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15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6
第二十五章五禽戲

    秦始皇陵地宮後的地宮,鎮墓獸大鬥獸場的上空,金屬的火星四濺,放射出萬丈的金光。

    大叛亂者安祿山,似乎長出獸角與茸毛,舔著鮮血,將烏鴉攔腰切成兩段。

    秦北洋聽到一聲慘叫,鎮墓獸臨死之際的慘呼聲,唐刀彷彿砍中了靈石,這是鎮墓獸唯一的心臟。

    烏鴉鎮墓獸在半空中爆炸了。

    它連墜落到地上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靈石的力量被觸發。自然界真正偉大的鳥兒,死亡時不會沾到地面,它們會在天空自爆,羽翼融入雲端,靈魂歸於蒼穹!

    剩餘的四尊鎮墓獸都看呆了,它們驚恐地尖叫著,紛紛向著四周圍躲藏,甚至主動鑽入地道,不敢面對這個十八歲少年。

    屠殺鎮墓獸的秦北洋,跳回到大鬥獸場的看台上,氣喘吁吁,凶神惡煞一般地走向鬼面具,想要把他也劈成兩半!

    「恭喜你!北洋,你完成了地宮道的考試!」

    聽得出,鬼面具是誠心誠意為他而高興。

    「這……這個考試太殘忍了!」

    「每年通常只有一個人能通過考試,其餘都會被五禽戲鎮墓獸吃掉。」

    「果然是五禽戲!」

    「華佗發明了五禽戲,就是要人們模仿虎,鹿,熊,猿,鳥這五種動物的形態和動作,從而消穀食,益氣力,除百病,能存行之者,必得延年,甚至練就武功。某種程度而言,華佗既是醫學泰斗,也是武學宗師。」

    說到這兒,秦北洋已明白了幾分:「鎮墓獸的技擊殺人動作,大多源於自然界的各種禽獸。單純依靠人類的技擊武學,難以與禽獸對抗。唯有華佗的五禽戲,模仿五種禽獸之行動,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現代武器發明之前,古人克制鎮墓獸的唯一方法。」

    「對了,烏鴉鎮墓獸死了嗎?」

    「我會將它修復的,否則等到五個孩子畢業,華佗的五禽戲鎮墓獸就消失了。」

    「老師,您也會這些手藝?」

    「跟你們墓匠族秦氏的手藝相比,簡直班門弄斧!」

    鬼面具竟然自謙了一句。

    「不是樂器也能克制嗎?」

    「只能暫時延緩鎮墓獸的攻擊,但不能完全克制,長則一炷香工夫,短則須臾之間——取決於你的樂器功夫是否精道,也取決於不同鎮墓獸的喜好,因此從無定式。」

    「看來我的笛子獨奏《歡樂頌》還不錯!」

    秦北洋估計自己要連續很多天做夢都在哼這個旋律了。

    「但當鎮墓獸或其它古物沉睡之時,某些特殊音樂也可將其喚醒,但絕非普通樂器所能做到。」鬼面具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天資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經此一役,你已掌握了華佗五禽戲的絕學。願你今後勤學苦練,將之融會貫通,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鎮墓獸獵人。」

    「鎮墓獸獵人?」

    秦北洋再次被這個新詞所震驚。這一夜,在這天上墓穴,無數新發現撲面而來。

    「沒有鎮墓獸獵人,這個地宮裡何來那麼多的鎮墓獸?」

    「可我是秦氏墓匠族的後人,我天生的使命就是營造皇家陵墓,設計、製作與操控鎮墓獸——這與所謂的鎮墓獸獵人,截然相反,水火不容啊!」

    「誰說水火不能交融?」鬼面具朗聲大笑,「在這個天崩地裂的時代,中國的,西洋的,古代的,現代的,正義的,邪惡的……沒有什麼是不能融合的。」

    「地宮道,不但要考驗探墓的能力,更要考驗制服鎮墓獸的能力,否則掘開古墓,也是被鎮墓獸吃掉的命運!」

    秦北洋心想這個鎮墓獸大鬥獸場,彷彿傳說中的少林寺十八銅人巷,自己能闖關至此,絕對是老天爺的庇佑,不,是唐朝小皇子的庇佑!

    「不錯,學童們必須先修行刺客道,掌握內力、輕功、兵刃,再入地宮道的法門,才有機會與鎮墓獸搏鬥,否則便是徒勞送死。北洋……」

    鬼面具走近一步,秦北洋趁其不備,突然出手,剝下那層面具,想看看此人到底長啥樣?

    然而,他看到了白布矇住的臉,只露出兩隻眼睛,一個鼻孔和嘴巴。

    就像一張殭屍的臉。

    鬼面具同時拔出一把匕首,頂在秦北洋的咽喉上,再往前一釐米,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抱歉!」秦北洋攤開雙手投降,「天殺的,你居然戴著雙重面具!」

    「你屢次對師傅不敬,我完全可以按照欺師滅祖的規矩處置你。」

    「但我從未向你拜師,這天國也不是我自己要上來的,我也不相信自己是個死人!」

    對方重新戴上鬼面具,收起匕首:「我剛才為你所做的一切,多年以後,你會感激我的。」

    不過,秦北洋注意到,這把象牙柄的匕首上,鑲嵌的螺鈿圖案,並非「彗星襲月」,而是另一個奇怪的圖形。

    「你果然和那些刺客們是一夥的。」

    「記住!你是一個死人,忘記前世發生過的一切!」

    鬼面具並沒有選擇原路返回,圓形大鬥獸場地宮的另一頭,還有一座漢白玉墓室門。穿過去,就是一條向上的台階甬道。

    沒走幾步,秦北洋看到一片地下空間,擺放不計其數的鮮花與香燭。更深處有一座石頭壘砌的大殿,並排三孔高大的門洞,彷彿北京的城門洞子。

    「這是另一座地宮嗎?」

    「秦始皇陵地宮只是複製品,用於保存全國各地挖來的墓主人棺槨與鎮墓獸。但這三道門洞之後,才是一座真正的大墓。」

    「墓主人是誰?」

    「你絕對猜想不到的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鬼面具的目光充滿崇敬,「我已說得太多了!可別讓我一不留神,洩露了天機。」

    彎彎曲曲的地道,他倆又走了一個時辰。出口在西側山峰之巔,被野花野草包圍的山洞,外面還有石板機關掩蓋,常人難以發現。

    天快亮了,東方地平線上,掛著一顆明亮的太白星,也是啟明星。

    鬼面具將秦北洋護送到學童的房舍前說:「快點回去睡覺,今夜發生之事,切勿告訴他人。但我會向孟婆稟報,讓你提前結束刺客道的學習。」

    秦北洋心中竊喜,那就不用再去學那該死的匕首了!

    他攝手攝腳回到屋裡,躲藏到冰冷的床鋪之中。龍涎香讓所有人睡得昏昏沉沉,無人發現他的消失。

    片刻之後,學童們幾乎同時醒來,開始新一天的學習。

    芳子洗完臉,做了個鬼臉,湊近秦北洋說:「餵,你看起來好疲憊啊?」

    「嗨嗨!晚上做夢也在練功呢!」

    他怎敢說自己一宿未眠的秘密?

    但這一宿,在天上墓穴,鎮墓獸地宮,鎮墓獸大鬥獸場的奇遇,如自己所言——脫胎換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6
第二十六章神婆芳子

    (讀者君鑑:第十六章開始,直至第二十八章,這十二章的「天國」部分,為秦北洋的學習進階之道,貌似奇幻飛揚,實則秘密修行,終將回歸人間,請君耐心觀賞……)

    這一日,天國學堂,要上一節「地宮道」的課程,由鬼面具講授《周易》。

    秦北洋哈欠連天,只想著睡覺,心裡哼著貝多芬的《歡樂頌》。若放在平日課堂,孟婆的毛栗子又要敲上來了。但鬼面具與秦北洋心有靈犀,相視而一笑。

    「《周易》相傳為周文王姬昌所作,包括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的《經》,占卜之用的卦辭、爻辭。《傳》含有解釋卦辭和爻辭的十篇文辭,傳為孔子所作,被奉為儒教經典,六經之首。」

    鬼面具在講台上畫出幾種卦象的圖形。

    「老師,道士算命所說的《周易》又是什麼呢?」

    「易學博大精深,又豈能用於算命?《四庫全書》將易學分為象數學派和義理學派,又分占卜宗、禨祥宗、造化宗、老莊宗、儒理宗、史事宗。」

    雖然戴著一張鬼面具,講課卻是深入淺出,條理分明,從早上講到黃昏,哪怕是像昭龍和馬科斯那樣的異族孩子,對於八卦之類零基礎,卻也聽懂了十之七八。

    芳子是學童們中間底子最好的,她說從小就學習《周易》,最愛給人算命,又一個神婆誕生了。

    「你能給我算命嗎?」

    秦北洋回頭看著她的雙眼,芳子怯生生地望向老師,鬼面具點頭道:「課堂休息,給他算算!」

    「好,北洋哥,請報上生辰八字!」

    「光緒二十六年,西元1900年,農曆十月初二,下午兩點。」

    這個時間,是父親告訴秦北洋的,寒衣節的第二日,恰逢當年的二十四節氣的小雪。

    「庚子年,丁亥月,庚子日,未時。」

    芳子掐指一算,準確推測出秦北洋的生辰八字。

    「不錯!」

    人說算命會把命算薄。所以,秦北洋縱然跟父親學會了一些《周易》之道,但也從未給自己算過命。

    「北洋哥,你的八字中有二金,四水,一火,一土,卻沒有木。」

    「嗯,我的五行水旺缺木。」

    芳子乾脆在課堂中踱起步來,為天國的同學們展示算命:「你的五行命盤是庚金,屬陽金,猶如一把寶劍,重義氣,輕生死,鋒利奪目,寧折不彎,豪氣幹雲天!」

    聽到這裡,秦北洋喜不自禁,卻又在學童們面前不好意思,紅著臉說:「客氣!客氣!」

    「你有文章與藝術的天賦,也有領導天下的才幹,嫉惡如仇,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會一聲吼,眼中容不得沙子!你的命格之中,預示有容人之量,喜歡有聰明才智之人,而厭惡懦弱膽怯之輩。你亦是知恩圖報之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儘管命如寶劍,你的內心卻分外敏感而脆弱。」

    「此話怎講?」

    芳子嗤嗤一笑:「就是吃軟不吃硬!你絕不會辜負他人之好意,但也會過分輕信他人,容易上當受騙。」

    「精闢!」

    秦北洋也清楚自己的弱點,就是不知道如何改正?

    「不過,身懷利器之人,如若使用不當,也會傷人傷己!」

    「我這個人嘛,腦子裡缺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黃河不掉淚。」忽然間,秦北洋想起安娜給他的評價,「社會智力為零!」

    「北洋哥,你做任何事,必須三思而後行,決不可意氣用事。」

    鬼面具老師過來補充道:「你的一生,要成為真正的一把寶劍,必須反覆淬煉打磨,不能急於求成,亦不能一蹴而就,否則便是廢銅爛鐵!」

    「學習東方與西方的知識?」

    「不僅如此,還要如鳳凰之涅槃!浴火而重生!」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秦北洋立時想到了孟子的這段話。

    「一旦你學成大道,未來無論在天國還是回人間,必有不可限量之成就!」

    「老師,您說的大道是指『刺客道』與『地宮道』。」

    鬼面具淡然一笑:「非也,學童們雖在天國學習這兩種道行,但跟秦北洋你要領悟的大道相比,不過是彫蟲小技罷了!」

    「到底是何大道?」

    「佛曰:不可說!」

    咳!又賣關子!

    秦北洋一轉頭,面對芳子:「接著給我算命啊。」

    「那我再根據你的生辰八字,給你算算桃花運吧!」

    「桃花運?」

    十二歲的小姑娘,居然還精通這些個門道,看來是有些早熟:「你啊,天生就有女人緣,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如同飛蛾撲火而來……因此,她們的結局注定悲慘,紅顏薄命!一句話:你的一輩子,必有不少情緣甚至孽緣。」

    「孽緣?」

    秦北洋腦中自然浮現起了安娜,心中便如打鼓似的不安。

    「是啊,你離我遠點吧!」芳子半開玩笑地拂袖遠去,又嘻嘻笑著回來,「我再給你算算財運吧!」

    「我哪有什麼財運啊?身無分文,居無片瓦的窮光蛋一個!」

    「不對!你未來會非常有錢!簡直腰纏萬貫!」

    「芳子啊,你是在故意埋汰我吧?」

    秦北洋面上雖然苦笑,心裡卻想到了「達摩山伯爵基金」,那筆庚子賠款的一百萬兩白銀,不由得讓人心驚肉跳。

    「不,我是認真的!假以時日,你將富可敵國,但你絕非奢侈之人,更不會花天酒地,依然將過著儉樸的日常生活。但你會利用錢來生錢,投資廣闊的產業,或者搞賞身邊的夥伴,最後留給一個女子。」

    「女子?」

    「嘻嘻!你可別看我。」芳子笑著扭轉秦北洋的脖子,「肯定不是芳子啦!」

    「不管你們怎麼給我算,可我不信命!」

    秦北洋仰起頭,看著窗外的落日晚霞,猶如波濤起伏的金色大海。

    半年前,達摩山海島的燈塔上,歐陽安娜曾用西洋的星座給他算過命。現如今,芳子再用中國的《周易》給他算命,雖是兩套大相逕庭的體系,得出的結論卻大同小異,難道東西方的玄學也是殊途同歸?

    入夜,鬼面具又叫住了秦北洋,帶他爬上天國東側的山峰。

    在隱蔽的灌木叢中,打開一個山洞大門,就差喊芝麻開門了。他發現山洞裡全是書架,每一排都有七八層高,同時有幾架梯子供人爬上爬下,目測至少有上萬本藏書。

    「歡迎來到天國圖書館。」

    「天哪!這裡不遜色於北大圖書館!簡直是讀書人的天國!」

    鬼面具但聞其聲,不見其人:「但願如此。我每天來看你兩次,為你送飲水與食物。你可以閱讀這裡的任何圖書,這是天國給你的獎賞!」

    「等一等!救命!」

    秦北洋慌張地衝過去,鬼面具已關上圖書館大門,轉瞬成了一座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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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天國圖書館

    (讀者君鑑:第十六章開始,直至第二十八章,這十二章的「天國」部分,為秦北洋的學習進階之道,貌似奇幻飛揚,實則秘密修行,終將回歸人間,請君耐心觀賞……)

    既是天國,也是圖書館,也是監獄。

    不過,秦北洋並未感到恐懼。因為有書海相伴,彷彿跟千千萬萬個古人在一起,甚至有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錯覺呢!秦北洋瘋狂地掌燈閱讀,就像回到光緒帝的地宮。

    打開藏書目錄,赫然見到《永樂大典》四個字。

    秦北洋瞪大雙眼,簡直要焚香禱告,這是天底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永樂大典》——哪怕庚子賠款的四萬萬五千萬兩白銀,恐怕也抵不上這一套書。

    明朝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命內閣首輔解縉總編的百科全書式文獻集。全書22937卷,11095冊,三億七千萬字,彙集古代圖書七八千種,被公認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百科全書。足以證明中國文明未必最古老,但用漢字書寫的文明卻最豐富,三千年綿延而不絕,別無分店!

    但在這世外桃源的「天國」,怎會有這部早已亡佚的《永樂大典》?

    《永樂大典》正本僅有一套,傳說埋葬在明十三陵中,究竟是永樂大帝的長陵?還是曾經重修《永樂大典》副本的嘉靖皇帝?抑或幾十年不上早朝的萬曆皇帝?無從考證,除非把這些皇帝的陵墓都挖開來。不曉得在秦始皇陵地宮複製品的洞窟裡,有沒有以上這三位帝王的棺槨與鎮墓獸?

    滿清時代,飽經滄桑的嘉靖本《永樂大典》,收藏在北京翰林院。庚子年,義和團圍攻東交民巷使館區,翰林院不幸毗鄰英國公使館,成為交火的戰場,據說《永樂大典》已在戰火中化為灰燼。

    但是,天國圖書館的目錄說的明白——庚子事變期間,天國派遣「義士」到人間,潛伏在動盪的北京城,趁亂搶救出全套的嘉靖本《永樂大典》,送到天國圖書館妥善保存,就像被他們保護下來的帝王棺槨與鎮墓獸。

    面對高如城牆的書架,彷彿進入佈滿金銀財寶的古墓,而自己是一個盜墓賊。秦北洋跪下磕了三個頭,不僅向全球現存獨一份的《永樂大典》,也是向保護了這套中國至寶——不,是世界至寶的「義士」致謝。

    七天七夜,他把自己關在山洞,足不出戶,顛倒日夜,沉浸在浩瀚無垠的書海中。

    但要將《永樂大典》全部看完,窮極一生都無法做到。秦北洋只能如一塊海綿,從總共三億七千萬字中,挑選最感興趣的部分,吸收區區百分之一,那也有三百七十萬字之多!

    他閱讀的第一本書,便是《墨子》,無疑是受到天上墓穴之中,親眼目睹的木鳶鏡像鎮墓獸的感染。

    最後一天,秦北洋在書架上發現一本《推背圖》。

    翻開扉頁,署名為兩個人:李淳風、袁天罡。第二頁:「大唐貞觀十七年正月十五日謹奉,以上,帝王聖賢名儒不可不知也,此書所以載事之大者,有國興衰之吉凶,有庶民劫數,天災不收,兵亂之說,恐洩天機,宜當各慎其傳也。」

    第三頁,畫著一幅圖,一個男人坐在石頭上,雙手托著日月——

    第一象甲子乾下乾上乾

    讖曰: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

    日月循環,週而復始。

    頌曰:

    自從盤古迄希夷,虎鬥龍爭事正奇。

    悟得循環真諦在,試於唐後論元機。

    秦北洋正在思量之間,有人闖入山洞,將手按在秦北洋的後脖子上,恰是赤色鹿角胎記的位置。

    「你果然發現了這本書。」

    原來是鬼面具,送水和食物來了。

    「老師,你也讀過《推背圖》?」

    「何止是讀過!」

    書翻到下一頁,插圖是托盤上的一堆果子,粗略數了數,總共二十一個——

    「萬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實。一統定中原,陰盛陽先竭。」鬼面具又讀出其中的文字,「這一盤就是李子,其數二十一,自唐高祖李淵至末代皇帝昭宣二十一主。二九指唐朝總共二百八十九年。陰盛指武則天女主天下,唐玄宗又寵幸楊貴妃,導致安史之亂,大唐由盛轉衰。」

    秦北洋嘖嘖稱奇:「此書是貞觀十七年所作,唐太宗李世民的年代,居然預言到了後來的武則天與楊貴妃?」

    「不錯,唐太宗李世民命天相家李淳風和袁天罡,以周易八卦推算國運。未曾想,李淳風一發不可收拾,不但推算到了唐朝滅亡,還推出千年以後的中國命運……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說:天機不可洩漏,因此得名《推背圖》。」

    「老師,我也有 所耳聞——李淳風與袁天罡的《推背圖》實為一本大預言書。」

    「《推背圖》共有六十幅圖像,每一幅圖像有『讖曰』和『頌曰』,預言從唐朝直到未來的大事兒。」鬼面具迅速翻頁,「無獨有偶,法國中世紀有位大預言家諾查丹瑪斯,也有一部預言書名為《諸世紀》,但遠遠不如《推背圖》矣。」

    「有何不同?」

    「《推背圖》以周易象數哲學為基礎,所有圖讖頌詩根據易經八卦演繹,上算天,中算人,下算地,暗合西洋科學的許多道理,絕非靈學、星相學的胡言亂語,」

    鬼面具再用七天七夜,為秦北洋講解了推背圖的六十象,分別對應的預言——哪些已成為歷史和現實,還有哪些有待於未來驗證。

    「老師,既然您也精通此道,能否為中國算一卦?」

    「何時之中國?」

    「近些年就不用算了——北洋軍閥這些龜孫子,中國不可能搞得好!」秦北洋靈機一動,「那就算一百年的中國吧!」

    「預測一百年後,不僅得用周易之道,還得用科學之道——比如概率學、控制論……」

    天國圖書館中,鬼面具不眠不休,埋頭在上百張稿紙之中,原來算命也得打草稿寫公式,一刻不停地勾勾畫畫。

    他再拿出一副算盤,噼裡啪啦地進行計算,猶如精明的賬房先生,最後出現密密麻麻的數字,無數隻小蟲子般在白紙上飛舞……

    秦北洋自然是看不懂,鬼面具筋疲力盡地解讀道——

    「一百年後的中國——何止四萬萬五千萬人,恐怕要超過十三萬萬。幾億人背井離鄉。荒蕪的土地造起鋼鐵水泥森林,自古不通之地轉瞬連接。火車站寬闊喧囂,人頭攢動,川流不息。不鏽鋼與玻璃的候車大廳沿鐵路線一字排開,星空被霧霾裝飾成水墨畫,城市燈火耀眼得如同世界大戰。地球上有六分之一的人口,一年到頭奔波忙碌,過年回家名曰『春運』。史無前例的偉大時光,未來幾萬年也不可能重現……」

    「我想出去!」秦北洋從書架背後跳起,念出《推背圖》最後一句讖語,「終者自終,始者自始!也一定含有鎮墓獸的密碼。」

    他這一句:鎮墓獸的密碼,令鬼 具背後的目光一亮。

    「秦北洋,你畢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7
第二十八章從天國到地獄(一)

    這就畢業了?

    秦北洋心中疑惑,因為自己的這句「逆天改命」?

    鬼面具並不廢話,為他打開大門。天國的陽光經過高山雲霧遮擋,即便無比柔和,依然幾乎刺瞎雙眼。

    畢業總是一件好事兒!不知這算是高中?大學?還是博士?

    連小學都沒讀完的秦北洋,躺在奇花異草的雲海之巔,喃喃自語:「九色!我要回來了!」

    「別忘了你的畢業慶典!」

    天國畢業慶典?

    秦北洋迷惑之間,鬼面具將他拽起,兩人往東側高峰攀登。穿過開遍山茱萸的小徑,直達一片隱藏在怪石嶙峋中的亭台樓閣,正好俯瞰一面圓鏡般的大爺海。以往在下面的練功之時,從未發現過頭頂還別有洞天。

    這才是真正的仙境。流光溢彩的風景。樹上長滿聞所未聞的仙果。宮殿修得富麗堂皇,裝飾著黃金、和田玉、紅寶石。

    牆上有一排水龍頭,秦北洋擰開第一個,出來的竟是醇香的美酒;第二個水龍頭,全是甘甜的鮮牛奶;第三個則是粘稠的蜂蜜。

    他貪婪地吃了奶和蜜,卻不敢碰那烈酒,怕在山上醉倒墜落懸崖。

    再一回頭,鬼面具已消失不見。

    眼前的宮殿,響起叮叮咚咚的音樂聲。秦北洋循聲而去,只見層層紗幔之中,坐著一支完全由仙女組成的樂隊。

    她們穿著古墓壁畫裡的衣衫,袒胸露乳,春光大洩,讓十八歲的少年看得直噴鼻血。

    這支樂隊由琵琶、五弦、阮咸、箜篌、古琴、古箏、陶壎……七種樂器組成,掌控在七位美少女的手中,同時咿咿呀呀地歌唱——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分明是陳後主的《玉樹後庭花》!南朝的陳被隋朝滅亡之時,陳後主還在後宮中與美人張麗華一起唱這首歌作樂呢!

    秦北洋不可自控走進她們身邊,端詳每一位少女的臉龐,驚覺她們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體重要部位在披帛中忽隱忽現,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羞得他滿面通紅。

    一曲終了,她們放下樂器,笑臉盈盈,毫不害臊,端出奇異的水果,就往少年的嘴裡塞。他都來不及吐皮吐核,囫圇吞棗地吃下,也無從評價什麼味道。

    「你們是什麼人?這又是什麼地方?」

    「小公子,奴家都是西王母的侍女。」

    七個仙女兒,依次報上名來:董雙成、王子登、郭蜜香、紀維容、許飛瓊、賈陵華、段安香……

    「西王母?想必這裡是崑崙山?」

    秦北洋再看這屋中的擺設,竟有武則天的寶鏡、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安祿山擲過傷了楊貴妃乳房的木瓜、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西施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

    這不是曹雪芹的《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嗎?

    西王母的七個侍女又說,今夜,他是西王母的貴客,也是她們的主人,可以任意地使用——無論是心還是身子。

    秦北洋無法反抗,竟被她們壓在身下,眼看就要變成賈寶玉了。

    突然,腦中閃過歐陽安娜的琉璃色眼球,讓他騰身而起,用力推開七仙女。

    「公子,你要走?」

    「我要回人間去!」

    聽到「人間」這兩個字,這七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仙女們,紛紛皺起眉頭,甚至倒地嘔吐,花容失色道:「人間?那個噁心的爛地方?人間有什麼好啊?」

    「不錯,人間確實不好,齷齪透頂,爾虞我詐,血流成河……但人間亦有我所中意的女子與夥伴。」

    西王母的大侍女董雙成嬌吒一聲:「休要做言而無信的穆天子!」

    「穆天子?你是說《穆天子傳》的周穆王?」

    「始亂之!終棄之!」董雙成楚楚動人地憂傷道,「西王母淚灑瑤池,等了那男人三千年呢!」

    穆天子西遊崑崙山遇西王母,秦北洋倒是想起了這個典故:「沒良心的男人多了,可也不該讓我來背鍋啊?」

    「勿忘我!」

    王子登牽著他的左手。

    「勿忘我」

    郭蜜香抓著他的左手。

    「勿忘我!」

    紀維容抱住了他的左大腿。

    「勿忘我!」

    許飛瓊摟緊了他的右大腿。

    「勿忘我!」

    賈陵華用手指頭勾住了他的脖子。

    「勿忘我!」

    段安香將香腮緊貼著他的胸口。

    「勿忘我!」

    最後,大侍女董雙成眼含淚珠,親吻了他的嘴唇。

    香氣迷離,欲死欲仙……秦北洋卻還是大喝一聲,掙脫所有糾纏,忍無可忍,抽出背後的唐刀。

    沒想到,董雙成毫無畏懼地上來,把脖頸放在鋒利的唐刀上,含情脈脈,淚水漣漣:「小公子!你可忍心殺奴家麼?」

    秦北洋的嘴唇還殘留著她的香吻,卻被這眼神刺得一激靈,唐刀不知怎地打了個滾。

    抑或是刀刃上的小美人,引出了色魔安祿山的邪靈,竟然真的往前橫劈,輕鬆切斷了董雙成的脖子。

    剎那間,他已大驚失色,這輩子從沒殺過人,破戒的第一個,居然是西王母的帳下的小仙女?

    然而,美少女斷裂的脖頸裡並未湧出鮮血,而彈出了許多齒輪、彈簧、發條、擒縱器、螺絲釘……

    滾落在地上的人頭,依然不斷重複銀鈴般的聲音:「小公子!你可忍心殺奴家麼?」

    秦北洋渾身顫慄著後退,彷彿到了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世界裡。

    再看另外七個仙女,卻都凝固不動,彷彿被人點了穴,像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他再用唐刀輕輕敲擊,竟然發出金屬的迴響。

    細細觀察被砍下頭顱的董雙成,才發覺她不是人!也不是千年女妖,而是機器人。

    或者說,是類似鎮墓獸那樣的被人造出來的機械體,只是披上人的肌肉、皮膚、毛髮、眼球,偽裝成美少女的模樣。

    她們是專門服侍男人的性奴機器人。

    或者,是像《聊齋誌異》的聶小倩一樣,誘惑男人進而吃了他們的心肝?

    秦北洋一陣後怕,後背心的汗毛倒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7
第二十八章從天國到地獄(二)

    天國慘案……

    秦北洋一回頭,只見華麗的宮殿變得破敗不堪,窗戶上結著厚厚的蜘蛛網,天花板和房梁墜落,地板和牆壁全是窟窿,爬滿蟑螂和老鼠,蝙蝠從頭頂飛過。至於剛才吃下的奇珍異果,竟然是發餿的飯糰和糟糠。胃裡翻江倒海,蹲下大口嘔吐,幾乎把胃液都吐出來了。

    而那剩下的六位仙女,俱已變成老太婆般的黑臭殭屍。秦北洋大膽地剝開美女人皮,只見到鋼鐵骨架。

    果然還是《聊齋》裡的故事,書生夜遇美少女,被引入山中豪華別墅,有傭人、婢女,鐘鳴鼎食,竟然樂不思蜀,過了一年逍遙日子。甚至還生了個兒子。突然間,只因為書生的一句失言或戲言,整座別墅人去樓空,變成荒蕪的廢墟或墳墓,原來這一家子都是鬼!

    幸好,西王母的侍女們不是鬼,而是人造人。

    秦北洋收起唐刀,踉蹌地衝出宮殿,迎面卻見著鬼面具與孟婆。

    他倆異口同聲道:「恭喜你!北洋,你突破了最後一道魔障!」

    「魔障?」秦北洋仰天長嘆,「你們可差點把我給害死了!」

    其實,他慶幸的是保住了自己的童子身。

    「哈哈哈……能通過這道考試的學童可沒幾個呢!快下去,大傢伙兒正在給你慶祝呢。」

    鬼面具拉著秦北洋,回到大爺海深潭旁,煙雲繚繞的蒼穹下。

    十二個孩子穿上鮮豔的衣衫,按照古代典籍的記載,又像大學裡的博士服。每個人都向秦北洋獻上鮮花,又送上一首合轍押韻的詩詞。

    中山代表同學們擺開一張古琴,焚香彈奏古曲《陽關三疊》,孩子們童聲合唱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秦北洋不禁感覺受寵若驚,短短數十天的同窗情誼,盡在此刻!

    不過,他們學習的樂器與音律,恐怕也是為了「地宮道」中克制鎮墓獸的需要吧。

    歡送才剛開始,馬科斯彈奏了古典吉他,竟是弗朗西斯科‧泰雷加的《阿罕布拉宮的回憶》,同時唱出西班牙語的歌謠,蓋因菲律賓曾是西班牙殖民地的緣故。

    而昭龍叮叮咚地彈起暹羅木琴給他伴奏。秦北洋心想這夥孩子要是成功地學會了「地宮道」,絕對能組成一支東西合璧的樂隊,要是去上海租界的大飯店裡演出,那還不得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接下來,輪到芳子的送別了,她沒有使用樂器,而是為秦北洋清唱了一首歌——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煙痕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隨著十二歲少女的歌聲,春天百花盛開的山頂上,飛來數不清的蝴蝶,都是兩兩成雙,纏纏綿綿。它們並不留戀花香,而是圍繞秦北洋飛舞,彷彿他渾身飄滿異香。

    最後,蝴蝶們齊齊扎入冰涼的大爺海,不曉得是同歸於盡,還是化蝶重生?而這首不知名的歌,停留在秦北洋心中,久久縈繞不散……

    受到學童們的感染,鬼面具施展輕功,掠過大爺海如鏡的水面,扯開嗓子,以兩漢音韻高歌一曲— —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絃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這不是《古詩十九首》裡的《西北有高樓》?

    聽著伊呀呀呀的歌聲,若是閉上眼睛,還誤以為眼前是個美少年,誰知卻戴著猙獰的鬼面具!

    秦北洋卻想到一件事兒——孟婆管鬼面具叫「樓兒」,想必他的真名實姓,就跟這句「西北有高樓」有關。

    這首古詩,鬼面具唱了兩遍,當第二遍的「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響起,秦北洋回頭望向高山之巔的茫茫雲海。

    莫非,這裡就是中國之西北?浮雲之上的崑崙山?

    一曲歌罷,孟婆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散發濃烈嗆鼻的氣味,放到秦北洋面前。

    「這才是孟婆湯吧?」

    「喝下去!北洋,你會忘記前世的一切。」

    「可我不想遺忘呢?」

    「你會記住你想記住的,遺忘你想遺忘的。」

    孟婆嘴角嫣然一笑,彷彿不是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

    別無選擇,秦北洋端起這碗湯,一飲而盡,幾乎把喉管都燙破了,強撐著吞到胃裡。

    百般滋味,難以盡述!

    「記著,你此生,必與古墓為伴!」

    孟婆又在他的耳邊關照一句,秦北洋輒然點頭:「這是我的宿命!」

    忽然,他看到十二個學童背後,又出現了兩個成年人。先是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右臉上有一道蜈蚣般的刀疤;再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唇上留著濃黑的鬍子。

    九年前,天津徳租界,就是這兩張面孔,殺死了秦北洋的養父母。

    秦北洋發誓要親手殺了他倆復仇。

    刀疤臉自我介紹:「我叫阿海。」

    「我叫老爹,恭喜你畢業了!」

    老刺客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雪白的象牙柄,鑲嵌「彗星襲月」的螺鈿圖案。他反手握著刀尖,將刀柄送到秦北洋的手中。

    結果象牙刀柄的瞬間,秦北洋胸口的玉墜子發燙,渾身的血脈賁張,順勢向刺客「老爹」的胸口刺去。

    這一擊,其疾如風,勢同「彗星襲月」,眼看就要洞穿老刺客。但對方早有準備,輕巧地施展輕功後退,躲過了秦北洋的襲擊。

    與此同時,孟婆、鬼面具、右臉刀疤的阿海、刺客老爹,各自手執兵刃圍困住了他。

    老爹並未發怒,放低聲音:「我們從沒想過殺你,請聽我解釋……」

    「北洋,快逃!」

    芳子尖叫一聲。秦北洋一轉身,腳下是萬丈懸崖,根本無處可逃。

    再看那四個人,個個都是絕頂高手,就算抽出背後的唐刀,恐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蒼茫天國之上,風裡吹來神仙的氣息,秦北洋閉上雙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十八歲少年,縱身向後翻騰,猶如跳海自殺的魚,跳崖自盡的鳥……

    雲海如草原萬馬奔騰而來,將秦北洋牢牢踩入大地,從天國墜入地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7
第二十九章阿薩辛的天國花園

    民國七年,西曆1918年,五月。

    這裡是人間。

    「天國學堂」講究的是「刺客道」與「地宮道」,而在人間的國立北京大學,前清的公主府,講究的卻是德先生與賽先生。

    大風天剛過去,又一個陽光清爽的日子。歐陽安娜還是樸素的藍衣裙,夾著書包和課本,走進歷史系課堂,坐在小郡王帖木兒同學的前排。

    王家維教授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

    Assassins

    底下同學們看著這行英文字,面面相覷,不明覺厲!

    「各位,今天講授中世紀史。十字軍東徵時,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奧古斯都,據說曾經遭遇行刺。這是一個神秘的刺客教團,暗殺過東西方無數君主,根據地在波斯,名叫Assassins教團,又稱『山中老人」,音譯『阿薩辛』!」

    「刺客Assassins?」

    小郡王帖木兒似乎有所耳聞。

    「不錯!」王教授講課深入淺出,總愛說一些奇聞異事,「同學們,有誰看過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

    安娜在下面舉手:「我看過。」

    「《基督山恩仇記》第三十一章,寫到山中老人——七百年前,刺客們盤踞在人間仙境般的高山上,有美輪美奐的天國花園,四季開花的常青樹,有著古老輝煌的宮殿,裝飾著金銀財寶,管子打開就能流出美酒、蜂蜜與牛奶,還有青春永駐的童男童女。小孩子們吃下某種草藥,便相信自己早已死亡,靈魂飛昇到死後天堂。他們在山上學習知識,修行刺殺與格鬥的技藝。等到學成畢業,極盡享樂幾日,便會送還人間執行刺殺任務。但此時,刺客們已脫胎換骨,誓死效忠主人,毫不畏懼犧牲,堅信死後還會回到天國!」

    「我記得!」安娜皺起眉頭,「但這不是洗腦嗎?」

    「山中老人的暗殺幾乎改變了世界歷史。後來蒙古西征,我的祖先橫掃波斯,上山剿滅了這支Assassins刺客教團,這才讓天下太平了。」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頗為自豪地誇耀,倒是半點沒有誇張,在戰無不勝的蒙古鐵騎面前,管他再厲害的刺客也得完蛋!

    歐陽安娜卻皺著眉頭想起殺害了自己父親,屠殺了秦北洋全家的那伙刺客:「老師,中國現在還有這種刺客教團嗎?還有阿薩辛的天國花園嗎?」

    「那是六七百年前的歷史了……如今是中華民國,二十世紀,朗朗乾坤,哪來的這種兇殘的刺客團夥呢?」

    安娜卻是不依不饒:「二十世紀的中華民國,不是還在軍閥混戰諸侯割據嗎?猶如春秋戰國,晚唐藩鎮。」

    「今天的講授,暫告一段落,現在我要介紹一位尊貴的客人!」王教授春風滿面地介紹,「同學們,今日我們有幸請來舉世聞名的大漢學家——保羅‧伯希和先生!」

    課堂裡走進一位年約四十許的外國男子,法國軍官裝扮,戴高筒帽,胸前別著勛章。

    「同學們好,歐洲正在進行殘酷的大戰,我必須保衛我的祖國。如今,我是法國駐華公使館陸軍武官次官,回到熱愛的中國,繼續發掘文明瑰寶。」

    出乎意料,伯希和能說一口流利的北京話。

    「伯希和先生,聽說在十年前,您從敦煌莫高窟帶走了不計其數的古代文獻和經卷國寶,全部運到了法國巴黎,您不覺得這是對中國文物的一種盜竊行為嗎?」

    提問的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身為蒙古諸侯的繼承人,並不畏懼法國公使館武官次官。安娜悄悄向他豎起大拇指。

    「帖木兒同學!」王家維的面子掛不住了,「提問要懂得分寸!」

    「無妨!」伯希和撇著小鬍子微笑道,「這位同學,可是帖木兒大帝的後裔?」

    「不是,那位跛子帖木兒是亂臣賊子。我姓孛兒只斤,乃是黃金家族成員,成吉思汗後裔。」

    「七百年前,蒙古帝國所過之處,無不生靈塗炭,文明毀滅:金、西夏、南宋、花拉子模、阿拉伯哈里發、基輔大公國……『敦煌遺書』在西夏初年被埋入藏經洞,才躲過蒙古征服的劫難。我帶到巴黎國立圖書館的六千多卷寫本,既是中國的財富,同樣屬於世界。與其讓這些珍寶留在中國,毀於戰亂與貪婪的軍閥,成為野心家的陪葬品,為何不進入最好的圖書館?為歷史研究與人類文明作出貢獻呢?」

    伯希和的這番話,有理有據,倒是讓小郡王一時語塞。

    突然,歐陽安娜用流利的法語說:「伯希和先生,我想請問一句,待到將來中國富強安定之時,法國會不會向中國歸還這些寶物呢?」

    「很高興聽到美妙的法語! 」伯希和對這十八歲姑娘刮目相看,「我想,一定會歸還的!」

    「好啊!」終於打回圓場,王教授頗為高興,「承伯希和先生吉言,我輩同學定當努力讀書,為中國之振興。伯希和先生,聽說您在北京郊外參與考古挖掘,能否透露一二?」

    「北京房山有座大墓,最近遭到盜掘,中法聯合考古隊正在進行搶救性發掘。這座大墓非富即貴,可能埋藏有重要的鎮墓獸。」

    聽到鎮墓獸三字,王家維皺起眉頭:「伯希和先生,您也對鎮墓獸感興趣?」

    「是啊,我有位好朋友在上海,也是大畫家高更的侄子,他親眼看到過真正的鎮墓獸。」

    「皮埃爾‧高更!」

    歐陽安娜用法語說出這個名字,伯希和笑著點頭:「世界真小!這位小姐,我猜你是從上海來的,家中必定藏有不少古董吧。」

    想起被燒光和洗劫一空的海上達摩山,安娜不想回答,另開話題:「伯希和先生,我們幾個學生代表,能跟王教授一起去參觀您的考古發掘現場嗎?」

    「沒問題!」法國男人對於漂亮姑娘總是有求必應,「明天一早,我在房山長溝鎮墳王村大墓等你們。」

    這堂課結束,安娜回到人間四月天的北大校園,後背心嗖嗖發涼,警覺著回首,教室屋頂的瓦片上,似有一雙眼睛看著自己……

    次日,早上六點,天濛濛亮,歐陽安娜走出百花深處胡同,齊遠山開著一輛軍用敞篷汽車等候在門口。

    阿幽與她同行,十五歲小姑娘,成天悶在四合院裡不是滋味。安娜不敢讓她一個人在北京城裡亂跑,萬一又碰上歹人咋辦?便帶上「妹妹」一同去郊外踏青。

    齊遠山說房山一帶深山老林,常有土匪出沒,不放心讓女孩子深入險境。安娜當然知道齊遠山的心思,搭搭架子也就同意了,跟阿幽一同坐上後排。

    「這是法國政府贈送北洋政府的,作為中國向德國宣戰的獎勵。法國人已在戰場上用汽車運輸部隊,未來的中國軍隊會擁有上千輛這樣的汽車。」

    齊遠山得意地駕著敞篷車招搖過市,從西直門開出城時,差點撞到城門洞子。

    路過京西的駱駝村,歐陽安娜自然又想起一個人:「還沒秦北洋的消息嗎?」

    「哎呀,我已找遍了北京城,毫無消息。不過,年前德勝門隴西堂滅門案的通緝犯,畫像容貌倒是像他……」齊遠山握緊了方向盤,「也許只是長得像罷了。」

    阿幽安慰道:「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哥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北京城外,喜鵲與烏鴉在枝頭鳴叫。安娜與阿幽一路嬉戲打鬧,真當作少男少女春遊。

    風沙從蒙古捲來,迷住安娜琉璃色的雙眼。阿幽伸出舌頭尖,幫「姐姐」舔去眼裡沙子。吹氣如蘭的剎那,她倆緊緊摟在一塊兒。

    敞篷車先到周口店,有座不高的龍骨山,王教授與小郡王已在等候。

    此番出遊不易,索性多看幾處古蹟,遠勝於坐在像牙塔的書齋裡。走到一處古寺廢墟,安娜發現精美的十字架花紋,立在蓮花座上,十字橫筆兩端,各有一顆桃心。豎筆兩端,各雕一個花盆。十字交叉處,刻有奇怪的文字。她是天主教徒,對此分外敏感。王教授說這是敘利亞文,再看石刻遺址的形制,多半是唐朝的。

    「佛寺裡怎麼會出現基督教的十字架?還是唐朝的?」

    王家維看了看懷錶:「這個……我們抓緊時間去找伯希和先生,太晚在這過夜就糟了。」

    長溝鎮,墳王村。

    安娜望見一座大墓,背靠上方山,瀕臨拒馬河,頗有王者之氣。地上還殘留許多石羊、石馬、石虎、石翁仲……

    「所謂墳王村,必是守墓人村落。」王家維指著堅硬的田野說,「當地百姓相傳,這座大墓叫『韃摩墳』,葬著韃摩王,棺槨底下的金井,竟是渤海的海眼。誰要是敢挖韃摩王的墓,就會發生大海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8
第三十章韃摩王墳

    韃摩墳!

    「韃靼的韃?」鄂爾多斯小郡王皺皺眉頭,「要麼蒙古人?要麼滿人?」

    「定都北京的北方民族王朝,有金、元、清三代。清朝皇陵,不是東陵就是西陵。元朝乾脆沒有皇陵,那麼只可能是金代。」王家維望向北方的大房山,「金陵就在房山,距此四十里地,這處陵墓又是誰的呢?有一種說法,是被廢黜的荒唐君主——海陵王。」

    「海陵王,完顏亮?篡位之君,性情暴虐,擅殺大臣,尤其好色!」

    對於金元的歷史,小郡王倒也清楚,教授點頭道:「金海陵王上淫叔母,下亂從妹,曾發願:盡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真是不要臉的臭男人!」

    騎在大墓前的石馬上,歐陽安娜詛咒了一遍墓主人。

    教授又說:「金海陵王曾四路南征,要一舉滅亡南宋,在長江採石磯被虞允文擊敗。海陵王死於政變,新皇登基取消完顏亮帝號。金海陵王對陵墓很感興趣,他用李淳風的後代探查陵寢風水,開創明清帝王陵的風水製度,這套方法後來被稱為江西派。我看這座大墓正處於龍脈之上。」

    墳塚旁的考古工地,伯希和已脫下軍裝,熱情歡迎來客。安娜說了好多法語,不由得更加親近。考古已到關鍵階段,墳塚可見五層沙石、白灰、糯米湯與磚砌的保護層。

    進入地宮的人不能多,齊遠山和阿幽必須留在外面。王教授、安娜與小郡王跟隨伯希和下去。

    墓葬規模驚人,旁邊兩個耳室,墓道中鑲嵌數個壁龕。打開一道雕龍畫鳳的墓室門,頂門石已被盜墓賊破壞。

    王家維揪心地問:「不知被盜情況嚴重嗎?」

    「盜墓賊確實進來了,卻沒能出去。我們發現了三具盜墓賊的屍體,不知什麼原因。」

    「也許碰到了鎮墓獸?」

    安娜插了一嘴,王家維臉色一變:「休要胡說!」

    進入墳墓主室,高懸的穹窿頂猶如宇宙,小郡王有些眼熟,想起曲陽田莊的安祿山墓。

    主室中間有個陶製火炕,雖是冥器,但說明北方使用火炕歷史悠久,邊上有盞熄滅的萬年燈。

    「棺槨在哪兒?」

    「後室。」

    考古隊的幾個年輕人已備好工具,黑色煙霧翻騰之間,大墓後室打開了。

    眾人戴上口罩,提著馬燈,小心翼翼踏進去。後室躺著一副巨大的石棺。考古隊用照相機記錄整個過程,給所有文物編號。安娜學過畫畫,自告奮勇速寫,尤其註意石雕的花紋,墓室的結構走向。

    小郡王的右手從槍套裡放開,鬆了口氣,原來沒有鎮墓獸。

    王家維查看石棺,七尺多長的漢白玉質,雕有一條巧奪天工的四爪龍。考古隊員們一起用力,打開漢白玉的棺材蓋。因為石棺高大,有人架起梯子,伯希和第一個站上去看,卻是滿臉詫異。接著是王教授,同樣嘖嘖驚嘆。小郡王再看一眼,發現棺材竟是空的。

    空棺。

    難道早已被盜墓了?可是,這後室中堆滿了金銀,盜墓賊不可能只取走骨骸,卻留下了財寶。

    王家維提醒一句:「可有證明墓主人身份的文字?」

    考古隊員在後室尋覓,但並未發現墓誌銘或玉哀冊。忽然,教授想起墳王村老百姓的傳說——韃摩墳的棺材底下有「海眼」。

    大家再齊心協力,推開沉重的石棺,露出底下的金井。

    不是金井,而是黑井,似乎是個無底洞,看不清楚。小郡王扔下去一塊石頭,等了好久,才聽到撲通的落水聲。

    下面有水?

    眾人面面相覷,伯希和決定下去一探究竟。考古隊準備了數十米長的粗大麻繩。四個小夥子搶先順著繩子爬下黑井,接著是伯希和與王教授。小郡王讓歐陽安娜留在後室,還挺有西洋騎士風度地說:「女孩子怎能深入險境?」

    「切,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墓室裡頭,豈不更加嚇人?我要跟你們下去!」

    自從來到北大讀書,安娜就努力要像個歷史學生,從圖書館借來《貞觀政要》與《資治通鑑》,跟男同學一樣對三皇五帝東周列國如數家珍。

    小郡王與安娜最後也垂下金井。

    底下很深,三四層樓高度,雙腳才落地面,寒意逼人,彷彿掉入冰窟窿。大家舉起火把手電,照出個寬闊空間,猶如堂皇的地下宮殿。

    一半都是水面,竟是個地底深潭。寧靜得如同一面古鏡,光束到不了更深處,難以判斷水面有多大?也許是條綿延不絕的地下暗河?

    王家維彎腰觸摸這片水,手指頭放到嘴裡,立刻吐出來:「居然是鹹水!」

    「鹹的?海水嗎?」

    伯希和萬分驚訝,要知道北京房山距離天津塘沽的海岸線,至少一兩百公里之遙。

    「難道墳王村的韃摩王傳說是真的?這石棺底下的海眼,有秘道通往渤海灣?一旦觸動,就會天翻地覆。」

    大家疑惑討論之際,安娜抬頭尖叫起來,才見到大家的頭頂,正懸掛著一副碩大的漢白玉棺槨!

    真正的墓主人躺在地宮的天上。

    伯希和與王教授都是第一次看到,竟有這樣的墳墓形制,四條鐵索在空中組成十字架,從四個方向吊住沉重的石棺,猶如歐洲宮殿的吊燈。

    此墓非但在地下有雙層,到了地下還有立體的棺槨吊索,匪夷所思。縱然是南方的懸棺習俗,也沒有像這樣的。

    「怎樣才能把這個棺槨拿下來呢?」

    小郡王話音未落,高聳的穹窿頂上,掉下一個巨大的黑影。

    狂風襲來,地下海水氾起渾濁白浪。某扇翅膀般的東西,切斷從墓室垂落的麻繩,將所有人困在地底。

    大家幾乎都被這股陰風吹到,有人頑強地舉起馬燈與手電,照亮一隻碩大無朋的蝙蝠。

    不,蝙蝠只有兩扇翅膀,而這怪物竟生著四扇同樣大小的翅膀。

    它的身體更像一頭巨型獵犬,四翼展開有三米以上,高舉一對孔武有力的爪子,面孔卻是個猙獰的怪獸。

    「四翼天使!」

    歐陽安娜準確地叫出這隻怪獸的名字,她在教會學校的宗教銅版畫中看到過。

    傳說中房山大墓「韃摩王」的地宮下,暗藏「海眼」的懸索石棺頭頂,竟來了一隻四翼天使形狀的怪獸。

    它在飛。

    四扇翅膀交替有力地撲扇,猶如在夜空盤旋的飛鳥或蝙蝠。它的翅膀無比鋒利,切斷了大家逃生唯一的繩索。

    長著獸臉的四翼天使,瞪著赤色的目光,在空中盤旋靠近。忽然,有個考古隊員舉起手裡的鐵鏟。天使稍稍側身,一隻翅膀劃過他的頭頂。

    小郡王感到鮮血噴濺到自己臉上,然後再也見不到考古隊員的腦袋了,只剩下一個沒有人頭的身體,站在那裡張牙舞爪,還在拚命地用鐵鏟自衛。幾秒鐘後,腔子裡噴出更多的血,跌倒在「海眼」深潭中,捲起一層鮮紅的波浪。

    安娜開始尖叫。

    所有人慌不擇路,這是對擅自闖入者的懲罰,或者說四翼天使把他們當做了盜墓賊。

    「鎮墓獸!」

    王家維教授狂吼,伯希和也點頭,他們同時給這個怪獸命名——四翼天使鎮墓獸。

    第二個考古隊員的腦袋被切掉。第三個逃到角落,四翼天使伸出一隻爪子,從後背掏出他的心臟。第四個考古隊員走投無路,跳進冰冷的深潭之中,轉眼滅頂淹死——這口「海眼」深不可測。

    四個年輕的考古隊員全滅,鎮墓獸繼續盤旋,面對剩下的幾人,選擇先乾掉哪一個?

    小郡王原本準備開槍射擊,但想想子彈不可能殺死眼前的怪物,反而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這頭怪獸靠近了歐陽安娜,連鎮墓獸都更喜歡漂亮的少女啊。

    安娜跪地畫著十字,親吻左手中指的玉指環默念:「我們的天父,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賞給我們日用的食糧,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於誘惑,但救我們免於兇惡。阿們。」

    四翼天使怔住了,它的翅膀繼續撲扇,狂風幾乎把伯希和捲走。但它似乎聽懂了安娜的祈禱詞,並為之微微點頭。野獸的雙眼由紅轉綠,又由綠轉黑。

    半空懸浮的鎮墓獸,隨時可能奪去她的性命。千鈞一髮的關頭,頭頂響起又一片風聲,同時掉下兩個影子……

    安娜看到了秦北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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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使與魔鬼

    我回來了!

    一個是秦北洋,一個是幼麒麟鎮墓獸九色。

    房山墳王村大墓深處,地宮下的地宮,歐陽安娜的眼中,他倆踏著五彩祥雲,從天國降落到地獄。

    十八歲少年,身著簡樸的工匠裝束,手握三尺唐刀,寒光閃過幽暗墓穴,直向四翼天使而來——這尊鎮墓獸抬起頭,雙目重新變紅,舉起一扇鐵翅膀,眼看要削掉秦北洋的腦掉。

    「當心!」

    歐陽安娜不想見他身首異處。

    然而,秦北洋的唐刀砍在了四翼天使的翅膀上。

    奇蹟發生了——鋼鐵刀片般的翅膀,竟被唐刀切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瞬間折斷並垂落。

    四翼天使鎮墓獸墜地同時,秦北洋與九色也墜落下來。他毫髮無傷,雙手握刀,舞出個金光閃閃的蓮花。幼麒麟鎮墓獸的鹿角,迅速生長變化,開出一棵無數枝椏的大樹,如同春天裡的萬物萌芽。

    不過,四翼天使有四隻翅膀,僅僅傷了其中之一,尚不能讓它退縮,反而激起憤怒,利爪與鐵翅膀同時向秦北洋襲來。

    九色用巨大的鹿角抵住了四翼天使的攻擊。

    鹿角與天使的對決。

    猶如兩邊都是世界上最堅硬的物質,誰都無法折斷對方,發出刺耳的碰撞聲,幾乎要震碎伯希和與王家維的耳膜。

    秦北洋卻爬上九色頭頂,如同攀登懸崖絕壁迎客松的猴子,使用天國學來的輕功,模仿飛鳥展翅的姿態,一躍而到四翼天使的翅膀上。

    隨著這只翅膀擺動,他再度借力而上,被氣流托上半空,翻騰到頭頂的石棺。

    秦北洋穩穩站在被四條鐵索懸吊的石棺之上。

    四翼天使再度咆哮,這副高高懸掛的石棺,正是它千年守護的對象。它正要起飛殺死這少年,秦北洋舉起削鐵如泥的唐刀,用力斬斷石棺四邊的鐵索。

    來自安祿山大墓的三尺唐刀,帶著大燕皇帝的邪靈,野獸般地砍入鐵索,迸發猛烈火星。

    四扇翅膀的鎮墓獸已飛到眼前,最後一條鐵索斷裂,懸吊中的石棺下墜,正好砸中四翼天使的獸頭!

    天使隕落了。

    它被自己千年守護的對象砸中,一同墜落到地底,猶如從銀河墜落的星辰。

    石棺粉碎同時,四翼天使的外殼也破裂了,翅膀在身下扭曲折斷,只剩苟延殘喘的力氣。

    秦北洋跌落在地,歐陽安娜第一個將他扶起。他的胳膊與膝蓋在流血,但說不打緊。他來到四翼天使鎮墓獸跟前,手裡攥緊三尺唐刀,盯著這頭怪獸的雙眼。

    這一幕,讓安娜想起東海達摩山,少年秦北洋屠殺惡龍鎮墓獸的情景。

    四翼天使的赤色目光轉為綠色,又成黑色,漸漸暗淡……又一頭鎮墓獸被徹底制伏。

    秦北洋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但至少,他拯救了歐陽安娜的性命。

    少女再也不管周圍其他人,緊緊抱住他,幾乎想要嵌入他的身體說:「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不准你再躲著我了!」

    「我答應你,安娜!」

    別離半年,淚水打濕秦北洋的肩膀,她繼續耳語:「我剛才對上帝祈禱,祈禱你能出現!果然你就來了!你才是我的四翼天使!」

    伯希和與王家維教授,目睹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小郡王在背後鼓掌,時隔兩年,終於跟這比試過摔跤的少年重逢了。

    秦北洋將唐刀插回後背,他已學會駕馭這把刀,打通任督二脈小周天,運氣控制安祿山的力量。他還能如野獸騰身翻越,施展在「天國學堂」修行的「地宮道」與「五禽戲」……

    昨日,他從天國回到人間。

    人間四月天,他在曾被稱為人間天堂的圓明園廢墟中醒來。

    第一眼所見的卻是一團赤色鬃毛,接著是一雙琉璃色眼睛。

    九色!

    清晨的陽光,曬得他一陣暈眩。但這尊小鎮墓獸,還有胸前的暖血玉墜子,提醒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流浪狗般的九色依然認得他,久別重逢的歡欣,用嘴巴拱他的腦袋,幾乎親嘴以示親暱。

    秦北洋的胳膊和腿腳完好無損,但似乎身體輕了許多,剛一抬腿,竟然輕鬆跳起五六尺,躍到頹敗的大理石門樑上。

    唐刀還插在背後,刀鞘都是完整的。抽出來一看,完璧歸趙,如假包換。

    他努力回憶著,上一次意識停留在哪裡?

    對,天國!

    那片煙雲繚繞的高山,也許是崑崙山?但他無法確認,那是人間天堂,還是恰恰相反?

    因為,他看到了刺客,殺死自己養父母的仇人,刀疤臉的阿海,黑鬍子的老爹……

    但還有芳子、中山、馬科斯、昭龍,十二個學童孩子。孟婆和鬼面具傳授給他刺客道與地宮道,他發現秦始皇陵地宮的複製品。他甚至用自己這把唐刀,斬殺了一頭鎮墓獸,掌握了華佗的五禽戲,博覽世上最後一套《永樂大典》孤本,學習李淳風的《推背圖》。

    明明記得喝下了孟婆湯,為何記得這些?

    但腦子十分混沌,總有些記憶彷彿被擦去了,比如自己是怎樣上山的?「天國」距離京城,必有千里之遙。為何從萬丈懸崖一躍而下,還能毫髮無傷?

    「九色,現在是幾月幾號?你一直在圓明園等我?」

    秦北洋走過大水法的廢墟,好像一堆來不及埋葬的骨骸,終於在園子外找到一戶人家,問清楚今天的日子——五月十日,中華民國七年,公元1918年。

    距離他夜探國會議員曲靖和宅邸,尋訪唐朝小皇子棺槨,已過去將近兩個月!

    在這兩個月裡,他被送到「天國學堂」讀書並且畢業?

    不可思議,這絕對是綁架!

    刀疤臉的阿海,還有刺客「老爹」,對他有殺父殺母之仇的惡人們,在兩個月前設下陷阱,趁著秦北洋從屋頂墜落昏迷,將他秘密運送到千里之外,一處高山雲海之巔的秘密學校,學會了「刺客道」與「地宮道」,簡直脫胎換骨!

    刺客們的目的是什麼?為何讓秦北洋學會那麼多神乎其神的技能與知識?難道九年前在天津——他們不是來刺殺秦北洋的,而是綁架與劫持九歲的他,再送往山上的「天國」,學習「刺客道」與「地宮道」?

    但意外發生了,天津徳租界滅門夜,當年還叫仇小庚的自己,不幸親眼目睹了養父母被殺,又被名偵探葉克難相救,從此與刺客們勢不兩立!否則的話,自己就會在所謂的「天國」長大,成為芳子、中山、昭龍、馬科斯那樣的孩子,成為未來殺人如麻的刺客?

    真是越想越後怕!

    至於「畢業」那天,秦北洋寧死不從,捨身跳崖,卻被刺客們在半空攔截,讓他再度陷入昏迷,完好無缺地送還到北京的圓明園。

    然後,他醒了……

    而在秦北洋失蹤的六十天裡,九色孤獨地守在這片廢棄的園子,日日夜夜等著主人,不離不棄,就像在唐朝地宮中的一千二百年。

    親愛的九色啊,秦北洋再度與這尊小鎮墓獸緊緊相擁。

    回到人間的第一天,他在廢墟裡脫光衣服,精赤條條,讓九色仔細檢查——身上是不是多了什麼傷疤?或少了什麼零部件?還是被人做過手腳?秦北洋相信鎮墓獸具有超乎人類的五感。謝天謝地,自己完整地回來了,並且神清氣爽,身體耐力、爆發力、柔韌性、敏捷度,甚至記憶力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昨天下午,秦北洋悄悄來到北大校園,不敢去找王家維教授,只能躲藏在歷史系課堂的屋頂,偷聽到王教授和伯希和約定去房山大墓。

    秦北洋對那一帶很熟悉,知道有土匪出沒,預感必會出點狀況,連夜與九色趕到房山,在大墓外的野地過了一夜。

    今日,他看到安娜等人進入墓道。齊遠山和阿幽留在外面,久等不見有人出來,秦北洋決定現身。

    三人無暇敘舊,衝進地宮後室,才發現有一口黑井,底下傳來慘叫聲……

    於是,秦北洋抽出唐刀,帶著九色雙雙跳下深淵,拯救了所有人的生命。

    他回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8
第三十二章 大秦景教

    房山「韃摩王」大墓,地宮下的地宮,「海眼」深潭之畔。

    秦北洋回來了,他在地宮金井之下,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擊敗四翼天使鎮墓獸時,為何不用「地宮道」的音律之道?因他相信小鎮墓獸九色,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音樂只能暫緩鎮墓獸的攻擊,但不能真正將其制服,最終還得真刀真槍——比如這把為安祿山陪葬的唐刀,以及華佗的「五禽戲」功夫。

    此刻,伯希和對九色更為關心,打量這頭幼麒麟鎮墓獸:「四不相?」

    「似龍非龍、似鳳非鳳、似麒非麒、似龜非龜。」王家維教對上古神獸頗有研究,「四不相的頭屬龍,擁有一隻或一對鹿角,獨角麒麟與雙角麒麟的區別。還有一說,獨角是獬豸,雙角才是麒麟。它的脖頸呈現猊相,因此生有赤色鬃毛,龍生九子的第五子。你看它的鱗甲有魚相和蜃相,腹部卻沒有致命的逆鱗,四肢卻像強壯的野獸,標準的四不相麒麟。」

    「不過,我看這頭麒麟還沒有成年呢。」

    秦北洋中斷了他倆的對話。九色不想被人當作怪物或古董評頭論足,立即選擇變身,收起頭頂鹿角,青銅鱗片表面生出白毛,變為一頭奇形怪狀的大狗。

    這番過程,更讓大漢學家伯希和極感興趣,卻讓秦北洋隱隱憂慮。

    「還是再看看這四翼天使吧!」王家維教授提醒一句,「伯希和先生,你猜測得沒錯,這座大墓果然有鎮墓獸。」

    「但沒想到,它真會殺人!」伯希和看了秦北洋一眼,「難道普天之下,只有這位少年,以及他的幼麒麟鎮墓獸,才能降服其他鎮墓獸嗎?」

    「非也,現代化的武器可以控制鎮墓獸的。」

    小郡王插了一句,這是他控制安祿山的十角七頭鎮墓獸的經驗。

    「四年前,有位西班牙神父,在福建泉州的元代景教徒墓地,發現過四翼天使的碑刻。」伯希和操著流利的漢語,「四翼天使,最早在亞述古國守護王宮,在美索不達米亞許多考古遺址都有發現,古代巫術的產物,天使與魔鬼同體,被基督教認為非常邪惡——撒旦的同類。」

    「景教?」王教授皺起眉頭,「剛才我們來的路上,路過一處唐代寺院遺址,其中就有十字架形狀,是否就是景教的十字寺?」

    伯希和清理被摔碎的漢白玉石棺,發現一堆高大的骨骸。他隨手抄起一根大腿的股骨,放在自己腿上比劃一下,果然長出一大截,推測墓主人的身高在兩米左右。

    王家維教授湊過來說:「史書上並未記載金海陵王完顏亮的身高。」

    「不可能是完顏亮!」伯希和仔細查看墓主人的頭蓋骨,從顱骨的形狀判斷,「這是長顱型的高加索人種,絕非漢人或女真人。」

    「西域胡人?」王家維看著伯希和的面孔,「怎會有如此氣勢的墓葬?」

    忽然間,小郡王想起安祿山大墓:「難道也是安史之亂的人物?」

    又一撥年輕的考古隊員,順著繩子從地宮後室爬下來。齊遠山與阿幽也一起下來了。

    秦北洋看到阿幽,摟了摟小女孩的肩膀:「妹妹,你下來幹嘛?這裡可不適合你啊。」

    「哥哥到哪裡?妹妹也要到哪裡!」

    阿幽目光幽怨地盯著他,安娜插過來說:「沒關係,妹妹,我會陪著你哥哥的!」

    少男少女說話間,王教授卻發現了墓誌。拂去碎石與塵土,露出燦爛的彩繪浮雕。先看到一隻描金的老鼠,接著是牛、虎、兔、龍、蛇……

    竟是十二生肖,每個之間隔著浮雕彩繪牡丹花,秦北洋想起圓明園失竊的十二銅獸首。

    精通漢文的伯希和,分辨出石碑上的文字,開頭是陰刻篆書「唐故幽州盧龍節度副使中書令金紫光祿大夫贈太師伊斯墓誌之銘」。

    「唐朝?」王教授為自己之前的判斷失誤而羞愧,「原來墓主人並非金海陵王!」

    法國人伯希和解讀出墓誌的內容——

    「伊斯,生於中土,其父來自西域吐火羅,原是景教白衣教士。安史之亂,太子李亨在靈武即位為唐肅宗。伊斯擔任唐肅宗的翻譯與幕僚,又在郭子儀麾下立功。叛亂平定後,唐朝冊封伊斯為幽州盧龍節度副使,監督安祿山餘部,死於幽州,葬於房山。」

    「果然!怪不得附近有景教十字寺。」

    伯希和看著石棺裡破碎的頭蓋骨說:「西安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就是這個伊斯的兒子景淨所撰寫,『大秦』是拜占庭帝國,記載景教教主阿羅本來華傳教,受到大唐皇帝支持,以及伊斯平定安史之亂,傳播景教的功績。」

    王教授又發現石棺上一尊四翼天使雕像——趺坐如意卷雲彩上的男天使,戴三尖冠,兩耳垂肩,臉龐豐盈,披雲肩,飾瓔珞,手捧蓮花十字架,背後有兩對展開的羽翼。腰際有輕舞飛揚的飄帶,如同敦煌飛天。

    「這座景教徒大墓,承襲唐陵依山而建之制,選在三面環山的龍脈,又有地下雙層墓穴,鐵索懸吊石棺,其下是通往渤海的「海眼」,是否有魂魄遠航出海,回歸西方故鄉之意呢?」

    王家維話音剛落,秦北洋接上話茬兒:「長安中少年,有胡心矣!崑崙奴,新羅婢,既然在中國定居,便是中國人一份子。唐朝海納百川,雍容大度,輝煌盛世。可自清朝以來,故步自封,閉關鎖國,自以為完美無缺,猶如禽獸聚麀,一蟹不如一蟹!」

    「你究竟是何人?」

    伯希和深諳漢學,知道「聚麀」古意是亂倫,再結合「一蟹不如一蟹」典故,就是近親繁殖品種退化之意。

    面對大漢學家,秦北洋攤開手掌心的老繭:「我只是個工匠。」

    王家維笑而不語,第一次在香山碧雲寺的魏忠賢墓,遇到這位十八歲的工匠,便覺此子不同常人,身上必埋藏故事。

    考古隊拖出四翼天使鎮墓獸搬上一輛大卡車,伯希和、王家維與小郡王隨車回城。只有交通銀行的金庫,才能妥善保管國寶級的文物,就像有錢人將珠寶與藝術品存在銀行保險箱。

    暮色茫茫,大地被染成一片金黃,齊遠山駕著軍用敞篷車。九色坐上副駕駛座,如同軍犬警戒。秦北洋與兩個女孩擠在後排,如沐春風,下意識哼起小曲兒。

    歐陽安娜聽出來了:「貝多芬的《歡樂頌》?」

    他不敢說在「鎮墓獸大鬥獸場」用中國笛子吹奏《歡樂頌》的秘密,說了也沒人信,傻笑著說:「嘿嘿!我就是看到你高興想要唱歌!」

    安娜一聲嬌吒:「小子!半年不見,嘴都變甜了!」

    秦北洋有些尷尬,不想冷落了兄弟,便對齊遠山說:「近日陸軍部是否出了大事?」

    「你怎知道?」齊遠山選擇走南城的廣安門,「兩個月前,有人半夜藏身於古代棺槨之中,潛入陸軍部大樓,圖謀行刺小徐將軍。」

    「小徐?」

    「嗯,老徐是北洋元老徐世昌,小徐是皖系的二號人物徐樹錚。」

    「這是父子倆?」

    「完全沒關係!老徐是天津人,小徐是安徽人。」

    秦北洋牢牢記住這個名字,明知故問:「對了,為啥陸軍部會有一具古代棺槨?」

    「鬼知道?」齊遠山已開入北京南城,比之北城的繁華,頗有荒涼蕭條之色,「陸軍部戒備森嚴,已換成皖系人馬守衛。我被當作直系的人,還在吳淞口跟他們打過仗,連陸軍部的大門都進不去。」

    「那副棺槨現在陸軍部?」

    「如今的北京城,恐怕只有陸軍部是唯一安全的了!你不曉得?小徐將軍遇刺同一夜,國會議員曲靖和,在帽兒胡同家中被割喉身亡,八名僕人保鏢被殺。曲靖和出身世家,政界有名的京劇票友,梅老闆的密友,平常愛唱花旦,《貴妃醉酒》可謂一絕。」

    「我曉得!」

    「最近啊,連續有三名國會議員被刺殺,全被刺客用匕首割喉而亡,均屬新成立的安福俱樂部。報紙上吵翻天了,人心惶惶。國務總理命令警察總監務必限期破案。」

    「葉克難探長又有的忙了!」

    敞篷汽車穿過宣武門,進入內城,七拐八彎,到了百花深處胡同。

    四合院門口下車,安娜望著天上月亮,跟秦北洋告別:「看今宵,雲散天青,與君重逢,滿心歡喜。」

    秦北洋與九色縋城回到圓明園,抱著「大狗」的赤色鬃毛,躺倒在野草中,仰望滿天星斗,唸唸有詞:「風雨淒淒,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08
第三十三章靈魂機械體

    一個月後,北京的春天太短暫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國立北京大學,秦北洋剛為圖書館更換燈泡,出來遇到歐陽安娜。柳絲撲面而來,兩人蹁躚而行到公主大殿。

    「我修這座宮殿時,聽一個老師傅說,公主是乾隆皇帝的四女兒,被封為和碩和嘉公主。這個四公主啊,生下來就有畸形,手指間有蹼膜相連,如同鴨掌,不能伸直,又像佛手,人稱『佛手公主』。」

    「佛手公主?」安娜搓著左手中指的玉指環說,「我喜歡!」

    「可惜啊,這公主只活到二十三歲就死了,嫁給福康安的哥哥,生前有一個兒子。她死後埋在通惠河邊的公主墳,至今墳塋尚在呢。」

    「你啊,就喜歡墓。」

    秦北洋朗聲笑道:「我就是在墓裡出生的呢!」

    「我若是手指間有蹼膜,或者六指兒,長得像個怪胎,你還會喜歡我嗎?」

    「這……」十八歲的秦北洋,太淳樸老實,居然說了大實話,「也許不會吧。」

    「嗨!我就喜歡你不說假話的性情!這世間的男子,個個甜言蜜語,哪像你有一顆赤誠之心。」安娜一甩頭髮,自來捲髮絲撩到他眼 ,「我要去聽錢玄同先生的課了,同去否?」

    「我又不是大學生,怎能跟你一起聽課?」

    歐陽安娜戳了戳他的胳肢窩:「可你不是偷聽了王教授的每堂課嗎?」

    她進了公主府的大教室,秦北洋照舊爬上屋頂,掀開瓦片偷看。

    片刻後,秦北洋躺在公主大殿的瓦片上,曬著暮春陽光,只見雲端衝出一隻巨大的飛艇。

    飛艇越來越近,露出紡錘形氣囊,底下黑色艙室,愈轉愈慢的螺旋槳。白色艇身上塗著天圓地方的銅錢紋,這不是上海錢科家裡的飛艇嗎?

    學生們湧到大操場上,絕大多數頭一回見到飛艇,猶如見著天外飛仙。安娜出來看到這幕奇觀,想起半年前在東海達摩山上,從天而降的少年秦北洋。

    飛艇拋錨停穩,跳下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跟圍觀的學生差不多年紀。屋頂上的秦北洋,居高臨下,看得真切,果然是錢科。

    第一個來迎接的竟是錢玄同教授。原來他是錢科的嫡親叔叔,皆出自湖州錢氏的名門望族。這艘嶄新的飛艇,是從南苑航空學校起飛,錢科親自操縱,試飛到北京城內,正好到北大來看望叔叔錢玄同。

    多位教授趕來與飛艇合影留念。錢科正要駕飛艇原路返回,秦北洋衝到面前:「你還認得我嗎?」

    「秦……北洋?」

    久別重逢,錢科與他熱烈地擁抱。

    「你是來北京南苑航校學習的嗎?」

    「是啊,我自由了!除了學習飛行,我還跟霍爾施泰因博士一起工作,他還念叨著要再見到你呢。」

    「我也想再見到博士呢!」

    其實,秦北洋是想要重溫在天空飛行的美妙感覺。

    待到他與錢科登上飛艇,安娜痴痴地仰著腦袋,向著飛艇揮手作別。

    飛艇啟航。紫禁城已在飛艇腳下。秦北洋第一次看到皇宮景象,數出了太和殿、中和殿與保和殿。溥儀還在內廷做著小皇帝,時間凝固在這一大片金色琉璃瓦下。

    過了紫禁城的午門與端門,飛艇經過巍峨的天安門,彼時廣場還不大,多是官署建築。飛越千步廊與大清門,左邊可望見東交民巷的各大外國使館,清晰可辨外國士兵的隊列操練。

    錢科說,這艘飛艇是他來北京後,重新設計建造的。相對應於上海的「賽先生號」,這艘取名「德先生號」,就是英文Democracy,德謨克拉西先生號。

    過了正陽門,沿著北京中軸線直往南飛,東邊天壇,西邊先農壇,還可望見陶然亭的水面。過了永定門城樓,一望無際的田野。遙遙可見一片草木繁盛,湖沼在太陽下反光的南苑。飛艇越過大紅門,降落在飛機跑道。這是中國最早起降飛機的地方。萊特兄弟在美國首次試飛第二年,就有兩架法國飛機在南苑表演。民國二年,袁世凱在法國軍事顧問巴裡索建議下,購買六架法制高德隆G-四型雙翼教練機,開辦亞洲第一所飛行員學校南苑航校。

    「我已在飛行教官的帶領下駕駛了。」錢科拍著停機坪上的飛機,「明年,我要去法國勤工儉學,專攻航空器設計。」

    秦北洋摸著飛機的雙層機翼讚嘆:「坐飛機的感覺一定更飛艇很不一樣。」

    「那當然!北洋,我帶你去看一樣更有意思的寶貝。」

    兩人走出南苑航校,來到隔壁冒著黑煙的兵工廠。

    迎接他們的是個戴著眼鏡,蓬頭垢面,一身機油的西洋人,正是兵工廠的總顧問——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齊遠山也在南苑基地受訓,意外相逢,還不歡喜。眾人走進一間幽暗的倉庫,猶如墓穴地宮。秦北洋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祥之兆撲面而來,胸口的暖血玉墜子開始發熱。

    打開燈,照亮兩對黑色的翅膀——巴斯克維爾獵犬般的身體,長度在身體三倍以上的羽翼,強壯的獸爪四肢,還有一張奇形怪狀的獸臉。

    四翼天使。

    這頭棲身於南苑兵工廠的鎮墓獸,並未死亡或完全沉睡,體內發出齒輪的咕隆聲,並有輕微的熱量散發,似乎隨時會睜開眼睛復活……

    秦北洋與齊遠山屏住呼吸,上個月剛從房山景教大墓挖出的鎮墓獸,不是早已被保存在交通銀行的金庫,怎會出現在此地?原來,半個月前,陸軍部徵用了這頭鎮墓獸,運到南苑兵工廠來改造。

    「你們還想用鎮墓獸來打仗?」

    秦北洋怒不可遏,這是他和九色火中取栗,冒著被鐵翼切斷腦袋的風險,在地宮之下擒獲的怪物。

    「不……用它來……飛行!」

    博士說著結結巴巴的中文,錢科替他完整表達:「四翼天使鎮墓獸,四扇翅膀具備強大的飛行能力,就像我們南苑航校的雙翼飛機。如果能掌握它的運行原理,加以改造和複製,就能製造出中國人自己的飛行器。就好像德國人有了齊柏林飛艇,而我們則有四翼天使。」

    「你是說——未來鎮墓獸不僅要在陸地上戰鬥,而且還要飛上天空?」

    「飛行鎮墓獸會改變歷史。」錢科代表博士說,「我們正在修補它的破損,復原折斷的四扇翅膀,還要給它的心臟加裝航空發動機。按照西洋流行的說法,就是'靈魂機械體'。」

    「靈……什麼體?」

    錢科指著四翼天使鎮墓獸的胸口: 「所謂'靈魂機械體',就是把現代機械動力與屬於靈的力量結合起來。雖然,'靈魂機械體'被主流學術界摒棄,認為純屬科學騙局,就像超能力和靈魂學研究 但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中。」

    「我……聽不懂!」

    秦北洋有些自卑,他的最高學歷只有小學三年級,往後跟隨父親學習工匠手藝。哪怕他在「天國圖書館」博覽群書,自學成才,但對西洋科學的認知,仍然停留在德國小學生的階段。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點上一支菸,並不忌諱牆上貼著「嚴禁菸火」的警告。

    「我已醉心於'靈魂機械體'十年。直到我發現一千年前的中國工匠,就已製造了最古老的'靈魂機械體'。」博士說回自己的母語,「秦,你的父親就是當今最偉大的'靈魂機械體'工程師。」

    「但這違背了我們祖先的規矩。」

    「二十世紀,一切古老的規矩都已滅亡!唯有'靈魂機械體'永恆不滅。」

    霍爾施泰因撫摸著四翼天使的獸頭與折斷的翅膀,就像撫摸自己的小孩。

    鎮墓獸永恆不滅,九色永恆不滅——秦北洋在心底對自己說。

    「秦,我希望你繼承你父親的工作,就留在南苑兵工廠,跟我們一起改造四翼天使吧,我們會造出世界上第一台飛行鎮墓獸。」

    秦北洋擰著眉毛注視鎮墓獸,決絕搖頭:「不,請把四翼天使送回銀行金庫,這是文物,不是武器。」

    「對不起,秦,這是陸軍部的命令,務必要改造這頭鎮墓獸。」

    面對博士藍色的雙眼,秦北洋後退兩步,九色與唐刀都不在身邊,徒呼奈何。

    「他們為什麼不把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送過來?」

    還是齊遠山成熟老練,拽了拽他的胳膊,耳語道:「從長計議,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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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