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2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17
第六十五章北洋與光的流浪

    這是秦北洋的命令,也是他們求生的唯一機會。

    妖怪的心臟,流出藍色的血,漸漸瀰漫整個房間。老婆婆的臉孔,竟然一下子變得年輕,頭髮變得烏黑,倒在榻榻米的篾席上,宛如散開一朵黑色罌粟。原本捆綁秦北洋與光的藤蔓,自動脫落斷裂。

    九百年的妖怪,終於恢復青春——十六七歲少女模樣,淺笑倩兮,美目盼兮,來自兩千多年前的秦朝,徐福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一,驚豔到無法描述,渾身透著令人窒息的光。

    光也在看著她,好像看到幾年後的自己。

    難怪啊,意志堅定如安倍晴明大人,也無法消滅這只千年妖怪。他們必然相愛過吧,但陰陽師是人,是人終難免一死。而妖怪,則將慢慢老去,老得再也直不起腰,老得紅顏化作灰燼,只為那一人守墓,獨自度過九百年的塵埃。這是生不如死。

    「幫她解脫吧!」

    秦北洋一聲令下,九色吐出琉璃火球,將這只美豔動人的妖怪,瞬間燒成灰燼……

    他知道,她不會怨恨他的。

    左手牽著光,右手牽著九色,秦北洋衝出這間妖怪博物館,告別了河童、姑獲鳥、大天狗、九尾狐、酒吞童子。

    雪,又下了。

    經過安倍晴明的墓碑前,再次鞠躬合掌,九色已變回大狗。

    九百年來,大陰陽師能容許妖怪博物館,一直開在自己身後,大概也是對不能終成眷屬的妖怪戀人,最後一點點情義吧。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秦北洋用漢語念出卓文君的詩,送給在地下相會的安倍晴明與千年童女。

    小女孩拉著他的衣角說:「你說的中國話真好聽!可惜我聽不懂,什麼意思?」

    「以後慢慢教你吧,對了,你小小年紀,怎會唱平安時代的和歌?又偏偏是這一首……關於死亡。」

    光搖頭晃腦地說:「因為那是追悼逝者的哀傷歌,我想到自己也快要被妖怪吃掉了啊。」

    「不會的,我和九色會保護你的。」

    光蹲下來看著九色的琉璃色眼睛:「我說,你的這個九色,到底什麼東西啊?剛才妖怪老婆婆說,它是鎮……鎮墓獸?」

    秦北洋只能編故事,這是中國的一種神犬,可連續多日不吃東西,依靠呼吸露水存活。

    「你在騙小孩子吧?」

    光說完大笑起來,她忘了自己就是小孩子。

    她打開貼身口袋,還有厚厚一疊鈔票。當時日元幣值高,秦北洋提醒:「那麼多錢,不要被別人看到!你一個小姑娘,太危險了。」

    到了京都的商店街,光挑了一件白色長袖水手服,小黑裙子,像夏季的女生製服。秦北洋說你會著涼的,她又買了羊毛斗篷披上,不倫不類。這姑娘在妓院長大,也就不奇怪了。

    一塊兒吃了京都拉麵,光打著飽嗝說:「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秦北洋。」

    他用手指頭沾水,在桌上寫下自己姓名。

    「秦始皇的秦,北方的北,海洋的洋——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你讀書還不錯嘛。」

    她俏皮地微笑:「哥哥,我們去火車站好嗎?」

    「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

    秦北洋心頭暗叫:冤家!

    他帶著小女孩與九色,買了兩張去姬路的車票。坐上車,女孩靠在他肩頭呼呼大睡,沉入黑漆漆的雪夜……

    正月初三,經過大阪與神戶,到了瀨戶內海邊的姬路。光拉著秦北洋直奔姬路城。這座巍峨的城池,有白色外牆與無數飛鳥般的屋頂,又名「白鷺城」。

    「傳說宮本武藏少年時,曾被關在姬路城天守閣的樓頂,閉關修煉三年,閱盡中國與日本的書籍,成就一代劍俠。」

    秦北洋仰望天守閣之巔,想起自己年幼時,被禁閉在光緒帝地宮,只能藉著燭火閱盡天下文章,跟宮本武藏同樣的經歷。人家是一代劍俠,自己又是什麼?

    坐山陽線西行,每到一地,光就買新衣服,去最好的酒樓食肆。到了下關,上春帆樓吃河豚,欣賞關門海峽的無敵美景。秦北洋冒死吃完河豚,才知這裡是《馬關條約》談判地,立刻吐得一塌糊塗。

    渡海到了九州,經過用甲午戰爭賠款興建的八幡制鐵所,直到福岡,古時的博多,光摸摸口袋說:「我的錢花光了。」

    「我不是讓你省著點花錢嗎?」

    「那你打我吧。」

    女孩把臉頰貼過去讓他打,秦北洋卻厭惡地帶著九色離開。

    「哎!等等我啊?」

    「十年前,我救過一個女孩,她也叫我哥哥。可她欺騙和背叛了我。你也會那樣嗎?」

    秦北洋抱著九色,心想這世上沒有比鎮墓獸更值得信賴的夥伴了。

    「我不會,我發誓。」

    「你在說謊!你家不是開妓院的,你的背景不簡單。」

    「對不起,哥哥,我騙了你。」

    「我真蠢,總是被女人欺騙!你的第一句話就是假的,叫我背你下山也是假的,看到警察逃跑也是假的!」

    小女孩一臉委屈:「但警察真是來抓我的,如果你被他們抓到,一定會倒霉的。」

    「你的父親是誰?」

    「我不想說。」

    「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秦北洋沒走幾步,光已哭得梨花帶雨,一抽一抽發抖,他終究狠不下心,回頭幫她擦拭鼻涕,「你要我走嗎?」

    「以誒!」

    她說了個「不」,來到福岡的海岸邊。隆冬時節,沙灘上佈滿松樹,古石壘邊有「蒙古塚」,元朝大軍登陸日本的古戰場。天際線蒼茫,望不到大海對岸。九州已是日本最西邊,難道要渡海去朝鮮或中國嗎?

    「我想去米國!」

    小女孩任性地說,秦北洋卻大笑起來,日本人把美國叫做「米國」、德國叫做「獨逸」、俄國叫做「露西亞」……

    兩人折向南行,經長崎、熊本到鹿兒島,尋訪西鄉隆盛故居之後,坐上東去的輪船。

    他們在海上環繞了西日本,早春二月,在和歌山登陸,遊歷紀伊半島,參拜高野山。

    到了奈良,兩人一獸,在唐招提寺看到鑑真和尚乾漆夾苧造像,又到了東大寺,全世界現存最大的木構建築,供奉著銅鑄的盧舍那大佛。一群梅花鹿過來,把光簇擁中間。她甚至能叫出幾頭鹿的名字。九色喜歡鹿,把頭湊到梅花鹿的鼻子前。鎮墓獸與鹿的友情倒是新鮮,也許是麒麟有鹿相的緣故。

    日漸黃昏,到了奈良南方,以春日櫻花而聞名的吉野山。秦北洋看到一座石頭堆積的平台,酷似中國北方山野的陵墓墳塚,規模極為龐大,四周土地上佈滿陶土殘跡。

    大名鼎鼎的吉野古墳。

    古墳時代,上接彌生,下至飛鳥,相當於中國的魏晉南北朝。大和王朝統一了日本列島,奈良縣是古代的大和國,神武天皇登基之地,大和民族的發源地。

    吉野山的這座古墳,尚未考證出墓主人。不過在大阪府的堺市,至今保存仁德天皇的古墳,據說是全世界體積最大的陵墓,比中國的秦始皇陵還要大呢。

    秦北洋聽到許多男子的唱歌聲,遠看是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唱的卻是——

    「祁山風勁肅秋酣,暗淡陣雲五丈原。零露漙兮紋彩密,固是草枯驄馬肥。蜀軍旗幟黯無光,鼓角之聲今寂微。可憐丞相病危篤!渭水清流深未成,無情幽咽作秋聲。關山入夜風抽泣,鴻雁暗中迷路際。威嚴軍令若風霜,固守諸營垣外牆。可憐丞相病危篤……」

    土井晚翠的《星落秋風五丈原》!

    秦北洋剛到京都第三高等學校,就跟著學長們學會了這首歌。長詩以漢詩訓讀寫成,圍繞諸葛亮病歿五丈原,梅花間竹穿插三顧茅廬、火燒赤壁、白帝託孤、七擒孟獲等故事,讚揚孔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讓他在日本乃至整個東亞,成為神一般的存在。

    不知哪根腦筋搭錯,秦北洋哼起最後一段:「嗚呼五丈原秋厲,夜半風狂寒露泣。銀漢清兮星宿高,盡蒙一色為神秘。天地微茫光亮時,觸生無量感懷思,請觀無限淵前立……在草廬兮為臥龍,縱橫四海龍飛曠。悠悠千載今猶是,赫赫英名諸葛亮!」

    「秦北洋?」

    有人用中國話叫他名字,定睛一看,黃昏暮色之間,竟然是齊遠山的面孔。

    但,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齊遠山竟頭戴紅黃相間的大蓋帽,背著三八式步槍,穿著卡其布的日本軍裝!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4:17
第六十六章奈良之春

    齊遠山現在是日本帝國陸軍第十八步兵聯隊的候補士官生。

    去年六月,天津大沽口碼頭,他將護照與船票交給秦北洋,讓好兄弟冒名頂替上船去了日本。隔了一個月,齊遠山才補辦了證件手續,乘船來到日本。

    中國學生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讀書,必須先在東京振武學校讀三年預科,然後進入日軍基層部隊實習一年,通過後方准予進入「陸士」。陳仲甫、唐繼堯、程潛、李烈鈞、孫傳芳、閻錫山、張群等赫赫有名的人物,都在這裡讀過書。

    在東京,齊遠山每天凌晨起床背單詞,找日本人練習對話,很快攻克了語言關。同學們既有北洋政府的公派留學生,也有地方軍閥如關外奉系派遣的學生,甚至還有自費生。富貴子弟在東京花天酒地,唯獨齊遠山在操場跑圈,週日去郊外爬山、游泳,保持軍人的形態與精神。

    元旦後,日本陸軍各支聯隊到學校挑選士官候補生。齊遠山在各項考試中斬獲第一,打靶彈無虛發。按慣例,學習滿三年才能實習,但他的優異表現,被破格選拔到駐紮京都的第十八步兵聯隊。

    舊曆春節前,冒著風雪,齊遠山趕到兵營,分配到步兵中隊。日本戒備中國,陸軍士官學校對留學生單獨授課,傳說前三名被中國學生包攬,蔡鍔、蔣百里等人獲天皇禦賜軍刀,純屬以訛傳訛。十年前,有個叫常凱申的浙江同學,振武學校畢業後去第十三砲兵聯隊實習,竟只能做馬伕,連炮都沒摸過,開小差溜回中國參加辛亥革命了。這樣在日本蹉跎歲月,幾年沒讀上大學,半途而廢的留學生很多。

    十八步兵聯隊有個「陸士」畢業的秦田三郎,比齊遠山大十歲,已有中尉軍銜。秦田相貌英武,個頭在日本人裡算高的,身體強壯,擅長劍道。無論軍官士兵,日本人都管齊遠山叫支那人,唯獨秦田三郎叫他「齊桑」。

    秦田說他的祖先是秦始皇,日本秦氏後代,對中國人頗有好感。他還有兩個愛好,一是古文物,尤其日本盔甲;二是俄語,愛讀列夫‧托爾斯泰,與赳赳武夫的外表南轅北轍。

    正月初一,齊遠山跟隨秦田三郎的別動隊,參加了一次秘密行動。他們潛伏在嵯峨野,目睹雪地裡六具戰國名將的盔甲,彼此格鬥之後,突然失控砍殺了京都大學的教授與學生。

    齊遠山認出了穿著學生服的秦北洋,他為保護一個紅衣小女孩,獨自用唐刀與盔甲們戰鬥。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的九色,琉璃火球燒化了豐成秀吉的盔甲。直到秦田三郎下令行動——殺死所有目擊者。

    他被迫向秦北洋開槍,但把槍口抬高兩寸,否則以他的射術,即便藉著夜色與茂林,任何人都難以逃脫。

    秦田收攏五具殘存的盔甲,搬運到聯隊營房。第二天,從東京的陸軍大學來了許多人,帶來奇怪的機器設備,折騰了將近一個月。

    昨晚,軍列從京都出發,裝上五具戰國盔甲,行駛到奈良縣。來不及逛這千年古都,步兵聯隊繼續開拔。五個大木頭箱子,搬上軍用卡車前往吉野。

    一個月後,吉野山的櫻花就要開了,這片綠色將要變成粉色的海洋。

    聯隊繼續行軍訓練,沿著古墳繞圈,一起唱《星落秋風五丈原》,卻在古墳背後發現了秦北洋。

    金燦燦的夕陽下,齊遠山看到一個穿著水手服的姑娘,還有個身材高大的少年,旁邊跟著一條赤色鬃毛的大狗。

    他們來不及說話,太陽仍未落山,九色無法變身,秦北洋與光被押解到古墳前的營地。

    秦田三郎負責審問:「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這裡是軍事禁區嗎?」

    沒待秦北洋回答,光微笑著說:「中尉先生,見到你們聯隊長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大佐軍銜的聯隊長,一臉怒容地出來。光對著他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秦北洋和秦田三郎都沒聽清。聯隊長立時變成諂媚的笑容,命令勤務兵端出晚餐與茶水招待。

    秦北洋不客氣地大吃一通,當晚住在軍營帳篷。

    「你到底跟聯隊長說了什麼?」

    女孩神秘地笑笑,只答一句:「我說,我是光!」

    這時候,齊遠山來到帳篷,脫下日本軍裝,經過一番解釋,兩人就此釋懷,緊緊擁抱。

    齊遠山撫摸九色的腦袋,又向小女孩光問好。兩人聊了許久,各自回溯在日本經歷。光聽不懂他們說的中國話,強迫秦北洋翻譯成日語再說一遍。不過,秦北洋說得偷工減料,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是北洋政府的逃犯。

    「遠山,你說他們為什麼把戰國盔甲運到這座古墳前?」

    「這是軍事機密,我這樣的候補士官生哪曉得?」

    這天夜裡,輪到光抱著溫暖的九色睡覺了。秦北洋獨自坐在帳篷外,看著月亮與星辰輪轉在古墳上空。存放武士盔甲的營帳,隱隱傳來一股幽冥般的殺氣。

    想起死於「靈魂機械體」之手的山本教授,秦北洋預感到又有大事兒要發生了!

    也許,就在明晚?

    同一時刻,齊遠山走到吉野古墳前,正好秦田三郎在寒冷月夜下練習劍道。這條漢子裸著上半身,將一把武士刀舞得虎虎生風,真是「野蠻其體魄」的日本軍人!

    「齊桑!」秦田三郎收回刀劍,抹去臉上汗珠,「中國有一種文物,叫鎮墓獸!齊桑可否知曉?」

    「聞所未聞。」

    齊遠山心想絕不能暴露鎮墓獸的存在。

    「我聽說,帝王陵墓中都有鎮墓獸。不過嘛,鎮墓獸的威力不僅在於地下。一年多前在吳淞口爆發的戰爭,中國的直系與皖系兩派軍閥大戰,皖系就動用鎮墓獸上了戰場。」

    想起屍山血海的吳淞之戰,齊遠山至今心有餘悸。但若沒有那場大戰,他也不會立下戰功,又被陸軍部公費派遣到日本來留學。

    「此事我倒是聽說過。但那所謂的鎮墓獸,就是英國人贈送給皖系的坦克。中國士兵從沒見過這種東西,又都是些愚昧迷信的文盲,就編了鎮墓獸的傳說來糊弄人。」

    「哦,齊桑,你可不要騙我哦!」

    「我是堂堂的北洋軍人,絕不會說謊的。」

    齊遠山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嘀咕:而今的北洋軍閥,都是些毫無信義廉恥的混蛋,滿口謊言才是常態。

    「好,二十年後,你必是中國的將軍,而我也必是日本的將軍。屆時,大日本帝國與中華民國若有一戰,你我各自帶兵在戰場上相逢,你會如何? 」

    中日若有一戰?齊遠山順著剛才思路,必是尊敬長官,退避三舍云云。但要是這麼說,不是反而被日本人看扁了嗎?雖是小小的候補士官生,他仍挺胸抬頭:「中日若有一戰,齊遠山定當傚法岳武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取敵方上將之首級,至死方休!」

    「好!」秦田三郎穿上軍裝,「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有骨氣的中國軍人!中國若都是你這樣的軍人,日中便不會開戰,因為大日本帝國不會輕易進攻強悍的敵人。但若真有這一天,請君為國奮力拚殺,你我在戰場上一決高下!日本軍人鄙視膽小鬼,但尊敬勇敢的敵人。」

    次日天明,吉野古墳前熱鬧非凡。

    秦北洋與光衝出營帳,只見三個戴著碩大鬼面具的人,分別全身赤、青、黃三色,揮著鐵棒,載歌載舞。有個戴白面具的男人,整張臉幾乎正方形,畫著兩雙眼睛,兩雙眉毛,手舉長矛和盾牌。許多人拉起桃木弓弩放箭,點起熊熊烈焰。

    「追儺式。」她在北洋的手掌心寫下漢字,「方臉的面具代表『方相氏』。」

    秦北洋想起父親說起過,鎮墓獸起源與「方相氏」有關,古漢人信仰的驅疫避邪之神。漢朝古墓中的畫像石,方相氏大多人身獸足,似熊非熊,赤身裸體,負責為墓主人驅逐鬼魅。

    「沒想到『方相氏』的信仰早已傳到日本。」

    「古時候,神社與陰陽師遵照中國《禮記》在皇宮門口舉行追儺式。」

    「光,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她還是那句回答:「因為,我是光。」

    黃昏日暮,秦北洋與光被送出軍營,到了古墳神社。

    小女孩換上和服,畢恭畢敬地搖鈴拜禮。吉野古墳的追儺式已延續千年,傳說古墳裡藏著「方相氏」真身,可說是全日本最靈驗的追儺式。

    「若有方相氏,必有鎮墓獸!」

    秦北洋看著九色琉璃色的眼睛,怪不得接近這座古墳時,它的表現會有異樣。

    「哥哥,你在說什麼?」

    「盔甲……追儺式……吉野古墳……」秦北洋回頭望向吉野山,「就在今晚!像羽田大樹和山本教授,選在正月初一的嵯峨野雪夜做實驗!」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8 16:02
第六十七章吉野古墳

    天黑後,吉野山再次響起《星落秋風五丈原》的歌聲,一時間蒼涼壯闊。

    步兵聯隊封鎖了山口,秦北洋與光、九色繞到山後,爬上山坡,俯瞰亂石堆砌的古墳。

    初春,冷月如鉤,漫山遍野的吉野櫻花樹在沉睡,靜默地等待含苞綻放的好時光。

    古墳頂上是塊石頭平台,五具戰國名將的盔甲立於月光下——

    本多忠勝的鹿角脅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伊達政宗鐵黑塗五枚胴具足、真田幸村六文錢赤備具足、上杉謙信南蠻胴、武田信玄諏訪法性之鎧……

    唯獨制霸天下的豐臣秀吉馬蘭後立付兜具足,已在一個月前被幼麒麟鎮墓獸的琉璃火球燒成灰燼。

    柴油發電機搭建在古墳上,發出劇烈轟鳴,猶如古時山呼海嘯的戰鬥聲。古墳四周列隊站著幾十名士兵,為首的秦田三郎中尉抽出軍刀,面對五具擦拭一新的盔甲,發出行動命令。

    本多忠勝的盔甲先動了,長槍在半空中舞出寒光,而比身體動得更早的是頭頂的鹿角。一個月前它的筋兜曾被損毀,已被來自陸軍大學的工程師們修復了。接著是「獨眼龍」伊達政宗的盔甲,它頭頂的新月比天上的新月更耀眼奪目。武田信玄猶如重回川中島,坐在古墳上指點江山。真田幸村作為曾經的武田家臣,舉刀護持左右。上杉謙信頭包僧侶的白布,恍若毗沙門天王,遺世而獨立。

    山坡上的秦北洋看得真切——每具盔甲的背後都連著一根電線,通往轟隆隆的柴油機,成為名將之魂與柴油電力的混合體,就像鎮墓獸的動力來自靈石心臟。它們在古墳上做出各種劈殺動作,比在京都嵯峨野更靈活,力量也更持久。

    聯隊長走到盔甲面前,手中揮舞軍刀,口中唸唸有詞。在他身後的伊達政宗,竟做出相同動作。接著是本多忠勝、真田幸村、上杉謙信與武田信玄,全成了聯隊長的提線木偶,模仿他的動作,劈刺砍殺,輾轉騰挪。

    胸口的玉墜子又熱了,秦北洋遽然明白——在一定時間與空間條件下,只要有指揮的人做出動作,盔甲們都會有同樣行為。

    如今是一個人指揮五個盔甲,將來一個人就能控制千軍萬馬,將是多麼強大的武器!

    「靈魂機械體」的戰國名家盔甲,若是日本批量複製生產,用於侵略中國,比如覬覦已久的東三省與山東,必將把孱弱的北洋軍閥殺得片甲不留。

    秦北洋決心阻止這一切!

    他讓蠢蠢欲動的九色稍安勿躁,撿起一枚石頭,份量頗為沉重,月光下覷準古墳上的盔甲,左手指向目標,右手劃出月牙般的弧線。

    石頭飛過初春的月光。

    光屏著呼吸,彷彿石頭閃閃發光,像一枚墜向地球的流星,精準地擊中上杉謙信包著白布的頭頂。

    從高處飛來的沉重石塊,加上秦北洋驚人的臂力,當下砸得盔甲東搖西晃,居然硬撐著沒倒下。原本動作整齊劃一的戰國大名,被這突然一擊打亂陣腳,上杉謙信的盔甲內部發出一陣陣爆裂聲,連同整座古墳都已震動……

    聯隊長驚慌回頭,發現自己高高飛昇到半空,俯視下面的五具盔甲。上杉謙信的武士刀正在滴血,還有一個軍官的身體,站在古墳上張牙舞爪,脖頸處往外噴射鮮血。

    頭呢?

    哦,聯隊長才發現自己的頭在天上飛,戰國名將盔甲已斬下他的頭顱。

    士兵們看到聯隊長被砍死,縱然鐵打的軍隊也開始慌張。秦田三郎下令大家保持肅靜。但五具盔甲已完全失控,瘋狂地衝向所有活人。三八式步槍向盔甲開槍,子彈雖可洞穿堅固的南蠻胴與筋兜,卻無法消滅穿戴盔甲的靈魂。

    日本刀在古墳上飛舞,用年輕日本士兵的鮮血為祭品,無數人頭飛落到亂石叢中。槍聲、慘叫聲、肢體斷裂聲、刀劍碰撞聲……

    又是一場殺戮,在吉野古墳的月光下。

    秦北洋抓住光的後背,讓她不要驚慌。日本盔甲畢竟不是鎮墓獸,一旦激活便只剩下戰場上的殺戮本能,根本無從分辨敵我,凡是活著的人類包括動物,都會成為攻擊對象。

    果然,一隻被驚起的飛鳥騰空而起,就被伊達政宗砍作兩半。

    士兵們被殺得差不多了。舉起軍刀抵抗的秦田三郎,也倒在血泊中。最後一名士兵,絕望地投擲出一枚手榴彈,正好在柴油發電機的油箱上爆炸。

    天崩地裂的巨響,震得秦北洋的耳膜發痛。古墳上升起黑色與赤色混合的烈焰,充滿柴油燒焦的味道,整片吉野山被煙霧籠罩。亂石幾乎飛到山頂,秦北洋用身體保護住小女孩。山風徐徐襲來,吹去碎屑與黑霧。

    某種程度來說,是秦北洋扔出的一枚石頭殺死了那麼多人。

    他蒙著口鼻往下觀望,古墳猶如戰場廢墟,佈滿柴油機與士兵遺骸,中間炸出一個大洞。

    塵埃落定……

    忽然,兩個人影竄到古墳上。看衣著肯定不是軍人,其中一人還戴著眼鏡。他們在古墳上翻動屍體,又用手電筒照向大洞深處……

    秦北洋讓光守在山坡上,他帶著九色連滾帶爬地下去,抽出後背的唐刀,用日語喊了一聲:「什麼人?」

    對方驚恐地舉起雙手,月光照亮他們的臉龐,一個是羽田大樹,一個是盜墓賊小木。

    「原來你還活著!」秦北洋對羽田說,他又轉頭看著小木,「你是來古墳盜墓的?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我……」

    小木依然唯唯諾諾,不過穿著一身緊身衣服,背後有個大包,腰上纏繞繩索,一副盜墓賊的裝扮。

    「我必須阻止他們的實驗。」

    羽田跪在地上,看著一具具被斬殺的屍體。只有個中尉軍官還活著,但已身受重傷,全然失去了意識。

    有人拍了拍秦北洋後背,他驚恐地揮刀砍去,卻聽到女孩的尖叫。幸好光已摔倒在地,秦北洋將她拎起來:「你怎麼下來了?」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山上,我害怕!」

    十二歲的光撅起小嘴兒,眼淚水就快掉落。秦北洋沒方向了,只能哄著小姑娘不哭。

    他低頭尋找盔甲殘骸,卻是一無所獲,也許都墜入古墳頂上的大洞了?

    「對不起,北洋,我真是個膽小鬼!舊曆正月初一,京都嵯峨野,我沒想到,這些『靈魂機械體』的盔甲竟然失控,當場砍死了山本教授。第二天,我帶著人回到嵯峨野,盔甲已不翼而飛。我盯上了京都的陸軍步兵聯隊。他們曾經找過山本教授,希望把盔甲實驗納入軍方計畫。但教授拒絕了,他只想開發『靈魂機械體」 ,不想讓盔甲成為殺人武器。」

    「怎麼找到這裡的?」

    「陸軍省也有我的眼線,我聽說,一節軍列離開京都到了奈良,軍隊又進發到吉野山。他們的目的地必是吉野古墳!」羽田大樹拍了拍小木的肩膀,「半個月前,我去大阪的一家寺廟上香,正好撞上了小木先生。原來你們是一塊兒來日本的,他可是挖墓的高手,他在地下的經驗能幫到我。

    「是,承蒙羽田先生的關照!」

    小木也學會說日本話了,看來很久沒挖過墓,手都癢了。

    「海女還好嗎?」

    「她很好!兩個孩子也很好,我跟隨羽田先生出來工作,拿到幾百日元的酬金。我給他們買了新衣服和好吃的,海女可高興了,我終於自食其力了。」

    秦北洋忽然有些同情——這個男人不是來挖墓的,而是為了養活女人和孩子。

    「因為我們的腳下也埋藏著古老靈魂的力量?」

    「必須在古墳神社舉行過追儺式的當晚,才能召喚出方相氏的靈魂,否則這些盔甲們未必能被激活。」

    羽田大樹用手電筒照著古墳頂上的大洞,黑布隆冬,猶如地獄深淵。

    忽然,古墳深處傳來一陣「救命」聲,先是日本話,再變成中國話。

    秦北洋眉頭一跳,趴在洞口大喊:「齊遠山!」

    遙遙地底,傳來齊遠山的回音:「北洋!救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8 16:03
第六十八章童男童女

    從未經過考古學研究的吉野古墳,已與櫻花樹同歸於寂不知多少年?

    不消說,哪怕刀山火海,秦北洋也要下去救齊遠山。

    「我跟你下去。」羽田大樹翻下洞口,潛入一條陡峭的地道,「是我資助了盔甲『靈魂機械體』的實驗,我要為此而承擔責任。」

    九色與光,小女孩和大狗,加上年輕的盜墓賊,也跟著一起下來。

    到了這種地方,小木卻是如魚得水,簡直熟門熟路。

    秦北洋屏著呼吸,手握三尺唐刀,一路觸摸地道四壁,到處是人工開鑿的痕跡,包括被切割打磨過的石條,這是石匠的老手藝了。光跑到他的身邊:「哥哥,我不想離你太遠。」

    話音未落,前頭黑暗中閃出一道寒光。秦北洋辨認出日本刀的形狀,接著是獨眼龍伊達政宗的新月形頭盔前立。他用唐刀猛力阻擋一下,但因地道狹窄,又要保護身邊女孩,反而落在下風。盔甲的力道十分驚人,秦北洋被推到石壁上,竟衝開一道石門。

    光抓住他的腰,兩個人一同墜落,猶如萬丈深淵。頭頂已被封閉,一絲亮光都沒有了。

    「歐尼醬,我們要去地獄嗎?」

    墜落中,光在秦北洋的耳邊輕聲說。

    秦北洋重重地砸在石頭上,腰都快摔斷了,幸好沒有骨折。光則直接落在他的胸口,因而毫髮無傷。

    「哥哥!」

    她在黑暗中尖叫著觸摸他的眼睛鼻子,秦北洋抓著她的小手:「我沒事!」

    秦北洋在地上摸到唐刀,又爬起來摸索片刻,居然完全觸不到邊界,彷彿是個寬闊的房間或大廳。

    兩人甚麼都看不到,光只能拽著他的腰,聞著他身上的氣味,還有胸口裡少年的喘息聲。

    「九色!」秦北洋扯開嗓子向頭頂高喊「羽田……」

    石頭天花板彈來回音,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地獄。微微嘆出口氣,他重重坐倒在地上,摸出人工開鑿的石板。

    光又把他拽起來,繼續往前摸黑走去:「我還不想死啊,哥哥,你一定要找出逃生的路。」

    「對不起!光。」

    雖然這裡是日本,但秦北洋想起中國古墓的結構,一旦墜入到這種空間,基本沒有逃生的可能,要麼被鎮墓獸吃掉,要麼活活餓死……

    走了好久好久,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也沒有光。還是兩個人已經死了,只是靈魂在通往幽冥的道路上漫步?

    小女孩有些放棄了,她似乎在哭,靠著秦北洋的胸口說:「歐尼醬,你有喜歡的女子嗎?」

    「有。」

    這個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小女孩停頓了片刻: 「她叫什麼?」

    「安娜。」

    秦北洋用指尖在光的手掌心,分別用漢字、片假名、羅馬字母寫出「安娜」。

    「你會為她而死嗎?」

    「我會的。」

    一想起歐陽安娜,心跳也變得安穩了。閉起眼睛,深呼吸。似在無邊的幽暗世界中,浮起一雙琉璃色的眼睛,如同遙遠南洋深海裡的螢光生物,在他耳邊吹著氣息……

    突然,前頭亮起一點綠色的光。

    秦北洋抓著光,朝著那道光飛奔而去。而在光影的四周,似乎出現影影綽綽的人群。他們卻都一動不動。

    漸漸走近,才發覺一張張灰色或赤色的面孔,細長的眼睛與鼻子,還有頭頂紮著特別的發髻。這些人看年紀都不大,有男有女,要麼是兒童,頂多就是少年。但從衣服形制來看,並不像是日本人,更像秦漢時代風格。

    他大膽地觸摸那些人,原來都是燒出來的陶俑,塑得栩栩如生,表面覆以彩繪。地上有好幾把青銅劍,時隔千年仍鋒利無比,在北京德勝門內隴西堂潛伏時,他看到過許多戰國秦漢的古劍,都是如此模樣。

    不對!這更像是一座秦漢古墓?

    恍惚之間,在一堆堆的雕塑中間,響起蹭蹭蹭的響聲,無數陶土被打得粉身碎骨,綠色的光亮正想著秦北洋奔來。

    他把光護在背後,三尺唐刀橫在身前,無論那是什麼怪物,都要別想要傷害到這女孩。

    怪物也是個女孩。

    放射著綠光的雙眼,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秦漢年代的髮型,金光閃閃的皮膚,還有小翹鼻子。

    童女。

    她有一雙細細的胳膊,卻沒有腿,或者說,她有四條野獸的腿。童女體內響起某種熟悉的聲音,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墜子又熱了。

    童女鎮墓獸。

    它凝視光的眼睛,就像看到同齡的小夥伴,嘴角微微上咧,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她居然在笑,天真無邪的笑。

    光也笑了。

    她無所畏懼,反而走到秦北洋的前頭,想要伸手觸摸童女的臉。

    突然,秦北洋將她拽了回來。頭頂發出一聲巨響,有個黑乎乎的東西砸下來,掉到那堆陶俑身上,再次飛濺起無數碎片。

    那是一身赤色盔甲,頭頂披著雪白的熊毛,鬼面具裡看不到眼睛,武田信玄的諏訪法性之鎧,彷彿身後還在飄揚「風林火山」的孫子四如軍旗。

    它舉起日本刀,砍中了童女鎮墓獸的面門,劈出一道細細的裂縫同時,堅固的太刀也碎裂成了幾片。

    然後,童女露出痛苦與悲傷的面容,瞬間轉身露出後背……它的後背還有一張臉!

    一張小男孩的臉,同樣十二歲左右,面孔竟有些像秦北洋小時候。

    童男留著秦漢時候的發髻,卻擺出一副憤怒的表情,舉起一堆粗壯的胳膊,一拳就把武田信玄的盔甲打得粉碎。

    這是多麼強勁的力道啊,「靈魂機械體」的日本名將盔甲,威名赫赫的「甲斐之虎」,戰國第一名將,在鎮墓獸面前不堪一擊,非但外殼化為齏粉,就連腹中被改裝過的微型內燃機與蓄電池,也被打得飛濺而出,猶如被掏空內臟和肚腸。

    童男鎮墓獸再次轉身,又變成了童女的面孔,這回它不再悲傷了,而是露出小女孩的嘻嘻笑臉。

    秦北洋才發現,這既非童男鎮墓獸,也非童女鎮墓獸,而是童男童女合體的鎮墓獸。就像一枚銅錢的兩面,正面是童女,背面則是童男。它有兩雙不同的胳膊,卻共用同一個身體和四條獸腿。

    忽然,童男童女鎮墓獸面對了秦北洋,看到他手中的唐刀,就跟盔甲手中的日本刀一樣,都是極不友好的凶器。

    童男的胳膊揍向秦北洋,就像在學堂裡打架鬥毆的孩子們。這一拳快如閃電,根本無從躲閃,他只能閉上眼睛受死。

    突然,拳頭硬生生停了下來。

    光。

    十二歲的女孩,阻擋在秦北洋與鎮墓獸的拳頭之間,鼻尖距離拳頭骨節只有半寸之遙。

    一滴淚珠從她的臉頰滑落到唇上,大概在為自己與哥哥同歸於盡而悲傷。

    轉瞬間,童男童女鎮墓獸後退了,它們似乎感受到了對少年與女孩中的某種微妙的絲線,那也是童男童女之間有過的絲線,來自遙遠的大海那邊,永遠不能再去的故土。

    秦北洋也感受到了童男童女的悲傷,他唱出一首《詩經》的「齊風」——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東方的太陽啊,那美麗的大妞兒,就在我的家裡呦,就在我的家裡呦玩耍。東方的月亮啊,那美麗的大妞兒,就在我的臥室呦,就在我的臥室呦玩耍……

    這是在京都安倍晴明墓所背後,妖怪博物館的千年老婆婆,為證明自己是徐福三千童男童女之一而唱過的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8 16:03
第六十九章徐福傳說

    《詩經‧齊風‧東方之日》,有人說,這是在婚禮上唱的歌;也有人說,是男子回憶與女子幽會的情詩——美麗的那妞兒,在我的家裡頭玩耍。

    三千年後,日本吉野古墳,童男童女鎮墓獸,竟然聽懂了秦北洋唱的歌——他故意用了山東口音,儘量模擬所謂《齊風》,儘管現代漢語與古漢語相差甚遠。

    童女面露淡淡的憂傷,旋轉過來,童男也是悲慼之色,兩雙綠色目光漸漸暗淡,直到再也不動了。

    鎮墓獸失靈了?還是失去了靈石的動力?這首歌像有魔力似的。總之,童男童女被秦北洋催眠了,重新陷入兩千年的沉睡。

    秦北洋想起在「天國學堂」中學到的「地宮道」——音樂可以短暫克制鎮墓獸,感謝鬼面具老師的傳授,真的是救了自己的命。

    光趴在他的背後問:「哥哥,你在唱什麼?」

    「童男童女故鄉的歌謠。」

    「他們的故鄉在哪裡?」

    「中國。」秦北洋又搖頭,那時還沒「中國」概念,「春秋之齊國。」

    「你怎麼知道?」

    「這鎮墓獸的靈魂是一對背井離鄉的童男童女,還有這些精美的陶俑,他們都是來自中國的孩子!」

    秦北洋摸到許多朽爛的破布,又觸到一尊碩大的青銅器。他舉起環首唐刀,用刀背猛烈敲擊青銅器,砸得火星四濺,點燃那些破布,頓時成了星星之火。光幫他收集所有的紡織品,連帶自己的衣服外套也燒了,終於做成一支簡易的火把。

    幽暗閃爍的火光下,照出童男童女鎮墓獸的背後,矗立一座巨大的石棺。四周全是各種陶土器,除了人形還有戰馬和帆船。地面散落著不計其數竹簡殘片,串聯編繩早已朽爛,但竹簡上的墨跡仍可隱約辨別。

    其中有幾片竹簡,正好重疊在一起,秦北洋居然看懂了,藉著火光通讀下來——

    昔者莊週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週與?週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不是《莊子‧齊物論》最後那篇「莊週夢蝶」?

    到底是莊週做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週?前者是告別人世的煩惱喧擾,後者是由內聖而外王的入世。但秦北洋最愛「物化」這兩字,萬物皆在變化,鎮墓獸從一堆廢銅爛鐵變為守護陵墓的神獸,而「靈魂機械體」讓人造的物質與靈魂得以統一,恐怕也是鎮墓獸的精髓。

    這篇《莊子》的竹簡上寫的是小篆,還有些文字則完全看不懂。說明這些竹簡的年代,在秦統一六國以後。小篆乃是李斯創製,在秦代許多石刻上都有遺蹟,到漢代就已隸書為主了。至於他無法理解的文字,估計是秦以前的齊、楚、燕、韓、趙、魏等六國文字。

    種種跡像都已表明,所謂吉野古墳,便是兩千多年前,東渡日本的徐福墳墓。

    有歷史學家認為,徐福東渡日本是為躲避秦的暴政,也有人說是為開發海外。秦北洋在北大偷聽歷史課時,王家維教授說過,鎮墓獸盛極一時的年代,乃是諸子百家的春秋戰國。那也是中國文明的黃金時代,不在於大一統的帝國,而在於自由的思想,層出不窮的哲學家與聖賢。徐福是齊國人,他的前輩齊國陰陽家鄒衍,始創「金木水火土」五行學說,又提出「大九州說」,認為中原不過是世界的一小部分,在海外還有廣闊的土地,倡導海外航行與探險殖民。秦始皇既為求長生不老之藥,也為開拓他所統治的疆土,派遣徐福率領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沒想到一去不復返,終究在日本列島開闢了新天地。

    站在日本吉野山的徐福墓中,秦北洋心中慨嘆,若是我們再多幾個鄒衍與徐福,焉知率先發現美洲新大陸的不是哥倫布而是中國人呢?

    傳說「方相氏」的真身,就在這座古墳之中,因為有這鎮墓獸的緣故啊。而羽田大樹的祖先,也是秦氏的祖先之一,就為徐福製造了這尊童男童女鎮墓獸。

    如果老婆婆妖怪沒有說謊,童男童女必能聽懂《詩經‧齊風》,因為是故鄉的言語啊,儘管音韻變遷,但意蘊從未改變。秦北洋的媽媽是山東威海人,自己算半個山東人,三千童男童女的故鄉。

    還有滿地竹簡殘片,說不定是秦始皇焚書坑儒而失傳的古書呢?當年,還是李斯的建議,要把秦國以外的官方史書,以及沒有實用性的雜書,包括方士之書全部燒了。而徐福本人就是一個方士,既然已東渡日本,想必帶上許多被焚的禁書,來這片蠻荒之地傳遞文明。

    秦北洋心中思量,縱使這墳墓裡堆滿了金山銀山,相比這些失傳的古書典籍,也不過是廢銅爛鐵!被湮滅了的先秦歷史,與諸子百家的思想,才是人類的無價之寶呢。

    於是乎,三千童男童女,跟隨徐福登陸日本,一路遠徵到大和國盆地,就此定居,繁衍子孫後代……所謂大和民族的發祥地,歷代天皇的宮殿與古墳,竟都來源於徐福?

    天底下的鎮墓獸,必定還有許多秘密。它們並非冷血的機器,而有著跟常人一樣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的情感,甚至內心比我們還要豐富。但它們不會說謊,並且永不背叛。

    秦北洋正在懷古,地宮一角卻發出石頭滾軸的轉動聲,在陵墓里長大的他立即明白——墓室門被打開了。

    兩道石門從塵埃中清晰起來,接著從門縫裡探出一個火把,頗為熟練地轉了轉,確認有了氧氣之後才進來。這是盜墓賊的標準動作,必是小木這傢伙無疑。

    果然,一個年輕男人走進墓室門,迎面就見到秦北洋與光。小木誤以為撞上古墓裡的屍變,當場嚇得倒在地上。緊接著,羽田大樹、齊遠山也進來了。最後是九色,它已化作幼麒麟鎮墓獸,威風凜凜地豎著雪白鹿角,吐出琉璃火球,給大家充當照明之用。

    他們這才看清秦北洋的臉,同時驚訝於這地下世界的陶俑、兵器、車馬坑……簡直把秦漢遺風整個移植到了日本列島。

    秦北洋心中思量,這不就是「天國學堂」的秦始皇地宮贋品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8 16:03
第七十章徐福有話說

    吉野古墳下的秦朝地宮。

    秦北洋與齊遠山緊緊相擁,若不是為了救他,也不會冒險闖入墓道。齊遠山驚魂未定地說,當盔甲實驗出現意外,柴油機發生爆炸時,他就墜入古墳洞口。接著五個盔甲武士都掉下來了,幸好他被嵌在裂縫裡,盔甲們無法直接殺死他,一直熬到九色降臨。

    「九色用鹿角和琉璃火球,分別消滅了四個盔甲武士,救了我們的性命。」羽田大樹氣喘吁吁,「也是它感應到了你的氣息,一路追逐到這裡,將武田信玄逼得墜入洞中,這才發現了你們。」

    秦北洋揉了揉小鎮墓獸的赤色鬃:「又是九色救了我們!」

    「還有我!是我打開了好幾個墓室門,並且找到正確的地道,發現了地宮的墓室門,否則大夥兒早就迷路了。」

    小木是來邀功的,盜墓賊的技術活也起了作用。看著徐福墓的地宮,從小的職業習慣使然,讓他雙眼放射金光,真想擼起袖子管大干一場,將這裡洗劫一空。

    秦北洋將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什麼都不准碰!誰要是敢盜墓,我就砍了誰的腦袋!我已發現這座大墓的秘密了,我們快點離開!」

    小木無力反抗,悻悻然跟著大夥兒走到墓室門,突然地底升起一股熱流。

    腳下開始顫抖,整座山劇烈搖晃,石頭碎屑掉落,前方的通道漸漸坍塌……

    羽田大樹大喊一聲:「地震啦!」

    日本三天兩頭地震,秦北洋在京都也遇到過一兩回。但這次動靜不小,在這深山古墓,情況萬分兇險。大夥兒都蜷縮在一塊,找個凹陷地方躲避亂石。光也尖叫起來,乾脆躲在秦北洋懷裡。

    九色變身成為幼麒麟鎮墓獸,也許青銅鱗甲外殼可以抵擋衝擊。它從頭頂生出雪白鹿角,華蓋般張牙舞爪,像一面沒有傘面只有骨架的大傘,將所有人籠罩起來,成為大家的地震避難所。

    數分鐘後,地震停止了。

    大家都被煙塵灰屑嗆得喘不過氣。秦北洋問有沒有受傷的人?結果問了一圈,只有他自己的後背和胳膊被鋒利的石片劃傷了,才發覺鮮血淋漓。光撕下自己的衣服,心疼地給他包紮起來。

    齊遠山往前探了幾步,發現根本無路可走,地震破壞了墓室門,到處是沉重的大石頭。

    小木哭喪著臉說:「看來我們是出不去了?就要在這古墓裡被困死?我在中國盜墓沒有死,反而死在了日本的墓裡。」

    「別說喪氣話!」

    秦北洋真想揍他一頓,小木並不懼怕:「我死也就算了,只是海女好可憐,還有她的兩個兒子,已經學會叫我爸爸了。」

    「真要死在這裡了?」齊遠山也坐倒下來,摸著秦北洋的手,小情人般十指相扣,淡然道,「好在你我死在一起,也不枉兄弟一場。」

    絕望之間,地宮中心亮起一道紅光,刺得大夥兒睜不開眼。

    「石棺!」

    秦北洋提醒了一句,幸好童男童女鎮墓獸依然沉睡著,他小心翼翼地繞過去,發現這副古老的石頭棺材的蓋板,剛好在地震中移動了,露出一寸左右的縫隙。

    「小心!哥哥。」

    光在後面提醒一句,秦北洋示意大家都別動,他只想知道,棺材裡的光是怎麼回事?

    當他輕輕一碰石棺邊緣,棺材蓋板竟自動打開,石棺內部完全暴露,整片紅光鋪滿地宮,就像打開一個藏寶洞。

    秦北洋下意識地遮住雙眼,感到紅光漸漸地暗淡,原本的灼熱的陽氣,也被棺材裡的陰氣所取代,一股寒流從肚臍眼侵入體內……

    他戰戰兢兢地放下手,期待看到墓主人徐福的骨骸,兩千年來,他將是第一個目擊者。

    不是骨骸,確定無疑,躺在石棺內的,是個白鬍子老頭,身著一身黑袍,皮膚、肌肉還有鬚髮,全都完好無損,栩栩如生,道骨仙風,就像睡著了一樣!

    徐福的屍身竟絲毫沒有腐爛!

    兩千多年啊!秦北洋徹底震驚了。而他唯一擔心的是,就像有些盜墓賊打開棺槨,空氣接觸到原本保存完好的遺體,瞬間灰飛煙滅。

    他等了一分鐘,徐福依然好好地躺在石棺裡。其他人也圍攏過來,羽田大樹看到徐福的真身,他可是三千童男童女的後代,立刻跪下磕頭:「徐福大人,請饒恕我們的不敬!」

    曾經的盜墓賊小木,看著牙齒都在打顫,忍不住伸手要往棺材裡摸,卻被齊遠山一把扣住脈門:「別亂動!」

    秦北洋擰起眉毛,仔細打量這具兩千年不腐的屍身,總感覺哪裡有些奇怪?

    突然,光把細細的伸入石棺,摸到徐福的鼻子前,尖叫一聲:「他有呼吸!」

    這下大家都驚恐到了極點,紛紛找地方躲藏起來。兩千年前的棺材裡躺著一具屍體不算嚇人,躺著一具活人才是詭異可怕的事呢。

    不錯,不僅有呼吸,還有體溫的熱量。

    只有秦北洋獨自站在石棺前,默默地註視徐福的眼皮。

    眼皮在動,或者說,是眼皮底下的眼球在轉動。

    通常這是人睡著後做夢的表現,徐福在做夢?他的「死亡」,就是一場漫長的夢境?秦北洋想起《莊子‧齊物論》的竹簡,他是夢見自己成了蝴蝶,還是成了皇帝?

    徐福睜開了眼睛。

    兩道在地底隱藏了兩千年的目光,帶著凌厲的寒氣,直勾勾射到秦北洋的眼裡。

    膝蓋微微顫抖,幾乎就要給復活的徐福跪下了。躺在是石棺裡的徐福在看著他,目光竟有些慈祥,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三千童男童女之一。

    徐福的嘴唇開始緩緩蠕動,看著這副奇怪而艱難的表情,秦北洋真想給他送一杯水。可又想起這兩千年沒經過飲食的腸胃,立刻灌下去水會不會拉肚子?或把五臟六肺弄腐爛了?

    他的嘴巴張開了,吐出一團濃黑的煙霧,源源不斷地衝出石棺,盤旋在地宮的上空,猶如一團雲朵,又變成幾百隻黑色的蝴蝶。

    秦北洋目瞪口呆,一隻黑蝴蝶停在他的肩膀上,又翩翩然飛走了。這是沉積在徐福體內兩千年的空氣,或者說他的氣管和肺葉已變成了蝴蝶巢穴……可以肯定的是,剛才眼球轉動的徐福猶如莊週夢到了蝴蝶。

    「汝……汝……汝……」

    徐福嘴唇裡發出輕微的聲音,秦北洋顫抖著把耳朵貼入棺材,傾聽兩千年前的聲音——

    「汝……是何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3 00:10
第七十一章誰能長生不死

    大地震後,吉野古墳,變成了這夥不速之客真正的墳墓。

    沉睡了兩千年的墓主人,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輕得只有秦北洋才能聽到,並且是秦漢時代的音韻,需要反覆咀嚼才能聽懂。

    羽田大樹也湊進來了,然後是齊遠山、小木還有光。秦北洋靠近徐福的耳朵,低聲說:「我是秦北洋,徐福君否?」

    「吾乃齊人徐福,方士也,吾見始皇帝,偽辭曰:東南至蓬萊山,見芝成宮闕,有使者銅色而龍形,光上照天,有長生不老仙丹。吾偽托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與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說,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穀種種百工而行。吾得平原廣澤,止王不歸矣。」

    秦北洋頗為費勁地才聽懂這段話,竟與太史公的《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不謀而合,有的語句還一字不差!

    「君已煉成長生不老仙丹?」

    「諾,吾已服之,生而入槨,以避人間亂世。一夢越萬年,求千秋百代之後,天下大同,永享安樂。」

    徐福氣若遊絲的這段話,秦北洋聽懂了七八成——兩千年前,徐福已煉成長生不老仙丹,他吃下後活生生躺入棺材,埋在這座古墓地宮。他是明白人,曉得日後天下紛擾,就算一輩子做日本列島的島主,也總有被推翻的一天,到時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人頭落地,再厲害的仙丹也不管用。他有個了漫長的計畫,就是躲在棺材裡睡一覺,等一場夢醒,說不定人類已進入上古聖賢的大同之世,科技昌盛,社會文明,屆時無憂無慮地享受人生。總比留在秦朝的亂世,海外荒島上度日強吧。

    這個齊人方士可太會算計了!

    愛戀過安倍晴明大人的老婆婆妖怪沒有說謊!她也是三千童男童女之一,徐福身邊的侍女,偷吃了長生不老仙丹,在人世間悲慘遊蕩了兩千年,直至一個月前才被秦北洋和九色所殺。

    躺在石棺裡的徐福又問秦北洋:「汝可知始皇帝?」

    「一統六國,書同文,車同軌,廢諸侯,建郡縣,焚書坑儒,千古一帝!」

    「始皇帝已傳至幾世?」

    「二世而亡!」

    「嗟夫!暴秦終亡矣!二世三世以至萬世,傳之無窮?宛如莊週一夢。」徐福似乎有些激動了,音量漸漲,「秦亡後,戰國七雄復起乎?吾齊國復起乎?」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

    秦北洋乾脆背誦出了《三國演義》第一回的開篇,正好可以歸納秦漢以來的歷史。

    「三國?」

    「蜀漢、曹魏、孫吳。」

    就差再說劉關張桃園三結義,諸葛孔明星落秋風五丈原了!

    「三國歸晉,五胡亂中華,晉室衣冠南渡,繼為南北朝。隋文帝統一,唐朝接踵而至,唐太宗李世民、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則天、唐玄宗李隆基……安史之亂,盛極而衰,藩鎮演化五代十國。趙匡胤兄弟再度統一,宋重文治不擅武功,遼夏金先後南下,以至金甌缺。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掃滅西域萬里至歐羅巴,滅金亡宋,崖山之後無中國。朱元璋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明亡於內憂外患,滿清入關,復歸一統。西洋人東來,辛亥革命,皇帝退位!」秦北洋憋著一口氣,竟口若懸河地說完中國歷史, 「始皇帝起,清皇帝退!至今已有二千一百四十年!」

    他在心中做了計算,從公元前221年,嬴政統一六國,自稱始皇帝開始,到現在公元1919年,恰好2140年。從中國第一個皇帝,到最後一個皇帝,如今還住在紫禁城裡呢。而中國最後兩座皇帝陵墓,光緒帝的崇陵與袁世凱的洪憲帝陵,秦北洋恰好都參與了建造。至於中國的第一座皇帝陵墓,秦始皇陵仍然靜靜地躺在驪山腳下,等待盜墓賊或軍閥去挖開。

    「吾之一夢,已越兩千年矣。」

    徐福眨巴眨巴眼皮,似有兩團渾濁的淚水滾動。

    跟兩千多年前的人對話,讓秦北洋內心澎湃激動,情不自禁地越說越多。他又說起如今的世界局勢,中國早已衰敗,淪為列強瓜分的獵物。美、英、法、德、俄、日、奧、意諸強爭霸,恢復春秋戰國年代的形勢,一度被認為是強秦的德意志帝國,已在最近的世界大戰中被打敗。

    結論就是,人類歷史的兩千年,結果又轉回去了!徐福聽來頗為傷心,他本想是沉睡到人類大同的那一天才醒,沒想到這個大同還十分遙遠呢。

    徐福搖頭說:「北洋吾友,吾願再眠二千載,靜待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秦北洋聽出這段話咋那麼耳熟,原來直接是孔子的《禮運大同篇》。

    公元前三世紀與公元二十世紀的對話結束,徐福面露微笑,再度閉上眼睛,已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了。石棺竟又自動蓋上,一絲縫隙都沒有露出。

    旁邊的羽田大樹、齊遠山、小木還有光,都感覺恍如夢幻之中。秦北洋忽然有些後悔,應該再多問徐福一句,關於鎮墓獸的問題,或者整個地宮裡頭,還有沒有其他出口?

    「徐福吃了長生不老之藥,可以再等兩千年,甚至兩萬年。可我們呢?」小木頹喪地坐倒在地,抓起一堆破碎的罈罈罐罐的陶器,「兩三天完蛋了吧?頂多互相吃彼此的肉,喝彼此的血,喝自己的尿多活幾天。以前我跟著老爹盜墓,就聽到過這種盜墓賊的傳說。」

    秦北洋又瞪了他一眼:「那是為了嚇唬你們不要扔下同伴不管!」

    「剛才的地震很厲害,我們才是沒有出去的路了。」羽田大樹敲打破碎的地磚說:「北洋,既然連徐福大人都見過了,恐怕此生無憾。在死以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吧,但我不覺得,我們會這麼輕易地死去。」

    秦北洋是唯一沒有失去信心的人,只要九色的琉璃色眼球還在放光,就說明還有希望。

    「你知道鎮墓天子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3 00:12
第七十二章仙丹

    吉野古墳,長生不死的徐福棺槨之旁,秦北洋、羽田大樹、齊遠山、小木、光,還有九色。

    「羽田,你也在說這個?」

    「奈良時代,我家祖先秦東勝,作為日本遣唐使的一員,曾經遠渡重洋到長安。其實呢,他是想跟中國的秦氏建立聯繫。他遇到危難,受到一頭年幼的麒麟庇佑。歸國後發願尊麒麟為保護神,建立神社世代供奉。」

    這遣唐使與幼麒麟的故事,是否與武則天時代的終南郡王李隆麒有關?秦北洋摸著九色的赤色鬃毛:「怪不得,你想重金購買九色——不,是幼麒麟鎮墓獸。」

    「先祖秦東勝在唐朝,目睹過乾陵的建造,也聽說過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睿宗李旦之子,終南郡王李隆麒之死。他將在唐朝的所見所聞,全都記錄下來,世代收藏於我們羽田家中。其中有一條重要記載,就是關於鎮墓天子。」

    「是不是說——白鹿原大墓裡的終南郡王李隆麒身上,埋藏有打開乾陵的鑰匙?」

    「北洋,你是墓匠族的真正傳人,你必然知道。」

    秦北洋又看了一眼光,用日語說下去:「誰都沒見識過天子級鎮墓獸。隨著它在乾陵地宮的潛伏越久,超過一千二百年後,力量要比在唐朝時強大無數倍——這是乾陵的地理位置決定的。八百里秦川的關中,乃是中國以至於整個東亞最強的龍脈。乾陵在龍脈的龍脈之上。明朝以前,除了秦始皇陵,幾乎所有帝 陵墓都被挖過,唯獨乾陵是安全的。」

    「因為鎮墓天子的存在。」

    「是,就算打開了乾陵,誰又能打敗天子級的鎮墓獸呢?」

    羽田大樹也看了一眼九色:「在二十世紀的科技昌明之前,要打敗最強的鎮墓獸,那麼必須是鎮墓獸的複數。」

    鎮墓獸的唯一天敵,就是鎮墓獸,這個句式幾乎是顛沛不破的真理。

    秦北洋卻想起了兩個字——「鑰匙」。

    唐朝小皇子是一把鑰匙,秦北洋自己也是一把鑰匙。

    十二歲的光狠狠扭了他一把:「哥哥,不要說什麼神話故事了,快點帶我出去吧。」

    「出不去了!」小木環視兩千年來的煌煌地宮,又說了喪氣話,「我們都會在這裡餓死渴死的。」

    秦北洋都沒力氣揍他了,這絕望的氣息漸漸感染到了每個人,就連光也趴在九色的身上說:「嘿,唯獨你是不用害怕的!你就是鎮墓獸,你可以在墳墓里長生不老,對嗎?」

    「長生不老?」小木似乎開了竅,「等一等!這座徐福的地宮裡,會不會有長生不老之藥?」

    「對啊!」齊遠山也砸了下拳頭,「徐福的長生不老,我們都已親眼見證到了,既然他服用過仙丹,那麼很有可能,也把仙丹作為他的陪葬品?」

    接著不用再討論了,大家只需要做一件事——瘋狂地在陵墓裡尋找長生不老仙丹!

    秦北洋本來想要阻攔,但也無濟於事,就連羽田大樹也開始打破罈罈罐罐:「我們不是在搶劫,而是在拯救自己的性命!如果吃下長生不老仙丹,至少可以活到有機會逃出去為止。」

    光也翻箱倒櫃,將青銅器裡的金銀珠玉都挑出來——在死亡面前,這些寶貝一錢不值,只要有續命的仙丹。

    「光,你忘了妖怪博物館的老婆婆了嗎?」秦北洋還想勸說小女孩,「她縱然長生不老,還不是孤苦兩千年而亡?」

    「哥哥,我想不到兩千年,但我只活了十二年啊,你就忍心見我幾天後餓死嗎?要麼這樣,你把我吃了吧,哥哥還能多活幾日。」

    「小冤家!」

    萬般無奈,秦北洋也只得幫著光一同尋找長生不老仙丹。

    一夥人找了大半天,點亮了所有燈火,連一根仙丹的毛都沒見著。

    「就這麼等死了嗎?」

    小木喃喃自語,一抬頭,正好見到地宮中央的石棺。媽呀,盜墓賊出身的自己,怎把它給忘記了!他撿起一支長矛,刺入棺材蓋板的縫隙,用盡吃奶的力氣,這才重新撬開徐福的石棺。

    秦北洋見狀高呼:「小木!你瘋了!」

    雖然,三尺唐刀可輕而易舉砍死小木,九色也可用琉璃火球燒死他。小木的左手無名指,就是在白鹿原大墓地宮裡被燒掉的。但秦北洋有幾分好奇,小木究竟會發現什麼?

    小木看到了徐福真身——沉睡了兩千多年的男人,親眼目睹過秦始皇帝,率領三千童男童女東渡日本的大探險家。

    不過,小木也在白鹿原大墓的棺槨裡,看到過一千兩百年而不腐的唐朝小皇子。他沉住氣,把手伸到徐福的棺材裡,就像當年盜墓摸屍那樣,先從棺材邊緣摸起……

    他掏出一把青銅寶劍,又拿出一枚尖辣椒形狀的玉墜,最後是一面銅鏡。

    當小木把這三樣東西擺在棺材蓋上,羽田大樹不僅跪下驚嘆:「三神器!」

    「草薙劍,八尺瓊勾玉,八咫鏡?」

    十二歲的光,也準確地說出這三樣寶貝的名稱。

    羽田大樹頻頻點頭:「小姑娘,你必定來歷非凡!《日本書紀》和《古事記》記載:三件神器,是天照大神傳給天皇家族的寶物,簡稱'劍、鏡、璽' 。凡是天皇登基,都要繼承這三件神器,才能具有合法性。」

    「我明白了,就像中國的傳國玉璽——秦始皇命李斯在和氏璧上篆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的小篆,又傳遞給後世的歷朝歷代,皇帝得這方璽者,方得天下正統,直至五代十國為之。」

    「日本的三件神器,除了天皇及其身邊最親近之人,沒人親眼見過。坊間也有大不敬的流言——真正的三神器,早已因為戰亂等災禍而毀,如今珍藏在皇宮中的,乃是後世的贗品冒牌貨。」

    「真品在徐福的墓中,在我們的眼前?」

    秦北洋驚嘆著觀察這青銅劍、瓊勾玉與銅鏡,分明是秦代的規制,顯然是在中國製造,由徐福帶來日本,又被他陪葬入棺材。想必日本皇室的三件神器,就是這三件寶貝的贗品。

    他們正在聊歷史,趴在石棺上的小木,卻已摸到了徐福的身體。這長生不老而沉睡之身,已經斷絕了一切新陳代謝,近乎死人的冰冷,猶如冬眠的老烏龜。以前盜墓時在死人身上摸,這一回卻是在兩千年前的活人身上摸,真怕徐福會被摸到胳肢窩癢得笑起來!

    終於,小木在徐福的肚臍眼上,摸到了一個漆木盒子。

    他雙手顫抖著打開盒蓋,裡頭藏著十幾粒赤色丹丸——這是道士修煉的丹藥形狀,據說很多皇帝都是吃這種東西歸天的,比如明宮三大案之一的「紅丸案」。

    突然間,躺在棺材裡的徐福睜開眼睛,射出兩道金色的目光。

    一隻枯瘦的手,抓住小木的胳膊,讓他驚駭地動彈不得。

    徐福緩緩張開嘴巴,又一團黑煙滾滾而出,接著響起秦朝的聲音:「盜墓賊乎?」

    「王八蛋,放開我!」

    看著徐福的雙眼,小木的心臟都要嚇得碎裂了,大呼小叫地咒罵。他本能地放下漆木盒子,卻又抓起秦朝的青銅劍,心慌意亂,眼一閉,心一橫,一劍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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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長生不死之死

    「不!」

    電光火石之間,秦北洋與羽田大樹再要阻攔已來不及了。

    鮮血,兩千多年前的鮮血,從徐福的胸口噴湧而出,這把為他陪葬的青銅劍,徑直刺破了他的心臟。

    他的血是黑色的,幾乎噴了小木一臉,讓他驚恐地大聲尖叫,從而撒開雙手。

    秦代青銅劍,依然插在徐福的胸口。這位追求長生不死,嚮往目睹大同世界的老方士,似乎不相信自己竟會這樣死去?死得如此窩囊而不堪,死在如此無名小輩手中?

    縱然千年不朽,終難免死於血光,長生不死之死。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

    在場所有人中,唯有光是如此安靜,低聲吟誦幸若舞《敦盛》,也是織田信長在奇襲桶狹間前的唱過的句子。

    秦北洋若有所悟,摟著小女孩的肩膀說:「別說是五十年,兩千年又奈若何?」

    話音未落,徐福兩千年的身體已瞬間腐爛……

    皮膚與肌肉分離,變成一片片的羽毛,隨著黑血升上半空,內臟和大腦迅速萎縮,如同塵埃灰飛煙滅,只剩下一把朽爛的枯骨!

    小木的頭皮發麻,看著石棺裡的殘骸,仍然屹立不倒的青銅劍,心想連活了兩千年的徐福都被他殺了,天下間,還有誰人值得懼怕呢?

    於是,他重新打開漆木盒子,掏出一粒赤色仙丹,塞到自己口中。

    火辣辣的滋味,又像是放了花椒,整個口腔與舌頭都發麻了。他不敢用牙齒咀嚼,直接活圇吞棗地嚥下肚子。

    真的是長生不老仙丹嗎?鬼知道呢!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反而是致命的毒藥?

    秦北洋、光、羽田大樹、齊遠山,包括小鎮墓獸九色,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石棺上的小木。

    這個二十出頭的小盜墓賊,剛剛做了兩千年來,誰都沒有完成的兩樁大事——殺死徐福,服用長生不老仙丹。

    如果加上在白鹿原大墓的棺槨裡,小木與唐朝小皇子的千年一吻,命運交錯之間,他已辦了三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兒!

    「不行!為了活下去,我們要吃長生不老之藥!」

    齊遠山抓起一把秦朝鐵戈,就要上去跟小木拚命,沒想到這把戈的長柄,正好撞到沉睡中的童男童女鎮墓獸頭上。

    童女睜開眼睛,放射出綠色的光。

    須臾間,童女轉身變成了童男。這尊古老的童男童女鎮墓獸,原已被秦北洋唱誦的《詩經‧齊風》的「東方大妞」催眠了,卻再度被人間的侵擾驚醒。它不斷轉變兩副面孔,忽而悲傷,忽而歡快,忽而凝思……

    她(她)爬到石棺旁邊,見到守護了兩千年的墓主人徐福,已經化為枯骨與灰燼,不僅嚎啕大哭,同時目露凶光。

    至於那該死的盜墓賊小木,竟已腳底抹油,懷揣長生不老之藥的漆木盒子,不曉得逃到哪裡去了?

    幼麒麟鎮墓獸九色,衝到秦北洋身前,就要與這童男童女鎮墓獸,決一死戰。

    「停!」

    秦北洋制止了九色的戰鬥企圖。

    因為,光衝上來了。十二歲的小姑娘,對著童男童女嫣然一笑,竟然開始唱歌——

    かごめかごめ

    籠の中の鳥はいついつ出やる

    夜明けの晩に

    鶴と亀と滑った

    後ろの正面だあれ

    女孩的歌聲婉轉如流水叮咚,迴盪在徐福地宮的穹窿之間,秦北洋有些費勁地聽懂了意思——

    籠女籠女

    籠中的鳥兒何時能出來

    在黎明的黑夜裡

    鶴與龜滑了一跤

    背後面的那個人是誰?

    「籠目歌?」

    羽田大樹明白,這是日本婦孺皆知的遊戲童謠,從室町時代流傳至今。要有一個小孩扮鬼,蹲下來蒙著眼睛,其他孩子圍著「鬼」唱這首歌。如果扮鬼的小孩猜出背後的是誰,被猜中的就要接替他扮鬼。日本人把夭折在子宮的胎兒稱為「水子」,轉世前會一直躲在親人背後,就是「嬰靈」。這個童謠的氣氛詭異,聽了讓人後背發涼,據說是從宗教祭祀儀式而來。光唱這首童謠,幾乎是把自己扮作嬰靈。

    徐福時代的童男童女,哪怕是日本人的祖先,也聽不懂現代日語,卻能感知這首歌裡的某種氣息。秦北洋示意所有人安靜,他對光有信心。

    果然,童男童女鎮墓獸也為這首童謠而沉醉,竟然暫時忘卻了墓主人已魂飛魄散。也許過了兩千多年,這尊鎮墓獸的功能退化良多,就像老人記憶力嚴重衰退,時常忘記自己為何而存在?只剩童心未泯。

    秦北洋走到光的身邊,憋著山東口音對童男童女說:「阿弟,阿妹,出路何在?」

    他(她)居然聽懂了,童男童女鎮墓獸,向地宮另一頭而去,角落裡藏著一道極隱蔽的裂縫。

    大夥兒看到小木的背影一晃而過,他的瘦小身體已消失在裂縫中。這狡猾的傢伙,剛才躲入暗處,觀察鎮墓獸的動向,趁機找到逃跑路徑。

    秦北洋招呼所有人趕上,跟隨童男童女鎮墓獸,穿過地宮盡頭的裂縫,就像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豁然開朗。

    秦北洋的眼睛都要瞎了!四周亮起火光,照得如同白晝。這裡有大片阡陌田野,春風中搖曳的桃花,瀑布從山坡上流下,濟水浩浩蕩盪穿過,真想上去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看到一大片水域,瑯琊台憑風而立,背後分明就是嶗山,更遠處還有高聳入雲的泰山。還有座碩大的城池,依稀有摩肩擦踵的人影,這不是齊國的都城臨淄嗎?頭頂甚至有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北斗七星,同時放射光輝……

    這是孔子與孟子、管仲與鮑叔牙、孫武與孫臏的故鄉,徐福的三千童男童女,在遙遠的日本列島,思念這片海濱故土,便在徐福的地宮深處,修建了一座地下的齊魯世界,陪伴在棺槨中長生不老的墓主人。

    齊遠山自稱齊國後裔,興沖沖地上去摸了把桃花,才發現是假的!

    整個齊魯「桃花源」的一切都是假的,嚴格來說都是冥器,只是做得氣勢宏大,儼然以假亂真。所有人都被震驚,小木張開嘴流下口水。羽田大樹下跪磕頭,他的祖先就是這些童男童女的一員。

    小木在哪裡?秦北洋揮舞環首唐刀,還要找他算賬呢。

    突然,水裡冒出個黑乎乎的小東西,像四五歲的男孩,皮膚一忽兒黑,一忽兒藍,又一忽兒赤,原來跟隨環境與光線而變換顏色。小孩長著一張奇怪的臉,渾身都有鱗片,頭髮猶如雜草,頭頂有個碟子,手指間還有蹼……

    「KAP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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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河童

    「KAPPA!」

    羽田大樹高聲喊出,這是「河童」的日語發音。

    但來不及了,河童抓住了光的腳脖子,哧溜就把她拽入水中。秦北洋沖上去撲了個空,但又有河童拽住他,一同墜入地宮中的河流。

    這水冰涼刺骨,恍若來自地下寒冰所化。秦北洋差點抽筋,幸好他的水性不錯,在水裡瞪大眼睛,竟看到幾十隻河童,快活地在四周遊弋,如同幼兒園的游泳池。這些小傢伙也沒有傷害光,就是圍繞著小女孩一起嬉戲相撲。但河童可在水下呼吸,人類卻做不到。難怪日本民間傳說,河童會把幼兒拖入水中溺斃,原來並非惡意,只是想一起玩耍。

    秦北洋抽出背後的唐刀,一刀下去,將一隻河童劈成兩半,水中噴射出藍色血液。河童開始慌張甚至尖叫,原來都是些膽小的生物。秦北洋奮力砍殺這些小傢伙,將它們遠遠地驅趕走,終於把光給抓住了,就像抓住一團柔軟的水草。

    童男童女鎮墓獸也是乾瞪眼,難道他(她)也怕水?九色倒是克服了對水的恐懼,正要衝下去時,秦北洋腋下夾著光浮出水面,被羽田大樹和齊遠山拉上來。

    光吃了好幾口水,已經沒了呼吸,面色蒼白,命懸一線。九色用腦袋摩擦女孩,用鎮墓獸的熱量,替她驅散水底的寒氣。

    秦北洋拚命做人工呼吸,瘋狂叫喊光的名字,不管不顧地嘴對嘴,將自己的氣息吹入女孩口中。

    終於,光悠悠醒轉,睜開眼睛,看到秦北洋的嘴唇。

    她大口嗆出了冰水,劇烈咳嗽一番,還陽回到人間。女孩重新閉上眼睛,虛弱地說:「歐尼醬!謝謝。」

    秦北洋在水邊喘息著,看到一群倖存的河童,仍然戰戰兢兢地在水下注視著他呢,大概在思量從哪裡來的凶神惡煞?

    河童,又稱為水虎,也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沔水中有怪物,如三四歲小兒,鱗甲如鯉,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磧上自曝。膝頭似虎,掌爪常沒水中,出膝頭。小兒不知,欲取弄戲,便殺人。」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寫到了水虎。

    齊遠山小心地蹲在水邊說:「徐福墳墓的地宮之下,怎麼會出現那麼多河童?我看這裡成了它們的巢穴!」

    「兩千多年啊,何況這裡地震頻發,再堅固的墳墓,也禁不住這麼震動。」羽田大樹做出瞭解釋,「我看這些水,都是山泉的活水,必然有秘道通往外界。而這河童順著水流,就能進入徐福墓的地宮。外邊有人類的侵擾,河童不得安生,只有在這個地方,它們才能快活地生活。也許,它們是日本最後的河童。」

    「小木已被河童拖入水中淹死了吧?」

    「毫無疑問! 」羽田大樹搥胸頓足,「可惜這個混蛋,偷走了長生不老之藥啊!若是真的,不但能讓我們延年益壽,要是逃脫這座地宮,出去仔細研究仙丹的成分,將是科學上的一大進步,能幫人類克服生老病死的大難題!這是我們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啊。」

    「全人類長生不老?」秦北洋輕描 淡寫地回答,「做夢吧!」

    「我們要不再找找?徐福身上的漆木盒子!一定在這片水底。」

    齊遠山也被吊起了胃口,說著就想跳下水中,卻被秦北洋一把攔住:「都得了失心瘋是嗎?你也想淹死?」

    眾人正要爭吵,光已漸漸恢復,幽幽地說:「剛才我在水下,感覺水流很急。這座地宮並非絕對封閉,一定有通往外界的道路。否則,河童也無法在生存。」

    「有道理啊,光!」

    秦北洋攙扶著小女孩,向著地宮邊緣搜索。終於,他發現在河流盡頭,明顯有一股強烈的水流在往外流淌。

    齊遠山提醒一句:「水往低處流,這不是往地底而去嗎?」

    羽田大樹搖頭說:「不,吉野山的地形複雜,旁邊有深切的山谷,即便是在山坡的地下,也可能高於谷底。或許,外面就是一道山泉溪流?」

    「明白了,中國古墓,大多造在山腳下,因此只會越挖越深,跟這裡的地形不同。」

    秦北洋想到房山大墓下的北京海眼,上回就是從水底下逃脫的。他也不管河童會不會害人,背著唐刀跳入水中,摸索出一個狹窄的洞口。不過,成年人絕鑽不過去,只有河童這種小孩體型的物種。

    不過,他們中還有一個人可以過去——光,她就是小孩子,體型與河童相識。

    「不,我不走。」剛被秦北洋從鬼門關裡救回來的女孩,黏在他身邊說,「哥哥走,我才走。」

    秦北洋必須趕她走:「我不要你這個妹妹了,從今天起,我不是你的哥哥,你快點走!」

    「歐尼醬!」

    小女孩哭了出來,羽田大樹在她耳邊說:「光,你不逃出去,我們所有人都會在這裡困死。但只有你出去,才能找人回來救我們啊。」

    終於,光被說服了。

    她捶了捶秦北洋說:「哥哥,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秦北洋繼續在水下警戒,羽田大樹也跳下來幫忙。光憋了一口氣,潛入狹窄的水下縫隙。她費了好大力氣,才順著湍急的水流鑽出去……

    光消失了。

    她究竟是逃生了?還是溺死了?抑或又被困入下一個地宮?

    秦北洋、羽田大樹、齊遠山,還有鎮墓獸九色,枯守在徐福墓的地宮,看著永無休止的日月星辰,兩千多年前的齊魯風光。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一陣巨響爆起,地宮牆壁上的「泰山」,竟被炸開一個大洞。儘是瀰漫的煙塵,秦北洋命令大家都趴下,害怕會不會又是餘震?

    不,他看到了太陽。

    漫長一夜已逝去,兩千年來,初升旭日首次射入這片地宮,吉野山如同畫卷展開。

    童男童女在陽光下凝固的同時,密密麻麻的槍聲響起……

    一挺加特林,一挺馬克沁,還有手榴彈,齊遠山聽得清清楚楚。童男童女鎮墓獸,已被狂風暴雨般的子彈掃倒。幾枚手榴彈在它頭上爆炸,將青銅外殼炸成碎片。

    這不是第一尊被現代武器消滅的鎮墓獸,但是第一尊流血的鎮墓獸。

    秦北洋和羽田大樹震驚了——童男童女的殘骸流出鮮紅的血,不是油污,也不是某種液體,而是真正生命的鮮血。

    槍聲停止了。秦北洋感到不可思議,他不僅看到了血,還有皮膚,連著血絲的肉,斷裂破碎的骨骼,甚至白花花散開的腦漿……

    終於,鎮墓獸裡露出兩張面孔,這是活人的面孔: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十來歲的雙胞胎孩子。

    不,現在變成死人了。

    來自秦朝的活生生的童男童女,被兩千年後的機關槍子彈打得粉身碎骨。

    秦北洋腦中浮現一幅畫面——這對雙胞胎兄妹,三千童男童女之二,跟隨徐福東渡日本。他倆年紀最小,沒到荳蔻年華,徐福大人就已躺入棺槨,指令孿生兄妹陪葬。不是死了的殉葬,而是活著陪葬。也許自願,也許被迫,兄妹服用了長生不老之藥,被封存在鎮墓獸外殼中,就跟石棺裡的徐福一樣,冬眠了漫長的兩千多年。

    活體鎮墓獸?

    這可是《秦氏墓匠鑑》沒記載過的大秘密啊!它到底是真鎮墓獸,還是偽鎮墓獸呢?

    忽然,從童男童女的心口位置,滾落出一顆熱氣蒸騰的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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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