也就這一件像樣的衣服。
  
  帶著有些沉重的心情,莊民裕一邊走,一邊說:“今年雨水還不錯,地裡莊稼都還好吧?”
  
  老谷爺忙點頭說:“是的,長得挺好。”
  
  “沒讓那個野豬王禍害了?”莊民裕抬頭張望著,轉了一圈說:“這事我原來也有聽說,但是覺著不就一頭野豬,能弄出多大問題,現在想想,是我粗心了。”
  
  “在哪邊山裡?”他又問。
  
  老谷爺無奈指了指梯田方向。
  
  莊民裕點頭,說:“回頭我安排一下,派人來給它圍剿囉。”
  
  老谷爺心裡咯噔一下。
  
  “縣長,那什麼,你還忙,要不就先走吧?反正村子就這麼大,你都已經看過了。”隔了一會兒,老谷爺沒忍住,開始趕人。
  
  莊民裕爽朗笑幾下說:“怎麼還有趕縣長的?”
  
  麻弟在旁接,“近中午了,我爺爺這是愁沒東西能招待縣長你們吃飯。”
  
  “哈哈,這話實在。”莊民裕一邊走,一邊讓同行的人掏出幾個大餅,拿手拍幾下,扎扎實實兩聲悶響,說:“放心,我們自己帶了,給口熱水就行。”
  
  說完他還拿一個遞給麻弟,說:“嘗嘗,我家那口子做的餅,可香,就是不好咬,擱久了能使來打人。”
  
  一行人捏著大餅邊說邊走,繞了個彎,出現在學校院外。
  
  莊民裕扎實愣了一下。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0:35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出一個冬兒
  
  莊民裕見過很多山村小學,有過很多記憶,甚至有過一次大雪天,他下鄉巡視過程中走進一所村小,只看見十幾個孩子拎著火籠站教室門口仰頭看著他。
  
  一個孩子帶著滿臉滿手的凍瘡,撲閃著大眼睛怯生生地問:“你是新老師嗎?”
  
  就這麼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是或否,莊縣長答不出來!
  
  那天,莊民裕四十好幾一個人,蹲在雪地裡哭得稀裡嘩啦。
  
  莊民裕從來沒見過這樣一所村小,中午放學時間,近四十號孩子滿院子撒歡,有的搖頭晃腦念書,另外有唱歌的,跳皮筋的,還有像模像樣在打排球的。
  
  若不是孩子們身上穿著依然寒酸,他都不能確定這是一座村小。
  
  還有那個大高個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們村小的排球教練,體育老師,慶州來的志願者。”
  
  見莊民裕脖子仰起來了,就知道他目光落在馬東紅身上,老谷爺主動跟旁邊介紹。
  
  他其實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江澈要全村都裝出最窮苦的狀態,好飯都不給縣長吃一頓,卻偏偏不把學校的富藏著一點。
  
  馬東紅穿著運動短褲,兩條大長腿晃眼睛,莊民裕把目光落回到院裡的孩子們身上,點了點頭,說:
  
  “就這要點熱水吃午飯吧,坐坐,順便看看孩子們。另外老師哪個,請來一起坐坐。”
  
  事情都登報紙了,獵槍三天兩頭的“訟訟”放槍,他其實一早就知道茶寮村肯定有什麼地方不那麼正常,而且跟那頭野豬王有關。
  
  剛剛試探了一下,老谷爺給的反應證實了他的判斷。然而整個村子一點看不出什麼奇怪支持……直到他看到這所村小。
  
  作為一個九十年代初,極端貧困縣的縣長,莊民裕有過折騰的心,但是不現實,缺條件,而且說實話畢竟存在局限,腦子有點僵化,他唯一能做的就兩件事:
  
  一,把地裡那點事盯好,指望老天爺能給好光景。
  
  二,修路,向上不要臉,要錢,向下強壓,修路。
  
  莊民裕還沒想通茶寮村到底玩的什麼花樣,他倒是不怕村民們折騰點錢,就怕整出什麼么蛾子,闖禍——畢竟是動槍的事。
  
  “江老師上了一上午的課,不知道縣長要來,下河灣去了,我們正使人去喊他。”杏花嬸圍著圍裙,招呼人坐下,然後擱手心裡翻出一個雞蛋說:“縣長吃個雞蛋。”
  
  說完擺開幾個大碗,幫著倒熱水。
  
  莊民裕伸手把雞蛋用指頭按著,來回來撥幾下說:“學校的雞蛋?”
  
  杏花嬸點頭說:“嗯,孩子們分完剩一個。”
  
  從道理上來說,這簡直太不會說話了,但是莊民裕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時好奇心也更重了,他把雞蛋捏手裡,起身進了教室。
  
  曲冬兒面前擱著一個小白瓷盆,坐那一邊用勺子舀飯往嘴裡塞,一邊翻書看著。
  
  “孩子們中午都帶飯,學校幫忙熱,然後再每個人每天半個雞蛋。煮熟了切開給他們。”杏花嬸在旁邊解釋。
  
  曲冬兒聽到聲音轉回頭來,仰頭看著莊民裕一會兒,把勺子放下,起立說:“縣長伯伯好。”
  
  小丫頭蘑菇頭,有一雙讓人能讓人看一眼就融化的大眼睛。
  
  莊民裕好像生怕這句“伯伯”掉地上,連忙“欸”一聲接住了,走過去,摸了摸曲冬兒的小腦瓜,柔聲說:“怎麼吃飯還在看書啊?”
  
  這腔調溫柔的,身後兩個長期跟在身邊,看慣了莊民裕火爆脾氣的隨行人員都起雞皮疙瘩。
  
  “因為我一個人一個年級。”曲冬兒脆生生得應。
  
  “哦?”莊民裕好奇翻了翻她課桌上的書,發現封面上赫然印著三年級,再看看她的個頭,笑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啊,多大了?”
  
  “縣長伯伯我叫曲冬兒,八歲多。”
  
  “那冬兒上學可夠早的。”莊民裕總算找到點欣慰的了。
  
  曲冬兒搖了搖頭,“我就前年上了五個多月,今年上半年上了一個多月學……本來爹爹想送我去別的地方繼續念書,可是鑿石階,又把腿摔傷了……”
  
  她像個小囉嗦,細細碎碎地講著,講著。
  
  莊民裕聽得眼眶發紅,歎了口氣,默默把雞蛋留在曲冬兒課桌上,揉了揉她的小腦瓜說:“冬兒好好讀書。”
  
  說完起身出教室。
  
  曲冬兒在身後應:“嗯,還好後來江老師來了,還有野豬王。”
  
  她“不小心”把事情“說破”了。
  
  老谷爺臉上一陣驚慌。
  
  莊民裕一步邁出教室門口,自己說:“野豬王弄那點錢,都用在學校上了?”
  
  村裡窮成這樣,學校卻不錯,而且學生這麼多,這是莊民裕自己的推理。
  
  這情況,老谷爺要還不會接就當不了這個村長了,老頭點頭說:“是,前前後後弄了三千多,給孩子們把學費全免了,再每天加一口營養。”
  
  莊民裕心裡暖啊,很認同,同時有些驚詫,“就這麼個野豬,你們弄了三千多?”
  
  老谷爺心說哪止啊,面上卻是依然苦著臉,小心翼翼說:“這事是不是不能幹了?畢竟是見天動槍的事。”
  
  莊民裕猶豫一,擺手下說:“也沒啥,不出事故就好,為了像冬兒這樣的孩子,冒點風險也應該。對了,那野豬王真的700多斤?”
  
  老谷爺支吾一下。
  
  莊民裕追問:“出主意的人是哪個?”
  
  江澈從院外走進來,說:“莊縣長好,野豬王其實大概500斤左右,主意是我出的,掙的錢都花在學校,也是我說服的大家。”
  
  莊民裕瞇眼看了看面前這個年輕人,他還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支教老師,十分之一能折騰的都沒有。
  
  …………
  
  簡單吃過午飯,像是有些話想單獨聊,江澈被莊民裕拉著陪他下山。
  
  “錢雖然弄著了,也都用在了正路上,興教育,你做得對。可是你這是詐騙啊?”莊民裕小聲笑著說。
  
  江澈同樣笑一下,說:“這都市場經濟時代了,咱們思想不能再僵化了,莊縣長……其實我不管它叫詐騙,叫炒作。從茶寮村到咱們整個峽元縣都一樣,沒基礎,沒條件,咱們得自己給他造,包括莊縣長你也是一樣的,一味埋頭苦幹改變不了太多東西。”
  
  他這話說完,莊民裕身後兩個隨行人員神色都有些緊張,覺得江澈話說得過了。
  
  莊民裕倒是沒變臉色,對於他來說,原則固然多,但是峽元縣的現狀擺在這裡,民生才是第一位的,他並不是一個過分愛惜羽毛,明哲保身的官。
  
  莊縣長沉吟了一下,說:“倒也是個道理,可問題咱們峽元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
  
  非網路時代,新聞媒體資源並不那麼容易獲得,像峽元縣這種地方,連露臉都很難,這是事實。
  
  “這個我來想辦法”,江澈自信說,“莊縣長看到村裡的小排球隊了嗎?今年省裡的比賽,咱們弄個大新聞,炒起來,到時候我希望莊縣長能去陪孩子們露個臉,最好把市長也拖上。”
  
  “嗯?”莊民裕有些好奇。
  
  江澈翻手腕說:“讓更多人看到峽元,關注峽元,我們才有機會做更多文章。”
  
  說著話,一行四人就快走到了半山涼亭。
  
  黃小勇涼亭裡躺著,看樣子已經快累死了,這回和他同行的只有一個人……還有一頭綁在涼亭不遠樹下的全黑大母豬。
  
  莊縣長看一眼就知道對方不是村裡,有些好奇道:“這就是你們騙來的有錢人?”
  
  “是,但這個有點不一樣,他是真有可能把野豬王弄死的。”
  
  心說而且這傢伙背景有些麻煩,得阻止,江澈把黃小勇誘殺野豬王的計畫簡單說了下,當然他的身份是不會說的。
  
  “莊縣長你看,野豬王的事你也認可了,孩子們還要靠它弄到下個學期,下下個學期的學費呢?現在我也沒有別的人手,這樣,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莊縣長你們三個想辦法把那頭母豬牽走,回頭我再讓人來跟你要。聽說莊縣長以前在部隊也是喂過豬的,應該沒問題吧?”
  
  在部隊喂過豬這事,莊民裕自己就在人前說過很多次,絲毫不覺得有問題,當下迷糊點了點頭。
  
  他想著曲冬兒的課本和雞蛋呢,那可都在那頭野豬身上。
  
  …………
  
  “想不到我真的會回來吧?我早跟你說了,我一定會回來的。”黃小勇把第三根煙滅了,拍了拍江澈肩膀說:“行,歇夠了,咱上山……弄死那禍害去。”
  
  他邊說邊扭身走出涼亭。
  
  “欸,我母豬呢?”
  
  …………
  
  山腳下,莊縣長手牽著一頭母豬,走著走著,突然定住,皺眉思索片刻,扭頭問兩名隨從,“欸,你們倆旁觀者清,幫我分析下,我今天怎麼就全聽他的了?”
  
  兩名隨從也是愣了愣。
  
  小馬機靈,搶先說:“是因為莊縣長您一心為民。”
  
  莊民裕苦笑了一下,把牽豬的繩子扔給他,說:“行,那你替我分憂,把豬牽好了躲起來,人可說了,事後要來跟我要的。”
  
  說完他跟司機一起上了吉普。
  
  車子在彎曲的公路上顛簸著,莊民裕閉目養神一會兒,突然帶著笑意嘀咕了聲:“還真是一點小便宜都捨不得讓的主啊。”
  
  司機跟了他多年,也不顧忌,笑過後提醒說:“那他說讓您拉著市長去看什麼排球賽,露臉,不會有什麼事吧?”
  
  莊民裕凝神想了想,“不至於,就看個比賽,露個臉,頂多沒大用,他還能把我和市長坑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0:41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十一月
  
  院子裡馬東紅正在給周映做一對一訓練,茶寮真正有可能走這條路的人其實就周映一個,這丫頭現在總是練到路都走不動了,還滿眼的殺氣。
  
  她平常和江澈說話不多,也不似曲冬兒機靈活潑,但是執著地默默努力,也想做到一些事情讓他高興。
  
  黃小勇已經走了,說是還會再來。麻弟已經把母豬牽回來了,老谷爺想問江澈是不是乾脆養幾天,放進山給豬剛鬣作伴,還沒來得及。
  
  “冬兒今天表現特別棒,這個雞蛋就獎勵給你了。”
  
  傍晚,江澈搬了把小竹椅坐在院門口,正幫忙把重新熱過的雞蛋剝殼,獎勵小功臣,曲冬兒出面的關鍵影響在於,她能在一定時間內從心理上徹底瓦解莊縣長的強硬和懷疑。
  
  等他認同了這件事,並為此感動,江澈再說什麼,他都會自己給出合理動機。
  
  曲冬兒跑過來,倚在江澈膝蓋上,看看他手裡剝了一半的雞蛋,仰頭說:“可是這個是我自己騙來的呀?”
  
  山風徐徐的傍晚,江澈突然額頭冒汗:我到底把一個未來的清華學子給培養成什麼樣了?
  
  “冬兒啊,別跑,老師認真跟你說哦。”
  
  孩子閒不住,曲冬兒還是照樣一邊繞著江澈轉圈圈,一邊說:“嗯。”
  
  “騙人是不對的。”江澈說。
  
  曲冬兒歡快奔跑的小身影頓時定住,站在江澈身前,看著他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不對嗎?”
  
  “……嗯,是不對的”,江澈偏過頭躲閃她純真的眼神,語重心長說,“還有,冬兒啊,咱以後可是要考清華的,你千萬不要對表演感興趣好不好?”
  
  “哦,好。”曲冬兒對於考清華這件事還是執念很深的,因為這是江澈在乎的事,至於表演,不太懂,乖巧地點了點頭,接過江澈手裡的雞蛋咬一口,開心得咯咯笑。
  
  江澈坐那看著,記起來那位大眼睛的主人公似乎14歲就成了最小的全國人大予會代表,而且會後被選舉為團中央候補委員。
  
  雖然最後沒走這條路,但是機會,其實還是有過。
  
  冬兒嗎?江澈最初是有過這個計畫,但是現在看著她天真爛漫的樣子,突然有了新的決定,在《階梯》組圖發表時隱去姓名,給冬兒一個更自在的環境和選擇空間。
  
  為此他專門跑了一趟縣城,給余時平打了個電話,交代這件事。
  
  另一個電話順手打給了鄭忻峰,本意是隨便聊幾句,但是老鄭在電話裡帶來了一個令江澈十分意外的消息,他跟油派王宏搭上關係了。
  
  “我本來是打算去拆穿他的,可是到現場一看,真的太神奇了你知道嗎?真的,水變油,王宏自己也說,這不單是氣功,還是科學。”鄭忻峰在電話裡表現得很興奮。
  
  江澈有些心酸道:“你不是一直站在韓立大師這邊的嗎?”
  
  “沒妨礙啊,我心裡還是站韓立大師這邊的,可是畢竟我們也不熟,他也不知道,對吧?”鄭忻峰一點不慚愧說:“水變油,那可是真金白銀,咱沒必要跟錢過不去,你說呢?”
  
  “怎麼突然這麼相信了?”江澈追問一句。
  
  “眼見為實,前景廣闊啊”,鄭忻峰感慨說,“那天帶功報告結束,王宏專門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留下來,現場給我們又演示了一遍,然後談了他的計畫,建水變油基地,一方面利國利民,另一方面,咱們既然投資了,肯定也不是完全不講回報對吧?”
  
  看起來老鄭是真動心思了,只是沒經過江澈,不敢做決定。
  
  能蒙住那麼多人,包括諸多領導、學者,王宏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而且他的路線和趙武亮不一樣,趙武亮走的是開班收徒賺學費的傳統路子,而王宏之所以靠過來,除了為自己曾經被揭穿過的理論尋找新的依據,其實最大的目的是找宣傳途徑,他想要結交的是有錢人,不管集體還是個人。
  
  鄭忻峰現在的狀態,確實很像有錢人。
  
  “老江,咱們投不投?”鄭忻峰那邊催問。
  
  江澈想了想,說:“你先聯繫著,我再想想。”
  
  …………
  
  十一月上旬的盛海真正有了些秋天的模樣,林俞靜穿著黑色外套,抱著書本走在校園裡,她的頭髮又長了。
  
  合併前的盛海城市建設學院,男多女少的學校裡,一個像林俞靜這樣的姑娘,總是能掀起很多波瀾的,可是林姑娘波瀾不驚。
  
  沿路跟幾位路過的同學打了招呼,林俞靜偏頭看一眼漸漸開始發黃的闊葉喬木,有點小難過。
  
  她並不知道,這座城市和那個人之間其實有著那麼緊密的聯繫,來盛海幾個月了,她走過他睡過的車站,逛過他進貨擺攤的市場,路過過他的旗幟,還好奇過那些人在幹嘛。
  
  信已經寫了好幾封了,江澈一直沒有回信,更別說來看她。
  
  “可憐我一來就在寢室吹牛,說男朋友會來看我,好丟人啊。”
  
  “再也不給他寫信了。”
  
  “忘光光……從這裡走回宿舍,就把他忘光光。”
  
  林俞靜走到宿舍區門口,隨意地一瞥,看到了崗亭裡正在讀報的大爺,其實沒看見大爺,因為一份《新晚報》正在他面前立著呢。
  
  “曲冬兒?”
  
  林俞靜一眼就認出來了報紙上的那個小姑娘是誰。
  
  她走近些,準備問老大爺討來看看,結果聽到呼嚕聲……果斷拿了就跑。
  
  “你們看,這個就是江澈拍的照片。他要管那麼多孩子,太忙了,都沒空來看我。”趁機給自己找了個小藉口,林俞靜開心地把報紙展示給室友們看。
  
  剛剛說的忘光光……她忘光了。
  
  【階梯】,第一組三張照片。
  
  第一張是曲冬兒當時攀登的畫面,取名很樸實,就叫“上學的路”。
  
  第二張曲冬兒回頭燦爛地笑著,但同時臉上還掛著淚珠,沒有獨立名稱,留白讓讀者自己品味。
  
  第三張,正在開鑿石階的父親手裡還握著鑿子和錘子,只露出一張黝黑樸實的側臉,扭頭看去,嘴角上翹,精靈般的小丫頭沿著山路奔來,興奮雀躍,這張照片的名字叫做:爹爹,村裡來新老師了。
  
  “這小姑娘眼睛好漂亮啊。”
  
  “對啊,看得我心疼死了。”
  
  “好想抱抱她。”
  
  “我要去給她捐款。”
  
  “可是沒有位址,也沒有署名啊,只寫了希望工程,讓同一藍天下的孩子都擁有幸福的童年和美好的明天。”
  
  林俞靜得意了,開心說:“她叫曲冬兒,就是江澈的學生,跟我也特別好。還有,拍這個照片那天……我,我就在路上等他們。”
  
  照片屬名不是江澈,《新晚報》轉載注明的是《南關青年報》記者余時平,所以林俞靜專門強調了一下。
  
  室友們開始起哄,說要看看江澈。
  
  林俞靜這才發現自己連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心突然就空了一下。
  
  給馮芳打了個電話後,她拿了帶香味的信紙,咬著筆頭想了半天。
  
  【為什麼都不給我回信?告訴你,大學裡特別多男孩子給我寫情書,你再不回信,我就收來看看。】
  
  【寫完這封信,我就把你忘光光。】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0:46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茶寮故事的開始
  
  峽元縣縣政府在縣城主街道旁邊,但經過如果不仔細看,很可能錯過,門口太小了,而且兩側老房子和旁邊民房一般無二,只有往深處,才有當中那麼一棟二層小樓。
  
  莊民裕總是很忙。
  
  一是因為他本身太勤懇,二來老書記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折騰幾年灰心了,現在基本一門心思釣魚,說他信任也好,懶得管也好,總之縣裡的事基本上都丟給莊民裕說了算。
  
  有時候政府樓裡的人還會說,現在見不到莊縣長和黃書記互相拍桌子吵架了,挺想念的。
  
  “篤篤篤。”敲門聲傳來。
  
  “進來。”莊民裕的辦公室對所有人開放,他坐起來,把筆放下說。
  
  來的是公安局的副局長,進門表情有點尷尬,支吾一下說:“那個,莊縣長,前幾天有人報案說丟了頭豬……”
  
  聽完這一句,莊民裕眉頭皺了皺。
  
  丟豬是可以報案,對於峽元人家來說豬是大財產,他這個縣長也可以勤懇,但問題公安局找頭豬都要報到縣長辦公桌上,未免顯得太無能。
  
  莊民裕有點不滿意了。
  
  “那個,報案人是慶州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兒子”,知道縣長脾氣暴躁,副局長連忙搶著解釋,“說是為了為民除害辛苦攢錢買的豬,還打算用完賣掉呢。報案的時候看著挺急,把老爹都搬出來壓人了。”
  
  “……哦。”莊民裕突然心慌一下,心說不會吧?
  
  副局長繼續說:“是頭黑母豬,擱下灣鄉茶寮村那邊半山腰弄丟的,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了兩天,還是沒找著。”
  
  莊民裕木木點了點頭,想起來自己當時手腳麻利牽走的那頭大黑母豬……還真是啊。
  
  莊縣長走神了,心裡嘀咕:“我堂堂一個縣長,怎麼就偷人母豬了呢?還是慶州市領導家的。兔崽子,難怪騙我去動手,同夥是縣長,真安全啊。我……盜竊了,怎麼當時就覺得那麼合情合理,覺得只是小事一樁呢?”
  
  “莊縣長?”副局長看縣長走神了,小聲問了一句。
  
  莊民裕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問:“報案人呢?”
  
  “回去了”,副局長說,“當時報完案就回去了,說是學校還有事,讓咱們有結果了打電話過去說一聲。”
  
  “哦……”莊民裕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抬頭,正色道:“其實很正常,那種地方,跑丟了就是山林,跟野豬混一起去了也是可能的。找不著很正常,打電話就直說好了。”
  
  “……好的,莊縣長。”其實還是有些擔心,但是既然莊民裕拍板了,副局長也不好多說什麼,出門,小聲嘀咕著:“這是要我去跟領導公子說,你的母豬和野豬私奔了啊。莊民裕不喜歡弄這些,要不我自己找倆人湊湊,買一頭說找著了,攀個關係?”
  
  門裡,莊民裕調整了一下情緒,一貫嚴肅的臉上禁不住有些鬱悶,又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緒,總之本該暴怒的事,愣是沒怒起來。
  
  伸展了一下身體,莊民裕隨手拿起一份報紙翻了翻……眼睛一亮,報紙上有個小姑娘,他認識。
  
  “曲冬兒?真是啊。”
  
  “好,好,好。”
  
  “欸,誰他娘拍的,怎麼提都不提我峽元縣?”
  
  這幾張照片的震撼力單憑自己看了就知道,而且看下頭文字注明,轉載自《南關青年報》,莊民裕心想它沒准都已經轉載瘋了。
  
  “這能騙來多少希望工程捐款啊?咦,騙?不管了。可是感覺哪裡不對啊,難道那小子不知情?知情的話,這種……呃,炒作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這麼大便宜,他怎麼可能不要?”
  
  莊民裕果斷出門喊上司機,去茶寮。
  
  …………
  
  江澈擱院門口做完一份練習卷,對了對答案,自我感覺還算滿意,這兩個多月來他除了上課整體很清閒,看書的時間多了,還真找到點應屆生的感覺。
  
  曲冬兒正跟旁邊地上跟哞娃他們打彈珠,因為跳棋已經沒人願意跟她下了。
  
  這小丫頭還一點不知道,自己現在其實已經快要火了,《階梯》組圖正在被一家又一家紙媒轉載,越來越多人被這個精靈般的小女孩和她樸實的父親感動著。
  
  “小澈老師你來玩嗎?我借你兩顆彈珠。”看見江澈望著自己,曲冬兒主動向這個已經輸完了彈珠的原第一大戶表示同情。
  
  江澈笑著搖了搖頭,把練習題放下。
  
  莊民裕從遠處腳步生風地走來,手裡握著一卷報紙。
  
  江澈連忙把曲冬兒叫過來,叮囑了幾句。
  
  “可是騙人不是不對的嗎?”曲冬兒問完想了想說,“哦,我知道了,小澈老師叫我騙人,就是對的。”
  
  莊民裕轉眼就到眼前,當著曲冬兒的面不好發脾氣,把報紙扔給江澈,努力控制著說:“你看看,這什麼情況?這麼好的宣傳機會,竟然提都沒提咱們峽元縣。”
  
  “嗯?”江澈有些迷糊地打開報紙看了看,愣一下,轉向曲冬兒說:“冬兒,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啊?誰給你照的?”
  
  莊民裕問:“你不知道啊?”
  
  江澈說:“我不知道啊,知道我就一起照了。”
  
  兩個人都把目光投向曲冬兒。
  
  “就江老師剛來的時候,一個記者叔叔給我拍的,他還給了我糖。”曲冬兒這個看看,那個看看,最後盯著莊民裕說:“縣長伯伯,我是不是犯錯了?”
  
  “沒有沒有。”莊民裕連忙擺手,隨後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
  
  江澈等待了一會兒說:“這個宣傳機會錯過了,咱們還有下個。”
  
  “嗯?”莊民裕回憶了一下說:“你說你那個小女排啊?”
  
  江澈點頭,“鄉村小女排,連隊服都沒有,卻在省青少年排球賽中一路高歌猛進,打進八強、四強、決賽……找媒體幫忙宣傳下,難道沒有震撼力?”
  
  莊民裕咂摸了一下,點頭,但是又有些擔心道:“這個,咱們行嗎?”
  
  “試試看吧,反正如果打進半決賽,決賽了,我覺得莊縣長你應該去看看。”
  
  “會去的。”
  
  莊民裕拉著江澈送他到村口,問:“大黑母豬呢?”
  
  “藏著呢。”
  
  “嗯,得藏好咯。”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0:54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女排出征
  
  大黑母豬進了山,老谷爺觀察看見過一眼,它跟在豬剛鬣後頭覓食,欣喜過後有些擔心,磕著煙斗跟江澈叨咕:“也不知有了婆娘和娃,會不會反而害了豬剛鬣……”
  
  他歎口氣,一邊撚煙絲一邊感慨:“那都是牽絆啊。”
  
  江澈正把給排球隊孩子們買的三道杠藍色運動服一套套疊好,用小紙條寫上名字,抬頭笑著說:“看來谷爺有過這方面的體會?”
  
  “當初要不是因為有女人和娃,我討飯遇見部隊,早就扛槍掙命搏出頭去了。”谷爺看一眼遠處山坡,說:“到如今……也可能不知擱哪處崗上,骨頭都鏽了。”
  
  老人面前忌諱談生死,老谷爺自己說可以,江澈沒法接。
  
  老谷爺主動把話題轉回來,提到豬剛鬣現在吃得太好,真實體重直奔600斤而去,離江澈編造的七百斤野豬王越來越接近。
  
  江澈心想,還好時不時總有狩獵的人來騷擾下,它大概還不至於從一頭彪悍的野豬王變成一頭死肥豬。
  
  在省內喜好野外狩獵的土豪圈子裡,這頭怎麼都弄不死的偏遠山村野豬王,已經變得越來越出名,也傳得越來越玄乎,甚至前陣子還有一撥人來了說只是看看,不開槍。
  
  “它現在遇見咱們村裡人都不擺傷人的架勢了……我尋思著,要是以後茶寮日子好過了,就好好護著它,養著它,還有它的子孫。”
  
  老谷爺的話讓江澈眼前愣是突然冒出來一尊豬剛鬣的塑像,茶寮人世代紀念野豬王的恩情,別號:野豬村。
  
  “對了,谷爺,隔兩天陪我一起去縣裡送送孩子們吧。”
  
  “去,去,是得去嘞。”老谷爺臉上透出舒心的笑容。
  
  …………
  
  峽元縣城十字坡車站。
  
  馬東強把拖拉機停在外頭,老谷爺要給他塞油錢,老馬死活不要,急了說:“這是送咱們自家孩子出門搏出息,老村長你這硬要給我錢,不是埋汰我馬東強嗎?”
  
  老谷爺把錢往他懷裡塞,“這燒的是油嘞,已經耽誤你工夫了,哪能再讓你自己費錢。”
  
  馬東強一邊推拒,一邊說:“老村長你這是嫌棄我不是茶寮人呀?得,改明兒我就搬茶寮去住,就是我這拖拉機上不去,哈哈。總之這錢我不能拿,拿了夜裡頭睡覺都睡不安穩,老村長你別讓了,回頭等孩子們回來,我還來接他們。”
  
  江澈擱旁邊聽到這裡,心說老馬這福氣大的,就憑他今天這一句話,未來茶寮發達了,他要搬進來,老谷爺指定點頭。
  
  車還沒來,縣城就那麼丁點大,江澈讓孩子們先等著,自己轉個彎,去郵局寄了幾封信。
  
  第一封是寄給家裡的。信裡說的是唐玥的事,但是準確點說,其實又不關唐玥的事。
  
  秋深了山上冷,從行李裡找毛衣穿的時候,江澈總算知道老媽為什麼一直堅持要他寫信了。
  
  唐玥給江澈這次支教準備了一件毛衣,外加圍巾手套,什麼都沒說。
  
  但是江媽加了張紙條在裡面,是老爸的筆跡,她的口氣:
  
  【澈兒啊,這毛衣圍巾手套可都是小玥給你準備的,高興吧?媽的意思呢,如果你也有這意思,但是自己不好說破,你就回個信,就當只是跟媽說,說說你對小玥的心思。
  
  白紙黑字的,媽好拿著去給你提親去。媽估摸著小玥沒准能答應,那她要是不願意,你反正不在,也不丟人不是?】
  
  要說老媽還真有門道,想得也周到。
  
  江澈回信除了說些家常話,讓爸媽安心,注意身體,對這件事也回了一句:
  
  【媽,你就別瞎折騰了,我和小玥姐之間現在真沒到這份上。】
  
  江澈說的是實話,之前他和唐玥之間的接觸固然有一些,跟這年代鄉下相親見兩面就結婚的情況對比,確實交往不淺,也難怪江媽直接就往結婚上扯。
  
  但是實際上,兩人之間涉及男女情感的碰撞,少之又少,準確來說就一句,唐玥說,小澈,我沒有喜歡你。
  
  除此之外不論是江澈還是她,都沒有過任何相關的表達。
  
  唐玥之前是江澈見過的女人裡活得相對沉重的,現在逐漸擺脫了過去,正在自己嶄新的人生中堅實向前,江澈也忙著大事,真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江澈知道老媽的脾氣,愛瞎摻和,但是話真說明白了,她就有數。
  
  第二封信寄給了《南關青年報》的余時平,裡面有篇稿子。具體事情其實上次就都已經說好了,小女排到省裡比賽,余時平會去拍照,看具體情況做一下相關報導。
  
  因為《階梯》組圖,他現在圈內已經聲名鵲起,跟江澈關係走近,心懷感激,如今再找他幫忙,江澈已經完全不必再往信封裡夾錢了。
  
  兩封信塞進郵筒。
  
  第三封,江澈猶豫了一下,從郵筒口收回來擱衣服內兜裡,走了幾步,糾結無果,索性撕了,扔垃圾桶裡。
  
  因為前世今生的壘疊,林俞靜成了這一世遇見唯一能讓江澈變得糾結的姑娘。甚至怎麼面對她,都是江澈重生至今唯一會犯糾結的事,除此之外他還真沒糾結過什麼。
  
  從喜歡的角度,前世那般平淡而短暫的相處都能夠互生情愫,足以證明兩人之間多麼契合,多麼容易產生火花,彼此吸引。
  
  這種吸引大到這一世,在真相揭開之前,就連江澈想刻意抗拒都不容易,頗有點命中註定狹路相逢的意思。
  
  而且前世她的遭遇,也讓江澈有補償和照顧的衝動。
  
  但是換一個角度,這是一個人生至今沒有感覺過沉重的女孩,遇事,她總往好處想,不回信她也難過不了三分鐘,回信了反而有些話不好講,江澈不願意自己帶給她沉重。
  
  是貪心或優柔寡斷都好,就因為同一張照片背面,寫了兩世的同一句話:我等你來看我。
  
  江澈覺得自己應該去看她一趟。
  
  “老師,車來了。”學生們在車站裡招手。
  
  江澈連忙小跑過去,給孩子們送行,一個個叮嚀交代。這回曲冬兒也去,她連替補隊員都算不上,是去漲見識的,反正小學階段那點書,也完全不夠她讀。
  
  “老師,你真的不去嗎?”孩子們站了個半圓,眼神裡都有些慌張。
  
  “老師還要給剩下的同學上課呀”,江澈笑著說,“放心吧,馬教練本身就是慶州人,那邊熟悉得很,而且,縣裡教育局還會去一個人呢……人呢?”
  
  柳將軍從車上下來,大嗓門說:“都弄好了,上車,出門聽話,知道了沒?誰亂跑我收拾誰。”
  
  孩子們顯然有點怕她。
  
  ……江澈也有點。
  
  “怎麼,看到是我去你不放心啊?”柳將軍不高興了,盯著江澈問。
  
  “放心,放心,辛苦了。”江澈心說這我怎麼可能還不放心。
  
  柳將軍沒好氣瞪他一眼,轉向孩子們道:“別看了,別看了,都上車,到曲瀾還得先跟那邊二小比一場呢,輸了省裡都去不了,今個兒就回。”
  
  小姑娘們一個個怯怯地跟江澈揮手,走向車門。
  
  柳將軍兩臂一伸,“小布包都交給我,你們自己拿著不安全,丟了沒處哭。再來手臂肩膀酸了,怎麼打比賽?給我,掛上,都掛上。”
  
  她就像一個十字架那樣站在那裡,孩子們輪流把小布包掛她雙臂上。
  
  滿滿兩臂,巋然不動。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1:09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進決賽
  
  “看什麼看?最煩就是你這種小白臉,能有點什麼用?”柳將軍挺著兩臂輕鬆轉過來沖江澈說:“我去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丟一個,我賠你。”
  
  賠嗎?話聽著有點怪,怎麼賠是個問題,不敢問。
  
  不過馬東紅加上柳將軍,應該確實不需要擔心了,至於錢,村裡偷偷給帶了一千五,縣裡除了提供車費外咬牙批了五百補貼,應該很夠了。
  
  江澈這邊不敢吱聲,正想著,柳將軍已經最後一個側著身子上了車。
  
  鐵皮客車咣當晃著開出車站,孩子們一個個全都探出車窗跟江澈揮手。
  
  “都給我坐好。”一聲爆吼,仿若在耳邊。
  
  老谷爺和馬東強互相看看說:“我們現在很放心。”
  
  江澈說:“我也是。”
  
  三個人沒有急著回去,坐拖拉機斗裡打了會兒撲克牌,江澈輸了半包煙,從速度上來說,基本等同於發煙給他們抽。
  
  買煙,再把拖拉機開到教育局門口,接著打。
  
  他們在等電話,省裡的青少年排球賽,下面各市的參賽名額按道理是應該選拔產生的,但是曲瀾市太窮,沒有辦法組織層層選拔,所以基本每年就是指定市一小,二小的排球隊去參賽。
  
  如果下面各縣城有學校硬要報名,那就跟去年成績差的那個學校打一場,贏了去省裡,輸了回家。
  
  峽元縣小前幾年往市里報過一次,被打回來後就沒再報過。
  
  這次茶寮村小的對手是曲瀾市二小。
  
  前後算起來也就兩個小時不到,教育局裡頭出來人說:“電話來了。”
  
  “這麼快?”江澈連忙進去接電話。
  
  “娘的個批,老娘要打人了。”柳將軍在電話裡吼。
  
  “怎麼了?”江澈一下緊張起來。
  
  “市二小他娘的太不像話了……”
  
  柳將軍帶著滿腔憤怒零零碎碎的說完,江澈整理了一下,才知道大概怎麼回事。中午,孩子們剛到那邊車站,市二小的一位老師就等在那裡,直接領著茶寮孩子們就去了他們學校操場。
  
  不讓休息,不讓吃午飯。
  
  馬東紅抗議,對方還說:“反正也就半小時不到的事,兩下你們就得回去,我們這是幫你們趕車好不好?”
  
  準備已經就位,茶寮村小不去就等於棄權。
  
  看這情況,所謂的選拔賽相關權利全在對手手裡,很可能裁判都是對方的體育老師……太不正規了,江澈有點擔心。
  
  “不說了,我去給孩子們買幾個餅,幾瓶水,先墊一下肚子。”柳將軍匆忙掛斷了電話。
  
  教育局辦公室裡幾個人臉色都不太好,但是現在的情況,說什麼都已經遲了,老谷爺和馬東強是壓根不懂,而江澈,他用後世的思維把事情看簡單了。
  
  “前幾年咱們縣小去了也是一樣,氣都不讓喘,裁判也是他們的,結果兩局15:2,15:0,二十分鐘就讓人打回來了,擱後來這幾年,我們去開市裡開會,有時候碰巧了還會被笑話。”
  
  “今年也是,咱們剛報名,他們就說了,說咱們峽元縣這回派一村小去送菜,送菜是什麼意思你們知道吧?”
  
  兩名教育局的工作人員先後抱怨著。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莊民裕帶著秘書走進來,說:“那個,我正好路過,進來聽聽情況。”
  
  但他神情看起來還是有些擔心。
  
  “其實吧,那什麼市二小,也就幾個孩子高大點,沒事課後打一打,一點不專業的……學校嘛,哪有什麼專業的,虛他他們幹啥?”縣長看樣子是想說幾句提振士氣的話,但是聽語氣,自己也有點虛。
  
  二十來分鐘。
  
  電話又響。
  
  “喂,江老師,我是馬東紅。”
  
  “嗯,你說,大聲點,都在呢。”
  
  “嗯”,馬東紅在那頭大聲喊,“贏了,我們去吃個飯,準備一下,要去省裡了。”
  
  “轟”,猛一下,辦公室裡一陣欣喜,就連莊民裕都一下站了起來。
  
  問題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算是兩局15:0,扣去準備時間,孩子們再吃上幾口東西,這正式比賽時間應該也就過去了十來分鐘而已啊。
  
  “怎麼這麼快就贏了?”江澈問。
  
  “根本沒打完,市二小直接被周映打棄權了。”馬東紅帶著些哭笑不得說:“是這樣的,咱們的孩子原先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碰上裁判又凶,頭幾分打得很拘謹,都丟了。後來,冬兒在場邊撿了個球幫忙放回框裡,就隨手拍了一下,對方教練正好站得近,就罵她,說讓她出去,還說你們老師怎麼教的,懂不懂點規矩……”
  
  馬東紅說到這裡,電話這頭先不說別人,關鍵莊民裕火大了,那可是曲冬兒,就是他自己說話都捨不得稍微大聲一點,居然給人罵了?!
  
  一樣被罵了的江澈連忙給縣長安慰坐下,扭頭沖電話說:“你繼續講。”
  
  馬東紅說:“嗯,反正從那一下之後,孩子們臉色就都變了,尤其周映,那眼神裡都是殺氣。接下來幾分,她扣球開始往對方臉上扣,只要是前頭因為他們教練罵人跟著起哄過的,笑過的,一個沒放過,挨個照臉扣,她那球速,對方躲都躲不開。”
  
  “好樣的,這才像我們山裡娃。”莊民裕得意了,大笑著說。
  
  “反正就是一個一個都哭著下去了,哇哇哭成一片,都不願意上場了。磨蹭半天,最後直接棄權了。”馬東紅那邊繼續說:“我們剛出來,準備去吃個飯。”
  
  老谷爺擔心的在旁邊問了句:“那你們沒被為難吧?”
  
  “沒,他們教練,一男的,還想沖過來找周映理論,柳幹事直接一手就給他按樹上了,整個操場鴉雀無聲……再說不還有我這個大高個嗎,至少看著也挺嚇人的,教育局的人也在。”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電話掛斷,莊民裕開心地起身在辦公室裡轉了好幾圈,最後臨走還叮囑,後續茶寮小女排的情況,都要第一時間往他辦公室打電話報告。
  
  …………
  
  短短幾天後,莊縣長帶著秘書啟程前往省會慶州。
  
  “這都進半決賽了,你再晚點決賽都趕不上。”江澈數落他。
  
  莊民裕心情上佳,跟江澈也熟絡了,不以為意說:“放心吧,我打聽了,市長正在省裡開會,比賽要是時間能錯開,我一定把他拖去看。”
  
  要一位縣長和市長去看一場小學年齡段排球決賽,這並不合理,哪怕是全省比賽也一樣。
  
  但是因為其他一些因素,這件事的意義現在早已經不止於此了,就在昨天,一篇刊登在《南關青年報》,名為《一支山村小女排的奇跡》的文章發表,迅速吸引了各階層、群體大量的目光。
  
  【讓我們用說的,南關省、曲瀾市、峽元縣、下灣鄉、茶寮村。這個拗口的地方如果要去,我們需要火車、客車、拖拉機,然後再走上一個多小時的蜿蜒山路。
  
  茶寮村村小去年共計學生八人,開學一個月後,支教教師因為身體原因離職,無奈停辦至今年。
  
  就算是現在,這所學校也僅有40余名學生而已,其中女生17人。
  
  說完這些額,我想告訴大家,這所偏僻村小的小女排,剛剛打進了全省小學年齡段排球賽4強。
  
  她們穿著帶破洞的運動鞋,用透明膠把號碼粘在非專業運動服上,就這樣,一路擊敗了包括傳統體育強校慶州機關一小在內的共計6支各市代表隊,一路殺進了半決賽。
  
  我在採訪的時候問孩子們,你們想要什麼?
  
  孩子們說想要爸媽和老師能來看,想要聽見有人給自己喊加油……可是她們想念的人,現在身在千里之外,一個連電話都打不通的地方。
  
  除了一名志願者教練之外,一名大嗓門一人撐全場的教育局幹事就是他們唯一的啦啦隊。
  
  孩子們說,她們會打進決賽。
  
  到時候我會去給她們加油,親愛市民朋友們,你們來嗎?
  
  我想給她們開一個小發佈會,記者朋友們,你們來嗎?】
  
  文章配圖一共三張。
  
  一張是比賽的畫面,周映跳起扣殺,英姿颯爽,照片特別注明,該生已被省青年隊教練重點關注。
  
  再一張是孩子們回招待所自己洗衣服的畫面。
  
  最後一張,是孩子們趴在窗口,好奇地看著慶州街頭的店鋪車流的畫面。
  
  發稿人是余時平,如今的他早已經名聲響亮,影響力巨大,而這篇報導,也非常符合他上次關注的主題,孩子、希望。
  
  越來越多的目光被聚焦,不單是一般市民,就連各級領導,都開始關心這支註定很有宣傳價值的鄉村小女排。
  
  莊民裕坐在火車上,看著手裡剛拿到的報紙,一時間全然忘了什麼宣傳作用,什麼關注、炒作,他紅著眼眶喃喃地說:“孩子們,你們縣長的嗓門也很大嘞。”
  
  莊民裕日夜兼程趕到慶州當天,茶寮村小已經打進決賽。
  
  半決賽三局14:16、15:13、17:15打敗另一個市的老牌名校,決賽即將對陣去年的冠軍,慶州市鋼鐵小學。
  
  “周映已經累得動不了了,老實說,咱們其他孩子的水準,基本都差一線,全靠意志在撐,整個隊,總體上就是周映在扛著往前走的。”馬東紅在電話裡小聲說著,聽得出來很是擔心。
  
  電話裡傳來一陣骨碌聲,換了人。
  
  “老師,我不累,我給你拿冠軍。”周映說。
  
  “好。”江澈跟周映聊了幾句,勸她抓緊休息,又讓曲冬兒接了電話。
  
  回到村裡,整一村老少都在村口翹首以待,江澈握了握拳頭,說:“進決賽了,後天上午打決賽,贏了就是冠軍。這不咱們也辛苦大半年了,我特意請了鄉里的放映隊過來,明晚咱們全村在老祠堂吃飯、喝酒、看電影,發紅包……老谷爺你看行嗎?”
  
  “行啊,這不高興嘛。”老谷爺豁著牙大笑,喊道:“都通知啊,都來,誰不來可沒紅包。那個,江老師,王地寶他們家?”
  
  江澈想了想,說:“也叫來吧。”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1:14
第一百五十六章 謀事者不動情
  
  “殺(第四聲)”。
  
  周映起跳,雙腿小腿屈起,展腹,左臂後揚,整個人空中短暫滯空。
  
  這彈跳、滯空,還是左撇子……
  
  坐在體育館旁邊的省隊教練看得激動不已。
  
  因為那篇報導而特意趕來為這支山村小女排助威的市民們歡呼聲就在嘴邊。
  
  記者們按著快門。
  
  “茶寮,茶寮,扣死它。”柳將軍已經嘶啞的嗓門不顧疼痛繼續大喊著。
  
  “砰。”
  
  馬尾甩動,重扣。
  
  但是……
  
  三人攔網。
  
  慶州鋼鐵小學最初是工人子弟學校,素來重視體育運動,校友中曾有人進過其他項目的國家隊,此刻起跳的三人雖然不是專業,也是特意挑選錄取的。
  
  其中有兩人身高比周映還要高上兩三公分,固然彈跳不一定趕得上,也足夠了。
  
  “啪。”
  
  球被攔了回來。
  
  周映憑藉超快的反應直接在身體下落過程中伸手將被擋回的球托了一下。
  
  “再來。”
  
  小二傳將球托起。
  
  周映落地同時墊步再次起跳,連續起跳能力驚得省青年隊教練興奮握拳,重扣的架勢拉開,觸球瞬間……手腕一軟,一個輕吊。
  
  球在空當處落地。
  
  “茶寮,茶寮……”
  
  茶寮村小拿下了決賽第一分,歡呼聲四起。
  
  莊民裕也站起來怒吼了兩聲,坐下得意地拍著市長的膝蓋說:“怎麼樣,沒白來吧,曲瀾市,峽元縣……咱們的小女排,報紙一報導,全國至少多一百倍人知道咱們那兒。”
  
  市長開心地點頭,抬手鼓掌。
  
  但是在場的專業人員從這一刻起基本就已經確定,茶寮要贏這場決賽的機會,其實已經很小了。
  
  只要周映的重扣做不到一次一殺,勢如破竹,茶寮就贏不了。
  
  她們的其他隊員相比球網對面的對手,太弱了,而周映,太累了,她撐不了這樣一整場的不斷起跳。
  
  鋼鐵小學的戰術針對性十足,關鍵她們還有充分地,可以用來針對的人,三名高大隊員同時攔網,不怕你重扣改輕吊,只要你不斷起跳就行——只要把周映體力耗光,她們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取勝。
  
  第一局,比分僵持到13平,周映起跳的高度和連續起跳的速率已經開始跟不上了。
  
  “茶寮,加油!”
  
  莊縣長不顧形象地站起來大聲呐喊。
  
  秘書走過來,小聲說:“莊縣長,我有事要向你彙報。”
  
  “什麼事,抓緊說。”莊民裕目不轉睛看著馬東紅剛換上場的新隊員發球。
  
  “是跳發……不對,是跳飄。”觀眾席響起一陣驚呼。
  
  這個年代看慣了女排,熟悉排球的觀眾一眼就能辨認,這名新換上來的女孩發球竟然是跳飄,雖然不如強力跳發驚人,但是小學生能發跳飄,依然令人驚歎。
  
  張紅英自從開始練排球就只練這一件事,在馬東紅教練來之前就開始了,發球,跳飄……江老師教的,後來馬東紅幫忙糾正了幾處要領,一直強化訓練,就這一項技術。
  
  她之前上過場,但是從沒用過跳飄。
  
  觀眾們看明白了,這是秘密武器,茶寮小學奇跡背後竟然還有一直藏到決賽的秘密武器。
  
  “砰。”球飛過網,接球隊員直接墊飛。
  
  14:13,只要再拿一分,茶寮村小女排就將贏下決賽第一局。
  
  滿場的歡呼聲中,莊民裕把耳朵貼過去,“你剛說什麼?”
  
  環境太吵,人太激動,秘書說的話,第一遍他沒聽清。
  
  “茶寮村昨晚發生泥石流。”
  
  “……什麼?!”莊民裕看看秘書,看看場上那些小女孩,一時間竟有些茫然無措,這在一位領導者身上,原本是很不應該出現的情況。
  
  秘書不得不再重複一遍:“茶寮村,昨晚,泥石流。”
  
  莊民裕晃了晃,勉強鎮定下來問:“人員傷亡怎麼樣?”
  
  “暫時還不清楚。”
  
  “馬上回去。”
  
  “回不去,公路塌方好幾處,雖然都不嚴重,但至少也要明天才能修好。”
  
  “……”
  
  場上,張紅英又一記跳飄,對手勉強接起,球直接過網,周映迅速起跳打探頭,茶寮村小在一片歡呼聲中不可思議地以15:13拿下了決賽第一局。
  
  只是打完這一記探頭,周映本人整個撲在地板上,不能動彈,連下場都是柳將軍給她抱下去的。
  
  “沒關係,沒關係。”鋼鐵一小教練向著下場的隊員用力鼓掌,鼓勵說:“打得很好,對方那個主攻已經動不了了,跳飄那個也會一樣,堅持不了幾球失誤率就會上來,大家不要慌,抓緊適應一下她的跳飄,下兩局摧枯拉朽,冠軍還是咱們的。”
  
  莊民裕看著場上的這一幕,不知道待會兒要怎麼向這些拼盡了一切孩子交代,你們的家,沒了。
  
  他出門去打了個電話,瞭解情況,同時指派工作人員迅速上山瞭解情況,展開救援。
  
  除了這些,莊民裕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暫時回到體育館內,陪著場下這些還不知情的孩子。那種與茶寮之間的情感聯繫變得越來越強烈。
  
  第二局比賽開始。
  
  鋼鐵小學教練發現對手那邊,周映沒有上,她正坐在場面接受馬東紅的按摩,同時喝著葡萄糖,另外跳飄發球那個也沒有上場,場上足足換了三名隊員——全力防守。
  
  這一局,茶寮就沒想贏,她們只是想拖時間,等周映體力稍微恢復一些,同時自然也不會給對方機會去適應張紅英的跳飄。
  
  整個戰略都是一開始就制定好的。
  
  看著茶寮村小的孩子們一次次飛撲也要把球墊回來,一次次倒地,一次次在場地上留下一灘灘汗水……
  
  工作人員入場清掃。
  
  鋼鐵小學的教練急得跳腳,但是什麼都沒法說。
  
  …………
  
  時間湊得很好,如果湊不好其實也沒關係,早了這個慶祝可以放半決賽之前就辦,遲了可以等孩子們回來再辦。
  
  總之一條,泥石流就是在昨晚,這麼大的事件,江澈無論時隔多久依然記得無比清楚,他還記得哪幾棟房子被埋了,哪幾棟倒了,哪幾棟安然無恙。
  
  茶寮村是一個半山山坳,背後靠山,往前先略微斜向上,再向下,這才有了村口那個長長的緩坡。
  
  老祠堂在村口上來右側稍高處,很安全,前世避難,江澈就是被抬到了這裡。
  
  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辦法能把村民們都集中起來,事後會被驚歎茶寮不幸中的萬幸,但是合情合理。
  
  昨晚暴雨如注,吃席,發紅包,三部電影一直放到夜裡十一點多……
  
  轟隆的聲響傳來,電力供應中斷,有村民跑出去看,短短一兩分鐘時間,半片後山向著茶寮村蓋了下來……
  
  沒有親歷過的人完全無法體會泥石流的恐怖,那就是一座山突然垮下來,蓋向你……
  
  “點清楚了沒有?有沒有少人?”江澈站在高坡上,望著下方一個個眼睛通紅的村民,高聲喊道。
  
  對於村民們來說,命留住了固然值得慶倖,但是家沒了,他們擁有的東西本來就少,破瓦遮頭,破屋安身,如今全都沒了,許多人痛哭流涕。
  
  昨晚要不是江澈在黑暗中喝止,還有人想沖回家搶東西。
  
  一片嘈雜中,江澈站在依然傾瀉不止的大雨裡,力竭聲嘶地喊道:“聽我說,都振作起來,會有更多,會有新家,會有更好的生活……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村民們轉頭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
  
  “看看你們的田,還能種嗎?”江澈指了指遠處被另一處泥石流覆蓋的梯田,他清楚知道村裡前世重建,曾經是何等的艱苦卓絕。
  
  “看看這剩下的半片山,我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再滑下來。”江澈指了指後山,它其實不會再滑下來,但是江澈不能說,守土觀念深重的山民,只要還不至於死,就很難願意這樣離開。
  
  “我們不要這裡了,不要去修屋子,修起來,那也是危房……大家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找到能帶走的東西,跟我下山。”
  
  “不管多捨不得,不能住了,跟我下山。”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1:18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欠老師一枚奧運金牌
  
  雨勢漸停,村民們各自噙著眼淚翻找還能帶走的東西,偶爾找到一隻活著的雞,咕咕咕追著滿路跑。
  
  衣物、被褥、鍋碗瓢盆、糧食,能找到的東西全都裝進袋子裡準備背走。
  
  山上確定是不能留了,因為眼前的景象讓人萬分後怕,因為江澈是這麼說的,現在茶寮村的情況,任何事只要江澈說了,他們都信。
  
  幾個月時間下來,他們已經見證了太多,江老師除了打牌、下棋、彈彈珠……這些逢比必輸之外,剩下什麼都厲害。算一算,村裡渾人,村外野豬,大城市的有錢人,上大學的漂亮姑娘,還有峽元縣的縣長,哪個逃得了?
  
  江老師不光聰明,運氣還特別好,有上天護佑,昨晚要不是因為他的提議……茶寮現在就是一場更大的人間悲劇。
  
  欽佩和感激不斷疊加,直到無以復加,而且每個人都能感覺到,江老師是真的對茶寮人好,當作自家人。
  
  與此同時,整個茶寮也在災難面前變得愈加團結,他們都沒家了,都是一家人了。
  
  只是對於下山後會是怎樣,未來的日子怎麼過,村民們現在都還有些茫然。有人試著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去想了,等著聽江老師的吧。
  
  “嘿,看那邊……豬剛鬣啊!豬剛鬣也沒死。”有人突然大叫起來,聲音裡透著興奮。
  
  同樣的呼聲一路傳遞開去。
  
  幾乎所有人都暫時停下手上的事情,站到路上抬頭看去。
  
  遠處曾經的梯田已經被泥石流覆蓋,但是往上,在還有植被的半山末端,一頭黑色的大野豬站在那裡。
  
  倒了半片山,它竟然活下來了。
  
  莫名的,村民們竟然都有些歡喜起來,臉上的生氣也足了不少。
  
  江澈也把東西收拾了,從被泥石流覆蓋了小半邊的學校院子裡出來,站在院門口看了看,禁不住有些感慨:
  
  “多好的野豬啊,我竟然坑它天天被追殺,不過現在日子過得挺好吧?”
  
  “多好的村民啊,我竟然坑他們拋棄家園……以後會很好的。”
  
  “多好的縣長啊,市長不知道好不好,反正一起坑了。老莊你要相信,和我同夥,以後會很好的,像你這樣的官,我希望你能做大官。”
  
  “多好多淳樸的孩子們啊……已經都被我帶壞了。”
  
  慶州,比賽現場。
  
  一名茶寮村小的小姑娘把球墊出了場外,撿球的時候手一軟,到手的球再次翻滾出去,她艱難地向前走去,把球追回來。
  
  “孩子們太堅強了。”
  
  “是啊,累成這樣了還在堅持。”
  
  觀眾席裡,人們不斷地感慨著,不斷報以掌聲和鼓勵。
  
  只有鋼鐵一小的教練跳著腳,抓著頭,不斷在看表,看周映,這實力懸殊的第二局,到現在竟然已經打了接近第一局兩倍時間。
  
  拖時間……拖得如此真實合理而且自然,這都還是孩子啊,到底誰教的?
  
  終於,伴隨著連續三次重扣,球飛上看臺,漫長的第二局比賽宣告結束,從比分上來看,鋼鐵一小輕鬆取勝,從過程來說,支離破碎。
  
  短暫的局間休息過後,第三局比賽開始。
  
  “啪啪啪……”掌聲如雷。
  
  因為周映重新上場了,小姑娘面色蒼白,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站定位置,眼神堅定如鐵。
  
  觀眾席暫態間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個帥氣的小姑娘,幾乎總是面無表情,滿臉英氣的茶寮村小核心主攻,已經憑藉自己的球技和堅強表現,短時間內圈粉無數。
  
  短暫的休息時間不足以恢復太多體能,但是比之剛剛的情況,還是好了一些。
  
  同樣的,跳飄的張紅英也再次上場。
  
  比分來到7:8,茶寮落後一分,周映的起跳開始變得越來越艱難,她今天只打了一局半,但是因為對手的關係,起跳的次數早已經超過之前的一整場。
  
  而且這整個比賽賽程太短太密,一路打下來不斷疊加的疲憊和身體負擔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若不然,周映的體力其實算非常出色。
  
  張紅英的跳飄也開始失誤率上升,同時被對手適應了一些。
  
  觀眾們來時怎麼都沒想到,一場孩子的比賽,會看得如此驚心動魄,牽扯人心,現在每個人都明白:接下來的每一分都會是苦戰。
  
  “高一點。”周映的嗓音有點啞。
  
  小二傳用力將球墊得比平常更高一些。
  
  周映助跑、起跳,絕對高度超手扣殺。
  
  “砰。”
  
  球重重砸在地板上,8:8,茶寮小學再一次頑強的將比分追平。
  
  周映落地,腿軟,腳踝一崴,整個人“pia”一聲倒在地上,這聲響,是因為她的三道杠運動衫早已經汗濕到可以擰出水來。
  
  觀眾席一陣驚呼,每個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剛剛那一下,周映整個腳踝扭了過去。
  
  小姑娘痛得眼眶泛淚,試著爬起來……
  
  “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一男一女兩個高個子匆忙從看臺上跳下來,奔向周映,擺手。
  
  “不能再打了,再打人就廢了。”
  
  柳將軍不明情況,上前一把將人攔住,“你們誰啊?”
  
  “我們是省青年隊的教練。”
  
  兩人拿出證件遞給柳將軍,接著一個去找馬東紅,一個向著全場揮手,迎著觀眾們不滿地噓聲大聲喊道:“大家聽我說,我們倆是省青年隊的教練,這孩子不能再打了,她將來一定能進國家隊的,不能廢在這裡。”
  
  國家隊?觀眾席一陣沉默。
  
  另一邊,馬東紅本身是吃過傷病的苦的,她跟其中一名教練也認識,聽完立即贊同,因為她記得,江澈親口說過,孩子們的身體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周映,她本身太拼了。
  
  “咱們放棄吧,好不好,周映?”
  
  馬東紅伸手按住周映,勸說。
  
  兩名省青年隊教練也圍在她身邊,嘴裡不斷說著:“以後日子長著呢,你還小,這是無關緊要的小比賽……我們要你了,年後你就來省青年隊,好吧?不打了,今天不打了。”
  
  所有觀眾的目光也都聚焦在這個小女孩身上,因為她的實力,因為她的堅強,因為剛剛省青年隊的教練信誓旦旦說,這個小女孩將來能進國家隊。
  
  那可是萬千國人敬愛、寵愛的國家女排。以周映的形象和個性,真能進國家隊的話,未來幾乎肯定是明星,是整個南關省的驕傲。
  
  周映微微搖了搖頭,“你們不要我也沒事。”
  
  每個人都愣了愣。
  
  “今天一定要打……我答應過江老師,要給他拿冠軍的。”
  
  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和眼神裡的堅定,每個人都能感受到。
  
  人們不知道江老師是誰,但是很顯然,那是一位山村教師。
  
  “傻不傻,那個小白臉有什麼好的”,柳將軍叨咕一聲,過來說,“你們別問她,我給按住了就行,周映聽話,不打了。”
  
  周映還是搖頭,試著掙扎,對於她來說,不夠機靈,不愛說話,滿心想讓江澈因為自己而開心,就只有這一個方法。
  
  看臺上的莊民裕看得著急,努力想了想,起身站到看臺邊上,大聲喊:“周映啊,我剛跟你江老師通電話了,他說,他要的可不是這個冠軍啊……是奧運金牌。”
  
  因為提到到江澈,周映抬頭看向他,眼神有些懷疑。
  
  “我是縣長欸,縣長怎麼會騙人?”莊民裕也不管了,繼續說:“他說等你將來參加奧運會,他一定會去看,還說,等你拿了金牌,要給他掛的……所以今天不打了,乖,江老師的話你總聽吧?”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1:25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沒有退路的縣長和市長
  
  茶寮村山下,村民們手拎肩扛,圍聚著,懇切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江澈、老村長,還有幾名圍在一起的生產隊長身上……下來了,去哪?
  
  “老谷爺,按我的意思,山腳下是絕對不能住了,這不知什麼時候它又沖下來,塌一片……給咱們住,咱們都不能住了。”
  
  江澈說完回頭,牽引著村民們的目光,把背後那片山重新打量了一遍,雨停了,但是裹著泥沙的水流依然成股的傾斜而下。
  
  “可不是,不敢住了。”老谷爺看看,想想,一樣後怕,歎氣說:“可是咱們能去哪?”
  
  江澈走到江邊看了看,回頭問:“這一帶江水會滿過堤壩嗎?”
  
  村民們想了想,紛紛搖頭,老村長站上前說:“早年間時常滿上來,所以你看對岸那麼平坦一片地,原先都沒人敢住,但是這有好些年沒有過了,對岸那一片泥沙越堆越高,河壩也修起來了,就沒有過了。”
  
  麻弟跟旁邊補了一句:“江老師放心吧,你看這回這麼大的雨,這江水都還差著一截呢。”
  
  江澈點了點頭,其實這些情況,包括接下去的幾年,十幾年會是怎樣,沒人比他更清楚,之所以問這些,只是為了讓他這個外地人接下來的選擇顯得更合理。
  
  “那邊黑黑那一小圈房子是什麼?”江澈指著對岸問。
  
  “老的良種場,後來撤了,就留了倆老頭看著門……”
  
  “那咱們就住那了。”江澈直接道,說完轉身,抬手示意剛剛躁動起來的村民們安靜,然後才繼續道:“有些話對外人咱們暫時不講,但是說句實際點的,茶寮如果繼續呆在山上,沒出路的,咱們再怎麼能折騰,這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永遠擋在那,所以這回下山,真的就不回去了。”
  
  顧不上心中疑惑,村民們默默點頭,這條山路,走了幾輩人,苦了幾輩人了。
  
  江澈見狀扭身指著江對岸,“以後那裡就是咱們茶寮村。”
  
  所有人都愣一下,一方面沒想過,另一方面也都困惑:這樣也行?占了就是咱們的?
  
  “現在繞路過去,住進良種場,有屋就進,鋪床、架鍋,生火、做飯,肯定不夠住,我們就搭棚,再建個牲口圈……你們懂我的意思了嗎?”江澈頓了頓,把人都看一遍,然後說:“咱們就賴在那了。”
  
  “好。”村裡的年輕人齊聲回應,他們日常一直有被江澈默默灌注這樣的思維,下山,茶寮要出頭,首先得下山。
  
  老谷爺想說話,以他為代表的老一輩淳樸的山民,沒幹過這種事,連想都沒想過,而且這是要跟政府耍賴,他們心裡總不免有些害怕。
  
  江澈笑著抬手制止,然後繼續道:“相信我,只要大家賴住了,就沒人能趕我們走……出發。”
  
  馬東強的拖拉機被一塊山石擋住了,突突突停在不遠處,人站起來揮手:“往哪兒去啊,我來幫忙運東西,另外人怎麼樣,都沒事吧?
  
  江澈看見,聽見,覺得大概是應該偷走他的拖拉機搖把子了。
  
  …………
  
  輸了,茶寮小學在周映下場後,剩下的球員苦苦支撐,拼盡全力,但是實力差距實在太大,最後還是以11:15輸掉了決賽最後一局。
  
  場邊,孩子們在哭,馬東紅一個個安慰著,就連柳將軍,都難得地細聲細氣哄著她們。
  
  但是看臺上給予亞軍的掌聲和鼓勵比冠軍更多,記者們不斷按著快門。
  
  莊民裕在體育館外接到了縣裡打回來的電話。
  
  “茶寮派了人過來送消息,路上遇上了,說是村民們現在已經下山了,沒有人員傷亡,不過村子全毀了。”對面縣裡的工作人員報告說:“還算是運氣好,昨晚茶寮村請了放映隊,全村都在老祠堂看電影,慶祝咱們小女排進決賽……得虧有咱小女排了。”
  
  莊民裕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好,好,好。是啊,得虧咱們小女排了!”
  
  不幸中的萬幸,他覺得不管是回去,還是自己再對孩子們開口,總算都稍微容易了些……之前的想像的場面,他現在根本不敢回想。
  
  “現在他們的情況怎麼樣了?縣裡的救援……”現場救援看來是不需要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善後和重建,莊民裕說到這頓了一下,縣裡連一頂帳篷都拿不出來。
  
  “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全力組織救援,吃穿用……還有住,盡一切力量解決。”
  
  “是,不過聽說他們現在繞路過橋,說是往對面良種場去了,莊縣長你看?”
  
  良種場嗎?這時候下鄉脫貧政策在南關還根本無力實行,提都沒人提,貿然把一塊公有土地還有上頭的國有資產批給一個村子,哪怕是受災的村子,莊民裕也不敢……這年頭自然災難多了,根本顧不過來,政府只能幫一部分,主要還是靠災民自己。
  
  不過暫時住一下的話,完全沒問題。莊民裕心說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
  
  “那就讓他們先暫時住那。”莊民裕心想著,茶寮村的重建可難了,得想辦法跟市長磨一磨,討點錢。
  
  等他回到體育館內剛找到市長,身邊就被一群孩子圍上了。
  
  “張市長伯伯,莊縣長伯伯,我們能跟江老師打電話嗎?”孩子們噙著眼淚問。
  
  江澈和茶寮村民現在才剛剛經歷了泥石流,現在正舉村走在路上呢。
  
  莊民裕和市長互相看了看,蹲下來說:
  
  “孩子們啊,伯伯跟你們說,咱們茶寮村,昨晚……被泥石流給沖掉了。”
  
  “不過大家放心啊,人沒事,人都沒事,現在大家正往咱們村對岸那邊良種場過去呢。江老師說了,讓你們別害怕,別擔心。他正忙,晚點跟你們打電話,伯伯會帶你們回去的,咱們明天就回去。”
  
  一群孩子呆立當場,直到曲冬兒問:“那我們回家,就沒有家了嗎?”
  
  “……”
  
  一個縣長,一個市長,都不得不耐下心來柔聲安慰著眼前這些可憐的孩子。
  
  十幾分鐘後,等候的記者們湧了上來。
  
  本來就是想給予安慰和鼓勵的,現在,他們要給的更多了。
  
  這支創造奇跡,帶來心靈震撼的小女排剛剛輸了決賽,而且,她們那個偏遠小村,昨晚剛剛遭遇了泥石流。
  
  很多記者眼眶裡都含著眼淚。
  
  用最溫柔的語氣,記者們把問題小心提出來,縣長和市長自動往後退了退,現在的情況,孩子們才是中心。
  
  老實說,這種情況下大部分茶寮的孩子根本回答不了問題,情緒不對,見識也不夠。
  
  曲冬兒走了出來,帶著一絲膽怯走到記者們面前。
  
  “謝謝記者叔叔們,我們不怕的,因為茶寮村很勇敢,然後縣長伯伯和市長伯伯都很好。”
  
  她說這一句,莊民裕和張市長既揪心又安慰。
  
  有記者愣一下,突然說:“你是那個階梯小女孩?是嗎?”
  
  曲冬兒點了點頭。
  
  早先已經被江澈打過預防的余時平連忙在旁邊解釋:“之前是為了孩子能平靜生活,我才故意沒告訴大家。”
  
  記者們體會一下,紛紛點頭,把這件事先揭過,但是事後報導的稿子裡,肯定還是要提的,階梯小女孩,山村小女排,泥石流,全部湊在一起了,很多人已經在心裡琢磨著這篇新聞稿。
  
  見到這一幕,縣長和市長內心的安慰更多了些。
  
  曲冬兒說這些話並沒有得到江澈的直接指令,江澈不可能暴露這種事情,但是曲冬兒自己記得一件事,江澈以前常和她說,咱們村要是在山下就好了……
  
  剛剛,聽莊縣長的話,茶寮村已經下山了。
  
  所以,曲冬兒想了想說:
  
  “縣長伯伯和市長伯伯剛剛告訴我們,我們不能再住回原來山上了,怕危險。我們下來,沒家了,沒學校了,他們會幫我們蓋新家,新學校……”
  
  莊民裕和張市長互相看了看,有點懵。
  
  這話說來沒錯,尤其後面一句,他們安慰的時候確實說過近似的話,可是那是哄孩子啊。
  
  現在的情況,當這些話從曲冬兒口中說出來,被記者們聽到……意味就完全不同了,它變成了縣長和市長的承諾。
  
  兩人原本的商量,也就是在自力更生的基礎上給予茶寮重建盡可能多的幫助。
  
  對,是重建,修修補補,可是現在……
  
  莊民裕突然想到他準備讓茶寮人暫時住一下的良種場,現在還有可能讓茶寮人離開那裡嗎?
  
  除非他去把整個村子蓋好,再請人回去,否則,只要敢讓村民們動彈……就會變成趕人。
  
  問題就算拉上張市長一起把事情定下來,給住,然後呢,不給地種,不給生計嗎?這樣算算,整塊小平原都得沒啊!
  
  張市長心裡其實更慌,他去過峽元縣,剛剛莊民裕提了,他就知道是那個地方,前陣子剛有省裡的領導跟他打過招呼,說南關江航道要向上拓展,那塊地,有外商感興趣。
  
  這年頭,外商收夠了廠子放那不管或乾脆掏空,圈了地拿了政策不辦實事一類的情況已經不少,但是作為地方政府,依然對此抱著很大的熱情,而且這事畢竟是有省裡領導親自過問的,其中細節具體涉及哪些東西,張市長也不好打聽。
  
  “他們現在住的是南關江邊那個小平原是吧?”張市長湊到莊民裕耳邊,小聲確認一遍。
  
  莊民裕點了點頭。
  
  張市長皺眉說:“那個地方很為難啊,具體情況晚些再跟你說。”
  
  兩人正嘀咕著。
  
  突然一陣掌聲響起來。
  
  兩人扭頭。
  
  一整排的記者一起站起來,向著他們熱烈而真誠地鼓掌,眼神中滿滿的全是感謝和欽佩。
  
  “我們替孩子們謝謝莊縣長和張市長,其實從您二位今天能來現場,就已經讓我們這些媒體工作者對曲瀾市,對峽元縣,充滿好感了。”
  
  “對了,兩位能說說,孩子們和茶寮村接下來怎麼安置嗎?”
  
  縣長和市長勉強回過神來,努力綻放出鎮定的笑容,心裡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現在已經被和茶寮村綁在了一起。
pontus 發表於 2017-7-30 01:29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救贖
  
  江澈行走江湖一向憑好看打底,容易讓人在直觀上產生好感的人,總是做什麼事都更容易些。
  
  親傳弟子曲冬兒的先天條件一點不差,嬌俏可人的小模樣,純真無邪的治癒系笑容,還有一雙藏著星辰的明亮大眼睛……
  
  她還有山溝溝裡考清華的腦子,那可是部分初中老師本身學歷也就高中畢業的學校裡考出來的。
  
  她還有被江老師帶偏了的思維模式。江老師說了,騙人是不對的,不過咱們是好人,有時候騙一下也沒關係。
  
  有句老話說江湖裡幾個怕,其中之一怕孩子,因為假設一個孩子是高手,出乎慣常思維,往往最難防。
  
  同樣的道理,因為只有八歲的年紀,小丫頭比起師傅大概還要更無往而不利一些。
  
  記者們聽了就信,熱忱地給市長和縣長鼓掌、感謝。
  
  市長和縣長在閃光燈裡努力微笑著,心裡苦,很想說:“這個事,它大概有點偏差,請讓我解釋。”
  
  但是已經沒法解釋了。
  
  同時,被這麼一個小女孩站在身邊仰頭望著,看見自己的樣子落在她澄澈的眼神裡,莊民裕和張市長明知報導一旦照這樣的描述發出去,自己會很為難,但就是生不出任何意見和不滿。
  
  老實說這件事對於他們本身的形象建設好處也很大,若不太為難,兩人都會很樂意把力所能及的部分都為茶寮和面前這些小女孩做了。
  
  可惜人在官場,難免身不由己。
  
  “大家別哭了,沒事的,家裡有江老師呢,怕什麼?”隊員裡年紀最小的曲冬兒伸小手替姐姐們抹眼淚,一個個安慰、鼓勁。
  
  茶寮小學退場。
  
  還未離場的觀眾集體起立鼓掌,就連拿了冠軍的鋼鐵一小也一樣,教練和隊員一起站在場邊,為這些大山裡的小女孩鼓掌加油。
  
  …………
  
  良種場的房子建了一個圈,雖然老舊,是大躍進年代留下來的,但是論牆論瓦,其實用料一點都不差,那個年代留下的東西幾乎都是集體汗水的結晶。
  
  院子裡七八棵生長了幾十年的老樹,當年走運沒被劈了當柴煉鋼鐵,在這個早冬裡落葉凋零,光禿禿枝幹沖天。
  
  房子肯定不夠住,第一批安排老人,然後是孩子,婦女……
  
  年輕人身板硬,就在樹下面搭棚住,只要不下大雨,夜裡點上火堆,其實問題也不大。沒有人太沮喪,尤其李廣年和麻弟這撥年紀輕的,他們反倒有些興奮,激情燃燒,覺得這趟下山像是跟著江老師闖江湖,改天換地。
  
  另外村民還用石頭壘了一個圈,雞鴨和小豬仔什麼的都關一起,外頭綁了兩條狗看著,叫聲此起彼伏,熱鬧得不行。
  
  女人們撿來了柴枝,馬東強又幫著運了一車,灶台不夠,搬兩塊石頭,架上鍋,山裡女人就是這樣,不論什麼條件都有辦法讓男人們吃上熱乎飯。
  
  村裡的屠戶把一頭被泥石流砸到半死的半大肉豬殺了,剖洗剁開下鍋……也沒人去辨認和計較豬是誰家的,全村一起吃肉。
  
  剛剛遭遇了厄難的小山村,僅僅一天一夜過去,意外的並不缺乏生氣和希望。
  
  江澈用樹枝和良種場舊倉庫裡找來的塑膠布搭了幾個小帳篷,自己分到一個,坐在帳篷門口一邊捧著碗吃飯,一邊跟一樣捧著碗的孩子們叮囑:“江邊不許去,知道了嗎?這可不是咱們山上的小河溝,去了危險。”
  
  “知道了。”孩子們含著滿口的飯一起回答,拖著長長的尾音。
  
  江澈把一塊肉夾進哞娃碗裡,繼續說:“現在大人們都忙,你們要特別聽話。”
  
  “嗯”,孩子們整齊應完,豆倌問:“江老師,我們還會有學校嗎?”
  
  “當然會有。”江澈篤定地回應,說:“會有更大更漂亮的學校。”
  
  說著話,天色有些暗了,準備睡在院子裡的茶寮年輕人正在生火堆,江澈看看,催促身前的一群孩子說:“天要黑了,都回爸媽身邊去,今天他們要是看不見你們會慌的。”
  
  孩子們聽話的散去。
  
  哞娃很快又跑回來,跑到江澈身前站住,把肉夾他澈碗裡,給江澈展示自己手裡的空碗說:“江老師你看,我不用吃肉就把飯吃完了。”
  
  說完他開心地扭頭跑去,小小的身影在火光裡跳躍著。
  
  江澈就那麼看著,腦海中不自覺再次浮現出前世泥石流過後,那具裹滿泥巴,小小的身體……前世支教第一個學期,江澈一共有12個學生,泥石流過後少了4個。
  
  “謝謝。”
  
  抬頭望著遠處天邊只剩最後一抹的霞光,江澈小聲說了聲謝謝。
  
  其實前世今生都沒做錯過什麼,但是這一刻,坐在角落望著滿院子的孩子、老人,篝火、少年,大家手裡的碗,碗裡的飯……
  
  它依然像一樣救贖被完成。
  
  江澈重生至今,第一次感覺這樣輕鬆和愉快。
  
  …………
  
  吵嚷的聲音突然傳來。
  
  李廣年跑出去一趟,很快又跑回來,一臉憤怒拿了銃沖出去,茶寮村滿村男人打頭,剩下婦孺隨後,跑到良種場外院門口。
  
  江澈跟過去,立即有幾個村裡男人過來護在他身邊。
  
  “你們這是幹嘛?”之前那一下,年輕人之間就已經衝突上了,為了避免衝突擴大,老村長攔住村裡人上前道。
  
  三十幾個男人正在良種場門口刨坑斷路的男人拄著鋤頭鏟子站那兒,其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歪著頭開口道:
  
  “開沙場啊,不行?你們茶寮村什麼時候在這做主了?”
  
  這話老村長一下沒接上來。
  
  一旁留下吃晚飯的馬東強忙把江澈拉到一邊,有些著急說:
  
  “麻煩了,這人叫朱二炮,是咱們下灣鄉朱鄉長的堂弟,整個鄉什麼便宜都只能他家占的主。”
  
  “這不是最近蓋磚房的人家開始有一些了嘛,就想到開沙場了,前陣子還來找過我,說是以後要長期雇我的拖拉機,不過這人潑皮賴帳的,我不能給他幹。”
  
  “我尋思著,他們今天這麼急跑來,就是怕咱們把良種場占住了。不然有朱鄉長的威風在,他們不聲不響拿去用,沒人敢往上捅……”
  
  正說著話,前面的吵嚷聲突然大起來。
  
  老村長不知道說了什麼。
  
  “怎麼著?你們住這,問過鄉長了嗎?”朱二炮面色得意,嘲諷說:“都收拾收拾,隔兩天給我滾回山上去。”
  
  果然還是遇到傻子了,換一個網路和資訊稍微發達點的年代,怕是再沒文化的人都清楚,這個時候跟災民過不去,簡直等於找死。
  
  但恰恰就是這樣的年代,資訊閉塞,偏遠鄉村土霸王很多,村霸、鄉霸囂張的程度簡直難以想像,別說是驅趕災民了,就是欺男霸女,強取豪奪,甚至私設黑牢他們都敢。
  
  這其中有不少就是鄉村幹部,覺得天高皇帝遠,隻手遮天。
  
  剛有個安身地就被人找事,罵滾,李廣年一怒之下把銃端起來了,村民們也是群情憤慨。
  
  對面也有銃。
  
  江澈上前把李廣年的銃壓下來,微笑看一眼對面的朱二炮。
  
  朱二炮挑釁地回瞪一眼,“怎麼,要不要我請鄉長來看望下你們?”
  
  江澈點了點頭說:“也好。”
  
  朱二炮愣一下。
  
  “都回去吧,累了一天了早點睡覺。”江澈先勸村民,勸完村民回頭對朱二炮說:“繼續挖,有本事沿著這……一直挖斷到那。”
  
  朱二炮梗著脖子說:“你別以為我不敢。”
  
  江澈說:“我就覺得你不敢。”
  
  朱二炮手一揮,“……挖。”
  
  一聲令下,三十多人一起動手。
  
  江澈笑一下,帶著村民們回了院裡,因為是他開的口,倒是再火大,再不服氣的人都暫時把火壓了下來。
  
  “我正愁外面這條路太小太泥濘,修路費錢費工呢……這都有人送上門,好事。”回到院裡,江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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