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504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7
第二卷  國學堂  開篇章

    醉拍闌乾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殘。

    劇憐鸚鵡中州骨,未拜長沙太傅宮。

    一飯千金圖報易,幾人五噫出關難。

    茫茫煙水回頭望,也為神州淚暗彈。

    ——鬱達夫《席間口占》

    《鎮墓獸》第一卷「北洋龍」告一段落,第二卷「天國學堂」接踵而至。

    第一卷的開頭,庚子年,主角秦北洋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宮棺槨上出生。

    感謝大家陪伴我一路走到第一卷的結尾,秦北洋在達摩山屠龍,揭開庚子賠款百萬白銀答案的謎底,又在東海夜航船上立下誓言。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吳淞口是長江的盡頭,是從海洋深入中國內陸的起點,大江與大海的交匯點,一場血戰在秦北洋的面前徐徐展開。

    不言自明,秦北洋與小鎮墓九色,以及他的安娜、阿幽、遠山、名偵探都將展開新的旅程與挑戰。

    鎮墓獸的秘密,依然雲遮霧罩,刺客們蠢蠢欲動……

    為何,我在第二卷「天國學堂」的開頭,要引用一首鬱達夫的詩?因為在後半段你們會看到他,而這首詩出自於鬱達夫先生的自傳體小說《沉淪》,無論從小說還是這首詩,都代表了當時中國年輕人的心境——

    「茫茫煙水回頭望,也為神州淚暗彈」

    (《鎮墓獸》引用了許多古詩,因我愛詩,而與秦北洋同時代的五四時期的名士之中,私以為,古典詩詞最強的就是鬱達夫先生。還記得第一卷裡也引用過鬱達夫先生的文字嗎?若你記得,請在本章說或書評區留言給我看看!)

    為何第二卷後半段會出現鬱達夫先生?

    因為,第一卷「北洋龍」最後一章,名偵探對主角的期盼——

    「你不但要在中國讀書,還要去國外,見識東洋與西洋的文明,才配得上達摩山伯爵的封號,配得上你的百萬白銀,還有你的姓氏與鹿角胎記。切勿辜負你養父的遺願!」

    對了,第二卷的主題,就是兩個字「學習」。

    對秦北洋來說,人生才剛剛展開,無論關於鎮墓獸,還是世界的真理,宇宙的奧義,還有本書所要探尋的種種終極真相。

    你將跟隨秦北洋與九色的步伐,同他一起學海無涯苦作舟,一起渡過茫茫的命運之海,歷史之海,鎮墓獸之海。

    第一卷,連載過程之中,本書上架進入VIP了,能陪伴我到今日的朋友們,都是真讀者,真粉絲也!

    感謝你們的月票!推薦票!訂閱!

    特別感謝本書粉絲榜上的盟主、宗師、掌門、長老、護法、堂主、舵主、執事們。

    同時,我已設置好了我的粉絲稱呼——墨者才俊。

    後面兩個字是諧音,不解釋。前面兩個字「墨者」,其實是《鎮墓獸》全書的主題之一,有心者大可以百度一下。

    好啦,有一位粉絲「禁哥」在討論區裡發過一首詩,被我收入精華——

    鎮墓之獸帝王心,

    九重格局十歲臨。

    千年龍脈皇陵護,

    一代工匠泣血衣。

    先不論詩歌好壞,但讀者有心了!感謝。

    好,接下來,就請進入《鎮墓獸》第二卷「天國學堂」的漫長旅程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7
第一章吳淞口

    民國六年,西曆1917年12月7日,下午三點。

    吳淞要塞,五色旗高高飄揚。

    白晝焰火般的彈幕,射向百年以來中國最堅固的砲台。一整個師的軍隊,同樣在五色旗下展開散兵隊形,發動乃木希典式的肉彈攻擊。寒風蕭瑟的江南田野,馬克沁與加特林機關槍舔著火舌,像死神收割麥田的鐮刀,撕破無數中國青年的胸膛,彷彿空運到歐戰西線塹壕戰場,集體大屠殺的人間地獄……

    吳淞口,百舸爭流的長江波濤上,東海達摩山的一葉漁船,擠在艨艟巨輪之間……有的來自中上游的漢口重慶,有的帶著東瀛橫濱神戶的水草,還有的穿過蘇伊士運河或巴拿馬運河甚至好望角與麥哲倫角,跨越大半個地球等待進入上海港。

    風起於青萍之末,秦北洋坐在顛簸的船尾,望向中國大陸的赤縣神州。正前方是吳淞口的殺戮戰場,眼看自己要被投入這滾滾洪流。

    同樣十七歲的歐陽安娜,靠在他滾燙的肩頭,左手中指套著玉指環。在她琉璃色的眼眸中,倒映一座熊熊燃燒的堡壘。

    化身為大狗的鎮墓獸九色,迎著長江北岸吹來的寒風,正襟危坐,枕戈待旦。

    單桅漁船上的乘客,還有北京警察廳的名偵探葉克難、十七歲的齊遠山、日本羽田商社少東家羽田大樹,以及十四歲孤苦伶仃的阿幽。從達摩山救下來的一對童男童女,瑟瑟地縮在船艙內。

    葉克難當機立斷,讓艄公繼續西行。長江口,冬天風高浪大,輪船容易碰撞。而這小小的漁船,如同蚍蜉撼大樹,萬一撞上就會立刻散架。

    漁船揚帆疾行,駛過寶山砲台灣。扼守長江的吳淞要塞,已在火海之中。靠近蘆花飛舞的堤岸,大家聚攏船頭。

    遽然間,一個回頭浪拍來,竟把齊遠山失去平衡,墜入滾滾長江!

    他是旱鴨子,加上暈船嘔吐無力,眼看要被浪濤吞沒。秦北洋立時脫去外衣,跳下冰冷的江水。

    葉克難、歐陽安娜、阿幽、羽田大樹都在船頭叫喊,艄公們卻不敢下水。

    十二月的長江極寒,吳淞口三夾水有急流漩渦,水情複雜兇險,凡是跳下去救溺水者的,十有八九同歸於盡,被淹死鬼活活拖死。打撈屍體的小船圍攏過來,已準備開價撈屍了。

    冒著熱氣的波浪中,秦北洋忽隱忽現,腋下拖著掙扎的齊遠山。兩個少年奮力撲騰,竟然戰勝了冰冷長江,踏上寶山江岸的石頭大堤。

    大片枯黃的蘆葦與石頭堤岸間,秦北洋的頭髮滴水,面朝漁船上的歐陽安娜,連喊帶跳地讓她放心。齊遠山跪在地上喘息,痛苦地咳出吃入肺裡的水,兩天內的第二次溺水,讓他下定決心要學會游泳!

    忽然,漁船上的人們臉色大變,葉克難大聲呼喊。秦北洋正在疑惑,一支刺刀已頂在後背心上。

    蘆葦叢中冒出無數荷槍實彈的士兵,藍色軍裝的北洋軍。面對寒光閃閃的刺刀,秦北洋已知斷無勝算,剛想解釋幾句,腦袋被槍托砸了一下。士兵們殺紅了眼,刺刀上滴著血,向江上船隻開火,警告不要接近交戰區域。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秦北洋與齊遠山被綁上一輛馬拉的大車,送入戒備森嚴的寶山縣城。後面跟著十幾輛大車,裝滿缺胳膊斷腿的傷兵,呻吟與哀嚎衝天,沿著車轍灑下男兒碧血。

    「這是誰的軍隊?」

    渾身濕透的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逼退寒氣。

    齊遠山在北洋軍當過兵,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年頭的軍閥,今天是拜把兄弟,明天就真刀真槍幹上,誰搞得清楚?不過嘛,聽口音,很多都是我們直隸省的老鄉。」

    整個縣城駐滿了士兵,他倆被押入關帝廟,有塊不起眼的牌子「中華民國江蘇省陸軍臨時軍事法庭」。

    「糟糕!」

    齊遠山正要掙扎,已被強行推到一張長條案前,後面坐著戴袖章的軍法官與書記官。

    軍法官只抬頭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問:「名字?」

    「齊遠山。」

    「秦北洋。」

    「所在部隊的番號?」

    「我們就是老百姓。」

    軍法官拍了拍桌子:「你們身著便服,從長江裡爬上來,潛入我軍陣線後方,分明是對面浙軍的奸細!」

    齊遠山瞪大了眼珠:「你們是江蘇省的直軍嗎?北洋陸軍第六師?」

    「是!」軍法官用嘴巴呵氣敲下圖章,讓書記官記錄,「茲有姦細齊遠山、秦北洋,根據日內瓦公約,穿著平民服裝刺探軍情者,不屬於戰俘之列。本臨時軍事法庭判決:認定二逆賊犯有間諜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冤枉!」

    聽到對自己的死刑判決,齊遠山血脈賁張地狂吼起來,掉進長江裡的滿身寒意都沒了。

    「下一個。」

    軍法官都沒再看他們一樣,輕描淡寫地揮揮手,就像拍死兩隻蒼蠅。

    秦北洋和齊遠山被五花大綁,毫無還手逃跑可能。背後插著木頭牌子,用紅筆寫上各自姓名,再打個大叉,加之姦細二字。他們被推到寶山縣城的城牆下,正是槍斃處決的好地方,城磚上已佈滿彈孔,地上流著尚未乾涸的血。

    齊遠山的眼淚與鼻涕直流,大聲呼喊:「救命啊!我們不是奸細!」

    想想昨天在海島上,秦北洋剛被安娜封為「達摩山伯爵」,成為百萬白銀的主人。急匆匆,夜航船,趕回吳淞口,想要逃過租界的懸賞通緝令,奔赴北京尋找小皇子棺槨。誰曾料,落到北洋軍閥手裡,竟被當成敵軍姦細……

    「草菅人命的世道!」秦北洋拒絕綁上蒙眼布,更拒絕下跪,「只可惜!沒有死在抵禦外寇的戰場上,竟死於自己同胞的槍口,就讓我看著你們的眼睛站著死吧。」

    行刑隊準備完畢,十隻漢陽造步槍對準他們胸口。十七歲的秦北洋,站姿如挺拔松樹,貼著心頭的玉墜子開始發熱,眼前掠過九色與安娜同樣琉璃色的眼睛。

    子彈在槍膛中待命,鉛灰色的蒼穹之上,飛過無數隻碩大的烏鴉,等待啄食死人的肉體。

    齊遠山的雙腿不再發抖,高聲叫喊:「北洋陸軍第六師,當年我爹就是你們的長官啊!」

    子彈上膛,槍栓拉動,正待扣下扳機,有個騎馬的軍人經過說:「停!」

    行刑隊立即放下槍,齊刷刷敬上軍禮。

    齊遠山原已閉眼等死,還陽般喘出一口氣,瞇起眼睛,看清楚戰馬上的男人,立時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對方五十多歲,上唇留著兩把刷子般的鬍鬚,藍色軍裝的肩章上有三顆金星,正是北洋政府最高的上將軍銜。他疑惑地下馬,擰起眉毛走近。

    「伯父,我是北洋陸軍第六鎮步兵協統齊重兵之子齊遠山!」

    「你……齊重兵的孩子?」

    這位將軍的面目威嚴,一看便知是北洋的老臣,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大將風範。

    齊遠山還在拚命掙扎,眼眶裡又迸出淚花了:「記得七歲那年,您來我家做客,您還親手抱過我呢?」

    「真是遠山!」

    將軍親手為他解開繩索。齊遠山還沒來得及道謝,又為秦北洋也鬆綁了。

    「這是誰啊?」

    秦北洋低聲問道,齊遠山就差唱出來了:「中華民國現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北洋之龍』王士珍!」

    北洋龍遇到了北洋之龍。

    王士珍摟著齊遠山的胳膊,連聲嘆息:「庚子年,北洋軍駐紮山東。我領一支偏師被數萬拳匪包圍,命在旦夕,幸虧你父親將我救出,還為我而掛綵。我和令尊都是直隸正定縣的老鄉,從此結拜為異性兄弟。」

    「那一年,我剛出生,我爹跟我說過那件事。」

    「賢侄,你從小耳聰目明,能聽風辨音,打靶彈無虛發。」

    齊遠山連連點頭,喜不自禁:「伯父,辛亥年,袁世凱的壽宴上,我全文背誦了北洋步兵操典。您還誇獎過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必將逐鹿中原,問鼎天下,為中國開疆拓土!」

    「那一年,我身為末代陸軍大臣,與你父親同樣效忠清廷。他被袁世凱暗殺,我也解甲歸田,未能幫上你們孤兒寡母,實在羞愧。我也尋訪過你,卻聽說在工兵團服役,去年進太行山全軍覆沒,以為你已不在人世了。」

    「伯父,我早已是個平民,近日落難,不想竟被誤認作姦細。」

    王士珍叫來軍法官,狠狠抽了一頓馬鞭,嚴禁再草率處決任何人,無論姦細或逃兵。

    看到齊遠山渾身濕透,冬天裡瑟瑟發抖,王士珍給他換上一身暖和的北洋軍大衣。帽徽上的五色旗金星,陸軍少尉的肩章,儼然當世風流人物。

    「自古英雄出少年!這支北洋陸軍第六師,原是你父親統領過的老部隊,軍官都是我們直隸老鄉。遠山侄兒,我命你擔任我的秘書官。」

    國務總理王士珍捋著兩撇鬍子,讓秦北洋想起歐陽思聰的派頭,只不過這個來頭更大,掌握千軍萬馬與億萬國人的身家性命。

    有人給秦北洋也遞來一套軍裝。他正要推辭,頭頂一聲巨響。無數發炮彈,墜落到寶山城牆,炸得耳邊嗡嗡直響,天上殘肢與頭顱橫飛,行刑隊已被炸死一半。

    秦北洋趴在死人堆裡問:「遠山,是誰在向北洋軍開炮啊?」

    「也是北洋軍!」

    「這他娘的太亂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7
第二章父與子

    中華民國六年,農曆丁巳年,西曆1917年12月7日,黃昏。

    第一次世界大戰,西線康佈雷戰役最後一天,英軍三百輛坦克,如插著履帶的鋼鐵猛獸前進。人類史上首次大規模坦克作戰,在突破德軍塹壕與鐵絲網後,遭到暴風雪與炮火猛烈襲擊而撤退,鮮血浸透法國的土地。

    同一日,歐亞大陸另一端,太陽在八小時後西沉。扼守萬里長江的吳淞口,同樣籠罩於烽火硝煙。兩具來自陵墓地下的鋼鐵猛獸,剛從冰冷的大海上來,向著對面士兵的血肉之軀,磨刀霍霍。

    炮火隆隆聲裡,齊遠山扯著嗓子,為秦北洋講解錯綜複雜的北洋系——

    「北洋之龍」王士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北洋之犬」馮國璋,世人合稱「北洋三傑」。袁世凱曾評價王士珍「乃北洋第一軍事人才也」,可惜在辛亥年效忠清廷,掛甲退出政壇。三傑中的虎與犬,如今已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段祺瑞是皖系首領,馮國璋是直系首領。王士珍雖被任命為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卻一無地盤,二無軍隊,連一方諸侯都算不上。

    「上海是塊財稅的肥肉,也是戰略要地,向為浙江督軍控制,屬於皖系地盤;江蘇則是直系的地盤,這次就是直系來搶地盤的。」

    猛烈的砲擊持續了十來分鐘,忽然間,吳淞口的戰場變得異常可怕的寧靜。

    秦北洋已換上北洋軍藍呢大衣,跟著齊遠山登上城牆。寶山縣城外圍,直系的北洋陸軍第六師,正在收縮陣線,掘壕固守。

    吳淞要塞在一里地外,秦北洋能清晰地望見對方的五色旗。要塞由數座永久性砲台組成,猶如一頭蹲伏的巨獸,林立著自德國進口的克虜伯海岸炮……

    整整二十年後,中日淞滬會戰,在這座堡壘與背後的縣城,中國軍隊進行了艱苦卓絕慘的烈戰鬥,幾乎被日軍炮火夷為平地,

    十二月的江南原野,硝煙瀰漫,屍積如山。煙波浩渺的長江口,隱隱傳來鼓點般的風聲。

    秦北洋聽出無數個男人的聲音,伴著軍樂隊的單簧管和圓號,山呼海嘯般地襲來……

    聽不清敵軍所唱的歌詞,但能分辨出「趙子龍」、「張翼德」、 「武侯是孔明」等等三國英雄之名。

    齊遠山倍感迷惑,難道對面要藉東風火燒赤壁?

    大戰在即,吳淞要塞與寶山城牆之間的曠野,敵軍一兵一卒都不見,彷彿千萬個亡魂藏在風中。

    燕趙之士的慷慨悲歌,已趁著北風包圍了「北洋之龍」的大軍,好似垓下的四面楚歌。

    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長阪坡前逞英雄,戰退千員將,殺退百萬兵,懷抱阿鬥得太平。還有張翼德,當陽橋前等,七啾喀嚓響連聲,橋塌兩三孔,河水倒流平,嚇退曹營百萬兵……

    「北洋陸軍第四師的軍歌!北洋軍幾乎人人會唱。他們是皖系的精銳,常年駐守淞滬地帶。趙子龍是我的直隸正定老鄉,亦是北洋軍共同敬仰的英雄。」

    齊遠山話音未落,戰壕前冒出上萬顆藍色大蓋帽的人頭,高唱「擇霧借東風,連環巧計成,火騰空中天地驚,滿天飛火星,江水血染紅,燒死曹營百萬兵……」挺著漢陽造步槍與刺刀衝向寶山縣城。

    王士珍不得不躲到城垛下,大聲訓斥參謀:「不是說吳淞要塞就要攻下來了嗎?」

    參謀哭喪著臉:「剛接到斥候的情報,皖系的艦隊已衝破長江口的封鎖,從北方運來了一支援兵。」

    雖然,第六師的機槍與大砲齊聲轟鳴,但在氣勢上已被完全壓倒。對面軍歌嘹喨,士氣衝天,轉眼沖散第一道壕溝防線,無數直軍將士被陣前討殺。

    王士珍已看出端倪,又捻了捻鬍子:「小徐的援兵果然厲害!」

    第二道防線,也是最後一道,就是寶山城牆。所有士兵上城,居高臨下放射排槍,暫時抑制了敵軍反攻。

    燃燒的五色軍旗背後,皖系軍閥陣中,又出現兩個古怪的東西。

    首先是個巨大的蛤蟆,全身金光燦燦,背後佈滿疙瘩,突出一雙鼓鼓的眼睛,四條粗短的腿,居然蹦躂起來數丈之高。

    王士珍的士兵們像看戲似的看這怪物,有人掏出口袋裡的袁大頭,兩相比較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秦北洋趴在城牆上,立時認了出來:「金蟾!」

    這不是他在太行山中,為袁世凱建造的金蟾鎮墓獸嗎?

    當蛤蟆靠近城牆,肩膀突然打開,一管加特林機關槍,朝向城牆旋轉出子彈。

    轉瞬間,幾十個士兵中彈墜落,天地間只剩下怪物咕隆咕隆的咆哮。守軍開槍還擊,但金蟾的防護力有了提高,彷彿變成一輛裝甲坦克,槍林彈雨打上去就像撓癢癢。

    蛤蟆大開殺戒,嘴裡飛出彈簧般的鋼鐵舌頭,猶如剪子割去一個個人頭,皆是被拋棄在城牆外的直軍士兵。看著城牆內外滾滿人頭與鮮血,守軍士氣已瀕臨崩潰。

    第一個怪物開始攻擊城牆,第二個怪物又接踵而至。

    無論山海經或西遊記還是封神演義,中國人的想像力從未達到這種程度——它有犀牛般的龐大身軀,四條獵豹的腿,長著七個野獸的腦袋,每個腦袋都像是不同的物種,有的是猛虎,有的是鱷魚,有的是豺狼,有的是羚牛,其中三個是雙角獸,還有四個是獨角獸,合在一起恰好有十個角。每個角掛著一頂小小的金冠,彷彿已加冕為中國的君王。獸頭上還刻著無法理解的文字。

    秦北洋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但他能嗅出鎮墓獸的氣味,就像達摩山上的惡龍,迅速給這新怪物起了名字:十角七頭。

    七個獸頭張開嘴巴,暴露出七挺機關槍,向著城牆瘋狂掃射。

    秦北洋與齊遠山趴在沙包後,城垛上掛滿殘缺的屍體。新兵抱頭逃竄,又被長官槍斃。

    暮色蒼茫,鎮墓獸,終於成了戰場上的殺人武器。

    談笑風生間,金蟾用身體撞擊城牆,彷彿大地震動,不斷有磚塊粉碎掉落。十角七頭鎮墓獸,也用尖角挑破城牆,直到轟然坍塌數十米,露出個巨大的豁口。

    無數皖系士兵,繼續高唱軍歌,猶如被三國英雄們附體,向著寶山城衝鋒。

    第六師眼看要全軍覆沒,「北洋之龍」大勢已去,半生戎馬,一世英名,毀於旦夕。

    國務總理兼陸軍部長仰天長嘆:「小徐啊小徐,你用妖魔鬼怪為前驅,算什麼北洋軍人?」

    所有人都抱頭逃竄了,只剩下十七歲的秦北洋,孤身立於殘存的城郭廢墟,倚靠佈滿彈孔的北洋五色旗,前方是屍體堆積的金字塔。

    最後一抹殘陽,射來赤色金光。隔著硝煙與屍體,秦北洋看到金蟾與十角七頭背後,有個穿著工匠服的男人,後背綁著一柄長刀,高聲咆哮,做出各種古怪手勢。不言自明,此人正在操控這兩頭殺人的鎮墓獸。

    男人一頭白髮,額上佈滿皺紋,貌似六七十歲。只有秦北洋知道,他並沒有那麼老,只是接觸過太多鎮墓獸,極大地消耗了生命力。

    他叫秦海關,前清皇家工匠,墓匠族傳人,鎮墓獸的製造者,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也是秦北洋的親生父親。

    「爹!」

    少年秦北洋扯開嗓子,對兩隻鎮墓獸背後的男人呼喊。

    循著夕陽,秦海關眺望城牆,殘破的五色旗下,最後一個守城者,竟是日思夜想的兒子。父子失散了半年,竟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相遇,分別屬於敵對雙方的陣營。

    十角七頭鎮墓獸,七個獸頭之一的黑熊頭轉過來,對準燃燒的五色旗,打響熊嘴裡的加特林機關槍。

    「停……」

    老秦瘋狂地命令鎮墓獸停止射擊,可彗星一旦衝向月亮,再也不能剎車。十幾發圓錐形金屬子彈,燃燒著飛向秦北洋的雙眼。

    時間放慢一百倍,十七歲少年看到一幅幅黑白圖紙,畫出長江口與江南原野的山川地形,吳淞要塞與寶山縣城的攻防佈局,也畫出金蟾鎮墓獸與十角七頭鎮墓獸從平面、側面到剖面各種線圖。無數道線條編織的網格間,騎在子彈上的死神,獰笑著撲面而來。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7
第三章獸與獸(一)

    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我所看見的獸,形狀像豹,腳像熊的腳,口像獅子的口;那龍將自己的能力、座位和大權柄,都給了它。

    獸的七頭中,有一頭似乎被殺至死,但那死傷卻醫好了。全地的人都希奇,就跟從那獸,

    又拜那龍,因為它將權柄給了獸;也拜獸說,誰能比這獸?誰能與它爭戰?

    ——《聖經》新約全書「啟示錄」第十三章

    一公里外的曠野,剛從漁船登陸的歐陽安娜,淚水模糊琉璃色眼球,注視暮色蒼茫的戰場。雙膝跪在鮮血浸紅的泥土,她在胸口畫著十字,低聲唸誦「啟示錄」第十三章,先用拉丁語,再用法語,最後才是漢語。

    夜色降臨中國。

    一頭獸是金色的蛤蟆;另一頭獸有十角七頭,十個角上戴著冠冕,七個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十角七頭鎮墓獸,打開七個頭中的黑熊頭大嘴,噴射加特林機關槍的火舌。

    一連串日本造的子彈,旋轉出滾燙的槍口,狂歡般地尖叫飛行。它們像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於殿上的刺客,口中銜著匕首刀鋒,射向坍塌燃燒的城牆上,最後一個守護北洋五色旗的少年。

    秦北洋。

    子彈距離他只剩0.66米,死神的睫毛與體臭都已清晰可辨。

    一頭獸,金光閃閃的獸,頂著雪白鹿角,赤色鬃毛,青銅鱗甲,如同飛將軍射出的箭矢,瞬間飛奔到少年面前,替主人擋下幾十顆子彈。

    耳邊響起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秦北洋下意識地趴倒。一隻毛茸茸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九色——幼麒麟鎮墓獸,橫刀立馬,身體一側表面,佈滿十幾個滾燙冒煙的彈孔。

    對面的兩頭鎮墓獸已攻破城池,皖系精銳第四師,高唱「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席捲而入寶山縣城,要將直系大軍第六師一舉殲滅。

    天,徹底黑了,沒有一絲月光。

    未成年的幼獸九色,面對兩頭陌生而巨大的鎮墓獸,體型是如此微不足道,彷彿大衛與歌利亞的對決。

    但它同樣呲牙咧嘴,並未有任何畏懼。秦北洋翻身而起,拍拍九色的後背。

    九色頭頂的鹿角開始生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無盡的尖利分叉,彷彿頭頂幾十把寒光閃閃的刀劍,分別是日本倭刀、馬來克力士短劍、大馬士革彎刀還有漢唐的環首大刀,足以與十個角七個頭相抗衡。

    一團琉璃色的火球,自九色的口中噴薄而出。火球旋轉圍繞戰場一圈,如同陣亡者骨骸中的夏夜磷火。雙方士兵都停止廝殺,舉頭觀望這團地獄般的火焰。秦北洋再次拍打九色,源源不斷的氣息,注入這頭幼獸體內。

    火球開始爆發,變成赤金色的烈焰翻騰。一聲巨響,噴射利箭般的火焰,如同十二石的強弓勁弩,萬箭齊發……

    金蟾與十角七頭的操控者——秦海關感謝老天拯救了兒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城牆上,十七歲的秦北洋,穿著北洋軍大衣,操控一頭幼麒麟鎮墓獸。

    老秦讓他的兩頭鎮墓獸撤退,但九色的強弩箭矢烈焰,已然勢不可擋。

    金蟾鎮墓獸的鋼鐵外殼,轉眼間千瘡百孔,微微晃悠兩下,冒出金色火焰,如同被石頭擊中的癩蛤蟆,轟然倒塌在城牆上。

    十角七頭失去了控制,憤怒地揚起七個獸頭,同時打開七挺機關槍,面對九色瘋狂開火,鋪天蓋地的彈幕,宛如毀滅性的海嘯衝來。

    秦北洋騎到九色背上,小鎮墓獸如同飛越山澗的鹿,一躍而起,跳下城牆,竟躲過了彈雨。

    「不要殺他!」

    心急如焚的秦海關,解下背後佩刀,扔到屍體堆裡。他剛要指揮十角七頭投降,就有幾個皖系軍官抓住他,五花大綁地捆回吳淞要塞。

    十角七頭也跟著主人撤退,皖系軍陣大為動搖,每個士兵都不想成為怪獸的祭品。

    這時候,齊遠山重新爬上城頭,舉起一支步槍,瞄準敵方穿著大氅的將軍。

    扣下扳機,當即爆頭。

    他興奮地振臂高呼,揮舞被秦北洋保護的五色旗,鼓動將士們反攻。本來兵敗如山倒的第六師,重整旗鼓,旅長與團長們調轉方向,衝向城牆缺口。

    躲在掩體背後的「北洋之龍」王士珍,目睹這場前所未有的戰鬥。他還以為世界大戰的西線戰場上,英國人衝鋒陷陣的新式武器坦克就是這個樣子。

    秦北洋命令九色收回火球。鎮墓獸的使命是保護墓主人,而不是人世間的殺戮爭鬥。

    舉著五色旗的齊遠山,果真是天生的武將之材。他帶領父親生前的第六師舊部,勇武地攻出城牆,殺得敵軍鬼哭狼嚎,再也聽不到第四師的軍歌。

    火焰燒紅夜空的大戰,一波三折,蕩氣迴腸,至此勝局已定。

    寶山城牆上,九色摺疊收起雪白鹿角,重新長出一聲白毛,化身為未成年大狗的形態。

    秦北洋抱著他的小鎮墓獸,把頭埋進赤色鬃毛親吻,心疼地摸著它身上的彈孔。這頭幼獸又一次捨身救了主人的命。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安娜他們又在哪裡?」

    雖然,九色不會說話,但秦北洋也能猜到——它在船上親眼看到主人和齊遠山墜入長江,狼狽地爬上寶山江岸,又被藍軍裝的北洋軍抓走。漁船安全靠岸之後,九色救主心切,脫離了歐陽安娜與葉克難等人,徑直順著戰場上的死屍,找到寶山城下。

    要是九色晚到一秒鐘,秦北洋就要被十角七頭鎮墓獸打成篩子了。

    夜色茫茫,他牽著九色來到戰場,看著滿身傷痕被打垮的金蟾。直系大軍席捲而過,乘勝追擊,圍攻吳淞要塞,耳邊儘是隆隆炮火聲。野火仍在燃燒死人軀體,將這片原野變成巨大的火葬場與墓地。

    穿著軍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腳淺一腳,吩咐九色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殘喘的重傷員們。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對心口來一槍結束痛苦。走著走著,根本無法躲過死人與炸斷的殘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嘔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淚。不少人單看面孔,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同齡人,就這樣做了軍閥野心的枉死鬼。

    忽然,腳下的屍體堆裡,踩到某個堅硬的長條。

    九色用嘴替主人叼出來,原來是一柄長長的刀鞘。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8
第三章獸與獸(二)

    殺戮戰場,月亮出來了。

    秦北洋認出這是父親背後的刀,最後被遺棄在戰場上。他握住紅線纏繞的鮫皮刀柄,從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長的刀刃,一片寒光藉著月色,幾乎刺瞎眼睛,就連九色也望而生畏地後退兩步。

    不同於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軍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此刀用百煉鋼打製,刀身直背而狹長,呈現九十度的剛正不阿。刀柄最後多出一個鐵質圓環,頗有漢朝古意的環首刀。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試著單手揮舞兩下,竟有些吃力。還好刀柄夠長,他改用雙手握刀,在戰場上劃出幾道白光,夾帶金屬嘯叫的風聲。他將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關一樣綁在後背,如同古時候的刀客。

    突如其來,吳淞要塞前方發出一聲巨響。彈藥庫爆炸了,一陣烈焰飛上天空,照得子夜猶如白晝。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擔心父親的安危。九色緊跟主人左右,走過鮮血沃野的戰場。

    爆炸漸漸平息,火光讓月光暗淡失色。吳淞要塞上發出無數男人的歡呼,飄揚起一面被燒得七零八落的五色旗,正是秦北洋在城牆上保護過的旗幟。

    揮舞這面五色旗,第一個攻克堡壘的戰士,是十七歲的齊遠山。

    這場戰役以「北洋之龍」的勝利而告終。但在這片國土上,綿延三十餘年的漫長戰爭才剛剛拉開帷幕。

    唯獨秦北洋,沒有參加勝利者的慶祝。他抱著大狗九色,跪倒在成千上萬的屍體中,無論敵我雙方。這樣荒謬的內戰,根本沒有勝利者可言。驀然間,想起杜甫的《兵車行》——「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天亮前,寒露深重,餘燼未熄。戰場上退下一個男人,他摘下五色金星的軍帽,露出灰髮。秦北洋看到他的兩把刷子式的鬍鬚,還有軍裝上三顆金星的肩章。

    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北洋之龍」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來凝視九色,對著琉璃色的眼珠子讚嘆:「此乃火麒麟也!」

    是夜,新月如鉤。

    次日清晨,天空飄起冰冷的雨,整個長江口陷落在煙霧濛濛之中。

    身著藍色北洋軍裝的秦北洋,踏入千瘡百孔的吳淞要塞。勝利的直軍第六師正在清理戰場,從瓦礫堆中挖出無數炸成焦黑的屍塊。

    唯一活著的俘虜,竟是個外國人——南苑兵工廠總顧問,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

    軍醫給他做了檢查,只有輕微的腦震盪。昨晚,直軍的砲彈暴雨般砸在要塞頭頂,博士預感形勢不妙,躲藏到避難洞深處,憋氣潛入地下水中,才沒被彈藥庫的殉爆炸上天。

    霍爾施泰因博士被俘後,指名要求見到秦北洋,否則任何情報都不會透露。

    一張黑臭的行軍床上,躺著個四十來歲的洋人,他的個頭瘦高,頭上紮著繃帶,一頭栗色亂發被燒掉少許,墨綠色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滯無神,兩塊厚鏡片上都是裂縫。

    看到秦北洋背後的刀鞘,霍爾施泰因博士掙紮著爬起,用洋涇濱的漢語問:「這是什麼?」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認識秦海關?」

    博士託了托高鼻樑上的鏡片,仔細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復神智:「我是兵工廠的總顧問,你的父親是首席機械師,我們是共事的搭檔。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嗎?」

    秦北洋微微一愣,這洋人是什麼路數?他還是脫下軍大衣,暴露後脖頸的胎記,兩塊赤色的鹿角形狀。

    「果然是秦的兒子!」

    「我爹還活著嗎?」

    博士捏了捏太陽穴:「讓我回憶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親和十角七頭鎮墓獸,被運上吳淞口的軍艦,現在應當在大海上。」

    「十角七頭?」秦北洋想像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畫面,「是誰帶走了我爹?又是誰把你們和鎮墓獸派過來的?」

    「小徐。」

    「小徐是誰?」

    「大軍閥,他派遣我們指揮兩頭鎮墓獸,乘坐軍艦南下,前來協助守衛吳淞要塞。」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軍閥的人名:「可我見到的金蟾,已不是原來的鎮墓獸,它完全變了!」

    「是我和你父親一起改裝了鎮墓獸,加了柴油機的動力,還有加特林機關槍。」

    「不可以!鎮墓獸只能用於保護墓主人,不能在戰場上殺人!我爹也老糊塗了嗎?」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爾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裡的佩刀,「秦,這把刀,就是你父親給你準備的禮物,好在這亂世防身。」

    「怪不得,他在戰 上一看到我,就主動拋下這把刀。」秦北洋握著刀柄最後的圓環,好像還殘留父親的體溫,「這是一把環首唐式橫刀,父親怎麼會有這把刀的?」

    博士的精力慢慢恢復,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講述兩個月前的歷險——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關去挖墓,尋找地下的鎮墓獸。他們在直隸省太行山附近,發現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許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頭鎮墓獸。

    「究竟是什麼樣的墓主人,才能有這樣厲害的鎮墓獸呢?」

    「安祿山。」

    「你們竟然挖了安祿山的墓?」

    博士摸著滿臉鬍渣說:「老秦在那座大墓裡,得到這把唐代寶刀。」

    「原來是給安祿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從刀鞘中抽出環首長刀,寒光閃閃,刀面如鏡,透出雲龍般的紋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精氣。不曉得這把唐刀,在安史之亂中,砍下過多少人的腦袋?殺死過哪些名臣良將?

    這天午後,金蟾鎮墓獸的殘骸,也被送到吳淞要塞。

    霍爾施泰因博士仔細查看這頭鎮墓獸,損毀相當嚴重,就像一個人被打斷所有骨頭,加之內臟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難以修復了。

    秦北洋心想——袁世凱與安祿山,都是一代梟雄,他們的鎮墓獸自然厲害。但金蟾畢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祿山的十角七頭,卻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對中原的慘烈破壞。這頭鎮墓獸在戰場上的表現,已證明了它酷愛虐殺,凡是它所到之處,遍佈殘缺的肢體。

    今次讓十角七頭逃跑了,將來必是大患。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4 13:58
第三章獸與獸(三)

    十角七頭在哪裡?

    吳淞要塞的戰地醫院,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對於他的鎮墓獸大寵物唸唸不忘。

    看在博士曾經與老爹共事的份上,秦北洋跟他挺聊得來,甚至說了幾句德語,九歲以前的所學,牢記在腦中沒忘。

    博士倍感詫異:「你怎知道德語是我的母語?」

    「卡爾‧霍爾施泰因不是標準的德國名字嘛?」

    「JA.」博士用德語說了「是」,卻又搖頭,「但我不是德國人,我出生在瑞士的德語區,又在世界上很多國家生活過。我經常搞不清楚,自己算哪個國家的人?我在中國生活了十年,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是中國人。」

    坐在金蟾鎮墓獸斷裂的蛤蟆腿上,擺弄失去彈性的飛刀金剪,霍爾施泰因博士點上煙,在藍色煙霧中嘮叨往事——他的祖先來自德國北方的霍爾施泰因公國,毗鄰波羅的海的貧窮諸侯國,引發過普魯士與丹麥之間大戰,也是俾斯麥統一德國的第一步。博士的父母因戰爭逃亡瑞士,在萊茵河畔的巴塞爾生下了他。讀小學時有個同桌叫榮格,後來成為大心理學家。

    卡爾‧霍爾施泰因在維也納讀中學,在皇家柏林工業高等學院讀大學,專業是武器與機械設計。他的博士論文是上古時代外星人殖民地球,摩西等先知在西奈半島所見的「神」是複數的外星飛船,摩西十誡來自外星文明等等。這篇論文引起基督教會強烈譴責,新教天主教都把他列入黑名單,終身禁止踏入教堂,要在中世紀會被綁上火刑柱燒死。

    博士說話半用標準德語,半用磕磕絆絆的漢語。這樣離經叛道的人生軌跡,讓秦北洋想起在陵墓地宮長大的自己。

    「我在德國與奧匈帝國都待不下去,就去了英國阿姆斯特朗軍械公司任職,研發秘密武器。文藝復興時期,列奧納多‧達‧芬奇設計過許多超前的武器,他既是個大畫家又是個武器學家,我參照達‧芬奇設計的捲鐮戰車圖紙,造出了偉大的眾神之車……」

    霍爾施泰因博士用樹枝畫出了眾神之車。

    泥土中的線條模糊,只是個大概輪廓。秦北洋卻彷彿看到一面工程圖紙,每個線條與零部件都無比清晰。一台貌似馬車的機器,前端有冷兵器的旋轉鐮刀,猶如死神的親吻,割去人頭賽過割草。戰車中部是阿姆斯特朗巨型砲塔,將冷兵器、熱兵器以及現代動力完美結合。

    眾神之車的第一次試驗就砸了。它在索爾茲伯裡原野失控,經過史前文明的巨石陣,旋轉鐮刀切去數百名士兵人頭,到處是英國人的鮮血與屍塊,以至於有人指責霍爾施泰因是德國間諜。

    這次嚴重事故,導致博士被阿姆斯特朗公司開除,歐洲再沒人敢僱傭他了。他嘗試去美國求職,但美國人聽說他是基督教的敵人,立刻拒之門外。

    卡爾‧霍爾施泰因輾轉流落中國,碰上求賢若渴的袁世凱,受聘為南苑兵工廠總顧問,竟然度過十年光陰,目睹大清朝的龍旗降落,中華民國的五色旗升起,中華帝國曇花一現,張勳復闢的龍旗更短命。如今呢,只要誰給的薪俸夠多,博士就願意為誰賣命。

    「博士,你能從科學的角度解釋鎮墓獸嗎?」

    「我所信奉的科學,是魔法、煉金術士還有蒸汽機的科學,並不被歐洲主流科學界所容納。因為如此,我才對鎮墓獸深深地著迷。」博士掐滅菸頭,摸著金蟾鎮墓獸的蛤蟆眼睛說,「我相信,在鎮墓獸的身體裡,藏著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聽到此處,秦北洋倒是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流動加快了。

    走出要塞,士兵們打掃戰場,搬運戰死者遺體。幸好天氣寒冷,聞不到腐爛的臭味。淋漓的冬雨沖走鮮血,慢慢溶解人體組織。

    九色蹲伏在秦北洋腳邊,看到無數魂魄,哭泣著飛昇到天空……

    天津傳來消息,十三省督軍開會,直皖握手言和,上海歸還浙江督軍。王士珍功敗垂成。埋骨吳淞口的一萬多士兵,毫無意義地死去,絕對輕於鴻毛。

    大軍開拔北歸的清晨,軍樂隊奏響中華民國國歌。「北洋之龍」下令朝天鳴炮十二響,祭奠亡魂。齊遠山騎著白馬當先,威風凜凜地扈從在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左右。隊伍中間有輛大車,裝著徹底散架的金蟾鎮墓獸,霍爾施泰因博士頹喪地坐在上面。

    秦北洋步行在隊伍最後,背著父親餽贈的唐刀,押送裝滿垂死傷兵的車隊。九色不斷回頭望向上海……

    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正從背後凝視著它和他。

    田野上葬著無數士兵的墓地,並排站著四個男女:歐陽安娜、阿幽、葉克難、羽田大樹,遙遙送別秦北洋、齊遠山以及九色。

    安娜與九色有同樣顏色的眼珠子,偶爾她與這頭幼獸對視,竟會分不清彼此。

    冬天的風,夾帶雪片般的蘆花,吹落少女的淚水,滴滴答答,浸濕左手上的玉指環。

    阿幽塞給她一塊手帕。十七歲的歐陽安娜,在風中無所依靠,只能摟著十四歲的女孩,抱頭痛哭……

    葉克難觸摸長衫衣袖裡的皮鞘,藏著八年前天津德租界滅門案的凶器,象牙柄上鑲嵌螺鈿的彗星襲月。

    又隔了一公里,長江邊,無邊無際的枯黃蘆葦,掩蓋著三個男人的臉。

    他們都還年輕。第一個右臉有蜈蚣般的疤痕,第二個胳膊受傷綁著繃帶,第三個戴著一副鬼面具。

    每個人的衣袖裡都藏著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三個刺客,同樣目送秦北洋和九色遠去。昨晚,他們駕駛羽田汽船公司的輪船,秘密在川沙沿海登陸,連夜騎馬疾行數十里,渡過黃浦江來到吳淞口。

    蘆葦叢中多了第四個人,五十多歲的老頭,嘴上兩抹濃黑鬍子,目光如鷹隼看著北上大軍。

    老刺客對右臉有疤痕的年輕刺客說:「阿海,有新消息嗎?」

    「阿幽說,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在北京。」

    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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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冰雪劫

    北京!北京!

    秦海關坐在敞開的火車車廂,滿臉被蒸汽機噴出的煤灰燻黑。十二月的北國,寒風刺骨,必須裹著厚厚的棉襖,戴上羊皮帽子。腳邊的黑色油布,覆蓋一大堆張牙舞爪的東西,猶如某個巨大野獸的骨架,突兀地顯出七個腦袋,十個尖角的輪廓。

    三天前,吳淞口之戰,要塞彈藥庫爆炸前十分鐘,秦海關與十角七頭鎮墓獸,被撤退到黃浦江的軍艦上。小徐將軍自天津發來電報,務必保護鎮墓獸安全,不能再落入直軍手中。老秦剛上軍艦,就看到固若金湯的吳淞要塞,連同數千守軍,一齊被炸上了天。岸上烈焰滾滾,江面飄浮纍纍死屍,有年輕的士兵,也有枉死的平民。

    掛著五色旗的軍艦原路返航,只剩老秦與十角七頭鎮墓獸。兩天後,他們在大沽口上岸,軍隊押解他們登上火車,從塘沽直接發往北京南苑。

    南苑,位於京城正南方向,原為永定河故道,遼金時代是草木繁盛的水鄉澤國。元代是放飛海東青的皇家獵場,明清兩代則為南海子行宮。清朝在此檢閱八旗兵,圈養老虎與麋鹿,庚子年被八國聯軍獵殺殆盡。整整二十年後,七七盧溝橋事變,南苑又爆發過一場中日之間的血戰,此為後話不表。

    有三條鐵路支線深入南苑,便於北洋政府運送軍隊,往東可達關外奉天,東南是天津塘沽,西南則是盧溝橋到漢口。

    天黑以後,塘沽來的軍用列車駛入南苑基地。十角七頭鎮墓獸被卸下,用平板車運入兵工廠倉庫。秦海關穿著機械師的工裝褲,外披軍大衣,走過一排沉睡的機器。這都是北洋政府斥巨資從英、德、奧等強國買來的,製造從大口徑火砲到步槍子彈的各種武器。

    老秦觸摸著一台巨大的金屬切削機床,只要打開蒸汽機,它就能改變許多金屬的形狀,再也不用工匠們揮汗如雨的手工勞作。石匠鐵匠木匠們只能各自回家,下一輩人也不必來學習手藝,古時候陵墓裡的鬼斧神工,將因這台機器的轟鳴而永久失傳。多麼可怕的機器啊!有時候,老秦真想偷偷埋下炸藥點著引線……

    過去兩個月,他和霍爾施泰因博士,就在這些機器上改造鎮墓獸。他們打開十角七頭的身體,發現裡面複雜的各種機關,甚至還有尚未獸毛和獸骨,難道它的墓主人真是一頭野獸?博士給它安裝了內燃機,做了外掛的油箱,用鋼板加固成裝甲,以免中一顆子彈就會殉爆。他們又給七個獸頭裝上加特林機關槍,成為比坦克更厲害更靈活的殺人機器。

    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甚至想批量仿製金蟾鎮墓獸,折騰無數個晝夜卻無一成功。

    老秦告訴他,用科學的方法只能改造和加工鎮墓獸,卻不能製造出真正的鎮墓獸。就像再偉大的戰士,也只能從女人肚子裡生出來,而不能從機床上產生。因為,任何科學都無法製造鎮墓獸的魂魄——「制獸九宮」的第五宮「種魂」,也難以仿造出墳墓地宮的環境。

    還有,便是鎮墓獸的心臟,也是折損秦氏家族壽命的靈石。十角七頭內部,有一塊碩大的靈石,烏黑鋥亮不斷發出熱能。

    博士歎為觀止,不知該如何用科學來解釋?他問哪裡可以開採靈石?老秦不想說出實情,只說靈石可遇而不可求,幾十年才能找到一塊,絕非想挖就能挖到。

    此刻,離開這些機器,秦海關回到倉庫,注視黑夜裡蟄伏的十角七頭。它的油箱是空的,只是一堆鋼鐵廢物——它還能算是鎮墓獸嗎?

    老秦不得而知,或者,是比鎮墓獸更可怕的物種。

    後半夜,響起蒸汽機車的轟鳴與汽笛聲,然後是激烈的槍砲聲。秦海關打開倉庫窗戶,只見兵工廠門口的鐵路支線上,開來一長列火車。不同於常見的貨車與軍車,這些列車上豎著大砲與機關槍,還有三百六十度旋轉的砲塔,猶如一節節移動的砲台要塞,不斷發射火舌。南苑基地的衛兵躲入工事,打開探照燈開槍還擊,可是子彈一擊中火車就彈開了……原來有厚厚的裝甲,正是傳說中的裝甲列車。

    一大群士兵從列車下來,戴著毛皮帽,腳蹬大馬靴,軍官全身貂裘,打起仗來不要命,在裝甲列車的砲火掩護下,不消片刻,攻佔了南苑基地。因為主力部隊南下,基地守衛空虛,只能豎起白旗投降。

    所有廠房被洗劫一空,穿得毛茸茸的士兵,全是關外口音,踹開最後一間倉庫。秦海關明白了,這是東三省奉系的軍隊,軍官們多是胡匪出身。

    又一群真正的老毛子來了,穿著沙皇俄國的軍裝,頭戴哥薩克的帽子,都是白俄僱傭兵。為首的白俄將軍,第一眼就看到了十角七頭。

    鎮墓獸依然沉睡,白俄人嘖嘖驚嘆,朝聖似的撫摸那十個角,七個頭,還有刺刀般鋒利的冠冕,許多人跪下劃著十字,默念俄語經文。

    有人宣讀了奉天張大帥的口令,說要徵用南苑兵工廠的物資,清單裡包括北洋政府的秘密武器鎮墓獸,以及首席機械師秦海關。他們都被塞進裝甲列車,關進悶罐車廂,向東開出南苑基地。

    關在鐵皮車廂裡,他不知道裝甲列車要開往哪裡?只感覺氣溫越來越低,每天過夜都難以入睡,直到有人送來厚棉被和炭火盆。隔著鐵門縫隙往外看,竟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世界,恐怕早已過了奉天,飛馳在滿洲的雪地。又過兩日,裝甲列車開過冰封的松花江,折向西北,真正進入不毛之地的北大荒。

    從一家軍閥的階下囚,又變成了另一家的階下囚,老秦慨嘆命運無常。而一代梟雄安祿山的鎮墓獸,竟也淪落至此,猶如馬戲團的馴獸,不知在地獄裡做何想?每夜枕著鐵軌的震動聲,他時常感受到鎮墓獸靈石的熱量,就像烈焰反覆灼燒自己的肝肺和心臟……

    鐵路從平原到山區,穿越林海雪原的大興安嶺。其間停下很長時間,更換火車頭和鐵軌轉向架,原來是從標準鐵軌進入俄國的寬軌。

    再也聽不到中國話了,鐵路兩邊全是外國字兒,穿著毛皮衣服的老毛子,洋蔥頭形狀的木頭教堂,風雪裡飄揚拜占庭式的聖像旗幟,聽到此起彼伏的野狼嚎叫……

    在西伯利亞鐵路上走了漫長的一個月,兩邊景色越發單調。古有蘇武牧羊在北海邊,而這次旅行遠遠超出了蘇武。老秦在心裡盤算距離,與兒子已相隔十萬里之遙,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不免淚濕衣襟。

    他又掛念起那把唐刀,安祿山大墓中得到的陪葬品,但願已被兒子背在身上。原本這把刀出土後已鏽蝕,他弄來上等的砥石,每日細心研磨,恢復吹毛得過的鋒利。他還重新配了刀鞘、鮫皮刀柄和護手,想要完美地轉交給兒子。

    裝甲列車停下,悶罐車廂打開,秦海關披著熊皮大衣,被白俄士兵用槍托趕下來。十角七頭鎮墓獸被裝在一副巨大的雪橇上。

    他走在鎮墓獸的前頭,茫然地看著陌生的國度。眼前飄過鵝毛大雪,深一腳,淺一腳,走過深入膝蓋的積雪。前頭有成千上萬的士兵,跪在雪地裡劃著十字祈禱。東正教牧首高舉基督聖像,唸誦大段俄語《聖經》。

    秦海關看到一個騎著白馬的將軍,在這西伯利亞內陸深處的荒野,竟然穿著一身雪白的海軍上將製服,專門來迎接扭轉乾坤的秘密武器。這位相貌英俊勇武的將軍,下馬給了老秦一個熱情的擁抱,並以斯拉夫人的禮儀用力親吻。老秦尷尬地以為又碰上了喜歡相公堂子的傢伙。

    海軍上將名叫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高爾察克。

    一隻名叫奧傑塔的雪白天鵝,正掠過秦海關的頭頂,奔向溫暖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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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北歸(一)

    十二月,江南冷到骨髓。天高雲淡的蒼穹,來自西伯利亞的北雁南飛。齊遠山下馬站到高岡上,舉起步槍瞄準,竟然打下一隻碩大的白天鵝。

    「北洋之龍」王士珍將之視為吉兆,下令大軍安營紮寨,煮一鍋天鵝湯分而食之。據說天鵝煮爛在鍋裡時,眼角流出公主般的眼淚。大夥兒開金蟾鎮墓獸的玩笑,說這只蛤蟆想要吃天鵝肉,可惜死得不是時候。

    還有人給九色丟了一塊鵝肉,但這條「大狗」嫌棄地躲開。大家只知它是跟隨秦北洋的軍犬,藏獒與德國黑背的雜交犬。至於打敗十角七頭與金蟾的鎮墓獸,傳說是上海租界的英國駐軍借給直系軍閥的秘密武器,打完這一仗就回歐洲接著打德國人了——全是秦北洋編造的障眼法。

    江南田野上,九色時而深沉憂傷,宛如聖賢神獸;時而歡快活潑,像未成年的小貓小狗。秦北洋盯著它的琉璃色眼睛,想到藏在赤色鬃毛裡的鹿角,脫口而出《詩經‧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九色絕對聽懂了,它的智力不遜於人類,因為吃了達摩山上惡龍鎮墓獸的靈石?

    從上海到北京,一路走走停停。野戰醫院車隊,不斷有人傷重哀嚎死去。每次秦北洋都會陪伴傷兵到最後時刻,親手為挖掘墳墓,鐫刻墓碑,就地掩埋——這是他的老本行。

    然後,九色學著鹿鳴為之哀嚎,聲音在冬天傳出去很遠,聽著無不動容。

    來到南京下關渡口,國務總理兼陸軍次長王士珍,對北洋第六師的將士們發表講話,曆數北洋軍自小站練兵以來的光榮歷史,再造強盛的中國,簡直堪與楊家軍、岳家軍、韓家軍、戚家軍相提並論。

    秦北洋暗暗嗤之以鼻,這群帶槍的丘八,何時能有如此豐功偉業?

    浩浩蕩蕩北渡長江。齊遠山穿上北洋軍官制服,身在老爹舊部之中,堪比衣錦還鄉。想起半年前,為避張勳復闢戰亂,他與秦北洋逃亡南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後又發生了多少離奇事啊。他在船舷邊擊節高歌,竟有南宋北伐收復河山的氣勢,全然忘了這支軍隊南下無謂送死,又被骯髒的交易趕回北方。

    過浦口,大軍沿津浦線北上。有時乘坐火車,有時艱難步行,走了三天四夜。坐在悶罐車廂,秦北洋聽著鐵軌震動,失魂落魄地想著歐陽安娜,還有此番北上目標,也是九色最牽掛的——唐朝小皇子的棺槨。

    十八節軍用蒸汽列車,開入南苑基地的同一日,飄落細細密密的小雪。

    秦北洋在最後一節車廂,攙扶傷兵們跳下車,再次踩在北京的土地上。他看到鉛灰色的天空,被兵工廠的煙囪與插滿,南苑航校的飛機在雪中強行起飛,花哨地超低空翻滾而過。

    北洋第六師接管整個基地,包括航校裡所有飛機與飛行員。

    博士走進寂靜的兵工廠,卻跪倒在地——最重要的幾件機器都不見了。倖存的衛兵說,今天凌晨,南苑基地被一列全副武裝的裝甲列車佔領,兵工廠被洗劫一空。剛回來的十角七頭鎮墓獸,還有首席機械師,全被運往了關外。

    秦北洋帶著九色,闖入曾經停放鎮墓獸的倉庫,發現父親遺留的被縟和私人物品,甚至有在銀行儲蓄銀元的憑單。又一次擦肩而過,讓他一拳砸中牆壁,關節流滿了血。

    是夜,大軍住進基地兵營,刀槍入庫馬入槽。

    南苑是片廣闊的野地澤國,曾是四不像麋鹿的樂園,正門是今日的大紅門橋。園內有座巍峨的歇山頂房子,有皇家宮殿之氣勢,原來是清朝的團河行宮。

    王士珍將齊遠山與秦北洋都召入行宮,看著兩個少年說:「吳淞口一戰,你們一個在城頭保衛五色旗不倒,一個指揮人馬反敗為勝,都立下汗馬功勞,我要論功行賞!」

    他送給齊遠山一支比利時製造的勃朗寧手槍,送給秦北洋一副德國進口的軍用望遠鏡。

    齊遠山下跪謝過:「伯父,一支手槍,一副望遠鏡,您必有深意?」

    「你是將門虎子,必是行軍打仗能手,手槍幫你在戰場上殺敵。」王士珍捋著鬍鬚,又看向秦北洋說,「你有操縱武器的才能,我發覺你北上途中,留心觀察山川形勢,心中必有一幅地圖,望遠鏡最配得上你。」

    秦北洋有些心慌,沒想到內心的秘密被「北洋之龍」窺透,只能下跪感激不盡。

    「你們可知道,今天凌晨,洗劫了南苑基地的人是誰?」

    「不是土匪嗎?」

    「沒錯,張作霖的奉天軍隊!但又是小徐的主意!兩天前,他們合夥兒在秦皇島劫去北洋政府從日本進口的兩萬七千支三八式步槍,這是要逼著我辭職啊!」

    「那再打一仗!」

    王士珍搖頭道:「遠山,第六師是你父親的老部隊。吳淞口一戰,雖殺敵一千,但也自傷八百。再跟關外開戰,豈不是要把直系的老本都賠光了?」

    「伯父,我不明白,您貴為國務總理兼陸軍部長,加上馮大總統,怎能被這幫宵小欺凌?

    「皖系地盤廣大,縱橫捭闔,能動員十幾省督軍。袁世凱死後,北洋同室操戈,直皖相鬥,兩敗俱傷。奉系盤踞東三省膏腴之地,兼有日本人撐腰。皖直奉三系,雖比不得魏蜀吳三分天下,但也算割據一方。我這『北洋之龍』時日無多,就不再是國務總理了。」

    齊遠山拍著勃朗寧手槍,眼眶有些發紅,這是王士珍下野前最後的囑託。

    王士珍接著說:「甲午戰敗,從朝鮮回來的袁世凱,痛定思痛,在天津小站練兵,才有了『北洋三傑』,如今的北洋政府。難道我們不想打敗日本?我做夢都想一雪甲午前恥,乃至收復台灣。無奈中國衰敗,縱然最優秀的北洋軍人,放到歐洲戰場,頃刻間灰飛煙滅。」

    「可若有鎮墓獸,亦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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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北歸(二)

    重兵守衛的南苑行宮,總讓人想起燭影斧聲之類的傳說。

    終於,說起了鎮墓獸。

    「你有了秘密武器,洋人就不會有嗎?我們的敗壞不是武器,而是這裡!」王士珍指了指自己心口,「當年,袁大總統已擁有無限權利,不是皇帝,勝似皇帝。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韙,除了身邊小人佞臣,難道不是心裡的皇帝夢作祟?姓袁的家天下,段祺瑞、馮國璋等北洋大佬,再無往上走的機會,便也暗拆牆腳。」

    「南方的革命黨呢?」

    「當年宋教仁遇刺,幕後真兇未明,他們舉旗叛亂在先。如今,孫文又搞什麼護法軍政府,跟桂系與滇系軍閥狼狽為姦,還向日本人借款輸誠,簡直是分裂中國,引狼入室的敗類!」

    王士珍對革命黨的評價,跟秦北洋在上海聽到的截然相反。

    「秦北洋,你願留在軍中,為我北洋直系效力嗎?」

    「從軍?」

    「好啊!」齊遠山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樣,騎馬領兵,徵戰四方,豈不威風快活?」

    秦北洋卻想起祖祖輩輩的職業,此番來京要找的唐朝小皇子棺槨,斷然搖頭:「國務總理大人,小人天生是個工匠,無意穿上戎裝,更無打仗之才能。只在年幼無知時,想過成為海軍軍官。」

    「哈哈!海軍?你不是福建人,就省了這份心吧!」

    王士珍的意思是,民國海軍以閩係為主,沿襲自晚清的福建船政學堂,高級職務幾乎為閩人壟斷。北洋政府的歷屆海軍總長,如劉冠雄、薩鎮冰等海軍上將幾乎都是福州人。

    「薩鎮冰?不是北洋水師最後的倖存者之一嗎。」

    秦北洋想打太極拳矇混過關。當他看到父親被強迫上了戰場,鎮墓獸變成殺人武器,便對皖系、直系還有奉系一律厭惡至極。

    堂堂的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對無名小卒已給足耐心:「告訴我答案——留還是走?」

    齊遠山扯了扯秦北洋的袖子管:「快說留!」

    「走。」

    王士珍舉起手槍,對準秦北洋的眉心。

    子彈藏在槍膛之中,距離秦北洋的頭蓋骨五釐米。

    齊遠山一看不妙,立刻跪下求饒:「伯父,我這兄弟性情耿直,言語多有冒犯,請您多擔待!看在吳淞之戰所立的大功,懇請饒他一命!」

    「留還是走?」

    秦北洋無畏地看著槍口與「北洋之龍」,鎮定自若地回答一個字:「走。」

    「秦北洋,你是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前清皇家工匠秦海關之子。我重用你,因為乃父已為皖系小徐所用,虎父無犬子,你當為我們直系所用。」

    「國務總理大人,小人不會讓鎮墓獸為軍閥而打仗的。」

    王士珍的槍口晃動兩下,齊遠山閉上眼睛,只等待槍聲響起,血濺五步……

    「我不是軍閥。軍人以勇武智謀取勝,而不依靠邪魔外道,我也不想用你的鎮墓獸為武器。人各有志,我王士珍絕不強人所難,你走吧。」

    老英雄「北洋之龍」的槍口垂落,秦北洋單膝跪地道謝,轉身跑出陰森的團河行宮,德國造的望遠鏡,孤零 零地留在桌上。

    走在南苑荒野的雪夜,想著剛才被槍口頂著腦袋,秦北洋心有餘悸。轉念一想,王士珍這樣傳統的軍人,注定要在飛機、坦克與潛艇的時代洪流中被淘汰。

    「北洋!」

    身後傳來齊遠山的呼喊,他從南苑行宮追趕出來,頗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味道。

    秦北洋回頭微微一笑,扶著氣喘吁吁的兄弟說:「遠山,你回去吧,我沒事兒。」

    「你啊!真不知該如何說你!」

    「你怕王士珍大人會一槍崩了我? 」

    「怎麼沒有可能?如今這狗操的世道,人命不如草芥!軍官可以隨意槍斃小兵,督軍可以當街霸佔戲子,何況是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要殺一個人,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眼珠子轉一轉,自有手下替他辦了。」

    「遠山,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就是那種一條道兒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呢!」

    「安娜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天資超乎常人,社會智力卻簡直低能!」

    秦北洋怯生生地回答:「嗯,她說過,葉探長也跟我說過。」

    「西洋人的說法,智力就是用腦子,與人交往也是用腦子。」

    「不是一回事嗎?」

    齊遠山都急得語無倫次了:「哎!此用腦非彼用腦也!」

    「明白,我就是不通人情世 ,不解人心之複雜。」

    「北洋啊,你的心思太單純了。即便天縱英才,也會在外面吃虧的!這方面,你就是個大傻子!不曉得妥協低頭,不曉得口是心非,更不曉得保護自己,總是直來直去,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我害了你嗎?」

    秦北洋話鋒一轉,讓這對話氛圍越發尷尬。

    「對不起,我……我只是為你擔心。」白花花的月光照在白花花的雪地上,齊遠山從背後勾住他的肩膀,「北洋,我勸你回去吧。在這槍桿子說了算的亂世,咱倆一塊兒做軍中同袍,就像劉關張,一塊兒打天下,一塊兒坐江山,你去做什麼小小的工匠啊?」

    「工匠有啥不好?」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是老祖宗的至理名言!」

    「是啊,人人都想做治人之人,而不願做治於人之人,古今中外,莫不如是。」秦北洋一腳踢了踢雪球,「人各有志,不可勉強!遠山,來日還是好兄弟!」

    齊遠山抓起一團雪砸在秦北洋的背後:「你這脾氣該改改了!真是一頭犟牛!」

    「我更願做一頭鎮墓獸!」

    少年的聲音遠遠飄蕩在南苑的雪夜。

    次日天明,秦北洋走出南苑基地的大紅門,脫下北洋軍裝,背著父親餽贈的唐刀,跟齊遠山相擁告別。九色跟在主人腳邊,一人一犬,走在白茫茫大地,寂寥無聲,向著匍匐在華北冬天的北京城牆……

    秦北洋去找一千兩百年前死去的少年。

    名偵探葉克難告訴他——白鹿原唐朝小皇子的棺槨,已被陝西軍閥賣給京城數一數二的古董商,德勝門內的隴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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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隴西堂(一)

    北京內城九門,分別為朝陽門、崇文門、正陽門、宣武門、阜成門、德勝門、安定門、東直門、西直門。西北面的德勝門,按星宿屬玄武,主刀兵,永樂大帝親征漠北,康熙大帝平定噶爾丹,都是出師德勝門,再由安定門班師回朝,寓意旗開得勝、太平安定。

    德勝門內大街,有對石獅子鎮守的大宅門,牌匾上三個金晃晃的大字——隴西堂。

    古董商姓李名博通,攀龍附鳳自稱李唐皇室後人,以隴西成紀為郡望,故名隴西堂。大宅進門是個照壁,題寫「金石世家」四字,大廳懸掛劉墉與紀曉嵐的字畫,擺設明朝黃花梨家具,前清恭王府流出的描金四漆屏,大明宣德年間青花瓷。兩邊廂房各有倉庫,西邊放粗苯大件,比如剛出土的安陽青銅鼎,大同雲岡石窟的佛頭像。東邊儘是些小物件,從乾隆年的鼻煙壺到高古玉器,御用的象牙雕到西漢的五銖錢。這些古董剛進來時大多有殘破污損,需要精心修復才能出手,價格往往能翻幾倍。

    秦北洋換回工匠裝扮,將唐刀藏在積水潭的土地廟,改換姓名謊稱李隆悌——跟武則天的孫子終南郡王李隆麒只差一字。

    管家按照老規矩,給他一件淺絳彩繪大師程門的瓷器,檢驗工匠手藝。程門兼具詩書畫三絕,十年前仙逝後價格飆升。這只瓷瓶是程門早年作品,名為《碧梧消暑》,畫著一位蒲扇老者在樹下納涼,只可惜被砸碎過,裂成了好幾道縫,收來已是殘品。

    前幾年,秦北洋在京郊駱駝村,跟父親學會了鋦瓷技術——民間俗稱「小爐匠」,扁擔一頭火爐子,一頭工具材料,走街串巷吆喝「鋦盆,鋦碗……」用繩子把瓷器拼好捆牢,兩側鑽孔,抵緊鑽桿,拉動小弓,再將鋦釘嵌進釘眼,鎚實敲緊,最後用糯米漿和骨膠塗抹。鋦釘從器物外壁嵌入,並不穿透內壁,碗內不見釘痕,可做到滴水不漏。老秦是在頤和園裡,跟著內務府的老工匠學會的。

    隴西堂的材料考究,以黃銅大釘鋦補瓷器。秦北洋把瓷器修得嚴絲合縫,鋦釘本身也成了裝飾。就像有人把完整的紫砂壺故意弄裂,再請鋦匠修補玩出花樣,如打了補丁的西裝別有風味。

    這件程門淺絳彩繪瓷器修補完,市價至少五百大洋,比進價高出不止十倍!

    當日,隴西堂的主人召見了秦北洋。

    「李隆悌?名字倒是不錯,跟唐明皇李隆基一個輩分呢。」李博通年過五旬,瓜皮帽鑲著翡翠帽正,一身綢緞大褂,貌似個老學究,他注意到秦北洋身後的九色,「這大狗好生古怪。」

    「此犬與我相依為命,請容小的帶在身邊,還能為府上看家護院。」

    九色聽主人一言,立時雄糾糾氣昂昂,恍如戰無不勝的藏獒,眾人無不退散。李博通想想這宅子的古董招賊,便給秦北洋加了個差使,就是每晚牽狗巡邏。

    秦北洋化名李隆悌,就此在隴西堂住下,跟幾個工匠擠在廂房。九色不能進屋,只能做看門犬,住在牆角下的狗窩,這讓它老大不樂意,但也只能將就。

    這大宅原屬前清滿人勳貴,前後三進,後花園新修了好幾間倉庫。地下室有工匠在製造贋品。光仿新莽博局紋鏡就做了七八件,還有西漢金縷玉衣、宋朝的青銅器、乾隆玉碗……

    中國古董行做假的傳統,由來已久,明朝人做的宋元書畫贋品,如今也成了寶貝。怪不得隴西堂日進斗金,說不定琉璃廠流通的假貨,大半出自這家作坊。

    不曉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藏於何處?

    秦北洋與工匠們喝酒聊天,只知兩個月前,從陝西運來一件「大貨」,看樣子像個梓宮——就是皇帝棺槨,但是夜黑風高,誰都沒細看,也不曉得藏在哪裡?

    但他日夜觀察九色的變化,發現這只小鎮墓獸並不興奮——如果唐朝棺槨真在這隴西堂的某個角落,縱然掘地三尺,九色也會把它挖出來的。

    難道早已被轉移了地方?

    又一日,李博通命他修復一批新進古董,竟是一屋子的建築模型,前清皇家建築師「樣式雷」的「燙樣」。

    踏入這間斗室,好像來到小人國——圓明園、頤和園、北海、中南海、紫禁城,東陵與西陵,縮小在方寸之間。秦北洋歎為觀止,被英法聯軍燒燬的正大光明殿、上下天光、喜雨山房、煙雨樓等等景觀,在這「燙樣」模型之中鳳凰涅槃死而復生。

    打開模型屋頂,可見宮殿內部,梁架與內簷彩畫,無不栩栩如生,猶如鼻煙壺的「內畫」絕技。西陵的各處寶頂與祾恩殿,讓他猶如回到童年,永寧山與易水纏繞左右,千萬畝松柏林隨山風呼嘯……

    想當年,「樣式雷」家族就是先畫圖紙,後造微縮模型,呈現皇帝御覽批准,才去破土動工。燙樣用元書紙、高麗紙、紅松木等做成,用水膠粘合,已在倉庫存放百年,許多都有損毀,屋頂則以「盔作」之法,黃泥為胎模,高麗紙刷水貼合,再加兩層麻呈文紙、兩層東昌紙涂水膠粘在高麗紙上晾乾。

    有清一代,營造陵墓,少不了三大家族:分金點穴的風水師李淳風後人,建築設計師「樣式雷」家族,還有製造鎮墓獸的墓匠族秦氏。

    李氏據說已經斷絕,《推背圖》絕學失傳。而皇家建築師「樣式雷」的技藝也不得外傳。看到這一屋子的燙樣,簡直喜從天降。

    秦北洋瞪大雙眼,將這些建築的樣式,從裡到外,一梁一柱,一窗一木,猶如照相機與攝像術,牢牢記於心間。他又在腦中勾勒出各種尺寸的圖紙,搭積木般造起故宮三大殿、圓明三園的亭台樓閣、地安門與鼓樓,還有東陵與西陵的所有陵墓形制。

    稍後,他用了七天七夜,幾乎沒合過眼,修復這一屋子「燙樣」。不能確定是否掌握了「樣式雷」的絕學?但搭建微縮模型這樁手藝,他已學會大半。

    秦北洋又用去七天七夜,照原樣搭出紫禁城與圓明園的模型。

    自學了樣式雷,不知成不成器?那麼,李淳風的絕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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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