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逆流純真年代 作者:人間武庫 (已完結)

   
pontus 2017-7-28 08:13:4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0 2859650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36
第一百三十章 野豬王
  
  蝴蝶翅膀扇偏了老鄭,沒扇動老林裡的野豬,前世記得也有這一齣,但是記憶資訊很模糊。
  
  每次這種情況出現,江澈就難免會汗顏,前世那個失戀遠走、頹廢哀怨的傢伙,當真是不成器。
  
  叫住四個興奮得蠢蠢欲動的孩子,命令他們留在院子裡不許跟去,江澈自己回屋拿了相機去追人群。
  
  拿相機是一種潛意識的舉動,屬於2010年代很多人都有的一個意識通病,遇著什麼事了……就想,我得拍個照發朋友圈,發微博啊。
  
  出院子往右,斜下坡,上木橋,追著人群過河灣,對面是一片堪稱風景的綿延梯田,只是種田的人從來沒心思當作風景看。
  
  此時天色已經變得很暗,人在田埂上奔跑,江澈的速度慢下來,突然心裡有些警覺,開始喊:
  
  “把孩子和女人都攔下來,把女人和孩子都攔下來。小心野豬傷人。”
  
  他喊了幾聲,老村長的聲音跟著響起來:“娃兒和婆娘都站下,哪個也不許過去。”
  
  老村長一句話就頂事,男人們把小孩和女人攔住,趕回去,自己接著往前跑。
  
  江澈混在裡頭跟著向上繞,身側突然多了一隻護著他的手,麻弟開口說:“爺爺讓我來找你來著,江老師你也站下吧,別去了。那東西成精了的,不怕人,要不然這麼大動靜,早跑了。”
  
  “這麼厲害?”江澈一聽,頓時更感興趣,說:“我就看看,拍個照片,不靠太近。”
  
  “……那,也行吧”,麻弟猶豫了一下,扯江澈衣服說,“那江老師你跟我來,咱們走這邊,一樣看得到。”
  
  兩個人往一處看得到但是上不去的小斷崖底下跑,麻弟接著說:“反正咱們去了也沒用,能不能打下來,還得看廣亮三兄弟手上的銃。”
  
  “幹嘛不在這裡打?”江澈問。
  
  “銃太老,角度不好,瞄不著野豬耳根子那裡。”麻弟說。
  
  黑暗中出來獵人喝止獵狗的聲音,帶著焦急和恐懼,似乎很怕自家獵犬先沖到。
  
  “犬去了也沒用,一挑就死,村裡最好的犬,上次就差不多死光了,十幾隻呢,一口沒咬上……就看那三銃響了。”麻弟拉著江澈跑啊跑啊,猛一下往下拽他,蹲下來,抬手臂指著說:“看到了嗎?”
  
  江澈看到了,他和豬之間,直線距離其實不算遠。梯田到頭,上方是陡密的老林,兩者之間有一片雜草和低矮灌木佔據的分隔帶。
  
  一頭巨大的野豬在崖上方時隱時現,不斷變幻著位置,面對明顯可以聽見的人聲犬吠,竟然沒有逃跑。
  
  那不是肥豬,是一頭大概應該形容為高大健壯的野豬,形象威武,毛色帶點銀灰,獠牙不算長,但是在暗淡天光下彎曲突出,顯得十分駭人。
  
  難怪村民們喊它野豬王、野豬精,江澈兩世人生中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大一頭豬,不管是家豬還是野豬。
  
  “這傢伙得多重啊?”他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往低了估也得400多斤,保不齊能上500”,回答他的是老村長,老谷爺沉聲說,“我活了六十多年都沒見過比它大的傢伙。”
  
  “那打下來得值不少錢啊?!”江澈的經濟意識又出現了。
  
  “錢?賣不了多少錢的,沒那麼多人買,擱縣城都賣不出去多少。”老谷爺說:“倒是村裡各家,應該都能分塊肉,分點下水……哦,打不打得死還兩說,上回就放了空銃。廣亮老把式了,這回該當穩得住。”
  
  江澈點頭,想拍照,天色暗,他安上了機頂閃光燈,但是怕打擾獵人,猶豫著沒敢按下去。
  
  “咱們村有沒有一對兄弟叫陳二狗和陳富貴啊?”沉默中,江澈突然腦回路偏了,說:“富貴人很高大,看著傻,有張巨型牛角弓……”
  
  麻弟都懵了,愣愣說:“叫過二狗和富貴的倒是有,我爹小名就叫二狗,但是都不姓陳,也不是兄弟……富貴沒有很高大,沒有牛角弓……”
  
  “哦。”江澈說。
  
  “吧。”
  
  “噗。”
  
  “慫。”
  
  土銃冒黑煙,響聲不整齊,其中第二發大概是臭彈了,老谷爺口中的李廣亮一家三兄弟人在江澈幾個右上方,三把銃,間隔很短先後開槍……
  
  跟著七八條獵狗撲了過去,說是獵犬當然也不是專業的,就是磨練了凶性的土狗。
  
  “完了。”麻弟說。
  
  野豬王還站著,身上倒是冒了點血花,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只是表皮部分的傷,不致命,土銃散彈,沒打透。
  
  “嗷!嗷!”兩聲哀切地犬吠。
  
  最先撲到的兩條獵犬被一下挑飛。
  
  “跑啊,還愣著幹啥。”野豬除非瘋了不會跳小斷崖,那樣它自己的體重就可能把腿壓折了,老谷爺語氣焦急,是在向坡上拿著“武器”的年輕男人們喊,尤其是站得最近的李廣亮三兄弟。
  
  人群開始扭頭往坡下跑。
  
  野豬王繼續屠殺剩下的幾條獵狗,若不是它們爭取時間,人就危險。
  
  李廣亮和李廣福兄弟倆下來後驚魂未定,抹著眼,紅著眼眶說:“谷爺,打不動。”不單是挫敗感的問題,他們心疼獵狗了。
  
  老村長點頭,頹然說:“人沒事就好,以後莊稼隨它糟踐吧。”
  
  旁邊麻弟突然問:“廣年呢?”
  
  李家三兄弟裡年紀最小的李廣年比麻弟大了也就兩三歲,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最容易衝動起來不顧危險。
  
  眾人經提醒一看,果然,坡上一個身影,正一邊有些焦急慌亂地往土銃裡填彈,一邊咬牙切齒地咒駡:“幹死你,殺我的狗……老子幹死你。”
  
  就在他對面不遠處,野豬王挑殺完獵犬,正抬頭看向不遠處這個人,哼哧一聲,蹄子撩土在蹬腿,預備前沖。
  
  “完了,廣年哥養的狗,太心疼了。廣年哥,跑啊,跑啊!”麻弟喊聲裡已經帶了哭腔。
  
  身邊老村長哧楞一下站起來,卻也是毫無辦法。
  
  李廣亮和李廣福“啊”大叫,目眥欲裂,這距離是直線距離看著近,但是繞上去其實挺費事,而且他們手裡的銃,剛剛都已經打空了,再裝填也來不及。
  
  兄弟倆不顧一切往回沖,一路悲聲喊著,“小弟,快跑。”
  
  崖上的李廣年扭頭看一眼,似乎終於清醒過來……但是野豬王已經要啟動了。
  
  整一片人傻在那裡,眼看著悲劇就要發生,有的還在喊,出聲在威嚇,有的嗓子眼都已經卡住了。
  
  “廣年啊……”
  
  “哢嚓。”
  
  相機閃光燈閃了一下。
  
  江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先前已經預備好了,這會兒一慌神,就按了。
  
  直線距離不算遠,機頂閃光燈照得到,野豬王站下來,扭頭看了看他。
  
  記得有個說法:兩歲以下的小朋友是不建議使用閃光燈拍照,因為容易造成驚嚇……這野豬智力多少?
  
  總之應該沒見過閃光燈。
  
  這一刻江澈也沒法問它,“大哥你是喜歡拍照啊,還是被我嚇一跳?不會是近視太厲害,以為雷在劈你吧?”
  
  “哢嚓。”
  
  “哢嚓。”
  
  “哢嚓。”
  
  他只知道一下一下,按快門。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40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天學方言
  
  沒在動物園呆過,野豬王在閃光燈下愣住了片刻,其實前後也沒太長工夫,另一邊,李廣亮、李廣福兄弟倆已經趁機把小弟李廣年拖了下來。
  
  人多勢眾……一起退。
  
  在武器不趁手的情況下,沒人敢低估一頭五百斤雄性大野豬的殺傷力,而且村民們總不能真豁出幾條命去跟野豬拼了。
  
  江澈剛坐回學校院門口的小竹椅,手裡還拎著那台尼康相機。
  
  看了看,面前剛從梯田下來的茶寮村老老少少都在,都站著,江澈只好也站起來。
  
  “剛老西……裡朽上類個,是叫將機吧?”
  
  突然有人說話,這位也不知道是在哪看過一兩部港片,說的不是方言,但也不是正經普通話或粵語。
  
  “……嗯,是。”
  
  江澈點了點頭,心裡鬱悶說:就顯你見多識廣了,我明明也沒準備說它是引雷法器,我只是……有點想試一下,看什麼都不說會是個什麼情況來著。
  
  正面對人群中心,李廣年老爹老娘一邊給小兒子仔細檢查,一邊又哭又罵好一會兒,終於緩下來,和倆兄長一起,推了推李廣年後背,說:
  
  “去,給江老師磕個頭,這是救命的恩。”
  
  李廣年看樣子二十來歲,很精壯的一個小夥子,聞言點頭,轉身過來就要跪下。
  
  江澈連忙一把將人扶住,勸說:“這不用,廣年大概比我還大一兩歲呢,這頭磕了,對我對他都不好。”
  
  他說的意思是忌諱,這樣李家的人倒也不好再勉強。李廣年僵在那裡扭頭看爸媽和大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那……我家娃兒報名上學吧”,老大李廣亮猶豫了一下說,“仨娃,報兩個成不?”
  
  旁邊老二李廣福說:“那我家倆娃也報一個。”
  
  他們把這個當作感激和回報。
  
  江澈點頭接受,看著正好人都在,趁機解釋說:“其實讀書是為了孩子們好,咱們茶寮村總不能一輩輩的都不識字,就這麼在山裡窩下去吧?”
  
  有幾個點頭,包括老村長,但是更多的人保持沉默。
  
  “可是江老師,咱說句實在話,你覺得這裡有幾個娃兒能讀到出息,像你一樣捧上公家飯碗?”人群裡有人說:“那要讀不出去,耽擱這麼些年,花恁多錢,掉過頭來還是擱地裡刨坑,用不上……那跟上一輩就學著寫個名兒去做活,有啥差別?”
  
  這段話說完,人群裡盡是點頭的,它顯然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
  
  這些年政府部門也好,過往的老師也好,一次次的宣傳,村民們並非完全不懂。他們也知道,如果孩子真能考上中專,考上大學,未來會有出息,會過上好日子。
  
  問題就他們所眼見的情況,從村裡到鄉里,並沒有那麼多人真能讀出個出息,而且這一路讀下去的錢,他們也花不起,賠不起。
  
  一個家庭傾其所有十來年,孩子讀不到有出息,那就是賠了,這是他們的道理,並非完全不是道理。
  
  這道理還真不好破,因為真要這麼算,這年頭絕大多數山民送孩子讀書都得賠。江澈笑了一下說:
  
  “我是從城裡來的,城裡現在一個會做皮鞋的師傅一天能賺多少錢,你們知道嗎?”
  
  沒人能回答。
  
  “三十塊。”江澈隨口說了個大概數字,拿手比劃著。
  
  村民們一下全都木在那裡,有人在掰指頭,一天三十,兩天六十,三天小一百,一個月,一年……娘的,算不出來。
  
  “一年就是一萬零九百五十塊。”八歲的曲冬兒站在江澈身邊,拉著他的衣角,誇張地張著小嘴,瞪著閃亮的大眼睛向著人群說:“萬元戶哦……連鄉里開拖拉機的馬東強都趕不上。”
  
  這小精靈太聰明了,記得也就讀過一年多書吧,另外就是前任支教教師離開的時候留給她幾本書而已……難怪這種條件下將來還能上清華,江澈開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腦瓜,接著道:
  
  “那些做鞋的師傅也沒讀到中專、大學。”
  
  人群沒回應,一股股的激動被努力壓抑著。
  
  “可是你們去得了嗎?”江澈把語氣沉下來,無情地打擊道:“你們去不了,你們出門連普通話都不會說,連地名都不認識,而且,你們連走出去的膽子都沒有。就算出去了,有師傅肯教,他說話,你們很多人一樣還是聽不懂。”
  
  就這麼幾句話,其實信口胡說的成分不小,但是人群裡的激動一下變成了失落。
  
  “你們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跟你們一樣。然後孫子也一樣。”
  
  江澈冷漠的把話說完,環視一圈,心狠得自己都有點虛。
  
  這一起一伏,茶寮村村民們徹底被打擊壞了。
  
  隔一會兒,江澈才道:“讓孩子讀點書吧,能讀出息了最好,至不濟,能認個路,說個話,學個東西……能走出去。”
  
  這一段話他說得平靜而懇切,村民裡聽不懂的也有旁人幫忙翻譯成方言,不少人抬起頭,都拿眼睛看著江澈,在思考,在猶豫。
  
  “那你讀那麼出息,不還是來我們這兒了?”整個頭臉已經不成人形的癩漢王地寶突然冒出來,半方言半普通話道:“笑我們不會普通話,我用峽元話罵你,你聽得懂嗎?”
  
  說完,仿佛找到了平衡點,扳回一城,他得意地笑起來。
  
  這麼巧?江澈笑一下,接道:“三天,三天我就能學會峽元方言,你信不信?跟著我讀了書就是這麼厲害,學什麼都快。”
  
  王地寶愣一下,不甘示弱立即接上,“那你三天學不會怎麼說?之前領的補助不算,今年的教育補助,你也白給我?”
  
  他覺得自己總算聰明了一回,抓了個漏洞。村民們其實也是差不多的看法,他們是沒眼界,但是方言這東西並不需要什麼眼界,就是他們身邊的事,別說外地人了,本縣的都有“十里不同音”一說,他們從沒見過有人能學這麼快。
  
  挑擔子翻山的貨郎走幾年下來都還夾生。
  
  以前的老師待半年都不見能說,他們能聽懂幾句就不錯了。
  
  人群裡有人喊:“真那麼大本事,我家娃兒就跟你上學,就算讀不到有出息,以後出門學手藝也好。”
  
  “行”,江澈笑著直接應下,把目光轉向王地寶說,“那就這麼說,我輸了,教育補助款白給你,你輸了,砸鍋賣鐵送孩子上學。”
  
  他其實並非一定要王地寶的孩子上多少學,他是在改變茶寮村——這是起步。
  
  看見江澈的笑容,王地寶莫名心慌一下,這學生仔有多渾,這裡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怕趟進去是個局,王地寶想了個轍,猶豫一下說:“是全村的補助款都白給?”
  
  他這會兒倒是不笨,預備拉個統一戰線。
  
  “行啊,那就全村都跟我賭。你們贏了,教育補助款過往不計,今年全發。輸了,你們砸鍋賣鐵送孩子上學,不送的,幾年一起算,我叫派出所來抓人。”
  
  說完,等待。沒人出聲反對。
  
  王地寶陰謀得逞,得意了,笑著道:“行。那我替大夥說句話,老谷爺你們一家,李廣亮你們一家,再還有那幾個預備好要送娃兒上學的,咱都先說好了,你們可不能偷偷去教他。這三天,大夥兒誰都別搭理他,互相看緊了……咱可都是村鄰,這可是全村差不多每戶都有的錢,胳膊肘不能這麼往外拐。”
  
  就這麼把路全堵死,哪怕江澈真那麼厲害,一學就會,但是他連一點可能都不留,還怕啥?王地寶說完打了個手掌,覺得穩了。
  
  有教育補助擱那兒呢,村民們大多怕追究,想好處,不站出來幫腔但也不反對。
  
  至於老村長幾個,李廣亮家兄弟爹娘,他們擔心的看著江澈,卻也正如王地寶所說,當著這麼多村民的面,胳膊肘不好直接往外拐。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48
第一百三十二章 嬸整夜教你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在徹底被隔離之前,江澈爭取了一點說話的時間,交代事情。
  
  他把村長幾個,還有李廣年三兄弟都聚到身邊。
  
  “先別急著擔心我。”不等他們開口,江澈直接說:“我贏定了,這事放下。現在的問題是,就算我贏了,很多人家裡那麼些個孩子,就算砸鍋賣鐵其實也送不起,對吧?何況真砸鍋賣鐵了,大家怎麼生活?”
  
  好話賴話都是江澈一個人說的,一群人不明所以的點頭。
  
  “得想辦法讓大家一起掙點錢。”江澈說完,轉向李家三兄弟問道:“那頭野豬,鄉里有沒有獵戶能打得了?”
  
  李廣亮堅決搖頭,說:“過往其他村子的野豬,都是叫我們兄弟去打的。就是這東西太難打了,出林子我們都打不動,要是擱林子裡,我估計就是有真格大槍都不一定能撂倒它。”
  
  老村長跟著說:“而且就算真請人打下來了,要給錢不說,還賣不出多少肉錢。第一野豬擱我們這不稀罕,第二,在我們這邊,沒那麼多人能花得起錢吃肉,就算縣裡也一樣。”
  
  “好,那就不打,讓它蹦躂,我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它來給村裡掙點錢。”致富路的第一步,江澈心裡的主意其實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試的意味很重,所以沒有言明。
  
  500斤的野豬有多罕見江澈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見過600斤的野豬上新聞,茶寮村搞農家樂沒前途,路途不通,縣城不富,富人太遠……
  
  但是如果把農家樂換成狩獵,獵殺一頭有噱頭的超級野豬王,這些就都不是問題。
  
  江澈不寄望這麼做能吸引來什麼世家大族公子,蒹葭似的美女,他的目標是那些有錢愛炫耀的私營老闆們,或少數閑極了追求刺激的年輕二三代。
  
  畢竟據他所知,就這年頭,一家年費5萬,一顆子彈20元的獵場,一年竟然還是能吸引近百名土豪……那些獵場可沒有這樣一頭野豬王可供獵殺炫耀,更何況茶寮村附近山裡,可以狩獵的東西一點不少。
  
  江澈需要做的,就是隱晦的把這個噱頭做起來,然後守株待兔,指望著野豬哥能撐久一點,人可以多來幾撥,再茶寮人民好酒好菜好嚮導,坑狠點……
  
  當然如果事情不成,也沒大關係。
  
  交代完李廣亮三兄弟別去碰那頭野豬,順便擋著其他村子的獵戶,江澈把老村長和麻弟留了下來,問起了周映的事——再不問就來不及了。
  
  麻弟說起這事有些義憤填膺,說:“那人都三十多歲了,說是給了周映家400塊,正好湊上周映她哥娶親的彩禮錢……就給賣了,賣的可遠可遠。”
  
  江澈點頭,把目光投向老村長。
  
  “這事吧,按說是不太應該,可是既然定了,咱們外人其實也不好干預。江老師你可能不知道,就我們這兒十里八鄉的,十三四歲嫁人的姑娘不算少見,換親也一樣。而且周映那閨女長得也高大……”
  
  老谷爺回避著江澈的目光,他的見識比之部分村民要廣些,但是在這些事情上,約定俗成,習慣成理,他的局限性一樣也是存在的。
  
  江澈沉聲說:“可是這犯法。而且周映本人是不同意的。”
  
  老村長歎口氣說:“可是他家錢都花出去了。”
  
  聊到這,發現這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江澈猶豫了一下,避過人,掏出四百塊錢遞給老村長,說:
  
  “正好我這次來支教,省教育局獎勵了五百塊錢。老谷爺,你拿這四百塊幫忙去把這事處理了吧,不然就晚了。另外別對外說是我拿的錢,就說錢是你先借給她家的,這事不能這麼辦,犯法……以你的威信,我想周映爹媽和對方那人,都不敢跟你硬扛。”
  
  “對了,還要跟周映爸媽說好,以後周映得上學,練排球,家裡的活就能幹多少是多少。就說上學的錢你也會出吧。”
  
  他這兩句話說完,麻弟傻愣愣道:“那也沒人信啊,道理不通,平白無故的我家哪捨得這麼多錢?我家也不富裕啊。”
  
  江澈沒好氣說:“那就說是你看上周映了。”
  
  “我?我沒看上她啊”,麻弟一下著急起來,慌亂擺著手說,“她比我小那麼多歲還比我高,以後還指不定多高呢,我還看上?我搆都搆不上。”
  
  “這個我不管,反正就這麼定,沒人疑問就算,如果有人問,就這麼說。”憋住笑,江澈仗著漸漸大起來的小權威,直接把麻弟的反抗壓了下去。
  
  “別的都好說,話我也會圓。這……”老村長看著手裡的四張百元大鈔,說,“這她家哪還得起啊?”
  
  “還不起就等周映長大自己還”,江澈輕鬆笑著說,“這姑娘練體育,沒准能有大出息……就算不行,讀點書再出去做事,以後這錢也肯定還得上。”
  
  “真的?”
  
  “真的。”
  
  什麼體育,什麼出息,老村長不懂,但是江澈說得這麼篤定,而且他和周映家鄰里住著,聽小姑娘已經撕心裂肺哭了好些天,老村長當然也覺得,這事既然能幫忙解決,那再好不過。
  
  …………
  
  隔天,從早到晚,真的沒人搭理江澈,就算是曲冬兒他們幾個,可能爸媽願意他們來,但是也被鄰里看住了,畢竟這是整個村的壓力。
  
  就連他在外面走道,村民們都會住嘴不說話,怕被他偷學去。江澈這一天再帶靜默光環。
  
  一早,早起吃過早飯,江澈閑得無聊,乾脆躺回床上,回籠覺一覺睡到了中午。
  
  吃過午飯後再睡睡不著了,江澈端著相機出門,走走坐坐,拍照溯溪,玩得不亦樂乎。
  
  一直到傍晚日頭下山他才回來,做飯,吃飯,洗碗,一個人在院子裡抓了會兒螢火蟲,然後又燒了點熱水,回屋看著書,泡著腳,愜意無比……
  
  王地寶等幾個明目張膽盯梢的都已經看不懂了。
  
  這一年,茶寮村剛通電不久,村裡一台電視機都沒有,村民們安了電燈但是捨不得多用電,加上習慣了早睡早起,八點稍多,整個村莊就都已經安靜下來。
  
  江澈往木盆里加了點熱水,腳在盆裡擱著,上半身後仰躺下看了會書。
  
  門似乎輕聲動了下,江澈坐起來。
  
  杏花嬸剛好把門掩上,轉過身。
  
  “杏……”
  
  “啪。”她把燈關了,在視窗透進來的淡淡月光中說:“噓,別出聲,沒人看見我進來。”
  
  “呃,你來?”
  
  “嬸來教你說我們峽元話呀。”說著話她就摸過來,往床上摸,似乎夜裡視力挺好,還抓了擦腳布替江澈胡亂把腳擦了,順手把木盆移開。
  
  這一系列動作來得很快,很自然,江澈整個人愣在那裡。
  
  前世的情況是這樣的,大概兩個多月後,秋收結束,鄉里下來放電影,村民們都去了,江澈因為看過那部片子,遠遠地站在最後面,靠著稻穀堆發呆……
  
  突然,脖子被用手臂一摟,整個人就被拉了進去,場面慘烈到接近搏鬥。
  
  這回不容易啊,杏花嬸竟然還費心找了個藉口,比上次文明多了。心說我信你才怪,江澈整個人往床裡側縮,忙道:“不用的,嬸,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
  
  “咋可能喲,嬸都想著這一夜下來,頂多也就給你教會最常說那幾句呢”,她往人床上爬,同時伸手拉江澈,說,“來,咱躺下,慢慢學,小心被人看見了。”
  
  這就躺下了?果然還是那麼猛。
  
  到這份上,要說身體完全沒反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這不是春風一度的事,是借了東西會發芽的……想著死活不能留一個孩子在山裡,江澈咬牙起身從她身上跳過去,落地,開門,說:“嬸,我這真不用教,你出去吧,要不傳出去不好聽。”
  
  他聲音有點冷,杏花嬸愣了愣,明白了,準確說是她明白江澈明白了,人悻悻站起來,嘖一聲說:“看來真是有文化的,你……早看出來了?還是哪個多嘴的先遞話了?這事也沒人這麼清楚啊。唉,我就說啊,來拿碗,麵你都沒動過。”
  
  江澈心說這都往床上按了,再沒文化也看得出來吧?
  
  依然一手把門開在那裡,江澈不接茬。
  
  杏花嬸有些無奈地爬下床,走出來,走到江澈身邊,看他一眼,突然語速很快說:“你就躺著,不廢勁,嬸一下就好,真的,很快。”
  
  很快?這尼瑪也太瞧不起人了,江澈搖頭。
  
  “怕損傷了?嬸明早上給你煮倆雞蛋補回來,行不?”
  
  江澈哭笑不得,擺手道:“嬸,真不行,再說也未必就能中,中了也未必就是兒子,對吧?其實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
  
  他是想勸杏花嬸把自家四個女孩看重起來,但是話說到這感覺有點變味了,江澈知道,自己畫蛇添足了。
  
  果然,杏花嬸的眼睛在夜裡發亮,重燃希望,開心但是小心壓抑著道:“不中嬸再來,天天來,行嗎?原來小江老師你還是個貪嘴的。”她嫵媚地笑了笑,眼神仿佛在說,你個死鬼。
  
  江澈忙說:“嬸,我不是這意思?”
  
  杏花嬸果斷接上,“哦,怕是女娃?那啥,就算是女娃,嬸也答應你,砸鍋賣鐵也一定送她上學,行了不?你的種,讀書一定能成的,嬸知道。”
  
  江澈好想一頭撞死在門上,“嬸,真不行,我的意思……”
  
  “是你嫌棄嬸?那你閉眼睛,真的,你喘口氣就好了。”
  
  又什麼叫喘口氣就好?這也太歧視人了。也就是這會兒不是時候,要不江澈非跟她理論一番不可。
  
  “我家裡有婆娘了。”江澈說。
  
  “哦”,杏花嬸淡定說,“那你一個人出來,更該想了呀。”
  
  “……”江澈沒轍了,緩了緩,沉下臉冷聲說:“嬸,咱什麼都不說了,就不行,這事它背道理。對不起……你走吧。”
  
  他心裡清楚,前世後來,杏花嬸並沒有再生育,四個姑娘長大了反而都很能幹,其中一個留在家招了上門女婿,另外嫁出去的三個也都孝順,杏花嬸一家過得挺好的。
  
  可是杏花嬸不知道這些啊!
  
  夏夜裡被冷話涼了心。
  
  杏花嬸整個人怔了怔,月光下乍然眼眶一紅,嘴唇顫一下,小聲說:“對不住啊,江老師,嬸這被人戳脊樑骨太多年,走投無路想的笨主意……嬸沒皮沒臉了,丟人了。讓你看笑話了。”
  
  剛剛的氣勢和不管不顧仿佛一下全部消失,兩行眼淚從她眼眶中滑下來……
  
  人出門。
  
  背影蕭瑟。
  
  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悲劇,都來自人自身的局限性,還有周遭的環境、輿論,江澈有心想勸慰幾句,但現在不是時候,他想著等以後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可以開導一下……雖然用處估計不大。
  
  關上門,江澈歎了口氣。
  
  “我聽你歎氣了,小江老師,你心軟了是不?”杏花嬸還沒走,在門縫裡說:“真的很快,一下就好。”
  
  “不是,不是,我是想說,嬸,好好把那四個閨女養好,隔幾年,沒人能笑話你,真的,我看過她們四個了,一準都是有出息的,而且孝順。”
  
  “……哦。”良久,門外一聲歎息,人終於真的走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53
第一百三十三章 基地情結
  
  江澈這一夜沒怎麼睡,隔天早起離村進城。
  
  夜裡似乎下過點小雨,黃泥路上沒有積水但是泥土鬆軟,踩上去心情愉快,江澈衣打晨露背著書包下了茶寮村口的斜坡。
  
  王地寶和蕨菜頭隔了三五十米,明目張膽地跟著。
  
  他們這是想防著江澈去村外找人學峽元方言。
  
  在兩人後頭不遠,麻弟和李廣年也跟著。江澈是李廣年的救命恩人,哪怕心裡估摸就王地寶那種貨色應該不敢做什麼,他還是不放心,所以跟來了……沒帶銃,因為不需要,就王地寶那樣的,三個他也照樣揍。
  
  1992年,8月半。
  
  江澈一看眼前的山道,再看一眼遠處的南關江和沙洲,跟著把目光放遠……
  
  差不多了,這時候,華希村和吳仁保應該已經賺得盆滿缽盈了。
  
  早在幾個月前,小平同志南方談話的新聞出來當晚,他就召集全村幹部開會一直到淩晨兩點,佈置任務:
  
  【全村所有人,花光所有錢,再到處去借錢,不管利息多高,借……然後囤積原材料,尤其鋼材、鋁錠】
  
  市場經濟前路依然不清晰的情況下,一場豪賭,所有人都信他,整個村都不顧一切地信他。現在僅僅幾個月過去,華希村的總資產膨脹了十倍不止,而且找到了自己的路。
  
  這就是未來那個號稱“天下第一村”的村莊,奇跡開啟,真正騰飛的開端。
  
  未來這個村子會是一個縣的光榮,一個市的驕傲,一個省的招牌,乃至到國家層面……一摞摞的領導人題字。
  
  只要不做死,它就倒不了。
  
  大概做不到那一步,江澈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既然因為情感和舊事,來了,茶寮眼前也有路……利人利已,他想試試。
  
  作為一個某種程度上謹小慎微的人,同時還是一個有著基地情結的人——江澈想要一個後方基地,像洪流裡的船,想要有個絕對意義上的避風港。
  
  在這裡有絕對信任和維護他的人,有一個屬於他特殊的身份,可以成為一塊超然的護身符。
  
  贏得舉村擁戴是第一步,拿到沙洲是第二步,接著去成為一個貧困縣的奇跡和驕傲,然後要政策……
  
  九十年代初的崛起,敢說絕對不吃政策的,很少。
  
  “再然後……好吧,想遠了。”高瞻遠矚的江老師踩到一個土坑差點摔一跤才反應過來,這才哪到哪啊。
  
  長著青麻的拐角,手挽著竹籃的杏花嬸迎面走來,表情倒還自然,走過江澈身邊,小聲說:“嬸想了一夜……不該說很快。”
  
  兩個人擦肩而過,江澈差點順著山道滾下去。
  
  “杏花你幹嘛?你跟他說話……”身後,王地寶跳著腳,激動地大叫,“敢情你怕他學不會咱們這土話是吧?”
  
  “我遇見老師了,打個招呼都不行?”杏花嬸站下來,面無懼色說:“王地寶你吼誰呢?……敢情你把自己當成老谷爺了?”
  
  王地寶撅著下巴,做了個很惡的表情,“還見著老師嘞,你一窩不帶把的,難道還想送去上學校啊?再敢讓我看到你跟他說話……”
  
  “你敢咋樣?”杏花嬸彎腰撿了塊石頭在手裡。
  
  似乎想起杏花嬸的潑辣個性,王地寶弱了一下,偏過頭去嘀咕說:“一家六口五個娘們……逞什麼能?”
  
  在這個時候的農村,家裡有沒有兄弟,有沒有兒子,總而言之有多少男人,確實是影響很多事情的一個關鍵因素。
  
  比如兄弟多的,至少不容易受欺負。
  
  “所以你就覺得好欺負了是吧?”
  
  也許趕巧了,趕上心灰意冷被戳在點上,杏花嬸說這一句語氣已經有點不對,說完頓了頓,竟是沒發火,把石頭丟了,挽起菜籃子顧自走去。
  
  看到這一幕,王地寶就像是打了場大勝仗,得意地在身後繼續嘲諷:“生不出帶把的,就是絕子絕孫……倒楣婆娘絕人一戶。”
  
  杏花嬸一下站住了,整個人定在那裡,背著身,身體微微顫抖,也許哭了,抬手抹一把眼淚,快步離開。
  
  …………
  
  用腳量的路程,江澈三個多小時才趕到縣裡。
  
  王地寶和蕨菜頭想不到文化人體力這麼好,已經快跟哭了,進城又跟著繞了幾條巷子,把人跟丟了。
  
  江澈在從另一邊繞回來,找到李廣年和麻弟,掏出來二十塊錢說:“自己別動手,隨便找幾個生人,把王地寶揍一頓。蕨菜頭應該會跑,就讓他跑好了。”
  
  兩人大概沒見過文化人幹這事,愣了愣,但還是點頭應了。
  
  “江老師你是不是想學方言?我們可以教你。”麻弟說。
  
  江澈搖了搖頭,說:“不用,我去郵局打幾個電話而已。”
  
  第一個電話打給爸媽,江家店裡在他上次出來之前就已經安了電話,江澈之前報平安打過一次,再打過去,江媽接的。
  
  老媽第一句說:“打什麼電話,寫信啊。”
  
  “呃……”似乎上次也是這樣,一直強調讓我寫信,江澈有些糊塗說:“打電話不是更方便嗎?幹嘛非寫信。”
  
  對面江媽“嘖”,鬱悶一下,沒好氣道:“你帶過去的行李是不是還沒整理出來?”
  
  “嗯,還整包放櫃子裡。”
  
  “回去趕緊好好收拾出來……記得寫信。”
  
  跟著沒聊幾句,電話就掛了,這還是那個在車站哭得不行的老媽嗎,這麼不擔心。
  
  第二個電話打到了宜家辦公室。
  
  接電話的是褚漣漪,這還是分別後第一次通話,褚姐姐似乎有點兒尷尬,主動搶著道:
  
  “鄭總不在,出差了……那個,他在的話,估計也得罵你,他現在天天累極了就躺那念,江澈,我懟你大爺,你自己跑山村調戲小村姑逍遙快活,讓我在這裡累死累活……”
  
  “我想你了。”江澈把話打斷了。
  
  “啊?嗯。”
  
  “小村姑倒是沒有,有個嬸子……”江澈把杏花嬸的事情講了,褚漣漪聽完說挺可憐的,江澈說:“是啊,我也挺可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關門的聲音,褚漣漪說:“那我飛過來吧。”語氣裡滿滿的全是寵溺。
  
  江澈激動了一下,無奈鬱悶道:“還是不行啊,等我有時間去省城你再來吧。直接到我這邊的話,我不放心。”
  
  “嗯。”
  
  “要不你在電話裡叫聲哥哥給我聽?褚少女。”
  
  電話那頭,明明有空調,褚漣漪卻像是突然整個人突然著火了一樣,窘迫、惱火,胡思亂想……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岔開話題說:“店裡彩電的合同已經簽了。”
  
  “嗯,這些我很放心。”
  
  “遊戲廳那邊的情況也挺好的,那些人現在都把你當神仙……對了你還知道,上次惹事那個郭五進去了,整個被端了,一次進去了好多人。”
  
  “嗯,這個我也有數。”
  
  “……我也很想你。”
  
  電話匆忙掛斷了。
  
  江澈得意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第三個電話打給了那天在火車上認識的攝影記者余時平,其實這才是他今天下來最主要的目的:
  
  給茶寮野豬王造噱頭。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0:59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澈你大爺
  
  江媽這邊剛掛斷電話,扭頭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欲言又止的江爸,瞄兩眼,問:“咋了,你有意見?”
  
  “倒也不是有意見,就是覺得這事咱們可能還是少摻和的好。”江爸語氣有點弱說:“一個唐姑娘那邊現在也沒說有這意思,人忙著上進呢,見過幾次都挺忙,也比以前覺著大方了。再來澈兒,他是個自己有主意的……”
  
  “他再有主意這事還不是我說了算啊?”江媽說:“店也開了,房子也買了,咱家不就差這點事了。再說那是澈兒娶媳婦,不也是我挑兒媳婦嗎?小玥論模樣、人品,哪點不好?”
  
  “沒說哪裡不好,都好,就是覺得她和澈兒還沒到那份上。讓他們自己緩著來吧,澈兒年紀也還小。”
  
  江爸說著給倒了杯涼茶。
  
  “唉,我可不就是讓他們自個兒緩著來嗎,要不能說等澈兒的信?要按我的意思,早在他走之前就給訂下了。你說小玥沒那意思,她前陣子還跟我打聽澈兒口味嘞,那毛衣圍巾手套的,不都是她親手被澈兒準備的啊?”江媽嘀咕一下,接過江爸倒來的涼茶,端著,說:“我就怕緩著緩著把我兒媳婦緩沒了……小玥都二十二了。”
  
  她喝一口涼茶,瞥自家男人一眼,又說:“要說澈兒還真沒你當年那不要臉的勁,仗著有輛破自行車,天天堵我。”
  
  江大老闆窘迫了一下沒吱聲。
  
  “咱老家隔壁和澈兒同年樟樹仔的兒子,聽說都已經會走會跑了。澈兒爺爺每次打電話說起來,那個眼熱哦。”
  
  江媽坐下來,開始碎碎念,算算也快更年期了。
  
  另一邊鄭忻峰剛出差回來,推開辦公室門噔噔噔往沙發上一倒,喘大氣說:
  
  “褚姐我跟你說,粵省那地方真是什麼都敢吃啊,什麼都敢吃。好幾次,我都怕喝醉了,他們直接給我扔鍋裡去煮咯。江澈你大爺。”
  
  其實是真的很累很難,老鄭新手上路,太多東西缺經歷,太多事情要學習,每次他都謹小慎微,小心翼翼,竭盡全力……
  
  只是江澈不在的情況下,每當回來他總是習慣用玩笑去表達,不管對誰。
  
  褚漣漪禁不住笑一下說:“就差一點你就能直接罵他了,他剛打電話過來。呃,我忘了把你大哥大號碼告訴他了。”
  
  鄭忻峰馬上站起來,搶電話,回撥,說:“沒准還在,江澈你大爺……哎喲占線,娘的還給哪個小妖精打?老子繼續打,江澈你大爺。”
  
  好幾分鐘,老鄭終於聽到電話被接起來了,“通了……你大爺。”
  
  江澈這邊剛和《南關青年報》的余時平通完話,掛上電話準備去寄信。
  
  他一連打了三個電話,身後等候的人早已經不耐煩了,好不容易等到,趕巧還先接了一個,對面上來就罵人,“你大爺。”
  
  反正是對方的電話費,這果斷得罵回去啊,“你大爺。”
  
  “嘿……你大爺。”
  
  “你八輩大爺。”
  
  “你十八輩大爺。”
  
  “我懟你大娘。”
  
  “我大娘六十二。”
  
  褚漣漪一臉茫然,看著鄭忻峰就這麼抱著電話,大爺來大娘去的,跟對面罵了幾分鐘,心想著:“這倆感情還真好。”
  
  心想著後面這位還真是個急脾氣,打電話就為找人吵架,江澈到視窗買了郵票,準備寄個小包裹,瞥一眼正好看見一堆信封,想了想,決定寫封信。
  
  信紙是窗臺上隨手撿的一個破紙片,內容就一句話:
  
  【1992年8月,少年劍未佩妥,出門便是江湖。】
  
  這封信寄給了鄭忻峰。
  
  草莽時代,就這張破紙片,忽悠得老鄭豪情萬丈。
  
  …………
  
  《南關青年報》顯然是不可能登野豬王的新聞的,但是余時平人在那個圈子裡,要找幾家不要求事事那麼正式的晚報、小報幫忙刊登下,問題不大。
  
  余時平在電話裡說:“準備還能拿稿費呢。”
  
  江澈說:“稿費就不用了,跟報社商量下,隨便轉載。”
  
  他把整卷膠捲一起寄給了余時平,裡面的照片由他去洗,去挑。當時拍照是個大仰角,江澈擱小斷崖下拍下的照片裡,野豬王居高臨下,獠牙帶血,身邊獵狗屍體滿地,氣勢磅礴俾睨天下……不怕挑不出好照片。
  
  至於剩下的,江澈說好下回去省城再上門去取。
  
  他往包裹裡偷摸夾進去了三百塊錢,除此之外,還有一篇早先寫好的稿子……稿子當然不可能直接說:有錢人們,快來茶寮村打獵消費裝逼吧。
  
  他把它寫成了一個小故事:
  
  【南關省,曲瀾市,峽元縣,下彎鄉,茶寮村,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貧窮小山村,地處偏遠,這一天卻意外來了幾輛山民們見也沒見過的越野吉普。車停在山腳下,六七個一看就不凡的人物徒步登山……
  
  “聽說你們這老林子裡有一頭五百多斤的野豬王?”
  
  來人裡有人手持著一把烏鋼錚亮的大弓,又丟了把獵槍給他身後的漂亮女人幫忙拿著,看見村民說:“誰帶路,找野豬王。”
  
  看傻了的村民們這才回過神來,個個面露驚恐之色,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壯起膽子,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可不止五百斤,少說六百多斤,沒准七百斤……總之凶得很。可不敢給你們帶路。”
  
  “怕什麼?你們只要帶路就好。誰去,我們給錢,另外把食宿準備一下。野豬王打下來也歸你們,我們要野豬獠牙就好。”
  
  來人微笑著說完,輕鬆掏出一疊錢,少說上千塊,扔在車前蓋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總之故事的最後,就是照片上的場景,野豬王沒有被獵殺,江澈也沒寫明故事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照片登那兒呢。
  
  沒做太多多餘的陳述,江澈唯一要的效果,就是讓獵殺野豬王這件事變得逼格滿滿,充滿噱頭,值得炫耀。
  
  他更一點都不希望吸引到什麼老獵戶、神槍手,要勾的,就是那些想挖下來野豬王獠牙炫耀一把的有錢人——那頭新聞照片上的野豬王,被老子幹掉了!
  
  包裹寄出去後,江澈又在縣城裡轉了一陣子,買了些食物和調料,吃了碗牛肉麵,才啟程回村裡。
  
  他在村口緩坡下就聽到了哭聲,爬上來,看見王地寶整個頭臉腫成一個豬頭,正坐著地上又哭又鬧的向大夥告狀……蕨菜頭果然沒出江澈所料,安然無恙。
  
  “就是他,嗚,我又沒惹事,一定是他叫人打我,好方便去找人偷學土話。不能等三天了,再等他還得去偷學……”
  
  看見江澈,王地寶一邊有些恐懼的人往後縮,一邊挑撥道。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1:04
第一百三十五章 詐騙村
  
  一個大老爺們形狀慘不忍睹,坐地上蹬腿抹眼淚,無賴能難住許多人。
  
  村民們大半都在,神情裡茫然多於其他任何一種情緒,江澈展了展筋骨,走到王地寶身前蹲下來平靜說:“在哪挨的打?”
  
  “縣城東頭,巷子裡。”王地寶拿袖子抹一把眼淚鼻涕說。
  
  “哦,那個時候我呢,我擱哪?”
  
  王地寶愣了愣,說:“不知道,你繞啊繞,我們給跟丟了,然後突然就被人打了。蕨菜頭就跑,我就沒跑掉。”
  
  旁邊響起幾聲低笑,蕨菜頭還挺得意的,比劃著,我雙腿飛快。
  
  “哦,那你都已經跟丟了,我要去學土話,幹嘛還要找人打你一頓?直接去學不就好了。事情它不是這個道理,對吧?再說我來峽元縣才不過四天,擱這地方人生地不熟,憑什麼繞暈你?又到哪找的人打你?”
  
  江澈說到這,扭頭看了看四周一臉呆滯的村民們。
  
  站起來,說:“老谷爺,我說的在理吧?另外之前好像也沒說我不能找人學,就算我找了,半天能學會,算贏吧?”
  
  老谷爺說:“在理。算的。”
  
  “各位鄉親覺得呢?”
  
  村民們互相看看,有些為難但是都木木地點頭,這就已經神了——因為剛剛這些對話,江澈全部是用峽元土話說的,具體到地方,那就是正宗茶寮腔。
  
  “你家幾支鍋啊?”江澈轉身問王地寶。
  
  “一支,幹啥?”
  
  “砸了賣吧,不夠拿頭湊。”
  
  話裡沒留任何餘地,江澈說完燦爛地笑一下,平常步伐穿過人群,在一片注目禮中背包朝學校走去。
  
  神了。
  
  讀書人真神了。
  
  不對,是這個讀書人真神了。
  
  茶寮人祖祖輩輩多少代,第一次知道文化人原來可以是這麼神奇的存在,這難道就是科學家?
  
  只有王地寶在後頭還在向四周裡喊:“谷爺,大家,可不能等三天了,等三天他到處去學,沒准就真會了……”
  
  包括蕨菜頭在內,所有人都像看個傻子一樣看著他。
  
  “你以為他剛剛是在用普通話和你說話嗎?用普通話,你能接得這麼順溜?砸鍋吧,要不等坐牢。”
  
  麻弟說完小跑著朝江澈追去,惋惜著自己年紀太大了,不然得趕緊報名上學。
  
  兩個人走到稍遠些,他才說:“江老師,我估計王地寶肯定還是耍賴,他賴慣了。”
  
  江澈點頭說:“沒事,茶寮也需要一個大家都看得見的,事事對著來的反面典型,不然接下來有些事還真不好處理。”
  
  這一句麻弟沒聽懂,猶豫了一下,又問:“現在大夥是一邊高興一邊愁,真要讓娃兒們都上學,估計真得砸鍋賣鐵了。江老師你說掙錢那事,可不可以跟他們先提一嘴?”
  
  江澈想了想,搖頭拒絕,他可以把這件事當作一個測試——當他為難整個村子,村民們會作何反應,耍賴反抗還是服氣服從。
  
  這關係到他接下來很多事的做法,還有選擇。
  
  走到學校門口,看見廚房在冒炊煙,還有響動,江澈站下來,有些納悶……
  
  旁邊麻弟撒腿就跑。
  
  杏花嬸從屋裡頭走出來,看見江澈,有些尷尬說:“我大女兒在裡頭做飯嘞。”
  
  江澈糊塗了。
  
  “早上路上的事……後來,王地寶豬頭一樣回來了。我就去問,麻弟那裡偷偷給我問出來了,是江老師你找人打的王地寶……謝謝江老師給我們一家出頭。”
  
  不會以身相許吧?江澈有點慌。
  
  杏花嬸看著,一下笑出來,卻是眼角泛淚說:“瞧你怕的。嬸又沒說還問你借……要是借,能帶女兒過來呀,就是農家人沒啥能拿出來謝的,家裡埋汰,也不敢請你過去,就說來給江老師燒頓飯……我女兒燒飯比我好。”
  
  “哦”,江澈點了點頭,順著話頭笑著說,“杏花嬸你看,女兒多好……”
  
  他話還沒說完,杏花嬸已經背過身,緩了緩,進去廚房。
  
  娘倆燒完飯沒留下一起吃,回去了。江澈吃了幾口,還真是燒得很好。
  
  晚飯後他主動找了杏花嬸。
  
  夜幕下,籬笆牆邊,杏花嬸好慌張,理了理頭髮,扯了扯衣角,瞅瞅小樹林,瞅瞅稻草堆,再瞅瞅江澈……
  
  江澈努力鎮定說:“是這樣的,過幾天咱們村沒准會有些外地人來,到時候我想請杏花嬸你們娘幾個幫忙燒些農家菜,調料什麼的我都買了,材料就在村裡選,你們按日常燒法做就好。”
  
  “……哦,是這事啊。”杏花嬸神情失落一下,說:“行。”
  
  …………
  
  七天,除了王地寶依然死賴,村民們沒有反抗舉動,都在想辦法湊錢,雖說不至於真的砸鍋賣鐵,但也實在為難,這地方一窮窮一片,借都沒處借。
  
  第八天上午,麻弟一邊跑一邊說:“來了,來了,車在山下,人上來了。六個,四個男的兩個女的。還有四條狗,認不清啥狗,反正不是咱們這土狗。”
  
  江澈扭頭掃一眼,叮囑說:“都準備好啊,按我說的做。”
  
  等啊,等啊,終於,四個30歲到50歲不等的男人滿頭滿身的大汗,帶著兩個已經快走哭了的妖媚女人從村口緩坡上爬了上來,四條狗也吐著舌頭。
  
  “這是到了吧?”
  
  “應該是了,娘的看報紙還以為車能開到。”
  
  被村口幾十號村民木訥好奇的目光盯著,他們自己內部先討論了一下。
  
  是這樣嗎?江澈想了想,我明明寫的是徒步登山……哎喲忘了,後面還有一段描繪那些人把錢扔在車前蓋上——抄串了。
  
  “嗨,有沒有會說普通話的?”九十年代頭兩三年,獵槍管控還不算嚴格,四個人四把獵槍,至於那兩個女人,一看就是小蜜,沒穿高跟鞋上來就不錯了。
  
  谷爺點頭站起來,小心說:“貴客啥事?”
  
  對方問:“你們這裡是不是有一頭700斤的野豬王?”
  
  “沒……沒有。”谷爺顯得有些慌亂,畢竟這野豬王幾天工夫就長了200多斤,想想也是挺嚇人的。
  
  “沒有?”對方糊塗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說:“這是茶寮村吧,報紙上都登了……你是不是怕我們跟之前來的那群繡花枕頭一樣,弄不下它啊?”
  
  谷爺神情僵住了一會兒,無奈點頭,“可不敢再招它了,上回要不是賠上一批獵狗,人都危險。”
  
  還真是淳樸老實的山民啊,膽子也小,來人大笑著說:“哈哈哈,我們可不一樣哦,獵場裡打過的野物少說也上百了,老人家你就放心吧。找兩個村裡會打獵的,帶下路。”
  
  說著話,一疊幾百塊錢就掏了出來,沒有車前蓋,也不知道往哪裡放好。
  
  李廣年和大哥李廣亮起身,有點為難地把錢接了,用夾生普通話問:“這就去?”
  
  那六人互相聊了幾句說:“算了,這山路太難爬,上來人都虛了,我們還是先休息會兒,你們這裡誰幫忙燒個午飯,整乾淨點,有什麼好吃的都燒上,另外算錢。”
  
  茶寮村最好最乾淨的一棟房子就是江澈的學校。
  
  院子裡,老闆和小蜜們喝著茶,吹著山間清風。
  
  廚房裡,杏花嬸一家五個女人辛勤忙碌著額,不時有村民送來自家的蔬菜,山貨。
  
  小河灣裡,江澈收了李家兄弟遞過來的錢,轉頭交給谷爺,面色嚴肅再次叮囑李廣亮和裡廣年:
  
  “第一,絕不能讓他們在樹林外碰上野豬王;第二,別一下就找著了;第三,不露餡的情況下,儘量保護野豬王,他現在跟我們是一頭的。”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1:11
第一百三十六章 誰的眼淚在飛
  
  李廣亮和李廣年、李廣福三兄弟給江澈打了包票:“只要野豬王不出老林子,我們就能保它周全。”
  
  江澈想了想,語重心長說:“大概,主要,還是要保老闆們周全。”
  
  午飯後杏花嬸帶著曲冬兒收飯錢,還有預備住宿的錢,數額從天真可人的曲冬兒嘴裡報出來,精細到幾毛幾分……江老師說了,這樣才顯得我們好像真的是算出來的,不是亂報的。
  
  對著這麼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老闆們懶得計較,直接給出來兩張大鈔加幾張零鈔說:“就這,回頭不夠了再跟我們要,多了你拿去買糖。”
  
  “他們真的給啊。”杏花嬸捏著一把兩百多塊錢走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聲音也在抖,感覺就跟剛搶了銀行一樣,但是交錢給江澈的時候,倒是沒有半分猶豫。
  
  下午太陽烈,老闆們睡了個午覺,進山找不到任何蹤跡,有點氣餒。
  
  隔天一早,李廣亮兄弟倆拿著自己的土銃,帶著四位豪華狩獵團成員把半個樹林走了一圈,找到了幾坨新鮮的野豬糞便和一串蹄印。
  
  最後六個人拎著一隻野兔和一隻山雞回來,兩朵小蜜歡天喜地在院子跳腳鼓掌歡呼:“好厲害,好厲害。”
  
  老闆們很滿意,下午沒急著再進山,就在村子附近看了看山水,拍照,遊玩。
  
  晚飯花錢吃過自己獵來的山雞和兔子,傍晚還在小河灣裡來了個男女混浴。
  
  李廣年和麻弟躲石頭後面看得滿臉通紅,互相感慨:“城裡人真是不一樣啊。”
  
  第三天,江澈坐在院子裡,一邊給兩位小蜜當陪聊,一邊看著幾位老闆帶來的報紙,欣賞著上面野豬王俾睨天下的英姿,突然聽見槍聲很猛烈,慌張得不行,“豬剛鬣,你可不能這麼快就倒下啊。”
  
  還好,最後拎回來的只有一頭快被打爛了的小麝。
  
  “就那個影子晃一下,我跟你們說,我估計700斤還真有。”
  
  “是啊,可惜開槍急了。”
  
  “不開不行啊,那傢伙閃那一下太快,不開槍撲過來,沒准咱們就得糟,我狗都不敢放,上去肯定就是死。”
  
  老闆們在院子裡激動地討論著,江澈在院子外堵住李廣亮和李廣年,問:“什麼情況啊,這才第三天就讓找著了?”
  
  兩人神情窘迫又慚愧,“我們都小心躲著它了,它自己顯擺,硬是跳出來轉了一圈……還好沒打著。明天我們不忘空處走。”
  
  第四天,江澈還沒起床,劈裡啪啦一陣密集的槍響。
  
  “這不會是帶了機槍吧?”
  
  江澈一下跳起來沖出院子,結果卻是老闆們面色蒼白地抱頭逃了回來,不願在小蜜面前丟臉,就在河灣裡坐下吭哧大喘氣,嘴裡念叨: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主要還是林子太密,根本沒法瞄,到哪都是樹擋著。”
  
  “謝謝兄弟,還好你們帶了鞭炮,不然真說不定折一個在那裡。”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其實就是被嚇到了,當一頭五百斤的野豬亮著獠牙在樹林裡突然冒出來,沖向某個人,那個人不尿褲子就算膽肥——正好沒尿的不算。
  
  老闆們走了,李家三兄弟給送到山下,以一種山民特有的樸實,誠懇地說:
  
  “老實說,你們幾位就已經是我們兄弟見過最厲害的了,打兔子一槍一個准……唉,就是那東西估計沒人能滅了,我們這莊稼,且得被它糟蹋。”
  
  老闆遞給三兄弟一人一個紅包表達謝意,說:“我們回去幫忙宣傳一下,看有沒有人再來試試。”
  
  最後在山下幫忙看了四天車的兩個村民也一人得了一百。
  
  這些錢,他們轉頭都交給了江澈,江澈再交給老谷爺。
  
  …………
  
  村民大會。
  
  江澈把一疊錢捋平,在桌上磕了磕,說:“誰家有豆子、番薯、玉米多餘的,糠了的,待會兒收一些起來,讓人撒老林子裡去,咱們要把豬剛鬣留住。”
  
  下方一群人熱切地點頭,豬剛鬣這個叫法,他們已經都接受了,雖然寫出來肯定不認識,而且江澈莫名其妙特意規定,必須帶姓叫。
  
  “這裡一共兩千三百六十三塊,本來還有個六毛的,我做主給曲冬兒拿去買糖了。這錢怎麼分由我決定,大家沒意見吧?”
  
  沒有回應,因為都在發愣,四天,兩千多,對於一群能為了每戶十塊錢教育補助款懟破頭的山民而言,實在太震撼了。
  
  而且大家都清楚,這還只是開始,沒見江老師還收糧食喂著豬剛鬣嗎,這是怕它被吵得煩,走掉了,另外,他們現在已經信了,這個江老師幹啥啥成。
  
  “有意見可以說。”江澈只好又提醒了一句。
  
  村長和李家兄弟帶頭,都說沒意見,一片沒意見聲中,王地寶擱角落嘀咕了一聲,“憑啥,你一個外人。”
  
  江澈心裡高興一下,面上冷道:“因為沒有我,茶寮村永遠不會有機會賺這樣的錢。”
  
  “對。”老谷爺第一個堅定道。
  
  一片的“對”跟著響起來。
  
  反應很好,江澈點了點頭,繼續道:“那現在開始分錢,李家三兄弟,你們三個按每人每天20塊算,一人80,沒意見吧?”
  
  “沒意見。”李廣年做代表,開心地上前把錢領了,擱掌心裡拍得嘩嘩響。
  
  老實說這筆錢除了江澈,就屬他們三兄弟貢獻最多,他們只拿這點都沒意見,其他人自然更沒有意見。
  
  “看車的兩位,每人24塊。”
  
  “當時給廚房送過菜的人家,我這裡都有記錄,大家按拿來的東西多少,一會兒去曲冬兒那裡領錢。”
  
  隨著一筆一筆實際幹活的錢有了去向,人們漸漸把目光都投向了杏花嬸一家。
  
  “杏花嬸一家,五個人,四天,按每人28塊算,一共140塊。另外你們拿來的菜錢另算。”江澈平靜地說完。
  
  “轟。”一陣低呼,隨即小聲的議論響起來:
  
  “就燒個飯,燒飯誰不會啊。”
  
  “女人掙的比男人都多?”
  
  “憑什麼是她家,那我家也能燒啊。”
  
  “……”
  
  一簇簇目光投來,杏花嬸母女五個還來不及開心,就已經開始窘迫、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江澈還火上澆油,又補了一句:“而且以後這個活,還是你家來做。”
  
  這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懂,錢,對於這些山民而言實在是太難掙了,沒人敢直接質疑江澈,但是質疑杏花嬸一家這五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多,目光裡的意味,也越來越複雜。
  
  娘幾個過往就是受氣的,除了杏花嬸偶爾不得不潑辣些,終究是吃虧的時候多,五個女人硬挺著,才沒哭出來。
  
  不做干預,江澈等了一會兒才道:“我說說理由。”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第一,杏花嬸家燒的飯菜全村最好吃。這點你們自己大概也有點數,我很有數,再來那些客人是怎麼說的,你們也都看到,聽到了。”
  
  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來,“又沒說不讓給,就是女人幹活,憑什麼給這麼多?大家說是吧?”
  
  王地寶又在趁機拉統一戰線了。
  
  江澈看他一眼,不搭理,說:“正好我要說第二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所有人都看著他。
  
  “因為杏花嬸家女人多,而且乾淨體面,年齡結構合理,收錢的,燒菜的,上菜收盤子的,佈置碗筷的,都正好。”
  
  “母女幾個互相照應,心又齊,我很放心。”
  
  話說得平淡,說完沒有聲音,因為都懵著,沒人聽過這種說法,在茶寮村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哪家人因為女兒多,得過好處,得過認可,得過誇獎。
  
  這是第一次。
  
  “嗚……”被嘲笑慣了,被欺負慣了,被教著夾著尾巴生活慣了,杏花嬸的小女兒第一個忍不住哭出聲來。
  
  大姐伸手去捂她的嘴,卻發現自己也嗚咽出聲。
  
  杏花嬸低著頭肩膀聳動,四個女兒抱在一起哭,喊娘。
  
  這一哭,哭得許多人於心不忍,哪怕是曾經也說過閒話的,哭得那些頭胎生了女兒,正在驚惶和恐懼中的女人感同身受,悲從中來……再看看江澈,又喜從中來。
  
  杏花嬸抬頭,替女兒們一個個抹了眼淚,自己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晃了晃,任憑眼淚一直流,咬牙不出聲,走上來,坦然從江澈手裡接了錢。
  
  江澈欣慰地笑了笑。
  
  “以後不問你借了。”杏花嬸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含糊一聲。
  
  江澈差點從凳子上翻下去。
  
  隔一會兒平靜下來,才繼續道:“總之以後的規矩就是這樣,茶寮村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只看你能做什麼,做了多少。”
  
  “賺錢的機會還會有,會有很多,希望你們都能好好幹。”
  
  一整片人在熱情地回應他,女人們聲音響亮。
  
  “這裡剩下的錢,會拿出來一部分,加上你們的教育補助款,負擔咱們村所有上學孩子的學費”,江澈頓了頓,說,“包括王地寶家的幾個孩子。”
  
  一片驚歎和歡呼,前些天還在為孩子讀書的錢苦悶不已的村民們徹底激動了,服氣了。
  
  王地寶撇了撇嘴,想著,這錢又不發到手裡,娘的。
  
  “剩下的,谷爺先放著”,江澈繼續道,“以後茶寮村還會賺更多錢,年底會由谷爺拿出一部分給大家發紅包……但是聽好,所有這些,都不是平均的,村幹部要重新選,做事勤快會有補貼,總而言之幹活越多,分的越多。”
  
  村民們終於學會用熱烈鼓掌來表達情緒了。
  
  一直等到掌聲平息,江澈才最後道:“分多分少,由我決定。誰有誰沒有,也由我決定。所以,王地寶暫時排除在外。”
  
  “憑……”
  
  王地寶一個字沒說完,不敢說了,因為他發現無數道憤怒的目光正盯著他,每個人都站在江澈一邊。
  
  “等你家地的畝產能到全村前三,咱們再回頭來討論這個問題。在此之前,餓死不管。茶寮村既然要慢慢走上一起賺錢這條路,那麼就得加一條規矩,不養廢物。千萬千萬,別覺得是大鍋飯。”
  
  說完江澈起身離開,在場每個人的心底都留了一個警示,以王地寶為戒,不要跟江澈對著來,不要懷疑他,不要惹到他……他能耐,他人好,但是他記仇。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2:07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掃盲志願者們
  
  學校院子裡原來有個豬舍,沒豬,現在三面刷上了水泥牆。
  
  “砰、砰、砰……”
  
  十來個女孩子對著牆在墊排球,周映的任務是一次性200個不落地,其他小女孩是50個,成功了有零食,比如大白兔奶糖和小果凍,不成不單沒有,還得眼睜睜看著別人吃。
  
  男孩子們暫時放任瘋玩,但是每天要和女生們比賽一場,贏了照樣有小零食獎勵,輸了就什麼都沒有。
  
  他們還沒贏得過零食。
  
  周映太兇殘了,有時候江澈看著這個13歲的小姑娘一臉殺氣超網扣殺,排球“砰”一聲砸在地面上彈出去老遠,或直接把男生們轟得鬼哭狼嚎到處躲,就會想:還好我不用上。
  
  小姑娘心裡其實已經很清楚是誰拿的那四百塊錢,而且江澈也明確告訴過她,書要讀,但這才就是你的出路,也許有一天,你會是我和茶寮村最大的驕傲。
  
  每天繞山跑,每天一個人加練直到雙手紅腫也不肯歇下來,這個好不容易才贏來命運轉折的小姑娘堅韌得令人嘆服。
  
  有時候江澈會想,再這樣下去,也許過不了多久,我這個破教練就會變成耽擱她成長的存在了,得找個教練。
  
  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幾天時間,江澈的日子過得很愜意,抱著高中教材坐山溪旁有樹木隱蔽的石頭上看書。
  
  “捶捶,捶捶。”曲冬兒站後頭給江澈捶左肩。
  
  哞娃站另一邊捶右肩,不時深情哼兩句歌:“你這釀,一個鋁人,讓我換洗讓我溜……”
  
  江澈教不了音樂,關鍵不好意思教,索性托人在縣裡買了台二手答錄機擱學校裡,每天放兩盤盜版雜燴磁帶。孩子們現在已經學會拿筆轉磁帶,把曲目調到自己喜歡的那一首了,這首是哞娃的最愛。
  
  “好了,不用捶了,回去玩吧,冬兒記得自己去看三年級的書,不懂來問我。”
  
  江澈被鬧得不行,從口袋裡掏出酸梅粉每人給了一包,叮囑不許說出去。
  
  “咯咯。”曲冬兒偷偷把一隻翻石頭找到的小螃蟹放在江澈肩膀上,得意地笑兩聲,撒腿跑了。
  
  一個未來的清華學子就這麼在她的童年時代,被老師帶偏了,江澈苦笑著把指甲蓋大小的小螃蟹扔回水裡,總算可以安心看書。
  
  老谷爺從木橋上過,手裡攏著幾個白飯團子。
  
  “谷爺你這是幹嘛去?”
  
  “哦,昨個兒那兩撥已經走了,我聽廣年說有個龜兒子給咱們豬剛鬣耳朵上擦出了一個豁口……這不著急嘛,弄了點老傷藥裹飯團子裡,去給喂一下。”
  
  江澈點了點頭,心想著這樣下去離送母豬應該不遠了。
  
  老谷爺想了想又說:“另外啊,我尋思讓人往附近山里弄些山雞、兔子,往老林子裡放,這樣來打獵的人多少能打著點東西高興下,你覺得咋樣?”
  
  江澈點頭說:“這主意對的,還是老谷爺想的周全。另外你有空再叮囑下,賣山貨蘑菇那些,寧可剩了晾乾,也不許減價。”
  
  “知道嘞,你說過的話,現在大家都聽著呢。”老人家笑容滿面,步伐有力地走了,他過往的人生從不曾過得像現在這般有盼頭,有熱情。
  
  第一步走的很順,欽佩和依賴都已經收穫了,權威和統治也在慢慢建立,只要茶寮人的日子是在往好了走,江澈不認為獨裁有什麼問題,至少短期內而言,獨裁和個人崇拜有利於集中力量,快速發展。
  
  更何況領導他們的是一個先知。
  
  土皇帝一般的日子,很容易消磨意志,杏花嬸現在已經不提“借東西”那事了,母女五個臉上都充滿生氣,四個姑娘話不多,但是江澈衣服換下來,她們就拿去洗了,吃飯就盛好飯再量好筷子,臨走前會把洗腳洗臉的熱水燒好。
  
  這樣下去要腐化的!
  
  江澈起身,他發現自己光看書不做題不行,決定去趟縣裡,買幾套試題。
  
  這回運氣好,一個多小時下到山腳,趕上馬東強的拖拉機過路,給搭上了。
  
  路上拖拉機拋錨一次,馬東強下去拿大搖把子擱那搖,突突突整駕車跟著晃,江澈看著,建議說:“其實搖把子可以換個小點的,方便。”
  
  馬東強說:“這江老師你就不懂了,我還想換個把手更長的嘞,更使得上勁。”
  
  “哦。”
  
  …………
  
  峽元縣的新華書店和教育局背對背,江澈繞路小心翼翼潛進去,在滿是不耐煩的打毛線老阿姨手裡勉強買下兩套卷子,打算回去刷題。
  
  再次到郵局往宜家打了個電話,這回終於趕上鄭忻峰在了,不好說話,褚漣漪接電話“嗯”了兩聲,就把電話交給了老鄭。
  
  沒罵人,鄭忻峰擱電話裡頭一句說:“信我收到了……收著了。”
  
  然後頓了頓。
  
  一旁正出門的褚漣漪笑著插了句:“鄭總當時熱淚盈眶,躊躇滿志。”
  
  “沒哭,我哭個屁啊”,老鄭岔開話題說,“怎麼樣,當上座山雕了沒,騙了幾個小村姑了?”
  
  江澈說:“差不多了。”前世故事本就有老鄭一份,他笑著把杏花嬸一家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最後跟老鄭討論說:“我估摸著杏花嬸現在的想法已經轉變了,預備著讓四個女兒裡留一個在家,招個上門女婿……”
  
  “等等。”鄭忻峰誠摯說:“老江,我想你了,我去看你吧。”
  
  江澈說:“鄭總你想幹嘛?”
  
  “傻不傻啊?”鄭忻峰壓低聲音說:“你不是說杏花嬸家裡唯一一個男人結紮紮壞了嗎?紮好了不能生,紮壞了,你說什麼樣?那這種情況,進了她家門,娶一個,你以為另外四個跑得了?皇帝老子的後宮都沒這麼和諧你知道吧?”
  
  江澈笑著說:“行,那我一會兒給謝雨芬店裡打個電話。”
  
  “有勁沒勁啊,就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老鄭急了,說,“別以為我不知道褚姐那幾天去哪了,回來整個青春少女,笑容洋溢……我要還看不懂,我傻啊。”
  
  江澈苦笑一下沒接話。
  
  “老實說真挺難的”,電話那頭,鄭忻峰突然認真起來,說,“現在外面的風氣,不管是我去出差別人招待我,還是客戶來了我招待他們,其實……就吃、喝、玩。大家都這麼弄,這套流程不走,咱們生意就做不動,你知道吧?”
  
  “嗯,知道。”
  
  江澈明白,鄭忻峰的人生跳躍實在太大了,而這一時期生意場上的風氣又確實如此。
  
  眼花繚亂,紙醉金迷的世界突然一下整個撲到一個十九歲的少年面前。
  
  未來會是怎樣,只能憑他自己選擇——鄭書記前世也不是沒面對過相似的情況。
  
  …………
  
  關於女人,江澈覺得這一世的自己很清醒,重生至今他很少去感懷人生過往,抱的就是瀟灑走一回的心思。
  
  回程約好了,還是搭馬東強的拖拉機,省了不少時間和氣力。
  
  到村口,上緩坡,一群七八個背著包的學生站在那裡。
  
  對面麻弟面有難色在說:“我知道,我知道掃盲班是為我們好,也知道政府有規定,可是這會兒村裡真沒地方給你們住,要不過年你們再來?”
  
  “沒事兒,我們住哪都行的。”
  
  一片各種意見中,一個聲音清朗,還翹舌,背對著江澈,一個穿著淺灰色長褲,白色t恤,長髮披肩的女孩雙手握著自己的兩邊書包帶說。
  
  江澈站在那裡,愣住了一會兒,苦笑:我都已經忘記了,偏偏你還是來了。
  
  如果說前世來茶寮支教的最初,是一段黑暗的日子,那麼它其實有過重新綻放光亮的機會。
  
  林俞靜,上一次,她也是這樣的方式突然走進了江澈的生活,用她的美麗和豁達開朗的個性給了那時人生灰暗的江澈又一次心動和期待。
  
  一段其實短暫但是好比“狹路相逢”的相處,江澈前世某天從市教育局參加支教教師崗前動員會回來,她已經因為生病匆忙提前離開,但是留下了一張照片,照片的背後寫著:
  
  【你又在看我嗎?
  
  等我給你寫信,江澈。你知道我要去的城市,我的大學,我會寫信告訴你從火車站到我的學校坐哪一路公車……如果你不來看我,放寒假我還來掃盲。】
  
  那年夏天林俞靜高三畢業,隔不久就要去大學報到。
  
  江澈沒等到她的來信,七年後忘記帶走她的照片。
  
  後來再遇見,已經時隔十多年,江澈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看到她走過,平靜地打了個招呼。
  
  林俞靜扭頭看見他,怔了怔,擺手,示意沒聽到,或者不認識,然後轉身腳步匆忙地離開。
  
  其實沒有絲毫恨意,甚至也沒有太多留戀和回憶,因為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有過的故事,曾經心動,曾經接近,最後擦肩錯過……任何一方都沒錯,人和事都在歲月消磨中慢慢就淡忘了。
  
  從男孩子的角度,這樣一個姑娘往往出現在他人生最自卑、最無能為力的年紀。
  
  江澈沒想過去找她,甚至來茶寮這段時間愣是沒想起來過,她會來。
  
  他忘了,但現在人又在眼前了,這年夏天,林俞靜高中畢業,十八歲,參加掃盲志願者。
  
  “沒事啊,這一世,我又不再是那個傻逼青年。”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2:18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理想的官二代
  
  “落後地區山村掃盲是省裡的重點工作專案,我們也是從慶州來的,到這你們縣裡領導本來要送,我們拒絕了而已。”
  
  一個男生好像被麻弟勉強抗拒的態度弄得有些不耐煩了,說話感覺有點兒居高臨下。
  
  這群人裡其實除了林俞靜和她的一個女同學,剩下都是已經大二大三的學生。林俞靜是跟著她表姐報的志願者。
  
  “不配合掃盲工作,最後不達標,你們村長和書記都要撤換。”
  
  男生氣勢上來又說了一句。
  
  茶寮村村長書記是同一個人,就是麻弟的爺爺老谷爺,當了快二十年了。
  
  一小王八蛋,敢說撤我爺爺?本來還對文化人保持著尊重和客氣,小心解釋著的山裡娃火氣一下就上來了,麻弟脖子一梗,剛想對過去,朝後一眼,看到了站在路口的江澈。
  
  “江老師,他們說是來掃盲的,可是咱們現在哪有地方給他們住啊?那些屋子,不得……留著賺錢嘛,那麼好的被子褥子。”一邊撥開人群,一邊走向江澈,麻弟放低聲音說。
  
  志願者們隨之轉過頭來,微微愣神。看到穿著有領藏青色短袖,挽著褲腳,米色休閒褲搭配白球鞋的江澈,好幾個女生錯愕地互相對視,嘴巴微張著。
  
  剛看過了一村山民,她們實在無法想像,在這一樣一個偏遠落後的村莊,會出現面前這樣一個身材挺拔,面龐乾淨而漂亮的同齡男人。
  
  “睫毛真長……眼睛真好看。”
  
  “笑起來簡直溫潤如玉。”
  
  “好看。”
  
  大學生就是厲害,還會用成語,最後總結上又懂得返樸歸真。江澈笑一下轉向麻弟說:“配合政府工作,他們應該都有帶毯子……讓他們住教室吧,課桌拼一拼就好。”
  
  教室、課桌,就這待遇?剛剛還因為外貌對江澈充滿好感的女孩子們頓時惱火起來……難道你沒發現我們中也有長得不錯的嗎?
  
  憐香惜玉,一點都不懂?
  
  江澈沒理會他們的反應,說完顧自轉左,朝學校方向走去。哞娃和曲冬兒兩個跟屁蟲迎上來,江澈順手扶了哞娃的肩膀,卻讓曲冬兒伸來的小手牽了個空。
  
  “老師你是小氣鬼嗎?”曲冬兒仰著頭,撲閃著大眼睛委屈地問。
  
  江澈笑著反問:“我怎麼小氣了?”
  
  “我早上給你肩膀上放了螃蟹,你現在就故意不牽我”,曲冬兒把兩隻細胳膊抱起來說,“就是小氣鬼。”
  
  身後,麻弟喊道:“那他們吃飯怎麼辦?”
  
  江澈沒回頭,喊:“給口鍋。”
  
  “再給點米。”隔一會他又說,說完,他笑著牽過來曲冬兒說:“老師怎麼可能是小氣鬼呢。”
  
  身後幾個男生再問:“他誰啊?”
  
  “對啊,憑什麼他說了算?”
  
  麻弟帶著自豪說:“這是我們村裡學校的江老師。”
  
  “哦”,最開始那個男生說,“中專生,山……”
  
  本來還想說山村老師的,但是當著幾個女孩子,尤其是張雨清的面,謹慎的忍住了沒說。他之所以報這個志願者,就是為了趁機追求高中同學張雨清。
  
  時間正好在一個分岔點,差不多時候中專開始走向沒落,於是同時期的大學生們,尤其是學校還不錯的大學生,總有些對中專生抱著幾分歧視。
  
  麻弟沒反應,因為他壓根沒聽出來這一句裡的歧視。
  
  林俞靜走向麻弟,開心地伸手說:“鍋呢?哦,還有米,我們給米錢。哎呀我苦練一個暑假的做飯技術,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
  
  從行事無所顧忌和任意妄為的角度,九十年代大概是官二代、三代們最風光和肆無忌憚的日子,獲利面也最普遍。
  
  往前,他們剛擺脫了一份因為1983而遺留下來的恐懼。
  
  而站在當下,市場經濟的春風吹起來,讓他們手中的關係和權力都有了更大,更自由的施展空間,而且不需要太過小心翼翼。
  
  江澈對這一時期的官二代沒有太多好感,比如蘇楚那樣的就已經算很好了,但是涉及利益,依然帶有自身出身固有的思維邏輯和作風。
  
  黃小勇準確意義上說不能算是很高級的官二代,父親是南關省省會慶州市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
  
  就像他準確意義上也不能說是一個胖子,微胖而已。
  
  二十三歲的黃小勇還差一年從南關大學畢業,這次帶著四個同樣有些背景的同學、朋友來茶寮,是真的想著為民除害來的。
  
  從花錢的角度,說不上摳,但是對比之前來的土大款和二三代,實在是窮成狗。
  
  所以江澈很想他可以快點“滾蛋”。
  
  “不能就這麼走了啊,對於這樣一個窮山村來說,稻田裡的那點收成,就是他們的命。所以野豬王必須幹掉,要不然你看村民們想開發點旅遊專案什麼,也沒法保證安全。”
  
  對著四個已經有點兒打退堂鼓意思的同學,黃小勇語重心長的勸道。
  
  來了第二天,幸運地跟豬剛鬣在老林子邊緣照了個面,帶來的三支獵槍一槍沒放,逃跑過程中丟了一支在林子裡至今沒找回來,黃小勇依然不放棄。
  
  “江老師,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他扭頭問江澈。
  
  江澈一邊拿刀劈柴,一邊說:“嗯,對。”
  
  “可是咱們根本拿它沒辦法啊,太猛了,整個推土機一樣。”一個黃小勇的同學褲子上還有被灌木荊棘劃開的一道口子,剛上了藥,一分鐘也不想留了。
  
  “再試一次,我覺得在樹林裡要幹掉它幾乎不可能,那是它的地盤。”黃小勇指著梯田盡頭那個小斷崖,說:“看到那兒了嗎?得把它引到那兒,躲在兩邊草叢裡開槍。”
  
  他說的正是村民們最擔心的一件事,江澈身邊,好幾個一起劈柴的村民已經想把柴刀朝他後背丟過去了,江澈咳了聲,穩住局面。
  
  同學裡一個問:“用什麼引?吃的?”
  
  江澈稍稍放鬆了些,就憑豬剛鬣最近的伙食,要用一點吃的把它引出來,根本沒戲。
  
  結果黃小勇搖頭,說:“母豬。我觀察過了,那片林子裡好像沒有別的野豬的蹄印什麼的,而且聽叫聲野豬王最近應該是發情期。”
  
  “就是不知道村裡有沒有母豬,有的話找一頭,綁那”,知識面超級廣的黃小勇拿手比劃著說,“等它出來弄事的時候,砰砰兩槍,耳根子打進去,必死無疑。”
  
  江澈把麻弟叫過來,小聲道:“快去叫村裡有養母豬的兩家都把母豬藏起來。”
  
  麻弟聽話去了,路上碰到那群掃盲志願者正在勸導忙碌的村民上掃盲班。
  
  村雷根叔快六十的人了,保持客氣但是直接擺手,一邊走一邊說:“沒空,現在沒空,等忙完了這陣子,我們江老師給掃也是一樣的。”
  
  那天那個男生把他衣服拉住了,笑著說:“大爺,那水準不一樣的,你們村小那個老師,跟我們差遠著嘞。”
  
  麻弟直接就懟了句:“放你娘的屁。”
  
pontus 發表於 2017-7-29 22:27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不小心官二代了
  
  江澈進山的時候有帶進來一盒跳棋,後來拿出來,孩子們看見了眼熱興奮。
  
  渾圓透亮的玻璃珠子還帶不同花色,也不知怎麼嵌進去的,山裡娃們看著漂亮,有一顆就願意當寶貝收藏,對著太陽看,對著燈看。
  
  江澈最初拿它教曲冬兒下跳棋,意願是鍛煉她的思維,結果才幾天,他就發現自己怎麼都下不過一個八歲的小女孩了,偷滾棋子都沒用……
  
  “其實這東西它叫彈珠,不是用來下的,是這麼玩的。”
  
  林俞靜沿小路跑過來的時候,江澈正趴地上跟一群孩子打彈珠。
  
  聽見聲音扭頭看一眼,從腳到腿,到腰,江澈似乎都沒辦法昧良心去嫌棄。再看一眼胸,偏小了,跑起來都不帶顫的。
  
  就這樣一對小饅頭,你皮膚再好,臉蛋再漂亮又怎麼樣?江澈心說這輩子才不上你的當。
  
  “打起來了,江老師。”林俞靜彎腰,有些喘,果然胸部起伏不明顯,側著臉對江澈說:“我們一起來的杜正斌,跟你們這那個麻弟打起來了。”
  
  這一世的第一句直接對話,江澈專注瞄準沒理會。
  
  “欸,等一下,咱們先打這顆吧?先打這顆,再打那顆。”林俞靜看了兩眼,一邊膝蓋彎下來,蹲著,認真跟江澈建議。
  
  “……”果然依舊腦回路不清啊,不搭理你,你就自己離題,這樣一來江澈反而得主動回到正題,無奈抬頭說:“是誰先動的手?”
  
  林俞靜說:“杜正斌。”
  
  江澈點頭,“那就行了。”
  
  說完繼續埋頭瞄準,賭氣偏不打她說的那顆,結果彈完小屁孩們一陣歡呼,他果然打偏了。
  
  “你看吧”,林俞靜還在惋惜剛剛那一下,說,“對了,你不著急啊?”
  
  “你們的人先動手,我們的人穩不吃虧,我幹嘛著急?”江澈說完想了想,還是站起來了,畢竟跟一群支教的學生,沒必要慪氣。
  
  他牽著曲冬兒的手慢吞吞走到現場。
  
  杜正斌一條手臂被麻弟反剪在身後,整個頭臉被壓在路邊土石牆上,唔唔掙扎。
  
  麻弟隨意把手臂一拗,他就沒法動彈。
  
  根叔蹲一旁笑瞇瞇看著,點了老煙斗吞雲吐霧不吱聲,心想著俺們山裡娃真爭氣啊,給茶寮爭氣,也給江老師爭氣。
  
  三個一起來支教的男生女生在旁邊一直勸,倒是也沒上手,因為眼前情況往好了說,麻弟其實只是制住了先動手的杜正斌,不讓他再亂來。
  
  另外它丟人啊,明明就更高大,更年長,而且氣勢洶洶先動手,結果一拳搗過去,手腕直接被扣住,就這樣了。
  
  群毆?一來他們這幾個跟杜正斌感情沒那麼好;二來,真群起來,誰比較大群呢?
  
  人一村子的剽悍山民呢,甭說老爺們,就是來兩個幹慣了農活的壯實勞動婦女,都能給他們全毆趴下。
  
  “江老師。”看見江澈,麻弟第一時間笑著打招呼。
  
  在他眼裡,除了不是坐桌子上,面前沒插幾支香,江澈現在基本上跟神仙沒什麼差別。所以杜正斌看不起江澈,比看不起整個茶寮村更嚴重。
  
  “沒挨著吧?”江澈用土話問他。
  
  “沒”,麻弟搖頭,示意一下說,“跟小雞仔似的。”
  
  江澈點頭說:“那就行了,放開吧。”
  
  麻地點頭撒手之後,杜正斌朝後揮了一下手臂,沒打著人,整個人滴溜溜轉了一圈,踉蹌著退回到自己那邊人堆裡,有些歇斯底里,看樣子還不服氣。
  
  張雨清從後拉了他一把,小聲勸了一句,他才勉強冷靜下來。
  
  麻弟站在江澈身邊,憨厚的笑著,用土話繼續道:“小雞仔,還敢說自己比江老師你能耐,我說他放屁,他還說了一堆屁話,說你什麼中專生,他大學生……”
  
  被歧視了,敵視了。像這樣來自部分小男生,無來由的敵意,因為長得太好看,江澈其實早已經習慣。就像他習慣姑娘們,大嬸們無來由的愛意一樣。
  
  “那就是沒事了,走吧。”江澈說。
  
  剛轉過身,後頭張雨清往前一步說:“江老師,那個,掃盲工作大家都不太配合,我們這位同學也是情急,你……”
  
  掃盲是好事,而且江澈本身有個意願,希望他們趕緊掃完走人,聞言站下來,轉身客氣說:“紙筆可能得準備一下,山裡人沒紙筆,你們帶了吧?”
  
  張雨清點頭說:“嗯,帶了。”
  
  “那就今晚,分班開始上課。回去準備吧。”
  
  江澈說得自信慢慢,對面杜正斌剛受了委屈,又看見張雨清還和江澈好聲好氣的說話,心裡煩躁,沒忍住就回了一聲:“你說了就算啊?你以為……”
  
  “嗯。”
  
  江澈點頭。
  
  一旁的根叔站起來,磕掉煙灰,笑著說:“得,那江老師,我回去抓緊把活弄一下,晚上聽學生姑娘上課去。我以前也是上過幾天私塾的嘞,哈哈。”
  
  杜正斌:“……”
  
  江澈打了個哈欠,轉身走了,走沒太遠。
  
  “江老師,那個麻弟說你兩天就學會了這裡土話,真的啊?”林俞靜和她自己的同學馮芳牽手追上來,說:“我想跟你請教幾句這裡常用的土話可以嗎?因為我發現這裡很多人都不太會說普通話,我想,我要是會點土話,上課效果肯定會更好。”
  
  “你可以去跟村裡人學。”江澈說。
  
  “哦”,林俞靜納悶了一下,回憶片刻,沒忍住問,“江老師你好像不愛搭理我……我是不是哪裡不小心得罪你了,還是因為我們這些人裡有人說的話可能太過份了?”
  
  江澈轉身看著她胸口,搖了搖頭,“我只是單純不喜歡和胸部小的女人說話。”
  
  “……”
  
  1992年,沒人這麼說話的。林俞靜和馮芳就這麼愣在了那裡。
  
  牽著江澈的手又走了一段,曲冬兒抬頭,愁眉苦臉癟著嘴說:“老師,你以後還會跟我說話嗎?”
  
  …………
  
  張雨清幾句話就把杜正斌勸好了。
  
  在於杜正斌而言,張雨清除了家庭條件一般,其他不論相貌、個性、能力,全都是最拔尖的那種姑娘,他從高中就暗戀她到現在,最近感覺終於有點機會了,自然充滿動力。
  
  “是啊,我跟一個窮鄉下教書的中專生計較什麼?真是急糊塗了,他怎麼可能是威脅。”
  
  張雨清走後,杜正斌自己嘀咕了一句。以前的他其實是自卑的,但現在不同了,家裡老爸開了個家電城,賺了錢,從社會層面上來說,生意人的地位正漸漸提升,錢多錢少開始成為越來越重要的衡量標準。
  
  平時高中同學聚會,大家都會捧他說杜正斌家是同學裡的首富,就連張雨清對他的態度,杜正斌都能感覺到明顯有些變化。
  
  “正斌,沒事吧?”剛剛在另一組動員村民的高中同學兼好友譚文康跑過來,向杜正斌道。
  
  杜正斌笑著搖了搖頭,抹掉丟臉的部分,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下。
  
  譚文康抬頭看看遠處張雨清的背影,笑著說:“難怪你沒事,原來是有美人勸慰啊。話說張雨清現在對你可跟高中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杜正斌得意地笑了笑。
  
  “不過……”譚文康猶豫一下說,“感覺她現在挺實際的,也不知道怎麼變的……”
  
  這話裡的意思有些傷人,杜正斌一下臉色就變了,想了想,忍住火氣打斷說:“這樣也沒錯。”
  
  他很清楚,要是張雨清不變實際,自己根本沒機會。
  
  譚文康其實本來還有一句:“她可能也就拿你備著,一直留著分寸呢”。
  
  看到杜正斌的表情,身為多年好友的譚文康想了想,放棄了,畢竟現在杜正斌身份變化,被奉承慣了,有些話已經不能再直說直勸,他訕笑一下,附和說:“倒也是,這樣反而簡單純粹,而且你們本來就有基礎,你也有魅力。”
  
  …………
  
  張雨清和管月梅站在茶寮村口的緩坡下,等候帶相機的同學一起沿山路去拍照。
  
  江澈被硬拉著送黃小勇幾個下山。
  
  沒找著母豬,黃小勇的誘殺計畫沒法實施,只能選擇暫時先回去,不過再三聲明,他一定還會回來。
  
  路口照面的時候,張雨清微笑著跟江澈打了個招呼,江澈也禮貌回應,他前世記憶裡對張雨清沒什麼印象,知道有她,但是兩人之間幾乎沒什麼接觸。
  
  張雨清對江澈的印象其實很不錯,不管形象,處事,還是他短時間贏得村民擁戴的能力,都值得欣賞。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張雨清已經過了會喜歡上一個好看有腦子的窮小子的階段了,媽媽就是教訓,大學初戀也是教訓,她勸自己清醒,不想再重蹈覆轍。
  
  更何況,江澈還只是一個窮山溝裡的鄉村教師,中專生。
  
  “這個江澈要是誰男朋友,帶去學校肯定風光死了。”江澈等人走遠了些,管月梅看著他的背影,拉著張雨清激動地道。
  
  張雨清笑一下道:“然後呢,別人問你,你說他中專畢業,在一個坐完車還要走一兩個小時山路的山溝溝裡教書嗎?”
  
  這時候,兩個穿著白襯衫、西褲、皮鞋的中年男人從她們面前走過。
  
  這打扮,再加上髮型,一看就是政府工作人員,張雨清關注了一下。
  
  “就是他啊?”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
  
  “嗯,聽說是慶州市政府哪個領導家的公子哥,發神經跑咱們這小山村扶危濟困學雷鋒來了,就這麼一聽說,具體情況也不清楚。”另一個回答。
  
  “看剛剛那態度,好像不願意跟咱們露身份,估計是搭不上了,白跑一趟。”
  
  “是啊,轉一圈回去好了,本來也就是碰碰運氣。”
  
  人走遠了,張雨清站在那裡,整個腦袋還在發蒙。
  
  她把這些話和江澈聯繫在一起,難怪他的穿著打扮看著不便宜,氣質老練看起來不像一般人家出身,難怪有錢人會往這裡跑,村裡人才幾天就都拿他當大爺捧著……
  
  官二代支教學雷鋒。
  
  “他們說的是誰啊?”管月梅問。
  
  張雨清愣一下,輕鬆笑著說:“管他呢,可能剛走掉那批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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