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2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9 23:38
第三章 沙皇

  秦海關。

    一年半前,南苑兵工廠遭到奉系軍閥洗劫。白俄僱傭軍駕駛裝甲列車,帶走了兵工廠首席機械師秦海關,以及遭到嚴重損壞的十角七頭鎮墓獸。

    秦海關在俄國的主要工作,就是十角七頭鎮墓獸。這是一項艱巨而困難的工作,好在他得到高爾察克的全力支持,獲得了協約國送來的機器設備,白俄最好的工程師——弗蘭茨‧馮‧沃爾夫男爵的支持。這位有著德國姓氏的年輕貴族,修復了原本由霍爾施泰因博士設計的內燃機等動力系統。

    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十角七頭曾經兩次失控,殺死大量白俄士兵,衝入西伯利亞的莽莽叢林。每次都是秦海關出面,像主人召喚寵物,用北方話與唐朝話加上嘰裡咕嚕的胡人語言——都是他在睡夢中跟著十角七頭與安祿山學會的,才將這頭龐然大物呼喚回身邊。

    當老秦徹底修復了鎮墓獸,他幾乎成了半個俄國人。他跟一個白俄小寡婦共同生活,學會了簡單的俄語。這個精通各種工匠手藝,不酗酒的中國男人,特別受俄國女人們歡迎。

    1918年,十五萬人的白俄軍,自西伯利亞向俄羅斯腹地進軍,目標是莫斯科與彼得格勒。在葉卡捷琳堡,戰事陷入膠著,白軍陣營出現一頭怪物——七個奇形怪狀的腦袋,總共十個尖角,每個角上都掛著一個王冠,每個頭上都刻著無法破譯的符號。怪物的七個頭裡藏著加特林機關槍,身體裡竟有法國的速射炮。它發出不計其數的子彈與炮彈,像死神的鐮刀掃過麥田,收割成百上千條生命。

    沒有任何活人敢於抵抗十角七頭鎮墓獸——來自曲陽田莊唐朝大墓,安祿山地宮的殺人機器。白俄的隨軍牧師也劃著十字架說「願這樣的撒旦永遠沉入地獄。」

    踏著纍纍白骨,白軍終告打開葉卡捷琳堡的缺口,攻佔了這座以女皇葉卡捷琳娜一世命名的烏拉爾地區最大城市。

    但海軍上將的目標不是葉卡捷琳堡,而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

    他們發現了沙皇全家的骸骨……

    羅曼諾夫王朝,統治俄國三百年,多災多難的家族,疾病、暗殺、早夭、精神病……尼古拉二世,他被自己的民眾視為暴君。薩拉熱窩事件後,他為斯拉夫兄弟塞爾維亞撐腰,向親表哥德皇威廉二世宣戰。大戰讓俄國犧牲了數百萬人,最終換來皇室的末日。

    沃爾夫男爵接到命令——為沙皇建造一座秘密陵墓,加上一尊鎮墓獸,海軍上將承諾向秦海關支付一百公斤黃金作為報酬。

    老秦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一百公斤俄國臨時政府濫發的紙幣吧?

    「不,確實是黃金!沙俄帝國的黃金儲備,控制在海軍上將的手裡。」沃爾夫苦笑道,「我想,這是他快要滅亡前的瘋狂吧!」

    一百公斤黃金,足夠在北京城裡買下整個恭王府,甚至半個紫禁城!

    守在沙皇全家的骸骨前,秦海關考慮了三天三夜……他決定接受這個任務,按照中國皇帝的規格與墓匠族的技藝,為末代沙皇營造一座陵墓。

    在冰天雪地的烏拉爾山,秦海關與沃爾夫背著獵槍走了數日,找到一條龍脈。有一處地氣特別旺盛,長著幾棵參天的大松樹。風水點穴之術,對全世界山川同樣有效。所謂龍脈,只是一個漢語詞彙,絕不僅限於中國。

    點穴成功,他們挖了一口深井,放入末代沙皇生前的念珠,便是萬年吉壤的金井。高爾察克派來一批工兵,大量的工程機械,勒令在三個月內完工。過去在中國是不可想像的,造一座墓少說也得三五年,甚至十多年也不為奇。但使機器就難說了。好在俄國人沒啥講究,只要堅固皮實就行,簡單粗暴地灌注鋼筋混凝土,墓室門是厚達幾十釐米的鋼板,要比中國陵墓的石門牢靠得多,幾小時就能安裝完成。

    秦海關開始「制獸九宮」——這將是此生做的最後一尊鎮墓獸,可能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後一尊鎮墓獸。

    第一宮,發願奏表。無奈沙皇不懂中文,老秦就省了自己撰文,由沃爾夫男爵用拉丁文、俄文各寫一張表文燒了。

    第二宮,設計鎮墓獸。秦海關絞盡腦汁,最後沃爾夫提供了思路——雙頭鷹,這個圖案來自古老的拜占庭帝國,土耳其人攻佔君士坦丁堡之後,拜占庭公主逃亡莫斯科,從此雙頭鷹成為俄羅斯的國徽,一隻頭朝向歐洲,一隻頭朝向亞洲,代表歐亞大陸的統一。在沃爾夫的幫助下,老秦迅速畫出了圖紙,雙頭鷹鎮墓獸已躍然紙上。

    第三宮,選材。這年頭任何材料都能找到,除了靈石。秦海關走遍了烏拉爾山,又坐著狗拉雪橇穿越西伯利亞,沿著鄂畢河到北冰洋岸邊,看到從冰面上走過的北極熊,突然感應到了靈石的氣場和溫度。

    原來,附近有帝俄時代廢棄的礦坑,像被隕石撞擊過的漏斗。他們往地下挖了上百米,才掘出一大塊冒著熱氣的黑色石頭,像鏽跡斑斑凹凸不平的青銅。

    帶著靈石返回烏拉爾山,沃爾夫男爵一路同行,照顧老秦的飲食起居。路過西伯利亞的暗夜森林,四處響起飢餓的狼嚎,他握著獵槍說:「秦,你知道嗎?我的德國姓氏,原意就是狼。」

    「可你一點都不像。」

    「是啊,現在俄國的貴族啊,要麼逃亡國外,要麼家破人亡。秦,你在中國還有家人嗎?」

    「我有個兒子,唯一的親人,一年多沒見過他了。我很想他。要不是鄂木斯克離中國太遙遠,我的身體又太糟糕,早就逃回去找他了。」

    秦海關說著便劇烈咳嗽起來,手帕堵住嘴巴,已咳出大團鮮血。

    「你有肺結核?」男爵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還是西班牙流感?」

    「不,比這更糟糕!但別擔心,我不會傳染給你的。讓我快要死去的原因,在鎮墓獸的身上。」

    「因為這塊石頭?」同行的沃爾夫男爵,注視藏在老秦背包裡的靈石,「我在德國讀書時,收集過各種天然礦物質,某些對人體傷害極大——叫做放射性。」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9 23:38
第四章 拉斯普京的幽靈(一)

  1885年,弗蘭茨‧馮‧沃爾夫男爵出生在一個波羅的海德意志貴族之家,除了俄語,他還會說流利的德語、法語與拉丁語。日俄戰爭,他在旅順口服役,做過日本人的俘虜。沃爾夫在聖彼得堡有宮殿版的豪宅,成群結隊的僕人,在拉脫維亞的鄉下有數千公頃田莊。他出入於帝國上流社會,結交親王與公爵。但他更愛物理學,在德國獲得了碩士學位。

    「放射性?」

    西伯利亞的針葉林深處,秦海關感覺自己命不久矣。他依樣畫葫蘆念出單詞,但只會日常用語,看不懂俄國文字,更無法理解專業術語。

    「嗯,就是元素從不穩定的原子核發出的射線,直到衰變形成穩定的元素。天下間的萬物都可能具有放射性,哪怕空氣裡都有。地球和宇宙形成時就有天然放射性核素。有的東西放射性很強烈,長期接觸就會導致各種疾病,甚至快速死亡。我聽說,巴黎的居里夫人就在研究這些東西。」

    「就像劇毒?」

    秦海關感到後背心灼燒的疼痛。沒錯,祖傳的《秦氏木匠鑑》裡寫得明白無誤「欲成墓匠,飲鴆靈石」,正如後人所說的「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他能活到現在這歲數,絕對破了三千年來家族的記錄。

    踏著茫茫白雪,背著蒸發生命的靈石,回到烏拉爾山中的陵墓工地,開始鎮墓獸的第四宮——拼接塑形,設置機關。

    他和沃爾夫花了足足一個月,按照設計圖紙搭出雙頭鷹鎮墓獸的骨架,又填入齒輪、傳送帶、擒縱器……幾乎上千個零部件,都是進口的五金件。唯獨沒有安裝蒸汽機或內燃機的動力系統——否則就成機械化改造的鎮墓獸了。不管使用多少新材料,只要依靠靈石作為唯一的動力來源,就仍然是鎮墓獸的傳統工藝。

    按照祖傳的規矩啊,必須秦氏子孫才能建造鎮墓獸,這項古老的技藝絕不能傳給外人,遑論沃爾夫還是個日耳曼血統的老毛子。但這兩年來,秦海關目睹了太多的天崩地裂,這早已不是修撰《秦氏墓匠鑑》的年代了。什麼老規矩啊,全都狗屁不如!而他深信不疑的是,這將是自己這輩子建造的最後一尊鎮墓獸,也將是人類歷史上的最後一尊鎮墓獸。

    沃爾夫男爵竟成了秦海關的關門徒弟。

    第五宮,種魂。尼古拉二世沙皇生前遺物頗多,有他的頭髮、指甲、念珠、畫像、照片甚至日記本,存放在鎮墓獸的心臟位置,賦予末代沙皇的靈魂。

    第六宮,雕琢。說實話,雙頭鷹的設計相當繁複,如果用傳統的手工藝,沒有幾個月雕琢不完。不過,沃爾夫用了沖壓車車做模具,幾天功夫就做出雙頭鷹的外殼,加上一對輕薄卻巨大的雙翼。

    第七宮,操控。鎮墓獸有了墓主人的靈魂,才能懂得墓主人的語言。這是史上第一尊通俄語的鎮墓獸。秦海關在俄國生活了一年,又有個俄國小寡婦做老婆,俄語對話不成問題。他向沃爾夫請教了幾句古俄語,運用將近六十年來積累的精氣,徹底馴服了雙頭鷹鎮墓獸。

    第八宮,點睛。剛剛落成的沙皇地宮,運來一隻碩大無朋的北極熊,彷彿一口能吞下十個秦海關。海軍上將高爾察克親自檢驗,懷疑這用鋼鐵鑄造而成的鎮墓獸,如何能擺脫地心引力起飛?結果,雙頭鷹鎮墓獸在老秦的操控下,撲閃一對翅膀飛起,輕鬆躲過北極熊的第一擊。接著鷹爪準確地刺破了熊的雙眼,兩隻鷹頭分別攻擊熊的耳朵,讓白熊在地上痛苦地打滾。但此時稍有不慎,一旦被困獸猶鬥的熊掌擊中,鎮墓獸也會非常危險。但這支雙頭鷹的動作敏捷,覷準對手的縫隙,瞬間撕裂了北極熊的咽喉……

    最後一宮,雙頭鷹的命名儀式。秦海關給鎮墓獸上緊發條。沃爾夫開了香檳和果醬慶祝,甚至計算了一個公式,結果在沒有外力入侵的前提下,它的力量可以保持到公元3900年。

    「這是一尊『靈魂機械體』。」

    男爵說了一句學術界流行的時髦話,用了秦海關聽不懂的德語。

    「制獸九宮」完成同時,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骨骸,收殮在七副桃木棺材裡,經由東正教牧首的祈禱儀式,送入地宮的金井之上,與雙頭鷹鎮墓獸同歸於寂。

    沙皇陵墓大門鎖閉,再用水泥澆注在墓道口,除非用烈性炸藥才能打開。這是秘密陵墓,沒有地面建築,封土就是整座山丘。秦海關參照了《秦氏墓匠鑑》的漢墓規制,不像明清皇陵都是人工建造墳冢寶頂。烏拉爾山脈,乃是歐洲與亞洲的分界線——雙頭鷹,或許是歐洲第一個本土製造的鎮墓獸。

    弗蘭茨‧馮‧沃爾夫蹲在墓前嚎啕大哭,秦海關心想,北京城裡八旗子弟遺老遺少都沒像他這麼忠誠的。

    幾天後,一輛白俄的卡車來到秦海關面前,卸下一口碩大的金屬棺材,藏有從彼得格勒偷竊出來的一堆骨骸。

    傳令官帶來海軍上將高爾察克的手諭:「這是拉斯普京的骨骸,請為他建造一座陵墓,還有鎮墓獸。」

    老秦迷惑不解地問:「拉斯普京是什麼人?」

    「他不是人。」

    沃爾夫男爵一提到拉斯普京的名字,就像吃了只蒼蠅,忍不住蹲下來嘔吐。

    世界大戰爆發後,儘管沃爾夫擁有德國血統與姓氏,沙皇依然常把他召入皇宮聊天解悶。但後宮有個妖孽,他叫拉斯普京,原本是個鄉村無賴,謊稱是個苦行僧的聖人。他受到皇后的寵信,其實在穢亂宮廷,大家都稱他為「妖僧」。據說,拉斯普京有超能力,可以治療疾病、占卜吉凶,無數女人為他而著迷,甚至心甘情願成為他的邪惡異端的祭祀品。

    三年前,俄羅斯帝國危在旦夕。士兵們在前線忍饑挨餓死去,後宮卻夜夜笙歌。「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人人都說拉斯普京不死,羅曼諾夫王朝必亡。忠臣沃爾夫與一群貴族密謀,引誘拉斯普京出宮,再用手槍、毒藥、匕首等無數種方式殺死這個男人。沃爾夫的雙手沾滿鮮血,最後把拉斯普京扔進冰封的涅瓦河,據說這妖孽在冰河裡熬了八分鐘才淹死。

    沃爾夫仰天長嘆:「殺死拉斯普京,我成了俄羅斯的英雄!可惜沒能拯救帝國。」

    秦海關感到一陣噁心——棺材裡升騰一股邪氣,他建造過許多陵墓,接觸過帝王的金井,變得格外敏感,能感受到常人難以感受之物。

    「清朝的老規矩,墓匠族只能為皇帝造陵墓。袁世凱勉強做了洪憲皇帝,末代沙皇也是正統的俄國皇帝,這個拉斯普京算什麼東西?」

    「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沃爾夫真想一把火燒了棺材,「海軍上將真的瘋了!」

    秦海關看著森林裡的倉庫,藏著休眠狀態的十角七頭鎮墓獸,驟然明白了高爾察克的用意:「他不是要陵墓,而是要得到一尊鎮墓獸。」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9 23:39
第四章拉斯普京的幽靈(二)

「拉斯普京的鎮墓獸?」

    「嗯,為何十角七頭如此強大凶殘?因為它的墓主人是安祿山,那是個野獸般的亂臣賊子,差點毀滅了大唐帝國。」

    「秦!你說的有道理啊!」沃爾夫男爵感覺豁然開朗,「如果一頭鎮墓獸,擁有了妖僧拉斯普京的靈魂,那該有多麼恐怖!」

    「海軍上將急病亂投醫了,他覺得一尊十角七頭還不夠,必須再加上一尊拉斯普京,這兩頭天下最兇殘的鎮墓獸,才能幫助他渡過難關。」

    沃爾夫抽了一支菸,看著火星迅速在寒冬消逝:「不,我們絕不能把拉斯普京的靈魂放出來,這個魔鬼將徹底毀滅多災多難的俄羅斯民族,必須讓他永遠留在地獄。」

    「可是海軍上將的命令…… 」秦海關知道高爾察克是個說一不二的鐵血人物,「他會殺了我們的。」

    「秦,你願不願意跟我逃跑?」

    「逃去哪裡?」

    「嗯……」沃爾夫男爵深思許久 ,「去中國呢?你不是一直想念你的兒子嗎?」

    思量一宿,秦海關決定出逃。他先回了趟在鄂木斯克的家,跟同居的白俄小寡婦共度最後一夜,告訴她自己行將遠足,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天濛濛亮,老秦和沃爾夫各自騎上一匹良馬,帶足了武器、皮草、乾糧和錢幣,悄然沒入白雪皚皚的西伯利亞荒原。剛走出去兩天,就遇上一場駭人的暴風雪。他們只能在森林裡搭起帳篷,用取之不盡的木材燒火取暖。

    天黑以後,狼群包圍了他們。兩人開槍射殺了無數頭狼,但有更多飢餓的野獸圍上來。這時候,秦海關開始無比想念他的鎮墓獸夥伴——十角七頭,雖然那個大怪物繼承了安祿山的兇殘靈魂,但在老秦面前卻是個溫順的牲畜,就像一頭農家的驢子或看門狗。如果有它在的話,別說是狼,就算來一百頭北極熊,也是風捲殘雲。

    熬到天亮,他們打光了上千發子彈,手裡只剩下馬刀與匕首了,眼前還剩下十幾頭餓狼。

    秦海關抓著沃爾夫的胳膊說:「男爵,我的年齡可以做你的父親了,我倆相識至今也算是有緣分,今日竟這樣死在一起。如果還有來生,你就投胎做我的兒子吧。」

    他這麼說,絲毫沒有占人家便宜的意思,可惜沃爾夫是個東正教徒:「秦,我只相信基督的末日審判。但能認識你,我感到很榮幸。」

    兩人眼睛一閉,正準備捨身飼狼,四周圍想起一片急促的槍聲。圍困他們的狼被一個個射倒,接著出現了穿戴裘皮的白俄騎兵。

    這是海軍上將高爾察克來搜捕他倆的隊伍。原來秦海關的小寡婦,猜到了他要逃跑回中國,又擔心他在路上遭遇意外,就告訴了白俄臨時政府。高爾察克勃然大怒,下令把老秦和沃爾夫抓回來——必須是活的。

    狼狽不堪的秦海關,被押解回鄂木斯克,跪在海軍上將面前。他和沃爾夫心想難逃一死。沒想到,高爾察克給他們鬆綁,說前線戰事吃緊,必須要鎮墓獸緊急出征,給妖僧拉斯普京修建陵墓一事可以暫緩。

    老秦僥倖撿回性命,他和十角七頭鎮墓獸再次參加戰爭,但在伏爾加河畔,不可一世的十角七頭,猝不及防地被兇猛火力摧倒,鋼鐵外殼炸開兩個大洞,副油箱殉爆,幾乎從內部摧毀了鎮墓獸。

    垂頭喪氣地回到鄂木斯克,縱然能工巧匠,也無力修復——十角七頭的結構過於複雜,七個腦袋等於有七個思想,各自往不同方向去,如果沒有統一的智慧,自己跟自己也會打架。

    眾人一籌莫展,法國軍事代表建議,將十角七頭運到法國,那裡有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師,一定可以修復這頭鎮墓獸,說不定還能大批量製造。

    海軍上將同意了這個計畫。老秦必須與十角七頭同行,以免鎮墓獸失控。全俄臨時政府派遣了代表,也是秦海關的老搭檔,弗蘭茨‧馮‧沃爾夫男爵同行,順便參加巴黎和會。

    這年春天,木頭教堂的洋蔥頭尖頂響徹鐘聲,塔樓上飄揚帝俄的三色旗。荒原處處積著殘雪,氣溫仍在零度徘徊,額爾齊斯河剛解凍,來自中國新疆阿爾泰的湍急流水,夾帶冰塊蕩氣迴腸地衝向北冰洋。

    將近六十歲的秦海關,留起大鬍子,頭戴裘皮帽,身著呢子大衣,裡面是套頭衫,胸前別著帝俄勛章,腳蹬哥薩克馬靴。鄂木斯克大教堂前的廣場,「全俄最高執政官」高爾察克檢閱軍隊。像初次見到這位帝俄海軍上將那樣,他得到熱情的斯拉夫貼面禮並親吻。

    老秦與沃爾夫出發,帶著大木箱裡的十角七頭,騎馬和駱駝,沿著哈薩克人放牧的小道,通過裡海北岸的戈壁荒灘,渡過伏爾加河與卡爾梅克人的草原,效忠沙皇的頓河哥薩克前來歡迎。

    他們見著了黑海——顧名思義,黑色的寒冷大海,兩千年來草原民族入侵歐洲的通道,匈奴人、保加爾人、馬扎爾人、突厥人、蒙古人的馬蹄都曾來過。

    到了鄧尼金控制的克里米亞半島,黑海艦隊基地塞瓦斯托波爾,秦海關與沃爾夫坐上一艘法國軍艦,連同十角七頭鎮墓獸,啟程前往地中海。

    黑海出口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君士坦丁大帝的千年古都,拜占庭的堡壘,奧斯曼人的伊斯坦布爾。路過加里波利半島,幾年前為爭奪這條舌頭狀的彈丸之地,白白犧牲了幾十萬條生命。

    從愛琴海到地中海,穿過亞平寧半島與西西里間的墨西拿海峽,年近花甲的秦海關,方覺世界之大,豈是世世代代在地宮裡造鎮墓獸,坐井觀天所能比擬?

    四月,軍艦停泊進了馬賽港,秦海關踏上法國的土地。

    地中海的春風和煦,與西伯利亞完全兩個世界。十角七頭被運上火車,男爵坐進一等車廂,秦海關堅持待在悶罐車廂,陪伴他的鎮墓獸。

    火車沿著羅訥河向北疾馳,經過里昂折向西北。兩天後,守衛車廂的士兵們歡呼「巴黎到了!」他們停在凡爾賽車站,沿線佈滿軍隊,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秦海關感到形勢不妙,突然有個戴著眼鏡,蓬頭垢面的歐洲人,張開雙臂擁抱了他,就是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指名道姓要秦海關從白俄來到巴黎的,就是這傢伙的主意。

    當秦北洋橫渡過太平洋和大西洋,自西向東環遊地球同時,他的父親秦海關,正從西伯利亞到巴黎,自東向西環遊歐亞大陸。

    巴黎!巴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9 23:39
第五章三件大事

    巴黎!巴黎!

    凡爾賽的地底密室,不知多少漫長的黑夜,秦北洋沉入更深的地獄……

    「我會救你出來的!」

    面對沃爾夫男爵,父親的朋友,秦北洋給他一個承諾。通風口那一頭,接連傳來德語、法語、俄語和拉丁語的「謝謝」。

    密室安靜了。一直扯著嗓子說話,誰都不可能持續。估計沃爾夫也累倒了。

    秦北洋跪在地上咳嗽,想把肺裡的髒水咳出來,卻咳出一團團黑色煙霧,猶如體內寄生著某個髒東西?

    頭頂傳來另一個聲音:「北洋,我是博士。」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在叫他呢。秦北洋翻身爬起,藉著九色噴出的琉璃火球,才發現頭頂有個小喇叭,也許還有收音裝置。

    飢腸轆轆的秦北洋狂喊:「博士,我餓極了!請給我吃一頓牛排吧!」

    其實,他這輩子只吃過一頓牛排,還是在上海跟齊遠山去了趟南京路上的西餐廳。

    頭頂的鐵門打開,放下一把梯子。燈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秦北洋關照九色不要輕舉妄動,一人一獸,拾級而上出來。

    「對不起,北洋,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對你的。」

    霍爾施泰因博士滿臉歉意地迎接,將他帶入工廠食堂,特命廚師做了最上等的牛排。

    秦北洋真是餓極了,飛快地用刀叉吃完牛排。九色冷靜地蹲著,毫不貪戀食物的香味。

    1919年5月4日,接近子夜,博士打開一扇小門,出現個男人的影子。

    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秦北洋看到老爹,滿頭白髮,垂垂老矣,不免當場淚崩。

    兩年前,父子在北京監獄分別,一個留在兵荒馬亂的北方,一個南下逃亡上海,就此天涯兩隔。一年多前,他們又在吳淞口的戰場上相遇,分別位於對陣雙方,父子倆遠遠打了照面,又被戰爭的洪流沖散。數日後,兒子北上到了南苑兵工廠,父親卻被擄往了西伯利亞,擦肩而過。從此再無音訊,有時候,秦北洋也會想,爹爹會不會已經死了?他那孱弱的身體,身處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般渺小……

    活著就好!

    秦海關緊緊擁抱兒子。六十歲的男人,失聲痛哭。兩年不見,兒子又長高了,身板變得更厚實,就連眉眼也成熟了幾分,不再像個半大孩子。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在久別重逢的兒子眼裡,父親老得更厲害。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老秦摸著秦北洋背後的三尺唐刀,那可是他在戰場上留給兒子的禮物。

    忽然,老秦轉身面對霍爾施泰因跪下,磕了個響頭:「博士!感謝您幫我找到了兒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您提出的任何要求,老秦我都會竭盡所能地完成。」

    十年前,秦海關就是這樣給攝政王載灃磕頭,給名偵探葉克難磕頭,給內務府陵墓監督磕頭……

    雖是老父愛子心切,但如辜鴻銘所說——這一代人,背後的辮子剪了,心裡的辮子卻還在。

    「好,老秦,小秦,我希望你們父子倆,協助我一起改造鎮墓獸。這些武器現在為法國所用,將來也可為中國所用!不管是我們共同改造過的十角七頭,還是今早失控的四翼天使,它們都已離開地宮,變成一堆廢銅爛鐵,我們只是做了一樁變廢為寶的好事情。」

    卡爾‧霍爾施泰因用德語摻雜漢語解釋一通,老秦完全沒了主見,對博士唯命是從。

    看到父親這種態度,秦北洋只能應承下來:「但我有一個條件,請釋放被你們關押在地下的一個人。」

    「對了,俄國的沃爾夫男爵,他只是忠誠於海軍上將高爾察克,請不要為難他。」

    秦海關附和一句,博士皺皺眉頭答應:「好,但在凡爾賽條約簽訂之前,沃爾夫只能在基地範圍內活動,以免干擾到巴黎和會的舉行,這可是法國陸軍總長的關照。」

    是夜,父子倆住在凡爾賽基地。九色蹲守在床腳邊,秦北洋跟老父抵足而眠,不時摸摸他的花白頭髮與鬍子。彷彿回到十年前,背負血海深仇的小男孩,從天津來到光緒帝陵的地宮,失散了九年的父子團圓相認,睡在工地裡的那一夜。

    一夜無眠,各自講述過去兩年來,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秦北洋略過了歐陽安娜的一節,秦海關也略過在西伯利亞娶了白俄小寡婦的一節。

    「北洋,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為何要為北洋政府與白俄服務,幫助他們改造鎮墓獸打仗,還給末代沙皇造了一座陵墓和鎮墓獸。」

    「是啊,爹爹,你不是說過嗎?鎮墓獸的秘密,絕對不能示人,必須待在地宮裡鎮守墓主人的亡魂!」

    「如今年代不同了啊!東方的大夢沒法不醒了!過去兩千多年,別管哪家哪姓,總有皇帝坐龍庭。現在呢?龍旗換了五色旗,大清帝國換了中華民國。皇帝都沒了,還有什麼鎮墓獸呢?」

    「皮之不存,毛將附焉?」秦北洋第一次覺得父親變了,這世界最近幾年的變化,已超出了過去兩千多年,「別說是我們中國,德國皇帝、奧匈皇帝、俄國沙皇,還有奧斯曼帝國的蘇丹,四頂皇冠都落到地上打碎。照北京話,就是散攤子,滾蛋走人了。」

    秦海關說得神神叨叨:「我也想說來著呢,宣統皇帝溥儀住在紫禁城裡還算運氣 ,看看人家俄國沙皇……」

    「這個飛機、坦克與潛艇的時代,再沒有鎮墓獸存在下去的空間,我們秦氏家族的千年使命也該畫上句號了?」

    「但有人想讓鎮墓獸成為像飛機、坦克與潛艇一樣厲害的武器!」父親佈滿老繭的工匠大手,摸著兒子臉頰上的青春痘,「北洋,過去我的最大念想,是你能子承父業,成為下一代皇家工匠,將鎮墓獸的技藝,祖祖輩輩傳下去。現在呢,我早想通了!你沒必要再守著這些廢銅爛鐵,鎮墓獸燒光了我們一代代老秦家的生命,現在要把我帶去見老祖宗了。兒子啊,我不想你也走上老路,像我的爺爺和爺爺的爺爺那樣,不到四十歲甚至三十歲就一命歸天。」

    「爹爹,你是在勸我離開鎮墓獸,只做個普通工匠?」

    「是,我寧願讓兩千年的技藝失傳,也不想見獨生兒子短命!」

    看來秦海關是鐵了心,要捨棄一切而保住兒子。他摟著秦北洋的腦袋,哮喘般的劇烈咳嗽。秦北洋心如刀絞,不僅因為父親對他的愛,也因為自己的肺同樣在燃燒,忍住不發出呻吟……父親的擔憂是對的,鎮墓獸讓他時日無多,活不到老秦現在這個歲數。

    「爹,我答應你。」

    「北洋,我們說好了:我一個人留下來,繼續幫助法國人改造鎮墓獸——安祿山的十角七頭,唐朝景教的四翼天使。而你,只要表面上應付一下,盡快找機會逃出這鬼地方,逃出巴黎和法國。」

    「但我不能放棄九色!」

    「你送它回家吧!既然,它從白鹿原唐朝大墓裡出來,理應再回到那裡去。」

    「可是九色的墓主人,唐朝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已經不在了!失去了墓主人的鎮墓獸,正如同無法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你別無選擇,要麼你陪著它死?」

    話說到這裡,九色爬起來,用鼻子頂了頂秦北洋,黑暗中放射兩團琉璃色的光。凡爾賽的地下,充滿幼麒麟鎮墓獸細碎的聲音,直接穿透顱骨,深入秦北洋的大腦。

    他明白了九色的意思——它不想讓主人陪伴自己死去,它願意回到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宮,願意繼續做個孤魂野鬼。

    「九色啊九色!君子一諾千金!我欲與君生死相望,斷不會拋下你不管不顧!我會帶著你逃出這個牢籠,想辦法穿越歐亞大陸,從西域等地回國,進入新疆與甘肅直到陝西的白鹿原。我會幫你找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助你完璧歸趙,與你真正的主人永世相守。」

    秦北洋把耳朵貼著九色的心臟,感受其中蓬勃的熱度,讓自己的腦細胞也熊熊燃燒……

    父親卻摟著他的腦袋說:「兒子,我活不了多久了!虛歲六十,已是個奇蹟!我在外國銀行有個賬戶,海軍上將給我的薪水都存著呢。我只想在死以前,儘可能多攢點錢,給你娶媳婦買房子生娃。」

    「娶媳婦?買房子?生娃?」

    可憐天下父母心,秦北洋哭笑不得,但他沒有料到——等到一百年後,中國的父母對兒女最大的期待,依然是這三件大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9 23:39
第六章出了大事兒

    民國八年,1919年5月4日,巴黎時間的午後,北京時間的深夜。

    呂特蒂旅館,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駐地,門口飄揚著五色旗。安娜風塵僕僕,從巴黎市中心趕回來,剛一進門,便覺空氣有些不對。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面色凝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到哪裡去了?今天出了大事,可不能亂跑了。」

    「是啊,鎮墓獸大鬧巴黎,死了好多人呢,外面全是警察和士兵。」

    「我說的不是巴黎,而是北京!」

    她已被拉到旅館二樓的會議室,代表團全體就坐,包括五位全權代表:外交總長陸徵祥、駐美公使顧維鈞﹑駐英公使施肇基﹑駐比公使魏宸組、南方軍政府代表王正廷。

    陸徵祥是代表團老大,上唇兩撇大鬍子。他跟歐陽安娜一樣,是胸口掛著十字架的天主教徒,操著吳儂軟語的上海口音。平常溫文爾雅的外交總長,卻火冒三丈地拍著桌子:「你們看看北京發來的加急電報!」

    德國在山東的權益將要轉讓給日本的消息,已被梁啟超的秘密電報捅回國內。報紙上發表林長民的《外交警報敬告國民》:「嗚乎!此非我舉國之人所奔走呼號求恢復國權,主張應請德國直接交還我國,日本無承繼德國掠奪所得之權利者耶?我政府、我專使非代表我舉國人民之意見,以定議於內、折衝於外者耶?今果至此,則膠洲亡矣!山東亡矣!國不國矣!」

    「國亡無日,願合我四萬萬眾誓死圖之!」外交總長面色漲紅地念出最後一段,「林長民等人面見了大總統,請求代表團拒絕在協議上籤字。」

    陸徵祥拿起另一份電報說:「可是國務總理發來的密電,要求我必須簽字!這事兒被國務院電報處洩密了。今天下午,北京十二所學校的三千多名學生,到天安門廣場前遊行示威,反對巴黎和會對山東問題的決議,打出了『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廢除二十一條,拒絕在合約上籤字』的口號。」

    「諸位,學生們所說的國賊就是我們吧?」

    顧維鈞自嘲一句,陸徵祥擦了擦額頭冷汗:「少川啊,我原來也這麼認為,當年就是我簽下了『二十一條』,背上了賣國賊的罵名。不過,這次北京的學生們要懲罰的國賊,是交通總長曹汝霖、幣制局總裁陸宗輿、駐日公使章宗祥,這三個公認的親日派。北京的遊行隊伍到了東交民巷,卻被軍警阻攔,轉道去趙家樓胡同,放火燒了曹汝霖的宅子!」

    「火燒趙家樓?」

    有人嘖嘖驚嘆:「真是無法無天!隨便什麼樓都能燒,趙家的樓誰敢燒啊?」

    「聽說章宗祥化裝成日本人逃跑,結果被學生們痛打了一頓。」

    「雖說這個曹汝霖,乃是新交通系的首領,日本人的狗腿子,可學生們燒人私宅,這可就違法過火了呦!」

    顧維鈞站起來踱了兩步,看著巴黎的晴空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五月四日!」

    身為翻譯實 習生的歐陽安娜,只有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時才敢說話。

    「好日子!」

    顧維鈞擊掌叫好,這位最年輕的全權代表,獨自離開,拋下一屋子愕然的外交官們。

    歐陽安娜與小郡王緊跟出去。顧維鈞眺望凡爾賽宮,本次巴黎和會,各國代表團都住在這附近,為方便跟英美法三巨頭,尤其是東道主打交道。

    「顧公使,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山東問題還有沒有可能?」

    安娜直爽地提出問題,顧維鈞頗有些無奈:「巴黎和會有五大戰勝國:英、法、美、日、意,各有五個席位。決定權在英法美三巨頭手中。第二等是享有局部利益的戰勝國,比利時、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希臘以及中國,只能討論與本國相關議題。很不幸,中國僅有兩名代表席位。第三等是與德、奧斷交的國家。第四等是中立國和新獨立國家,只在五強邀請下才能出席會議。小國和弱國,只是大國的玩具和裝飾品罷了。這是二十世紀的黑暗叢林法則。」

    一旁的小郡王也洩氣了:「這樣的大會,我們中國幹嘛要來參加呢?」

    「雖說弱國無外交,但對我們來說,難道要靠軍事來爭取國權嗎?戰場上得不到的,通過外交談判得到,不比流血犧牲更划算?通過大國間的矛盾,就能在夾縫中生存。所以說,外交官對於弱國更重要啊!」顧維鈞面對凡爾賽的落 日,「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我們也不能放棄!該吃晚飯了!」

    安娜跟小郡王以及工作人員們一起用餐,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會議,氣氛沉悶嚴肅。

    有人邊吃邊說:「我們代表團裡是不是出了內姦?把所有消息秘密傳回國內,才引發了今天在北京的遊行?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住在旅館地下室的那個小子,聽說是北洋政府的特級通緝犯,去年綁架過小徐將軍。這種人應該立即押送遣返國內,或者交給法國警方看管。」

    歐陽安娜突然發飆,失態地衝出餐廳,回頭看到小郡王,柔聲道:「你能陪我出去嗎?」

    「今晚?」穿著西裝的貴公子聳聳肩,「外面局勢很亂,到處都是士兵,你確定要冒險出去?但作為一個紳士,我很樂意陪伴美麗的姑娘,漫步於凡爾賽的夜色。」

    小郡王拍拍口袋,藏著一支左輪手槍,抬起胳膊,準備讓安娜挽著出門。她卻用手套狠狠抽了他的腦袋:「想得美!我是要去找秦北洋!」

    「哎呦,安娜小姐,早點說嘛!北洋也是我的兄弟,我們一起在北京的八大……」剛想說在八大胡同喝過酒,小郡王趕緊打住,「對了,他又惹了什麼彌天大禍?」

    「不,他拯救了巴黎。」

    安娜說的是秦北洋在盧浮宮前製伏了四翼天使鎮墓獸。

    晚上八點,小郡王給她披上外套,兩人正欲走出旅館,樓上響起一聲慘叫……安娜聽著竟有些熟悉。

    整棟樓嘈雜起來,小郡王搖搖頭:「上去看看!就這麼溜出去,恐怕不太好。」

    安娜跟他上樓,擠開圍觀的人群。樓梯轉角的儲物間門口,躺著一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沒人膽敢靠近,陸徵祥也在胸口畫著十字。死者是外交總長的一等秘書,脖子被利器割開,氣管幾乎暴露在外,跟在紐約曼哈頓的傑弗遜大飯店的兇案如出一轍!

    歐陽安娜撫了撫裙襬,半蹲下來,冷靜地看著被割喉的屍體說——

    「那些人也到巴黎了!」

    一刻鐘後,巴黎警察局的讓‧沙維爾警長趕到中國代表團。

    他是個四十五歲的中年男人,身長在一米八左右,有一張冷酷無情的面孔。兩頰留著鬢角,上唇刮得頗為乾淨,黑西裝裡藏著手槍,領帶永遠不會歪斜一釐米。沙維爾的祖輩就在內政部當差,爺爺的爺爺是個大警探,在1832年的巴黎起義中投河自盡。

    凡爾賽的黑夜,他瞪著通紅的雙眼,來到被警察團團包圍的呂特蒂旅館。這是中國代表團的駐地。沙維爾向中國外交總長陸徵祥鞠躬行禮,走到二樓查看屍體。不用法醫檢驗,警長一眼就能判斷,死者是被匕首割喉而死。兇手也許已經逃跑,也許還在這棟房子裡。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踏出大門一步,挨個接受警方詢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30 20:35
第七章巴黎刺客

    「兇手就在我們中間?」

    有人說,在五月四日這個特殊日子,外交總長的一等秘書被刺,也許跟中國代表團內部矛盾有關。北洋政府本不想讓南方軍政府參與巴黎和會,但受到美國壓力,才任命王正廷為廣州方面的代表。到了巴黎,中國只有可憐的兩個席位,帶著全權代表頭銜而來的有五人,僧多粥少,各位代表面和心不合。呂特蒂旅館,猶如錯綜複雜的中國官場。官方代表團外,還有民間觀察團,梁啟超的聲望卓著,常帶來場外壓力。

    歐陽安娜推開阻攔的法國警察,來到旅館門廳,找到正在抽菸的讓‧沙維爾說:「警長先生,我知道兇手是誰?」

    面對十九歲的姑娘,沙維爾不像普通法國男人那般輕佻,面色沉靜地問道:「小姐,您看到兇手的臉了?」

    「沒有,但我知道,兇手用匕首行兇,那是一把鋒利的武器,有像牙雕刻的刀柄,鑲嵌著螺鈿圖案。」

    她又費勁地用法語解釋說明叫「螺鈿」。

    「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兇手來自一個刺客組織。半個月前,他們在紐約刺殺了中國第二批代表團的老團長,為了竊取中國外交部的檔案箱。用匕首割喉,是這些刺客的一貫手法,他們在中國至少這樣殺死過五十個人!」安娜的眼眶發紅,「被害人中也包括我的父親!如果您不相信,請給上海的法租界發一份電報。在上海的法國僑民,對以上暴行無人不知。」

    沙維爾警長依然沒有表情:「小姐,我會盡快核實您的說法。」

    「我相信,中國代表團裡並沒有凶手。我跟這些人朝夕相處,他們都是職業的外交官,高傲、敏感、虛榮還有懦弱……我並不喜歡他們中的大多數,但要說到殺人,那可真是高看了這些人的膽色。」

    「巧的很,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認為,這是一次警告!」歐陽安娜大膽推測,「巴黎和會臨近尾聲,刺客們的殺人動機,就是跟凡爾賽條約的簽訂有關。」

    「如果不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刺客還會殺死更多的人?」

    「可是刺客的訴求究竟是什麼?」安娜也是頭疼了,抓著自來卷的黑髮說,「這是要我們在凡爾賽條約上籤字呢?還是不簽字呢? 」

    「對不起,小姐,我只是個警長,我只想抓住兇手,我不關心政治。」沙維爾擺了擺手說,「今晚,安全起見,我建議您還是躲在房間裡,哪裡都不要去。」

    目送安娜上樓,沙維爾警長走出旅館,望向凡爾賽的月亮。他揉了揉眼睛,又點起一根菸,這已是最近的第七起刺殺事件。

    兩個多月前,法國總理克列孟梭,在凡爾賽宮與美國總統威爾遜會談後,乘坐汽車離開途中遭遇刺客。射出八發子彈,一發命中克列孟梭的心臟附近。綽號「老虎」的法國總理命大,子彈永遠留在了體內。原以為刺客是德國人,抓獲後發現是法國的無政府主義者。沙維爾審問刺客的動機?答案是——我們剛結束了一場戰爭,克列孟梭又在策劃另一場戰爭。

    老實說,刺客講的沒錯。

    巴黎原本是歐洲大陸最大的城市,和會期間,可以這麼說吧——來了多少個國家的代表團,就來了多少個針對這些國家的刺客團。上至法國總理,下至中國的小外交官,每個政治人物都有被刺殺的危險。

    這些天,沙維爾警長忙得頭大如斗,不斷給各個代表團增加安全警力。忽然間,有人提著電話機走近,他鎖起眉頭接聽。

    沙維爾掛斷電話,吩咐手下人說:「意大利代表團又出事了!」

    十分鐘後,汽車飛馳電掣地駛過凡爾賽的街道,來到意大利代表團所在旅館。門口已聚滿了人,甚至有意大利小報的記者,用閃光燈拍攝維持秩序的警察。接對面有幾個意大利年輕人,樹著一面碩大的黑色旗幟,露出個奇怪圖案——插著斧頭的一捆棍棒。警長在大學時代愛讀羅馬史,知道這是古羅馬執政官的標誌,拉丁語叫Fasces。

    撥開驚慌的人群,沙維爾走上二樓客房。案發現場門口,蜷縮著個法國姑娘,裹在一條大浴巾裡,露出光溜溜的大腿,不時發出幾聲尖叫。不消說,沙維爾已猜出了她的職業,如今在蕭條的巴黎,這是女人們操持的最容易營生。床上仰臥一具赤身裸體的男屍,留著黑色小鬍子的意大利人,雙眼瞪著朝向天花板。不過,死者的脖子完好無損,不像剛才被割喉的中國人。但是雪白的床鋪上已浸滿鮮血,警長檢查了意大利人的身體,原來後腦勺有個彈孔,破碎的顱骨和腦漿正在流淌。當這位意大利外交官,召來法國妓女共度春宵之時,有人悄然潛入這個房間,從背後開槍打爆了他的腦袋。

    沙維爾警長回到客房門口,唯一的目擊證人面前,扯開法國姑娘的大浴巾,果然春光乍洩,裡頭一絲不掛。他湊到女孩的耳邊問:「你看到刺客的臉了嗎?」

    女孩頂多只有十七歲,她說當時被壓在客人身下,注意力都在下半身。只聽到突然一聲槍響,意大利人腦後噴著血,倒在她的臉上。她尖叫著推開死者,滾落到客房地板上,只看到兇手逃跑的背影。對方穿著一身便裝,從體型來看是歐洲人。

    沙維爾警長退到旅館樓下,讓警察趕走了記者和示威的人群。他獨自坐在月光下抽菸,因為謀求原屬奧匈帝國的港口,卻得不到三巨頭支持,意大利代表團已憤而退出了巴黎和會。這些天又灰溜溜地回來,要是再晚兩天,這位外交官也不至於命喪在美人帳中

    一根菸還沒完,又有個電話追著他打過來,警長接聽片刻,便扔掉菸頭說:「英國代表團又出事了!1919年5月4日,今晚究竟是怎麼了?」

    馬不停蹄的汽車,載著沙維爾警長,來到一公里外的英國代表團。作為大戰期間法國最忠實的盟友,英國人得到隆重的招待,住進路易十四的宮殿,周圍佈滿士兵和崗哨。儘管發生了兇案,但是英國代表團上下井然有序,與混亂的意大利人形成鮮明對比。

    案發現場在宮殿角落,當時有兩位紳士正在下國際象棋。一位是英國財政部首席代表,劍橋大學經濟學院士,約翰‧梅納德‧凱恩斯。還有一位是英國殖民地事務部代表,查理‧喬納森爵士,他倒在棋盤上,抓著兩個棋子:皇后與馬,腦袋卻已滾落在地板。

    沙維爾警長冷靜地看著無頭屍體——脖頸腔子裡流出的鮮血,塗滿了整個棋盤與所有棋子。警長提起地板上的人頭,死者睜著眼睛,驚愕地停留在墜落剎那。

    「我們正在下象棋,突然間,天花板降落一個白色人影。我只看到一把彎刀,瞬間切下了喬納森的頭顱。」

    驚魂未定的凱恩斯,難得理智地敘述案情,警長問:「你沒有看清兇手的臉?」

    「我只記得對方穿著白衣服,好像是某種東方人的服飾。」

    「東方人?近東還是遠東?」

    「近東。」

    「那麼那把彎刀呢?」沙維爾明白這讓倖存者很難描述,他立刻在一張紙上畫出彎刀的模樣,刀面上佈滿複雜的花紋,「是這個樣子嗎?」

    驚魂未定的凱恩斯連連點頭:「對!就是這種刀,看起來非常精美,又極其鋒利。」

    「這是阿拉伯人最擅用的大馬士革鋼刀,由削鐵如泥的花紋鋼打造而成。」

    沙維爾警長仔細勘察案發現場。刺客早已逃之夭夭,但在宮殿的石灰質牆壁上,用刀鋒刻劃出一行字母——

    Assassins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 23:25
第八章透視

    民國八年,1919年5月5日。

    一公里外,凡爾賽軍事堡壘,鎮墓獸工廠。

    早上,秦氏父子見到了沃爾夫男爵。這個長著日耳曼人面孔的白俄貴族,昨天隔著密室的通風口對話,看到真人才跟想像中大不相同。

    弗蘭茨‧馮‧沃爾夫向秦北洋千恩萬謝,兩人用德語聊開了。自詡為海軍上將高爾察克的代表,他說起遙遠的俄國——如果不能參加巴黎和會,取得協約國的支持,海軍上將恐怕必敗無疑。

    「可你們究竟算戰勝國還是戰敗國?」

    這個問題讓沃爾夫男爵思量許久:「從西伯利亞來巴黎的路上,經過金角灣的岬角,我眺望聖索菲亞的煌煌圓頂,猶如矗立在山丘上的巨大墳塚。海灣停泊著英法軍艦,正如中國被稱為「東亞病夫」,土耳其是「歐亞病夫」,它與中國的唯一差別,是在剛結束的大戰中,你們是戰勝國,而他們是戰敗國。至於戰敗的代價,就是國土被肢解,民族要滅亡。」

    「那你的答案是……」

    「俄羅斯敗了!敗得徹徹底底!」

    秦北洋嗟嘆一聲:「但中國是戰勝國還是戰敗國呢?要是日本得到青島,恐怕我們也是敗得徹徹底底。」

    「不說這些了!」男爵掏出錢包裡的照片:「這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她叫卡佳,孩子叫康斯坦丁,他們沒能跟我一起逃出彼得格勒,現在下落不明。」

    照片裡的女人很漂亮,雖是黑白,但從顏色深淺看得出金發。她抱著個三四歲的男孩,穿著小小的水手服,一看就是貴族之家。

    「男爵先生,我相信他們還活著。」

    「承您吉言!」

    不久,秦北洋看到了工廠裡的兩尊鎮墓獸。

    一尊是四翼天使,昨天剛從盧浮宮被秦北洋俘獲歸來。儘管油箱被擊中發生殉爆,但主體結構完好。只要鎮墓獸的心臟還在,無論形體如何改變,就會永遠存活在世上——《秦氏墓匠鑑》的金科玉律。

    另一尊是十角七頭,它所遭受的損毀更為嚴重。卡爾‧霍爾施泰因已完成改造圖紙。秦北洋匆匆掃了一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立體線條,一個全新的十角七頭鎮墓獸,猶如復活的安祿山,爬出地宮的野獸,躍然於自己心中。

    不過,他們決定搶先修復四翼天使鎮墓獸,顯然法國人更看重會在天上飛的。

    博士制定了修複方案。秦北洋用德語說出一些機械術語,準確判斷零部件的問題。在京都第三高等學校,他常去圖書館借閱專業書。霍爾施泰因頗為稱讚,說這次任務完成後,會寫信推薦他去德國大學的機械系深造。秦北洋心想你扯淡吧,霍爾施泰因博士早在歐洲身敗名裂,推薦信有個屁用。

    走進一個封閉的房間,有台巨大的機器,接通極強的電流。博士讓九色走到機器前,它警覺地躲到主人身後。秦北洋忙問這是什麼東西?霍爾施泰因回答:「倫琴射線。」

    「德國物理學家倫琴?」

    「又稱X射線。」博士用字正腔圓的德語回答,「X射線是電子在能量相差懸殊的能級之間躍遷產生的粒子流,波長介於紫外線和γ射線之間的電磁波,由倫琴首先發現,可以透過許多物質,包括人體、木材甚至鋼鐵,還能使照相底片感光。」

    「你想通過X射線觀測九色的內部結構?」秦北洋摟著九色的赤色鬃毛,「我聽說,X射線對人體有危害,除非有確實的疾病,否則不宜多照。」

    「X射線除了醫用,還用於工業探傷。據說在盧浮宮博物館,考古學家給古埃及的木乃伊拍攝X光片,瞭解木乃伊內部結構。鎮墓獸並非生命體,X射線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你竟把它當作木乃伊乾屍?」

    「北洋,我也想知道,你的九色究竟是怎樣的鎮墓獸?」這回連老秦都站到博士一邊,「為何它與其他所有鎮墓獸都不同?你看看,無論十角七頭還是四翼天使,都必須經過我們的機械化改造。但你的九色,可以自動恢復成地宮裡的狀態。」

    秦北洋看著九色的雙眼——打開這尊幼麒麟鎮墓獸的秘密,說不定也能打開唐朝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秘密!

    他對著九色的耳朵說悄悄話:「君莫怕!你我生死與共!」

    這頭幼獸瞪著雙眼,無法拒絕主人的命令。

    大家退後到小房間外,九色戰戰兢兢來到X光機前。霍爾施泰因博士接通電流,整個房間發出怪響。秦北洋感覺心臟被揪了一下,不曉得是射線力量太強?還是自己太過敏感?

    博士連續給九色拍了九張片子,從各種角度與各種局部,不漏過任何細節,這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套鎮墓獸的X光片。

    秦北洋將九色帶出來,仔細查看它有沒有不適。除了略微緊張,看來一切如常。霍爾施泰因將X光片掛到九個燈箱上,如同醫生查看病人的內臟般觀察。秦北洋與父親把腦袋湊過來,九色也好奇地想要看看自己身體內部長啥樣?

    「上帝啊!」

    並不信仰上帝的霍爾施泰因博士,忍不住叫喊了神的名諱。X光片影像中的九色內部,並沒有鎮墓獸常見的各種齒輪與機關,而像個真正的動物,擁有數十支肋骨、一對肺葉、一個胃囊,彎彎曲曲的腸道,還有長長的脊椎骨……

    這不是工匠製造出來的,而是天然的生命體!

    「九色的內部存在著活體組織!」霍爾施泰因博士從驚恐變得眉飛色舞,給出了初步結論,「它是一隻存活在青銅外殼內部的神秘動物。」

    X光片裡還有性器官,明顯尚未發育成熟,證明它是一頭幼獸,相當於十一二歲的男孩。

    「對,它是個公的。」秦北洋的嘴唇皮在發抖,「九色是活生生的獸?」

    他指了指最後一張X光片——這頭鎮墓獸擁有兩個心臟!

    從沒見過這樣的生物,一個心臟大,一個心臟小,並排存於胸腔位置。

    秦海關卻看出來:「大的那個心臟,從表面褶皺的形狀來看,就是鎮墓獸的靈石。」

    「所以說,九色既是一個活著的動物,也是一尊鎮墓獸。因為它既有生命體的心臟,同時也有提供千年動力的靈石。」

    「它也種有墓主人的魂魄,還有鎮墓獸的人造外殼,以及一部分人工器官。」

    老秦發現在九色的咽喉,X光片照出一個點火裝置——殺人於無形的琉璃火球,就是從這裡噴射出來的。

    「還有它的鹿角,平時藏在腦袋裡面,多半也是真正的生命體,才能收放自如,戰鬥時變得比整個鎮墓獸都大。」

    博士回頭看著九色,嘖嘖驚嘆:「這是一個奇蹟!」

    「等一等,你們看,這裡是什麼?」

    還是秦北洋眼尖,發現在第七張X光片裡,自上而下俯拍九色的後背,發現在脊椎骨的兩側,靠近脖頸的位置,生出兩片層層摺疊的陰影。

    「這是……」

    「翅膀!」

    老秦給出了世襲皇家工匠的權威答案。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 23:25
第九章解剖神獸(一)

    「九色也像四翼天使?」

    「《秦氏墓匠鑑》上說,神獸麒麟分為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是火麒麟。」

    秦北洋連連點頭:「沒錯,九色會噴射琉璃火球,從不畏懼火焰,還能在火場中保護我。」

    「火麒麟又名『翼麒麟』,就是帶有翅膀的。至於它會不會飛?誰知道呢?」

    秦北洋想起大阪四天王寺背後的羽田神社:「在日本有許多麒麟雕像,有些就是帶有翅膀的。」

    「真有這種動物的話,在當今地球早已滅絕了!」卡爾‧霍爾施泰因不敢再去觸碰九色,「但在一千兩百年前?難說!」

    「等一等,如果它真是生命體,可我從沒見過它飲水和進食。」

    博士盯著九張X光片說:「你看到過微生物飲水和進食嗎?生命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種。你們注意,九色的胃囊很小,基本已經退化,腸道也可忽略不計。它的消化系統不同尋常。」

    「它曾經是個生命體,成為幼 麟鎮墓獸以後,能量就依靠靈石提供了。」老秦指了指X光片之中,九色的第二顆心臟,「跟其他鎮墓獸一樣,它的能量一次性充滿,可以使用上千年而不枯竭。」

    「九色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

    無需博士回答,九色把兩條前腿搭在秦北洋身上,雙眼巴瞪巴瞪,答案顯而易見。

    「還有這個……」霍爾施泰因又從X光片的腸道位置,發現兩塊類似腫瘤的東西,「我想需要獸醫來看看了。」

    「這也是靈石!」秦北洋認出了這兩塊「腫瘤」的形狀,「東海達摩山,惡龍鎮墓獸的靈石。我殺死了惡龍,九色吞食了它的靈石。這是九色的第三顆心臟。金蟾鎮墓獸的靈石也被牠吃了,這是第四顆心臟。還有在日本的吉野古墳,徐福地宮的童男童女鎮墓獸,兩千多年前的靈石,九色吃掉的第五顆心臟。」

    但他不能洩露一個秘密——為徐福守墓的童男童女,同樣也是生命體鎮墓獸,是服用長生不老仙丹的兩個孩子。

    先不論長生不老是否科學?但九色並非世上唯一的生命體鎮墓獸。

    「九色同時具有上古神獸、幼麒麟鎮墓獸、惡龍鎮墓獸、童男童女鎮墓獸的四重力量?」秦海關感覺九色散發著讓人燒成灰燼的熱度,「這是秦氏墓匠族兩千年來,前所未見的最強大的鎮墓獸。」

    「分別來自上古、盛唐武則天、明初建文帝、還有秦始皇四個不同時代,上下跨越數千年!而我何德何能?竟然是它的新主人!?」

    秦北洋抓著九色的鬃毛,就像洞房花燭夜的新郎官,頭一回摸到了新娘子的手。

    父親冷靜地回答:「因為十九年前,你就生在白鹿原大墓的地宮之中,這頭小鎮墓獸是看著你出生的。」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沾上了九色的墓主人——唐朝小皇子的魂魄?」

    「你們在說些什麼?」

    霍爾施泰因博士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問。秦氏父子倆用快速的漢語交流,瑞士人聽得一頭霧水。老秦向兒子使了個眼色,不要洩露自己的秘密——否則在博士眼裡,秦北洋這個大活人,將是比九色更重要的無價之寶。

    「我們在分析九色的特性。」秦北洋索性扯得更遠,用德語向博士解釋,「您知道中國的陰陽五行學說吧?」

    「Metall, Holz, Wasser, Feuer , Erde」

    霍爾施泰因說出「金、木、水、火、土」五個德語單詞。

    「非常完美!九色既是幼麒麟,也是火麒麟,還是翼麒麟。顧名思義,九色五行屬火。」秦北洋不管瞎扯淡還是歪打正著,「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此為五行相生;木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此為五行相剋。」

    「你是說,九色喜火怕水?」

    「火麒麟,乃是純陽至剛之物。但作為鎮墓獸,畢竟是墳墓裡的冥器,又是天然的至陰之物,見不得太陽。凡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會喪失能力。」

    博士已全然相信了秦北洋的推斷:「嗯,必須經過機械化改造,增加陰陽五行以外新的動力因素,才能讓鎮墓獸成為全天候的『靈魂機械體』。」

    「九色也一樣。它只能在黑夜或在地下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白天的室外,它要麼是一尊青銅雕塑的陪葬品,要麼化身為赤色鬃毛白色身體的大狗,不具備任何戰鬥能力。」

    「一看X光 的牙齒就明白了,隱藏在青銅外殼裡的生命體,絕對不是犬科動物,它更像食草類動物。」

    「還有,九色不能進水,它無法勝任在海洋或河流環境中的任務。」

    其實,秦北洋在故意突出九色的弱點。他並未提及出東海惡龍鎮墓獸——吞食了惡龍心臟的九色,也許已克服了怕水的問題。即便是青銅外殼,也未必遇水即沉,就像現在所有的軍艦都是鐵殼的,潛艇也是一個鋼鐵罐頭,更別說高速穿梭的魚雷了。

    卡爾‧霍爾施泰因著迷地凝視小鎮墓獸:「但不管怎麼說,九色是當今地球上所發現的最高級的『靈魂機械體』,它是一枚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鑰匙。 」

    博士用剪刀取下九色身上幾根白毛,送到巴黎獸醫大學的實驗室做化驗分析。第二天,加急化驗報告返回凡爾賽,結果不出霍爾施泰因所料,依然讓人震驚——

    這些毛屬於哺乳動物綱,真獸亞綱,偶蹄目,反芻亞目……

    顧名思義,這是具有胃的反芻功能的物種,從始新世晚期出現,到中新世繁盛而成為分佈最廣泛,種類和數量最多的有蹄動物。反芻亞目底下有鹿科、長頸鹿科、鼷鹿科、麝科、叉角羚科以及洞角科,而這最後一種,俗稱為牛。

    鹿科?

    但化驗結果確認,九色並非鹿屬的馬鹿或梅花鹿,也不是麋鹿屬的四不像,更不是碩大的駝鹿屬,它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的物種。

    或者說——早已經在地球上滅絕的物種。

    考慮到它仍是一頭幼獸,如果長到性成熟,恐怕要比現在的體型龐大數倍,也許是像長頸鹿這般巨無霸的動物?

    這一晚,秦氏父子還是抵足而眠。九色躺在床底下,警覺地保護主人。

    「爹,我回到北京駱駝村,看完了《秦氏墓匠鑑》,果然是本奇書。不過,我看書裡缺了許多頁,還有明顯的手抄錯誤和遺漏,是不是還有一份正本啊?」

    老秦摸了摸兒子的頭髮說:「不錯,我們家世代保留的確實是副本,但這副本也是獨一份。南宋末年,天下大亂之時,秦氏宗家定居在襄陽古隆中。」

    「襄陽?」秦北洋又想起自己最熟悉的三國,「諸葛亮隆中對的所在呢。」

    「那可是戰略要地,蒙古人幾番入侵,在襄陽爆發決定中國命運的大戰。為了避免《秦氏墓匠鑑》在戰亂中損毀,秦氏祖先決定再手抄一份副本。當時,秦氏有兩兄弟,兄長叫秦晉,弟弟叫秦楚。」

    「這名字有意思!」秦北洋忍不住打斷了老爹,「哥哥是秦晉之好,弟弟是朝秦暮楚!正好是兩個春秋戰國的成語!」

    「聽我說,兄長秦晉保留正本,留在襄陽看守祖墳。弟弟秦楚攜帶副本,連夜從漢江順流而下,逃亡江南——我們就是這位秦楚的直系後裔,我是他的第二十三代孫。」

    秦北洋有了尋根的興奮:「而我就是第二十四代!」

    「想不到,我們的祖先秦楚前腳剛走。蒙古大軍即殺到襄陽,洗劫了城外的古隆中,兄長秦晉被俘,生死不明。至於《秦氏墓匠鑑》的正本,就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這麼說來,關於鎮墓獸的許多秘密,也隨著正本的遺失,而成了永久的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 23:26
第九章解剖神獸(二)

    秦海關陷入長久的迷思:「數百年來,許多代秦氏祖先都想找到《秦氏墓匠鑑》的正本,填補副本中的諸多遺漏與錯誤,可惜從未有過結果。」

    「太很遺憾了!」秦北洋腦子轉得飛快,又想起另一件事兒,「爹,你說武則天的乾陵裡,真有鎮墓天子嗎?」

    老爹沉吟許久,黑暗中翻了個身,又放了個屁,才答了一個字:「是。」

    「傳說打開乾陵的鑰匙,就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小皇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身上。」

    「不錯。」

    「這位一千兩百年前早夭的少年,在棺槨中的屍身至今未腐,並且與我的相貌酷似。」

    秦北洋說出這個重要事實,父親思量許久:「十九年前,你生在白鹿原大墓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上。這絕非偶然,可說是小皇子的幽靈,主動把我們吸引進去的。不過,聽爹爹一席話,千萬別趟這渾 水!我們秦氏墓匠家族,只負責建造鎮墓獸。如果老天爺要滅亡某個朝代,要挖掘某個帝王的陵墓,比如武則天的乾陵,那是誰都無法阻擋的!」

    「既然鎮墓獸是為了保護陵墓,我們為什麼不能做同樣的事?」

    「北洋,這不是你的命,放下這一切吧!」

    「不,我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宮,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之上,守護中國最偉大的陵墓,這就是我無法逃脫的命。」

    父子對話,不歡而散。九色鑽到床上,湊在秦北洋的胸口。

    秦海關最後扔下一句:「兒子,離這頭小鎮墓獸遠一點!它會要了你的命!」

    「我明白,它不同於一般的獸,它的靈石不簡單。何況,它還吃了另外兩尊鎮墓獸的靈石,至少擁有其他獸的三倍威力!對人的損害也是三倍以上。」

    「北洋,你還年輕,沒有娶媳婦生娃呢!老秦家的三千年香火,不能在你這裡斷絕了。」

    「繞了半天,還是娶媳婦生娃啊?」秦北洋坦然無畏道,「爹爹,你能活到現在這把年紀,而我恐怕才是個短命鬼?」

    此後三天,秦北洋與父親在工廠裡,跟幾個法國工程師一起工作,修復四翼天使鎮墓獸。九色不時給主人叼來零部件與工具,彷彿調皮的小學徒。修復工作已入尾聲,四翼天使隨時會甦醒復活。

    握在手心的螺絲刀墜落了,秦北洋感覺雙手虛脫無力,彷彿被人點穴。胸口的暖血玉墜子發熱,雙腿綿軟,地心引力強了十倍,將他拉扯到地面。還想提醒父親一句,卻連震動聲帶的力氣都沒了。老秦先於兒子倒下。秦北洋閉上雙眼,失去意識前的剎那,他才明白——晚餐的牛排裡被人下了藥……

    看到主人驟然摔倒,九色用嘴去拱秦北洋的臉。眼看無法將他喚醒,一個鐵絲網兜從頭頂撒下,整個將九色牢牢捆綁起來。這頭小鎮墓獸劇烈掙扎,正欲變身為幼麒麟,工廠裡的四個角落,亮起四盞炫目的燈……

    剎那「砰」的一聲,同時燙死幾隻蒼蠅和蚊蟲。法國工程師們全都跑了,如果有人正面臉朝這盞大燈,恐怕當即會被刺瞎雙眼。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戴著護目鏡,正在大燈的背後操縱光束方向,猶如舞台上的追光,戰場上的探照燈,直勾勾地對準九色,彷彿升起一顆微型的太陽。

    這是九色的命門。

    霍爾施泰因明白,要對九色進行機械化改造,秦北洋絕不會同意,事先提出反而打草驚蛇。而幼麒麟鎮墓獸一旦變身,任何人都無法控制,除非使用重型武器,但會嚴重損毀這尊鎮墓獸中的瑰寶。博士不動聲色地給秦氏父子下了迷藥。他再準備一套鐵絲網兜,四盞俗稱「人造小太陽」的碘鎢燈,關鍵時刻對準九色照射,彷彿還在白晝,讓它無法輕易變身。

    終於,九色依然是條大狗,它被鐵絲網兜高高掛起,琉璃色眼睛盯著博士,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不省人事的秦北洋與父親,則被重新送入地下密室。

    九色感到了恐懼。

    在唐朝大墓地宮下的一千兩百年,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恐懼過。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雙眼佈滿血絲,就像一頭真正的獸。他穿著石棉材質的防火服,戴著附有玻璃面罩的頭盔,如同深海潛水員,以防被琉璃火球燒死。他吃力地舉起一把電鋸,發出撒旦般的轉動噪音,慢慢接近被懸吊在半空中的九色。

    他知道,自己瘋了!

    他的祖先來自德國北方的霍爾施泰因公國,毗鄰波羅的海的貧窮諸侯國,引發過普魯士與丹麥之間大戰,也是俾斯麥統一德國的第一步。博士的父母因戰爭逃亡瑞士,在萊茵河畔的巴塞爾生下了他。讀小學時有個同桌叫榮格,後來成為大心理學家。

    卡爾‧霍爾施泰因在維也納讀中學,在皇家柏林工業高等學院讀大學,專業是武器與機械設計。他的博士論文是上古時代外星人殖民地球,摩西等先知在西奈半島所見的「神」是複數的外星飛船,摩西十誡來自外星文明等等。這篇論文引起基督教會強烈譴責,新教天主教都把他列入黑名單,終身禁止踏入教堂,要在中世紀會被綁上火刑柱燒死。

    這樣離經叛道的人生軌跡,竟有幾分像在陵墓地宮長大的秦北洋。

    畢業以後,霍爾施泰因在德國與奧匈帝國都待不下去,就去了英國阿姆斯特朗軍械公司任職,研發秘密武器。文藝復興時期,列奧納多‧達‧芬奇設計過許多超前的武器,他既是個大畫家又是個武器學家,我參照達‧芬奇設計的捲鐮戰車圖紙,造出了偉大的眾神之車……

    那是一台貌似馬車的機器,前端有冷兵器的旋轉鐮刀,猶如死神的親吻,割去人頭賽過割草。戰車中部是阿姆斯特朗巨型砲塔,將冷兵器、熱兵器以及現代動力完美結合。

    只可惜,眾神之車的第一次試驗就砸了。它在索爾茲伯裡原野失控,經過史前文明的巨石陣,旋轉鐮刀切去數百名士兵人頭,到處是英國人的鮮血與屍塊,以至於有人指責霍爾施泰因是德國間諜。

    這次嚴重事故,導致博士被阿姆斯特朗公司開除,歐洲再沒人敢僱傭他了。他嘗試去美國求職,但美國人聽說他是基督教的敵人,立刻拒之門外。

    當霍爾施泰因被驅逐出歐洲,背著瘋子的罵名,在地球另一邊流浪的十年間,無時不刻地不想要證明自己,證明所有的離經叛道才是對的,十九世紀注定要被埋葬,二十世紀是勢不可擋的鋼鐵洪流。

    今夜,他要把這頭小鎮墓獸開膛破肚,打開真正的「靈魂機械體」,他將是全世界第一個觸摸這一秘密之人,下一屆諾貝爾獎已近在眼前。

    電動鋸齒,九色的肚子,最後十釐米……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5 11:58
第十章皮埃爾與朱塞佩

    五小時前,巴黎第五區,皮埃爾‧高更推開窗戶,望見萬神廟的古羅馬式廊柱。他背後的客廳裡掛著一幅燦爛濃烈的油畫——塔希提島上數十個土著男女,有青春貌美的裸體少女,有剛出生的嬰兒,也有行將就木的老人,金色皮膚像無數朵綻開的向日葵……

    沙發上坐著一位客人,四十多歲的男人,留著小鬍子,叼著煙鬥,操著英國口音的法語:「保羅‧高更買下這棟巴黎市中心的房產時,還是個成功的證券經紀人。」

    「毛姆先生,您對我叔叔非常瞭解。」皮埃爾‧高更給客人端來咖啡,「我聽說,您是為英國情報部門工作的。」

    「嗯,我是個間諜,但是很不成功。兩年前,我曾經出使俄國,勸說克倫斯基政府繼續與德國作戰,可惜布爾什維克奪取了政權。」威廉‧薩默塞特‧毛姆,像個真正的英國紳士,摘下煙鬥說,「我跟隨英國代表團來參加巴黎和會,但我對您的叔叔更感興趣。我正在寫一本書,名叫《月亮和六便士》原型就是保羅‧高更。」

    「我並不認識叔叔。如果說,我的血管裡有一些藝術細胞的話,全在東方藝術上——我是個定居在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

    「這是你們的相同點——背井離鄉,漂泊到神秘東方。三十八歲前,他在這裡過著優越的生活,有太太和五個兒女。有天早上,他認識了德加、馬奈還有莫奈,決定徹底告別過去。1888年,他來到法國南方的阿爾,跟梵‧高生活了62天,結果梵‧高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只有上帝才知道那62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後來,您的叔叔拋棄妻子,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那是他的伊甸園,跟十三歲的少女共同生活,像亞當和夏娃。」毛姆從沙發裡站起來,轉身看著牆上的畫,「高更先生,感謝您允許我登門造訪。英國代表團還要開會,我回凡爾賽去了。」

    皮埃爾‧高更客氣地將毛姆送出樓梯,隨即關緊房門,心中思量:這個英國間諜到底要獲得什麼?難道英國佬知道了鎮墓獸的秘密?

    突然間,一支匕首頂在他的頸動脈上。

    高更顫抖著說:「毛姆先生,請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不是毛姆。」

    竟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比毛姆更標準的法語。

    沒來得及問「你是誰」?皮埃爾‧高更的雙手被繩索捆綁,接著雙腿也綁上,整個人像條鯰魚被扔在地板上。

    死亡恐懼之中,他才看到不速之客的面容,十八九歲的東方女孩,穿著男裝的背帶褲,摘下工人階級的鴨舌帽,露出一頭自來卷的烏黑秀髮。

    不過,她有一雙琉璃色眼睛,還有獨特的眉眼輪廓,如果皮膚再曬黑一點,竟有幾分像高更油畫裡的塔希提少女。

    「高更先生,您不認得我了嗎?」

    女孩說了漢語,皮埃爾‧高更才意識到答案:「你……歐陽……歐陽思聰的女兒?」

    「是。」歐陽安娜用大頭皮鞋踩在高更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果然繼承上海灘青幫老大的風範,她用流利的法語說,「我很喜歡兩位作家,一位是法國人薩德侯爵,一位是奧地利人馬索克。他們兩位的名字合在一起,叫做sadomasochism。薩德是S,馬索克是M。」

    「S與M?」

    皮埃爾‧高更也知道歐陽思聰殺人不眨眼,這小姑娘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開始用法語夾雜著漢語哀求。

    安娜從背後取出一條馬鞭,在半空中揮舞兩下,發出驚悚的呼嘯聲,重重抽打到法國男人的臉上。高更當場皮開肉綻,發出屠宰場裡牲畜般的慘叫,她才輕描淡寫地說:「對不起,我還以為,您會很享受這種遊戲。」

    幾乎昏死過去的高更,呻吟著說房間裡一切都可以拿走,包括保羅‧高更的名畫,曾有人開價十萬英鎊。

    歐陽安娜轉頭看著牆上的畫:「什麼名字?」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

    「你在跟我打啞謎嗎?」

    她又抽了畫家的親侄子一馬鞭,皮埃爾‧高更尖叫起來:「不……不……不……這就是我叔叔的這幅畫的名字。」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

    「很有意思!但畫裡充滿死神的氣息。」

    安娜在上海的教會學校讀書時,就狂熱地迷戀過高更的畫,偷偷地臨摹過無數遍,但這幅畫卻是頭一回目睹。忽然,她覺得畫中的風景很像達摩山,而那小麥色皮膚的人物,酷似從東海裡赤身裸體爬出來的海女,彷彿綻開在白骨堆中的花。

    當她收起馬鞭,法國人才喘息著說:「二十多年前,我叔叔在塔希提島上,聽說小女兒的死訊,悲痛萬分要自殺時創作了這幅畫。」

    歐陽安娜覺得審訊的時候到了:「你為什麼不問我幹嘛要來你找你?」

    「我……」

    「好吧,高更先生,我再問一句——兩年前,你來過我們家,求購一尊唐朝的鎮墓獸,你不會忘記吧?」

    「當晚,我記得,我是個古董商嘛,這是我的職業。」

    「半個月前,我們在紐約的自由女神像底下重逢了,你跟著警察過來帶走了一尊名叫四翼天使的鎮墓獸,請問它現在哪裡?」

    「安娜小姐,原來你是為此而來!我承認這是中國的國寶,但我只是為法國政府效勞。我的好朋友,法國駐華使館的武官次官,也是大漢學家伯希和,他命令我這麼做的。」

    果然是伯希和!安娜不動聲色,又用鞋底板踩著高更的脖子:「四翼天使在哪裡?」

    「凡爾賽。」

    他說出軍事基地的地址,距離中國代表團駐地的呂特蒂旅館,不過兩三公里之遙。

    「安娜小姐,我勸你不要冒險。那個地方固若金湯,按照世界大戰的標準警戒,任何人擅自闖入都會被擊斃。」

    「謝謝你的提醒!」歐陽安娜將鞋子從高更身上挪開,「半小時後,我會給樓下的門房打電話,他會發現你再給你鬆綁的。但如果,我發現你欺騙了我,那我還會回來,帶著我的兩位朋友——薩德侯爵與馬索克先生。再見!」

    她飛快地跑出這棟樓,回到巴黎第五區的陽光下。仰望萬神廟的圓頂,這裡又被稱為先賢祠,埋葬著伏爾泰、盧梭、拉格朗日,還有維克多‧雨果……

    幾天前,秦北洋與她遊覽巴黎風光,路過萬神廟時感慨——相比分散在山野龍脈間的中國陵墓,在巴黎鬧市的一座建築下,安葬了那麼多的偉大人物,卻沒有金銀財寶陪葬,更不會有鎮墓神獸。或者說,這些墓主人留下的財富,就是他們給法國與世界帶來的啟蒙、科學與人文精神。

    穿著男裝的歐陽安娜,英姿颯爽地騎在自行車上,自來卷的長發從鴨舌帽底下漏出來,一路讓法國男人們回頭無數。

    她騎過塞納河上的橋,直到西郊的布洛涅森林。這裡既是巴黎的肺葉,也是藏污納垢的所在,更矗立著巴黎工業大學。

    她找到了航空系大樓,正面有條簡易的飛機跑道,幾架教練機正在降落。她沒有忘記半小時前的承諾,借用大樓裡的電話,打給皮埃爾‧高更家的門房。

    「安娜!」

    背後竟然響起中國話,她回頭看到瘦小的錢科,捶了捶他的肩膀說:「餵,我要找的就是你!」

    錢科剛到巴黎工業大學航空系,同時在大學附屬的飛機工廠勤工儉學,臉上的油污還沒擦乾淨呢。

    「北洋出事了。」

    「是誰幹的?」

    「你的老熟人——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安娜簡明扼要地述說了前後經過。今天早上,她改換一身男裝,從中國代表團駐地出來,攜帶匕首與馬鞭,潛入皮埃爾‧高更的家中。她知道秦北洋的失蹤是因為鎮墓獸。而四翼天使就是高更運送到法國來的,兩件事必然存在聯繫。

    「博士也在巴黎?」

    「我猜,他就在凡爾賽,跟秦北洋在一起。」

    錢科也很聰明,指了指飛機工廠:「安娜,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帶你飛進去?」

    說話之間,又一架五顏六色的雙翼飛機降落在跑道上,機腹上卻印這綠白紅三色旗,而不是法國的藍白紅三色旗。周圍響起學員們熱烈的掌聲,迎接爬出機艙的小鬍子飛行員。

    「他是誰?」

    「朱塞佩‧卡普羅尼。」錢科射出兩道敬仰的目光,「他是意大利最年輕的飛機設計師,也是最偉大的飛行員,世界大戰的空戰英雄,曾在阿爾卑斯山上擊落過八十一架德國與奧地利飛機。他現在巴黎工業大學教授飛行器設計,我將要跟隨他製造飛機。」

    「錢!」

    卡普羅尼推開學員們,徑直向錢科走來。他很英俊,三十來歲,有著意大利人的黑頭髮與灰眼睛,濃濃的兩撇黑鬍子,每次從空中掠過田野,會驚來村婦們的尖叫。

    當然,意大利風流種的目標,並非錢科,而是穿著背帶工裝褲,頭戴鴨舌帽,迎風而立的中國少女。

    空中王子單膝下跪在安娜面前,抓起她的纖纖玉手,用法語說:「美麗的女孩,我的太陽,請允許您的僕人,向您致以純潔的問候。」

    就當卡普羅尼要按照歐洲禮節,親吻歐陽安娜的手背,一記馬鞭狠狠抽在了腦門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