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5571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23:58
第四十一章北洋挖墓行(一)

    民國六年,1917年,一個秋天的早晨。

    「我相信地宮中存在某種能量,我也相信你們中國人在古老的年代,就已掌握了這一規律。」霍爾施泰因博士如是說,「我不像我在歐洲的同行,我從沒蔑視過中國的哲學觀。雖然,鎮墓獸失去了地宮的能量,但我們可以給它注入新的能量,比如蒸汽機的動能。但蒸汽機鍋爐太笨重,我們可以把內燃機安裝在鎮墓獸體內,再用你的操作口令讓它復活。」

    博士與秦海關合作,用了一個月時間改造鎮墓獸。除了安裝微型柴油發動機,還改造了傳動系統,使用現代化零部件。最重要的是,給金蟾安裝了武器系統,不再只有那條飛剪舌,更能自動操縱加特林機關槍。它與坦克的區別在於:第一,坦克使用履帶前進,通過性能很差,而金蟾靠四條腿如同蛤蟆跳躍前進;第二,金蟾無須裝載人員操作,所需動力和能源消耗遠遠小於坦克,只要有秦海關作為操作員,就能躲在後方戰壕遙控。

    至此,金蟾鎮墓獸的操練大功告成。北京的秋天,徐樹錚在南苑橫刀立馬。他命人給小郡王換了一匹馬,又將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秦海關,以及霍爾施泰因博士召到面前。

    「諸位,我大北洋,已集結十萬陸軍,欲如成吉思汗遠徵歐洲戰場,剿滅德寇,飲馬萊茵河,直搗無憂宮。」說完,徐樹錚自己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黃粱一夢,諸君一笑耳。」

    其實,中國未派遣一兵一卒,而是幾十萬勞工去法國修橋築路,不少人埋骨他鄉。

    「小郡王、博士還有老秦,你們三位,都是我所器重之人。現金蟾鎮墓獸已大功告成,但僅有這一隻蛤蟆還遠遠不夠,只一炮就被轟平了。必須建立一支鎮墓獸部隊,才能具備真正的戰鬥力。」徐樹錚拍了拍白馬,「我命令你們,務必在一個月內,再挖掘若干座古墓,捕獲新的鎮墓獸,使其成為我北洋統一中國的利器!」

    陸軍次長徐樹錚一聲令下,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帖木兒、南苑兵工廠總顧問卡爾‧霍爾施泰因博士、兵工廠首席機械師前清皇家工匠秦海關,帶著北洋軍最精銳的工兵團,自南苑基地開拔去挖墓。

    隊伍最後,木頭箱子裝著金蟾鎮墓獸。萬一遇到特別厲害的鎮墓獸,就用經過現代化改造的金蟾來對付,這就是以獸制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有人提議去挖清東陵,因為秦海關參與過慈禧陵的營造,必然知曉墓道口。何況葉赫那拉氏執掌國政多年,禍國殃民,割地賠款,不挖她的墓不足以平民憤!

    「我做的鎮墓獸,絕不能自己挖出來!」老秦已做好必死的決心,「你們要麼先殺了我。」

    「那就去挖清西陵?」

    光緒帝就埋在那兒,秦海關的面色又為之大變,就要跳下馬去尋死,被霍爾施泰因博士拉住:「秦!冷靜!冷靜!」

    「荒唐!古今中外,有哪個國家是通過挖墓興盛起來的?何況宣統皇帝還在紫禁城裡呢,別忘了清室優待條例,我們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呢?」

    說話的是小郡王。蒙古各部王爺貴族,世代受到清帝恩典,要是真挖了清朝皇陵,恐怕自己要被父王打死,還要被剝奪繼承權呢。

    不過,大家都覺得他說的話在理。這時有人說,清朝皇陵都是剛埋了沒多少年,挖的話動靜太大,不如去挖明朝的十三陵?反正就在北京郊外的昌平,路途也近,省得長途奔波了。

    「放屁!」多羅小郡王抽了提議者一鞭子,帖木兒的年紀不大,心思卻很成熟,「辛亥革命,漢人就喊著要為明思宗崇禎皇帝復仇,「反清復明」是南方會黨的口號,我們若是挖了明朝十三陵,豈不要是被天下共討之?這北洋的中華民國豈不成了假民國真清朝?」

    這清陵不能挖,明陵也不能挖,再往上推,元朝壓根就沒有皇陵。鄂爾多斯境內的成吉思汗陵,不過是祭祀用的衣冠塚。宋朝皇陵在河南與浙江,歷史上均被多次盜掘,恐怕存貨無多。再不濟就乾脆殺上陝西,把關中的唐陵與漢陵全挖了?不過,陝西軍閥如今敵視北洋政府,這幫人馬過去不是送死嗎?

    有人說,堂堂的中華民國,四萬萬人的主宰,難道連個墓都挖不成嗎?

    「明清之後,鎮墓獸只能為皇家所用,否則便是僭越。但在此前,有一定地位的王公大臣,均可以自行營造鎮墓獸。我們不必只盯著帝王陵墓。」

    秦海關在馬鞍上坐不下去了,這麼說,是為避免他們再回去挖清朝的墓。

    「秦,你說的有道理!」霍爾施泰因博士頻頻點頭,「你可知哪裡才能找到這樣的陵墓?」

    「中國建造墳墓必須要看風水,所謂風水就是尋找龍脈,挖掘金井定穴位。而在北京周邊,最佳的龍脈有兩條,一是燕山,二是太行山。這兩座山脈,都足夠巍峨雄壯,綿延千里。不過,燕山古時屬於邊疆,緊挨著長城,除非是定都於北京的皇朝,否則不會把陵墓建在那裡。而我們要挖明清以前的古墓,恐怕去太行山尋找更為便利。」

    還有一則秘密,秦海關不能透露——太行山脈含有靈石,而靈石是製作鎮墓獸必要的原材料,在太行山附近地下發現鎮墓獸的幾率也會更高。

    多羅小郡王覺得在理,便命令部隊南下,經過北洋重鎮保定,往太行山方向搜索。他們沿途向地方官與老百姓打聽,有無古代遺留的大墓封土。到了西枕太行的曲陽縣,有人說在田莊村,最近有幾個盜賊打盜洞時,被巡邏的武裝鄉民擒獲。

    此地位於太行山與華北平原間,北面有座山,西北面層巒疊嶂,兩邊有類似靠背椅的地形,正南地勢開闊,旁邊流經一條大沙河。

    秦海關查看地勢讚嘆:「此乃龍脈也!」

    附近村民也說,這一帶風水極佳,傳說古時有巨大的封土,地面原有許多石人石馬。老秦眼尖,立刻看出田野間有神道遺蹟。在他的指點下,工兵就地挖掘,發現幾對石虎、石洋還有石人,另有一對石柱,全部為漢白玉。

    這些翁仲體形略大於真人。石像一文一武,武將披掛明光鎧,寬袖長袍,雙手拄劍,威風凜凜,裝飾可見四箍、弦紋、連珠、連弧紋,還有捲雲和如意雲頭,雕刻精細,更似唐朝形制。而那石虎雄壯有力,前直立,後曲蹲,虎尾繞至下腹又上翹背側。秦海關知道唐朝唯有三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安置石虎、石羊、石人,能用漢白玉的則是帝王將相級別。

    秦海關決定從神道盡頭正中開挖。工兵們備好了炸藥,但被老秦勸阻,還是手工挖掘。

    天色已晚,多羅小郡王下令一邊挖墓,一邊安營紮寨。中華民國的五色旗,月夜下獵獵飄揚。他奉命看守秦海關,睡在同一個帳篷,千萬不能讓他逃跑。帖木兒愛讀書,晚上點燈看英國歷史學家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秦海關吃了外國大夫開的藥,長吁短嘆睡不著。

    「老秦,想什麼呢?」

    「小郡王,我有個獨生子,他叫秦北洋,也跟你一般大。幾個月前,他越獄逃往南方,不曉得如今是死是活?」

    「秦北洋?」小郡王皺皺眉頭,「好像聽說過……他是不是個頭很高?還會打架摔跤?」

    「正是——難道你們?」

    「哈哈哈!我跟你兒子,只有過一面之緣,在北京地方法院門口,為了一個小姑娘,還比試過一場摔跤。」

    「冒犯冒犯!老秦我教子無方,竟然有眼不識泰山……」

    小郡王擺擺手說:「我很喜歡他,相見恨晚呢!若他再回北京,我倆必能成為好朋友。不過嘛……」

    「怎麼了?」

    「阿幽!」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23:59
第四十一章北洋挖墓行(二)

    「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說來羞愧,關於阿幽,我辜負了他的囑託。」他的面色發紅,搖搖頭,「不說也罷!此乃我家的恥辱!」

    老秦聽不懂,卻大膽請求,「小郡王,我已到黃土埋脖的年紀。明日挖墓,恐怕兇多吉少,若我死了,請把我葬於東直門外的秦氏祖墳。」

    「說什麼呢!」小郡王合上書本,熄滅燈火,「你以為我真想挖墓?還不是別無選擇,為保住多羅郡王的世襲領地,免得惹怒北洋政府,得到一紙改土歸流的通知。我父王又逼著我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讀書,再不濟也要念個保定軍校,將來成為割據一方的軍閥。其實,我對這一套毫無興趣。我更想去大學讀書,最好是歷史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和兒子命中是工匠,而小郡王您命中就是王爺,我從不奢望秦北洋能成什麼人物,只求他平安健康,早點娶媳婦,為墓匠族傳 接代,別荒廢了手藝。」

    「鎮墓獸的手藝嗎?」小郡王已鑽進被窩,捅了捅老秦,「餵,你能教我嗎?那隻蛤蟆太厲害了,你肯定還能做出更強大的鎮墓獸。」

    「不傳!不傳!」

    秦海關說罷,翻身睡了。

    一夜無事,次日天明。太行山下,大沙河邊,曲陽田莊大墓,工兵果然掘出了墓道。

    小郡王、秦海關、霍爾施泰因博士,全都湊近了墓道口——外窄內寬,斜坡深入地下,兩側與穹頂都用青磚砌成,地面由逐層夯土築成,看來異常堅固。

    三人往下走,全副武裝的士兵護衛在左右,馬燈照亮鮮豔奪目的壁畫——龐大的儀仗隊,全是唐朝人物,黑、白、紅三種顏料,戴著幞頭,絡腮鬍須,眼窩深陷,明顯不是漢人。圓領長袍,前襟撩起於胯間打結,衣帶飄飄,腳蹬黑靴,右側斜挎箭器,手持斧鉞刀叉等武器,個個牛高馬大,馬匹也頗壯實。

    秦海關發現一個細節,凡是壁畫會有起稿線,就是打草稿的,完成後會被掩蓋掉。但這些壁畫的起稿線相當密集,兩壁抹的白灰也不整齊,說明墓主人是匆忙下葬。但不管是誰,有如此排場的儀仗隊,必是個尊貴的大人物。

    沿著墓道往前,發現一道烏頭門,就是櫺星門,上髹黑漆,下髹紅漆,如同儀門。工兵們取來重型工具,耗費大半天才打開。

    隨後一股黑煙竄出,霍爾施泰因博士戴上防毒面具,又拿來兩個給小郡王和秦海關,但被小郡王與秦海關拒絕了。

    上下翻飛的塵土中,小郡王用手電往裡探去,畢竟才十七歲,面露恐懼。老秦便領頭闖進地宮。

    這是個平整的「庭院」。舉火把進去,先慢慢熄滅,等氧氣進來,又熊熊燃燒。東西兩側磚牆上,開著兩道券門。北側是磚砌甬道,看進去才發現有一道堅固的墓室門。

    博士不僅是科學家,也對西方考古學略知一二,立刻掏出照相機拍攝,記錄這座大墓的原始面貌。他用尺子測量墓門,高達六米,門洞也有三米多寬。

    秦海關發現一塊帶有銘文的青磚,寫著「大金皇統九年三月重修」。

    金代古墓?

    不可能,這墓的石像生,還有剛才的壁畫,分明是唐朝風格,只能說明在金代有過一次重修。既然是重修,說明至少挖到了這個位置——是否藉著重修的名義,是一場官方的盜墓呢?正如他們現在所為。

    工兵用之前的方法打開漢白玉墓室門,小心翼翼地進去。又是一條甬道,兩側各有壁龕。再往前,發現東西兩側耳室,同樣有漢白玉大門。甬道北端連著八角形的前室,這個形制頗為獨特,霍爾施泰因博士趕緊拍照。前室的左右兩側,對稱分佈四個側室,堆滿金銀財寶,這讓工兵們垂涎三尺。

    多羅小郡王掏出手槍警告——誰敢偷走一件寶貝,殺無赦。這一切全屬北洋政府所有,是中華民國全體國民的共同財富。當然,各位挖墓的有功之臣,必會另行封賞,但絕不能破壞文物。

    秦海關看到腳下方磚工整,比之清朝皇陵有過之而無不及,便鬆了一口氣。對他來說,在地面呼吸的空氣並不自由,倒是在一千年前的地宮裡如魚得水。這座大墓規格極高,有墓道、儀門、庭院、甬道、前室、後甬道、後室的中軸線,側室與耳室分列左右,全用青磚砌築,加上穹頂,竟有十二個墓室之多。工兵們清理出大量白瓷、部分醬釉瓷器,甚至有北宋紫定的瓷器,恐怕是金代重修(或盜墓)時帶進來的。

    最後一道是漢白玉墓室門。

    地宮深處,小郡王的手在發抖。

    老秦對他耳語說:「如果你害怕,現在還可以撤退,我們再找其他的墓。」

    但到了這一步,工兵們是不會放棄的,打洞是他們天然的使命。在霍爾施泰因博士的指導下,他們熟能生巧地打開這扇大門。

    幽暗的地宮盡頭,秦海關已經感受到金井的能量了。博士的手電光束,似乎照出一口巨大的石質棺槨……

    兩個士兵進去查看,結果剛踏進後室,就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老秦立刻高聲呼喊:「快點出來!」

    來不及了,隨著轟鳴聲,兩顆人頭飛了出來,鮮血灑在博士臉上。所有人慌不擇路往外跑,秦海關也被小郡王拖著逃到前室。霍爾斯坦因博士架著照相機,直接退到外面「庭院」。

    煙霧中出來個黑影,老秦來不及逃,閃身躲入旁邊耳室。地上滾動著許多馬燈,照出一個獸頭,還頂著一對角,說不清什麼物種,似龍非龍,似狼非狼,但絕非四不相。又出現一個獸頭,同樣的怪物。秦海關感到詫異,通常一個陵墓裡只有一個鎮墓獸,很少會有一對獸,除非是乾陵裡躺著武則天與李治兩位皇帝。更加顛覆的是,老秦又看到了第三個獸頭,還有第四個、第五個……總共有七個獸頭!然後才是整個身體,像個巨大的豹子,四肢粗如黑熊,而每隻獸頭的嘴巴,都如獅子血盆大口一般。

    秦海關想想自己早就是應死之人,也沒什麼好恐懼的,便又探出頭去看個真切——這七個獸頭的怪物,並非每個頭上都有一對角,而是三個頭是雙角,還有四個頭是獨角。

    七個頭,十個角。

    但只有一頭獸,每個角上都掛著一個小小的黃金王冠,而每個獸頭上都刻著一行奇怪的文字——不是漢字,也非清朝陵墓裡常有的滿文、蒙文或藏文。

    十角七頭鎮墓獸。

    秦海關已給它起了個名字。這頭獸的體形異常龐大,經過甬道時只能蜷縮爬行,那些角仍然劃破了牆磚。但它並不笨拙,抓住幾個工兵,用尖角將他們刺死。在寬闊的前室,工兵們被高高挑起,像掛在樹梢上的吊死鬼。

    它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似乎地宮內發生了一場小型地震,穹頂上許多磚瓦墜落在地砸得粉碎。

    從墓道口的遠方,隱隱飄來兩句洋文,必是霍爾施泰因博士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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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十角七頭之獸

    「Quis similis bestiae? et quis poterit pugnare cum ea?」

    博士說的既非德語,也不是英文或法文,而是字正腔圓的拉丁語,意思是「誰能比得上這獸?誰能與它爭戰?」

    片刻之後,來與這獸爭戰的勇士出場了,便是金蟾鎮墓獸。

    在未知的唐朝大墓的地宮中,出現了兩隻鎮墓獸,一隻已沉睡了一千多年,另一隻卻是今年新鮮出爐的。

    獸與獸的較量。

    「秦,你還活著嗎?」

    博士躲在墓道角落裡,向著地宮深處呼喊,因為只有秦海關,才能操控鎮墓獸進行戰鬥。

    老秦無須站在鎮墓獸身邊,只要相距不超過十丈,他就能通過聲音和氣息遙控。而他也不必高聲吆喝,鎮墓獸的五感極其敏銳,一點點聲音就能讓它聽到。

    他藏在耳室,口中輕聲念叨:「金蟾金蟾!唯有你能比得上這頭獸!唯有你能與它爭戰!」

    大墓深處,到處是被虐殺的士兵的殘肢、內臟與鮮血。十角七頭向金蟾飛奔而去,它的七個頭分別發出怒吼,唸著七種不同語言的祭祀詞;它的十個角鮮血淋漓,頂著十個不同帝國的皇冠。

    秦海關輕聲操控,金蟾高高躍起,沒有張開飛剪舌,而是打開了加特林機關槍。

    無數發子彈被旋轉的槍管送出,彷彿亂箭射中呂布。說實話,每顆子彈命中時,老秦都有些心疼。這便是一個老工匠,看到前輩工匠大師的作品,都得頂禮膜拜的道理。

    加特林爆發出清脆的射擊聲、子彈穿破空氣的嘯叫聲、彈殼墜落地磚的金屬彈跳聲……

    20世紀的咆哮,壓倒了公元8世紀的怒吼。

    十角七頭的怪物,轟然倒地。

    金蟾向前走了幾步,博士以及端著步槍刺刀的士兵們,還有戰戰兢兢的小郡王,也都慢慢地踏入地宮前室。

    突然,十角七頭中的一個頭,如同長蛇伸向躲藏在耳室中的秦海關。那個頭先用一對長角猛刺,而這耳室中恰好堆滿了陪葬的兵器,老秦隨手抄起三尺多長的唐刀抵擋。這是一把環首長刀,做工極其精良,一千多年沒有鏽蝕。他雙手持刀,上下翻飛,彷彿在萬軍叢中砍下無數敵人首級。

    不過,鎮墓獸的雙角似乎比鋼鐵更為堅硬!沒幾下,寒光閃閃的唐刀就卷刃了。獸頭張開獅子般的大口,利齒上還掛著人肉殘渣,就要將老秦一口吞沒。

    秦海關眼睛一閉,只待送命,卻聽到地宮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那隻獸頭連同雙角,還有兩個金冠都縮了回去。

    他匍匐在地上爬出耳室,原來在小郡王的指揮下,工兵們先施放煙幕彈,接著扔出集束手榴彈,加上金蟾的加特林機槍繼續射擊,第二次把十角七頭鎮墓獸打到了。

    最後,工兵彈射出數條粗大的鋼索,才將這頭巨大的獸牢牢捆綁。

    塵埃落定,老秦僥倖留下一條性命,爬回到小郡王與博士身邊。他們向附近農民徵用了二十幾頭耕牛,又要避免毀壞它的十角七頭,花費大半天,才將這頭鎮墓獸拉出地宮。

    一旦離開地下的環境,它就變成了一大堆廢銅爛鐵。

    無數人跑來圍觀,無不被這龐然大物震驚。有人說它像從地下挖出的龍骨,就是恐龍化石;也有人說他像傳說中的蚩尤,至今太行山區仍有頭戴牛角相抵的蚩尤祭。

    小郡王命人在古墓四周裝上帷幕,日夜武裝巡邏,嚴加看管這頭鎮墓獸。他又給南苑基地拍發電報,要求派遣一輛平板卡車過來。

    沒有鎮墓獸的古墓,就如諸葛亮死後的蜀漢。秦海關與博士再度進入地宮後室,頭上是圓形穹隆頂,彷彿置身於宇宙,迎面是巨大的石質棺槨。棺床前有圜橋子踏道,兩側弧形欄板。踏道浮雕兩人,上者仰面屈肢,下者匍匐爬行,勾拽上者左腳,貌似斷袖之樂!

    石棺床為蓮瓣須彌座,上下枋頂面各有漢白玉勾欄,塗著五彩顏料,四角各有一力士托舉。棺床束腰部的壸門裡,雕著巧奪天工的人面。老秦注意到石槨上的朱雀玄武浮雕。所謂朱雀,就是鳳凰;玄武是一隻烏龜被一條蛇纏繞。霍爾施泰因博士用照相機拍攝記錄全程。

    工兵要撬開石槨,秦海關急忙阻攔:「我們是來找鎮墓獸的,可不是來盜墓開棺的。」

    「秦,都到了這一步,不管我們開不開棺,都已是盜墓的罪人了。」

    博士費勁地說完一串漢語,多羅小郡王也到了後室,點頭說:「此墓非同小可,墓主人恐怕是歷史上的風雲人物。我熟讀二十四史,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埋葬於此!」

    於是乎,石槨被打開了。

    裡頭還有一個木棺。後室只有墓主一人,即便有合葬者,也在兩邊的側室。這不同於通常的夫妻合葬墓,而是強調君主至上。

    「我們不是來挖墓盜寶的,不必用盜墓賊的方法,但要尊重科學之道。」小郡王不過是藉口解開歷史之謎而給自己壯膽,幸好那凶殘的鎮墓獸也被捕獲了,墓室裡的士兵眾多,「我們這就開棺。」

    工兵從正面打開木棺。腐爛有毒的煙霧升起,眾人戴上防毒面具,唯獨秦海關無所謂。

    霍爾施泰因博士第一個靠近棺材拍照,他有著給古埃及圖坦卡蒙法老王拍照片的熱情,卻忘了傳說中法老的詛咒。

    他拍到了一頭獸的骨骸。

    眾人皆驚駭之,小郡王從棺床上跌倒,額頭都被石槨磕出了血。只有老秦直勾勾看著棺材之中,確信那絕非是個人類。明顯的動物頭骨,鋒利的犬齒,必是豺狼虎豹之類的食肉動物。而這獸骨之上,卻整齊穿戴著君主的冠冕與章服。

    相隔千年,這身袞服依舊鮮豔奪目,刻畫日、月、星辰、群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自周天子起,只有至尊皇帝才能穿上這套衣服,並在重大典禮時用。

    一頭盤踞在皇帝寶座上的獸?

    不過,半分鐘後,隨著空氣進入棺材,這身華麗的袞服,連同金繡的「十二章」,一塊兒腐爛變色,成了一團黑乎乎的破布。

    小郡王摘下防毒面具,揉著額頭的傷口:「什麼情況?」

    「野獸之國?地獄之國?」霍爾施泰因博士也蒙了。

    「你看這外面的唐朝人物壁畫,還有石棺內外的人像,必然是在人國。」秦海關虛弱地坐倒在地上說,「依我看啊,可能是墓主人死於非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他的臣子只能捕殺一頭猛獸,再給死獸穿上皇帝的冠冕袞服,代替他入棺下葬。」

    「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死得粉身碎骨,又要野獸來代替自己呢?」

    「首先,這座大墓是唐朝的,而皇陵都在關中,太行山不可能有皇陵。那麼唐朝除了武則天以外,還有誰妄稱過皇帝?」

    小郡王想起《舊唐書》與《新唐書》:「除開隋唐亂世,安史之亂的安祿山、史思明自稱大燕皇帝。涇原兵變,朱泚被部下擁立為皇帝。還有黃巢,自稱大齊皇帝。但唯有安祿山符合太行山的地理位置。」

    「嗯,安祿山是范陽節度使,根據地就是今日的北京。」

    「安史之亂的老巢,後來藩鎮割據也自河朔始。安祿山是被兒子安慶緒所殺,有種說法是亂刀砍死,屍骨無存!」小郡王還記得一個細節,「這附近的村民,大部分姓安,難道是安氏守墓人後代?」

    霍爾施泰因博士聽得雲裡霧裡:「你們在說什麼?」

    「還有一種說法,安祿山死後葬在陝西武功縣。不過,他死的時候,關中已被唐朝收復,不可能再去那邊下葬。」

    「安史之亂,塗炭了多少生靈?據說殺死了當時一半的中國人,安祿山確實配得上這頭野獸!也配得上那隻凶殘的十角七頭鎮墓獸。」

    說到此處,秦海關激動得掰斷一支箭矢。

    不過,這座大墓裡沒有找到墓誌銘或玉哀冊,也沒有墓主人生前的印章等物品,依然無法證明他的身份。以上的一切,純屬猜測。

    「等一等,這是什麼?」

    老秦發現後室地磚上,刻滿豺狼虎豹以及上古異獸,正在破壞唐朝的村莊,在城池縱火焚燒。不計其數的胡服騎兵,長著各種凶暴的獸頭,戰馬一律頂著雙角,揮舞刀槍弓箭,張開血淋淋的犬齒,吞食中國的嬰兒與婦女……

    面對木棺,博士又拍了一張照片--穿著龍袍戴皇冠的獸骨,瞪著空空的眼窩,望向墓室穹隆頂的中心,也望著一百年後注視這張照片的你的雙眼。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23:59
第四十三章 精武英雄

    曲陽田莊大幕被挖開同一日,上海深秋街頭,報童們叫賣《巡捕房恐怖窟》《紅頭印捕血手印》《盜墓馬賊劫獄記》……全是關於虹口巡捕房大屠殺的故事,鴛鴦蝴蝶派的文人們最擅長抓社會熱點寫連載,既結合當下世情,又融會西洋福爾摩斯的偵探故事,加上點到為止的色情、暴力、國仇家恨。

    這樁租界有史以來最大的兇殺案仍未告破,這給了市民極大的遐想空間,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只是走夜路的人少了,巡捕房人人自危,無論華警印警,晚上出街巡邏都要給脖子綁上兩塊鐵片,防止被割喉。

    這天早上,齊遠山穿長衫戴禮帽,一表人才。秦北洋卻保持工匠裝扮,毫不起眼。提籃橋的陪爾開路,掛著精武體育會的招牌。陳公哲與霍東閣,熱情招待了他倆,後者正是津門大俠霍元甲的公子。

    宣統元年,英國大力士在上海登報挑戰中國拳師。霍元甲受邀南下,約定在張園決戰,結果對方爽約,霍元甲不戰而勝。次年,霍元甲在上海開創精武體操會,不久咯血而死。精武體育會,才是霍元甲一生最重要的遺產。

    每個週日,秦北洋與齊遠山,結伴來體育會練拳。兩人待遇明顯不同。齊遠山自幼跟軍人父親練武,幾個招式下來有板有眼。令人頭疼的是秦北洋。當年在光緒帝地宮內,他跟父親學過防身術,又因操控鎮墓獸學會氣沉丹田運行周身。沒人願意跟秦北洋比試,都說他是亂來,街頭打架鬥毆的招數,上不得檯面。讓他練霍家迷蹤拳,他又嫌太慢,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練成。

    霍東閣搖頭說:「先父練了三十年方有所成。我五歲起扎馬步,到現在都不敢放鬆功課。」

    「看來我不是練武的料啊!」

    正當秦北洋垂頭喪氣要出門,有人滿臉烏青跑進來,說在四川北路橫濱橋吃了虧,被虹口柔道館暗算,我方有一人竟被壓斷了腿,緊急送往醫院了。

    雖說沒有「東亞病夫」的匾額,陳公哲與霍東閣,還是帶著大隊人馬,前往虹口柔道館理論。秦北洋與齊遠山也跟在後面去看個熱鬧。

    到了橫濱橋,湧出一大群身著和服的日本人。此地乃是日本僑民聚居區,平常還有日本巡捕,未來會成為日本海軍陸戰隊駐上海司令部。

    有個穿西服的日本青年,會說一口漢語,為雙方充當翻譯。他說日方也有人被打傷,建議雙方息事寧人,互相賠禮道歉,井水不犯河水。此人不過二十七八歲,自我介紹叫羽田大樹,文質彬彬,戴著眼鏡,面相倒是典型的日本人。

    羽田?秦北洋皺皺眉頭,似乎在哪裡聽過。

    柔道館長並不買賬,把羽田大樹推到一邊,拍胸脯說,誰若能將他擊敗,當即賠禮道歉,否則就請滾蛋。圍觀的日本僑民紛紛鼓掌叫好。

    霍東閣剛要擼起袖子管,便被陳公哲扣住手腕:「東閣,切莫心急!你是大俠霍元甲之子,迷蹤拳傳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手,讓學員們先上。」

    迷蹤拳,又稱霍家拳、燕青拳,子午門三十六殺手功之一。一說是西漢馬踏匈奴的大將軍霍去病創立,也有說源出嵩山少林寺。迷蹤拳奪命八手、二十四絞殺術、內八修「客入、侵解、坐庭、切本、隱遁、繩系、斥候、揘毒」,精武體育會的學員也未必能看到。

    陳公哲挑選出一位大徒弟--體壯如牛的山東漢子,擺出迷蹤拳的功架,剛要對日本鬼子分筋錯骨、滾鎖纏摔、絞殺斷頸無情,卻被一個背負投--過肩摔干趴下了。

    霎時,日本僑民高呼「萬歲」,精武體育會一片嘩然。得勝的虹口柔道館長,乃是日本一等一的高手,柔道大師嘉納治五郎的弟子,讀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因打架失手致同學死亡,被開除而成浪人。

    他蔑視地將手指向霍東閣,眼看霍家少主不堪受辱,齊遠山卻站出來說:「用得著霍師父出馬嗎?我這新學員就能打敗你們倭寇!」

    齊遠山已學過一些迷蹤拳的招式,結合原來祖傳的拳法,一上來便擊中日本人的額頭。沒想到對方是個粗壯硬漢,居然沒輕易倒地,一俟近身格鬥,便將齊遠山拖至地上。

    以往中國功夫較量,要麼以拳腳兇猛取勝,要麼以內力強勁制敵,從未遇到過這種壓低重心,拖入地面纏鬥,依靠寢技取勝的格鬥術。此種以柔克剛之術,極其適合身材體重都不佔優的亞洲人,又極具實戰力。以至於後來傳到巴西,發展出了格鬥之王--巴西柔術,全靠寢技稱霸天下。

    「不要下地!」

    陳公哲提醒晚了一秒鐘,齊遠山已被牢牢困住,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得,眼看脖子就要被日本人的雙腿擰斷,眾人都別過臉不敢看了。

    突然,秦北洋飛奔上去,連環腿踢開兩個阻攔的日本人,一腳踩中柔道高手的膝蓋內關節。那條絞殺脖子的腿自然鬆開,齊遠山這才逃出生天。他的脖子已經通紅,話都說不出了,再晚須臾,必死無疑。

    柔道高手翻身躍起,大罵中國人不守規矩,為何跳出來一個幫手?

    秦北洋對做翻譯的羽田大樹說:「翻譯給他聽--我們比武只是切磋,不是生死相搏。現在,我願意跟他一對一單挑。」

    「他還不會迷蹤拳呢!還是我親自上吧。」

    霍東閣剛要反對,卻被陳公哲攔下來:「讓這小子試試吧。」

    然而,秦北洋並未擺出任何武術招式,而是跟日本人同樣壓重心,彎腰屈膝,雙手放低。挑戰柔道高手,並非他心血來潮,而是觀察了之前兩次搏擊動作,想到三個字--初見殺。

    在北京西郊的駱駝村的少年時代,他跟人打過無數次架。跟趕駱駝的蒙古人摔博克,跟健銳營甚至善撲營的滿人練布庫,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若是單打獨鬥,每次都相當短促,差不多半分鐘,一套拳的零頭都耍不下來。所謂「拳打兩不知」就是完全不曉得對方如何出招,只靠本能反應來動作,也沒有思考招式的空間和時間。只要你動腦子去想,就比人慢半拍,就意味著吃虧乃至死亡。必須把腦子放空,什麼都不要想,只剩下身體和血液。

    他不動,對面的日本人也不動。

    秦北洋之不動,宛如陵墓背後峰巒起伏的龍脈,亦為孫子兵法之「不動如山」。

    對峙超過十分鐘,四周鴉雀無聲,偶爾爆發幾聲日語「康巴呆」。

    陳公哲與霍東閣對視一眼,覺得這秦北洋不可小覷。

    忽然,對方眼裡流出一瞬的懈怠。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秦北洋偽裝的陰霾後,雷震般出手。電光石火間,他已衝到日本人懷裡,既不用拳,也不踢腳,而是使出中國式摔跤,兩手把對方腹部捆住,下面用腿使絆。

    全程迅雷不及掩耳,無人能看清楚,柔道高手轟然倒地。他還想用寢技掙扎,秦北洋不給其任何機會,肘關節猛擊喉嚨,讓他缺氧昏迷。

    日本僑民一片驚呼,陳公哲拍手稱快:「精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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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重返兇案現場(一)

    秦北洋並不奪人性命,而是替日本柔道高手順氣,幫助恢復正常呼吸。他才起身抱拳鞠躬,被精武體育會學員們的掌聲包圍。

    穿著西服的羽田大樹,代表柔道館長深鞠躬道歉:「柔道之魅力,武術之精髓,兩者沒有比試的必要。」

    「嘿嘿!我只是用街頭打架的方式贏了他。」

    十七歲的秦北洋撓頭傻笑,心裡卻想起光緒帝彎弓射日的鎮墓獸,也算是為戰死在劉公島的外公小小報復了一下。

    羽田大樹恭順地問道:「請問這位英雄大名?」

    「秦北洋!」

    「秦?」羽田瞪圓了雙眼,「可是秦始皇帝的秦?」

    「難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情?」

    說罷,秦北洋就被同伴們簇擁著「得勝回朝」,徒留下滿大街懊惱嘆息的日本人。

    虹口橫濱橋上,羽田大樹看著秦北洋遠去的背影,口中唸唸有詞:「斯古伊!」

    這一晚,精武體育會在四馬路的老正興菜館辦慶功宴。眾人齊向秦北洋敬酒,尤其霍東閣,,秦北洋是代表他擊敗了東洋高手。上了酒桌,秦北洋反倒沉默寡言。大家問他怎麼練的?只答四個字:打架、摔跤。

    陳公哲用人力車送秦北洋與齊遠山回去。經過外灘和外白渡橋,三人下車走到公園門口,那裡掛著牌子「一、腳踏車及犬不准入內;……五、除西人之傭僕外,華人一概不准入內;……」這便是「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起源。

    秦北洋一拳打在牌子上,幸好沒有紅頭阿三巡邏經過,否則必以毀壞公物為名抓他。

    「中國有四萬萬人,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打開這扇園門?我們造不出英國的無畏艦、德國的克虜伯炮,連日本都把我們遠遠甩下,怎能不讓他們在這裡耀武揚威。」

    「甲午年,我們有北洋水師,有定遠和鎮遠兩艘世界一流的鐵甲艦,不是照樣敗了?就算如今有了無畏艦和克虜伯炮,恐怕也是被北洋軍閥用來打內戰,荼毒中國人的生命。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中國流血的革命太多,通過健強體魄而強國,雖屬奢望,但未嘗不可努力。」

    秦北洋想起《申報》上的新聞:「前幾日俄國又爆發革命,布爾什維克黨人炮轟冬宮,佔領彼得堡,建立工人當政的國家--天下哪有不流血的革命啊?」

    「我等迂腐了。只恐怕,未來中國為革命而流的血,不會比俄國人少呢!」

    「陳先生,你從未展示過武藝,人們都說你身懷絕技。你我比試一下?」

    說話間,秦北洋藉著今晚酒勁,已對陳公哲出拳了。黑漆漆的夜裡,黃浦江驚濤拍岸,蘇州河底白骨纍纍。陳公哲不緊不慢,步法飄逸地躲開。

    「北洋,不要胡鬧!」

    齊遠山上前阻攔,被秦北洋一掌推開。

    第二拳接踵而至,陳公哲被逼到外白渡橋欄邊,再要退,只能翻身墜河。他抬起右手隔開秦北洋的拳頭,借勢推手,畫出完滿的圓弧,瞬間卸掉這一拳力道,再側身,手腕微微一抖。

    秦北洋失去重心,剎不住車,整個人飛出去,竟翻下了蘇州河。

    「撲通……」

    這下酒全醒了。泡在深秋冰冷的蘇州河裡,秦北洋吃了好幾口水,幸好從小在海河裡游泳,踩著水沒沉下去。

    蘇州河兩邊都是水泥堤壩。齊遠山則是旱鴨子,在橋邊乾瞪眼喊救命。當陳公哲準備脫衣服跳水救人,一根竹竿伸到了蘇州河心。

    秦北洋抓緊竹竿,只見齊遠山和陳公哲都在橋上,又是誰在救他?竹竿帶他游到接近沙俄帝國領事館水域,他才找到台階爬上來,剛要向救命之人謝恩,地上徒留竹竿,不見人影。

    齊遠山與陳公哲繞過橋頭跑來,秦北洋抹去臉上水藻和污垢,看著黑魆魆的街道:「救我的人為何逃跑了?有人在跟蹤和偷窺我們!」

    「嗯,要小心了。 」

    秦北洋成了狼狽的落湯雞,連打十幾個噴嚏,又大笑道:「陳先生,我本想試試你的武功,沒想到你是深藏不露。」

    「得罪!得罪!」陳公哲也忍俊不禁,「跟秦小弟一起玩耍,真是有趣得緊!」

    秦北洋披上齊遠山遞來的毛巾,頭頂散發白乎乎的熱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內家大師在運用真氣。

    「陳先生,今日與倭寇的柔道館比試武功,你要是親自上陣啊,必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習武之人,本為強身健體,不可逞強好勝。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霍東閣對付那個日本人,也是綽綽有餘,但作為霍元甲的傳人,不動如山才是最好的選擇。」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秦北洋又打了個噴嚏,長這麼大,他還沒崇拜過什麼人。

    三人在外白渡橋鋼樑下別過。夜色下的黃浦江,一艘外國軍艦鳴著汽笛開過,波浪在江堤上打出一片水花,幾乎淹過外灘公園的地面……過了橋,離海上達摩山也不遠了,秦北洋和齊遠山跑步回去,抵消落水後的寒氣。兩人穿過兩條路口,看到虹口巡捕房大案的懸賞通緝令。

    夜深人靜,秦北洋突發奇想,決定到案發現場轉轉。齊遠山也攔不住,轉過一個拐角,到了虹口巡捕房門口,那裡果然貼著工部局的封條。巡捕房已在四川北路另覓新址辦公,這棟樓據說不吉利,可能會被棄用。秦北洋在路口觀察,對面有棟六層高樓,站在那個樓頂,可清晰地觀察到巡捕房內的一切動靜。

    「遠山啊,我們一起看過案發現場,我在想,兩個刺客是怎麼把凶器帶入巡捕房的呢?」

    秦北洋腦中浮現起印度巡捕的模樣,都是身高體壯的大漢,北印度的錫克人與旁遮普人,平常對中國人頗為凶悍,凡是抓獲疑犯首先會搜身,不可能讓人把那麼大的匕首帶進來。

    「必有內應!也許那些匕首,早就藏在巡捕房裡了,只要刺客裝作犯人被抓進去,就能抽出來殺人。而我們對面這棟樓,就是監視虹口巡捕房的最佳位置。」

    齊遠山摸著自己脖子。白天,若非秦北洋及時出手,他必會被日本柔道高手擰斷頸椎,脖子至今痠痛,讓他心有餘悸。

    「你還不賴啊!」秦北洋注視著街道東去的盡頭,「這絕非兩個刺客的屠殺,而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刺客只不過是最終殺人的子彈,扣動扳機的人又是誰呢?」

    「你不是說過嗎?跟海上達摩山的小鎮墓獸有關係。」

    「是,但以他們幹淨利落地屠殺巡捕的能力而言,要殺到歐陽家府邸也並非難事。所以,那天歐陽先生的面色非常糟糕,他知道作為青幫老大,也未必能保護自家安全。」

    「如此說來,他們除了小鎮墓獸,還有更重要的目標?」

    「我?」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4 23:59
第四十四章重返兇案現場(二)

    「北洋,你的脖子後面有兩塊天生胎記,跟幼麒麟鎮墓獸的鹿角形狀很像,只是你這個火紅,它那個雪白。」齊遠山繼續用毛巾給他擦頭髮,「你的身上,也許還藏著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前幾天,我們兩個去卡德路的澡堂子洗澡,你說感覺有人偷看你,我還開玩笑說是有男人喜歡上你了。現在想來,必是有人在偷看你後脖子的胎記。」

    秦北洋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對,這就是為什麼,今晚我墜入蘇州河以後,還會有人用竹竿子來救我的原因,他們一直在盯著我。此時此刻,也許就在我們身後。」

    「別嚇唬我!」

    齊遠山警覺地回頭看身後,竟然真的有個灰色人影,頭戴禮帽,身著長衫,面孔隱藏在陰影中,如同屠殺了這棟房子裡所有人的刺客。

    「什麼人?」

    秦北洋暴喝一聲,向那鬼魅般的人影撲去,對方輕巧躲開,四散蔓延開一陣殺氣。

    齊遠山從另一個方向發動攻擊:「小心他有匕首!」

    空無一人的街頭,路燈照出三個長長的人影……輾轉騰挪,拳腳生風,猶如一部無聲電影,全靠光影交錯撐起畫面。

    對方同樣好身手,只是遲遲沒有亮出凶器,用胳膊拆擋了幾招,眼看雙拳難敵四手,就要被秦北洋與齊遠山逼入死角。

    突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手槍,對準秦北洋的鼻子。

    槍聲沒響,秦北洋卻放下拳頭:「你不是刺客!因為你用槍,而刺客只用匕首。」

    「秦北洋,四個月不見,你又有長進了!」

    聲音分外耳熟,來人在路燈下露出臉龐。三十出頭的男人,擰著一對濃密的眉毛和小鬍子,目光如同刀子,卻讓秦北洋喜不自禁——北京警察廳的探長葉克難。

    「葉探長!你怎麼來上海了?」

    葉克難收起手槍,摘下禮帽,微笑道:「來看黃浦江的風景不行嗎?」

    「請受秦北洋一拜!」

    「請受齊遠山一拜!」

    兩人要為四個月前,葉克難從張勳復闢的監獄中,將他們解救出來而謝恩。

    「舉手之勞,何足道哉!」

    秦北洋抓著他的手說:「對啦,葉探長,你知道我爹在哪兒嗎?」

    「放心吧,他的傷勢已經痊癒,現在北洋政府的南苑兵工廠任首席機械師。」

    「我爹去兵工廠做機械師?」

    「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據說在為北洋軍研製一種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秦北洋回頭看了齊遠山一樣,「莫非是鎮墓獸?」

    「那可是軍事機密,國務總理段祺瑞下令,陸軍次長徐樹錚親自監督的。我一個刑偵查案的探長,哪能知道這些內幕。」

    「只要他沒事就好!做了首席機械師,至少餉銀不會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聽說他們最近去挖墓了。」

    「挖墓?」

    葉克難回頭看著虹口捕房,言歸正傳:「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希爾頓警長,通過北洋政府內務部,邀請我來上海協助破案。內務總長擔心這是政治案件,害怕引起英美列強干涉,咐我盡快破案。但我是北京警察廳的探長,只能給租界做顧問,無權參與抓人行動。」

    「1907年9月2日。」秦北洋也不客氣了,指著被貼封條的兇案現場,「這扇大門後面,兇手用被害人的鮮血,寫下整整十年前的日期,這才是巡捕房邀請你來協助的原因吧。那一年,從上海開往日本的輪船徐福丸失蹤,船上的庚子賠款不翼而飛,一百萬兩白銀的巨款,就是這樁大案吧?」

    「對不起,恕我不能詳說。」葉克難盯著秦北洋的雙眼,轉移話題,「剛才我躲在暗處,偷聽你倆的對話有一會兒了。你們分析得有道理。」

    齊遠山忍不住問:「案情可有進展?」

    「儘管工部局董事會、各國駐滬總領事都限令盡快破案,但巡捕房依然束手無策。我向其陳述了八年前天津徳租界滅門案,還有今年北京監獄大屠殺的所有細節,甚至從檔案櫃裡帶來了當時的凶器——象 牙柄嵌螺鈿「彗星襲月」的匕首。」

    「就是這把匕首,殺死了我的……娘親。」

    秦北洋沒有說養母,還是說「娘親」二字,可見當年兇案對這孩子傷害之深重。

    「嗯,這是刺客唯一留在現場的凶器,我想可能是打開謎底的鑰匙。」

    「葉探長,那你今晚來到這裡勘查現場,有什麼特別發現嗎?」

    「有!」葉克難沿著這條街往東走了幾步,「從這裡一直走下去,會是什麼地方?」

    「黃浦江邊的碼頭。」

    「當天凌晨屠殺劫獄之後,你說刺客們究竟往哪裡跑了?那個叫小木的盜賊,現在被藏在什麼地方?為何公共租界聯合法租界與華界都查不到任何線索?據說巡捕房把蘇州河以北的上萬戶人家都翻了個底朝天。 」

    秦北洋被葉克難的提醒開了竅:「如果……他們當天凌晨就上船走了呢?」

    「也許還沒走!」

    「對,他們既然還在監視我,就不會放過海上達摩山和小鎮墓獸的。」

    齊遠山又插了一嘴:「我猜,那些人還在上海,也許就在停泊碼頭的船上?每艘船都懸掛外國國旗,除非有直接證據,租界當局不能上船 查,這就成了刺客們可以利用的縫隙。」

    「不錯。」葉克難拍拍他的肩膀,「我覺得這案子,一時半會兒還破不了。」

    「既然是來協助破案的,你跟青幫老大歐陽先生談過嗎?」

    作為歐陽思聰的徒弟,齊遠山更關心師父的心思。

    「今天剛聊過。他說起幼麒麟鎮墓獸的來歷,在漢口倒賣文物的軍閥名字,我會通過內務部的關係去調查。歐陽先生還說——誰擁有了那隻小鎮墓獸,誰就會有無窮無盡的厄運。」

    秦北洋打了個寒戰。兇案現場的街頭掃過一陣陰風,枯黃的梧桐落葉詭異地旋轉。

    突然,齊遠山感覺有人在摸他的腳後跟:「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了,我感覺一群印度人的鬼魂飄過來了……」

    葉克難就此別過,最後警告一聲:「辦案經驗告訴我,除非你是警察,否則不要輕易回到兇案現場,說不定你會和兇手狹路相逢。」

    「我還盼著這一天呢!」

    深秋裡,秦北洋捏緊拳頭,為了復仇,他就怕刺客們不再出山行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5 00:00
第四十五章少男少女與獸(一)

    已近子夜,回到海上達摩山,秦北洋累得筋疲力盡,換了身乾淨衣服,經過二樓走廊,聽到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像太行山上的山澗。

    二樓有個琴房。歐陽安娜正在彈琴,月光隔著銀杏稀疏的影子,臉頰上兩道清亮的淚痕。

    「誰?」

    鋼琴聲戛然而止,安娜抬起手指,看到了他的臉。秦北洋並未逃竄,攥著塊手帕走進琴房,笨拙地塞入她的手心。

    「你去哪兒了?等一等……」歐陽安娜靠近他嗅了嗅,「身上有酒氣,頭髮還有點濕,你莫不是去了四馬路?」

    四馬路就是今天的福州路,既是舊上海文化人鍾愛的書店街和出版街,也是妓院雲集的紅燈區。秦北洋想起晚宴就在四馬路上的老正興,自是百口莫辯:「我掉進蘇州河裡洗了個澡,你信不信?」

    「瞎七八搭!你可別騙我。今晚爸爸不在家,我睡不著。」歐陽安娜沒說爸爸是四馬路的常客,「我在彈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今天,是我娘的五週年忌日。」

    他沉默好久才說:「我娘已經死了十七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對不起!你從不記得媽媽的樣子?有她的照片嗎?」

    「她哪裡拍過照片!我爸一輩子都沒拍過一張照片,我也沒拍過呢。」

    「天哪,你是從古代來的嗎?」

    秦北洋卻瞪著她說:「在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還停留在古代。」

    話音未落,隔壁響起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靜謐的子夜,這聲音差點刺破安娜的小心臟。

    九色!

    她推開秦北洋,找到鑰匙,打開私家博物館的銅鎖。她竟看見一條大狗--紅鬃白毛的松獅犬,站在破碎的玻璃前,知道闖了禍,雙目驚恐地後退,尾巴夾在雙腿之間。

    安娜剛要尖叫,卻被秦北洋堵住嘴巴。

    「九色!」秦北洋像教訓牲口一樣教訓這頭鎮墓獸,「你又調皮了!」

    說話之間,大門卻被推開,一個人影闖進來,打開吊燈,白光刺得他倆睜不開眼睛。

    「你們在幹什麼?」

    齊遠山看到秦北洋捂著歐陽安娜的嘴,還有一條紅鬃白毛的「大狗」。他早就懷疑秦北洋和小鎮墓獸有特殊關係。有時半夜在府邸巡邏,就會聽到二樓有奇怪的聲音。

    轉眼間,這條大狗已跑回玻璃櫃子,變成幼麒麟鎮墓獸,重新露出青銅外殼與鹿角。

    「遠山,你能不能發誓?」秦北洋抓住他的胳膊,「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永不洩露!」

    歐陽安娜像被老師抓到早戀的女中學生,又補一句:「尤其不能讓我爸知道!」

    「安娜,你也要發誓!」

    面對秦北洋的眼睛,歐陽安娜與齊遠山都發誓保密。秦北洋這才蹲下來對小鎮墓獸說:「九色,請你出來吧。」

    於是,三人目睹這尊幼麒麟鎮墓獸,不但睜開眼睛,眨動眼皮,還能轉動脖子,抬起四條腿和爪子,甚至甩兩下尾巴。頭頂的鹿角慢慢放下,收縮摺疊,藏入赤色鬃毛深處。身上鐵甲鱗片,變成豹紋似的斑點。青銅也柔軟下來,像春秋戰國的皮甲,竟長出一層薄薄的皮膚,覆蓋白色偏灰的絨毛,唯有鬃毛與尾巴仍是火焰般的顏色。

    九色搖身一變成了奇形怪狀的狗。彷彿成為滿屋子古物的主人,檢閱唐三彩的仕女與武士,漢朝王陵的木俑軍陣,還有遼代木雕佛像--每一個古物也都在看它,甚至嫉妒它的自由。它像四個月的老虎、五個月的獅子、六個月的公牛,滿地打滾咬尾巴,躥來躥去。安娜感覺像做夢,用力按了按九色後背,摸到這一層雪白皮毛下,堅硬的青銅魚鱗甲片。

    「唐朝匠人製造這尊鎮墓獸時,就在身體裡安裝好了。」秦北洋抱著九色的脖子,「它的鱗甲片可自動打開,就像人體皮膚的毛孔長出毛髮來。而在青銅甲片關閉時,這身白毛就自動縮回到甲片下。」

    「鹿角呢?」

    秦北洋抓住安娜的手,指引她深入九色的火紅鬃毛,觸摸到幾節堅硬的條狀物。

    「就像摺疊的西洋傘!你說它不吃飯不喝水,哪來的力氣動呢?不符合科學規律啊!」

    「它也不拉屎撒尿!地宮裡出來的東西,一定會帶有我們不知道的力量。」

    「你也是!秦北洋。你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像一座埋在地下的墳墓。有時候,你的眼神像死人一般可怕。」

    秦北洋故意翻了翻白眼,惹得安娜的拳頭在他胸口亂捶:「別嚇唬我!」

    齊遠山看在眼裡,低頭要往外走,卻被秦北洋叫回來:「遠山,我造過許多石像與木雕,半夜月圓時分,它們都會悄悄動起來。按我爸的說法,這是能工巧匠的靈氣。幾千年來,我們的祖先一代一代傳遞力量。不管石頭、木頭還是陶瓷,凡是具有動物或人體的形狀,都會產生靈魂,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發生反應,甚至有自己的意識與情感。」

    歐陽安娜汗毛凜凜地看著私家博物館的各個玻璃櫃子,彷彿那些唐三彩人 ,西漢的木俑軍陣,遼代的木雕佛像,全都千變萬化起來:「你是說半夜裡,他們會開一場盛大的PARTY?」

    「說不定夜夜笙歌!我相信九色有它的靈魂與七情六慾。」

    九色後腿直立扒在窗邊,眺望天上的月亮,也許在回憶唐朝往事?

    「只有在地宮裡陪伴墓主人,鎮墓獸才是真正自由的。」

    秦北洋低聲說。月光隱入雲層,結束這漫長的折騰。

    這一晝夜太神奇了,白日虹口柔道館對決,黑夜在外白渡橋推手墜入蘇州河,再回到虹口巡捕房兇案現場巧遇名偵探葉克難,子夜在海上達摩山九色露餡……

    次日起,安娜開始教秦北洋畫畫。這些天,歐陽思聰都在外地打理生意,反倒讓家中的少男少女們,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

    畢竟是工匠出身,雕刻花鳥蟲魚才子佳人都是基本功,秦北洋很快掌握了素描基礎,竟能用炭筆畫出三英戰呂布。他又跟安娜學習水彩畫,這才知道了保羅‧高更、文森特‧凡‧高、保羅‧塞尚……兩人躲在三樓的畫室裡,經常畫得滿臉油彩。

    安娜發現他的手掌心全是老繭,硬得像一層天然的盔甲,摸上去都有些心疼。秦北洋把手縮回去說:「沒有一手的老繭,哪能做個合格的工匠?」

    「你就想一輩子做個工匠?」

    「嗯……這是我唯一的志向,做個默默無聞的匠人,跟文物待在一起,修修補補家具和鐘錶。」他看著自己的水彩畫說,「海上達摩山裡的寶貝,包括幼麒麟鎮墓獸,還有遼代木雕佛像……它們難道不是頂尖的藝術品?可你叫得出任何一個作者的名字嗎?」

    歐陽安娜瞪大雙眼,無可反駁。歷史上真正的天才大師,都沒留下過名字,或者說,都是默默無聞的匠人,就如眼前的少年。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5 00:02
第四十五章 少男少女與獸(二)

    作為教他畫畫的交換條件,安娜希望秦北洋教她開槍射擊,說要在亂世中學會自衛。

    秦北洋卻拒絕了:「我討厭殺人,不想看到你拿槍。如果,一定要有個人來保護你,那麼我可以。」

    「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

    此言一出,秦北洋分外尷尬臉紅,他已不是小孩子,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搖搖頭就逃跑了。

    隔一日,歐陽安娜跟齊遠山去江灣沼澤地,讓他教自己開槍打靶。

    齊遠山並不推辭,他在荒野裡做好標靶,手把手教安娜如何用槍,如何保養甚至拆卸復原。他的槍法極好,不但射中靶心,還打中好幾隻野物,但安娜讓他不要殺生。齊遠山與她幾乎臉貼臉矯正姿勢,但並未趁機輕薄小主。他和秦北洋都是十七歲,但齊遠山的眉眼與說話都像成年人,明白人情世故,懂得亂世生存之道,也更野心勃勃。

    「齊遠山,你怎麼看待我爹?」

    「歐陽先生是我的師父,頂天立地的英雄,我輩做弟子的唯有努力侍奉師父以及小姐。」

    安娜蹙起峨眉:「最討厭這些客套話!我不理你了。」

    「好吧,每次我看到你爹,都會打心底裡害怕。」齊遠山拗不住,只能說出真心話,「人說伴君如伴虎,不曉得什麼時候,我也會得罪他,無聲無息地從世界上消失。」

    「我爹就是個混世魔王。」安娜舉槍射出一發,不知擊中什麼東西,後坐力讓手腕發痛,「十年前,他還是個海盜!」

    「1907年9月2日,失蹤在東海上的日本輪船--庚子賠款的百萬白銀,真的跟你們家有關?」

    「對不起,這些秘密,不能告訴你!」歐陽安娜將槍口對準他的眉心,「齊遠山,你就像一棵粗壯的小樹,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秋風吹過江灣野地的蘆花,蘆花漫天飛舞如大雪,幾乎矇住少女琉璃色的雙眼……

    齊遠山與歐陽安娜從江灣打靶歸來,天已黑了,海上達摩山響起敲門聲。

    秦北洋在門房間修理電燈,順手打開大門。他看到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梳著一絲不苟的三七分頭,身後停著輛小轎車。好像在哪裡見過?

    對方也後退半步,皺起眉頭問:「秦--先生?」

    從來沒人叫過他「秦先生」,秦北洋瞬間認出來--精武體育會在虹口柔道館一戰,給雙方做翻譯的日本人。

    「我是羽田大樹,請多多關照。」

    秦北洋一愣,只得禮尚往來,雙手抱拳:「我是秦北洋,天色已晚,請問有何貴幹?」

    「請問海上達摩山的主人歐陽先生在嗎?」

    說罷,他遞出一張名帖,寫著「羽田汽船株式會社」。齊遠山也來了,他瞪了羽田大樹一眼,接過名帖,便上樓去通報。

    少頃,齊遠山帶著羽田大樹來到會客廳。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歐陽思聰相當重視此次會面,特意換上黑綢團花緞子馬褂,親自沏了龍井新茶招待客人。他還拖上女兒安娜作陪,秦北洋和齊遠山站在角落侍候。

    歐陽思聰捻著拿破崙三世式的鬍鬚。他投資過航運業,曉得日本羽田商社是強大的財閥,旗下羽田汽船株式會社,是跟日本郵船、日清汽船等齊名的航運大亨,僅在中日航線就有八艘千噸以上輪船。羽田大樹熟知中國禮節,加上日本人的客套,說話讓人如沐春風。他還特意誇獎秦北洋,說歐陽府上藏龍臥虎,怪不得能成就上海灘的風雲人物。

    海上達摩山的主人當然不吃這一套:「羽田先生,你的漢語如此之好,請問是在何處學習的?」

    「自江戶時代起,羽田家族便與中國有生意來往,在長崎開有貨棧專事接待中國商船。家父命我來中國讀書,畢業於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

    「我去過你們在徐家匯虹橋路的校舍,你們同學中不少人都精通中國歷史與考古。」

    還有後半句話沒說--日本政府在上海開辦的東亞同文書院,也培養了一大批刺探中國情報的間諜。

    「歐陽先生,我想跟您單獨聊聊,能否……」

    「好。」

    他立刻屏退四周人等,包括女兒安娜。

    屋子裡只剩兩人,羽田大樹有些緊張,憋了半天才說:「海上達摩山在上海大名鼎鼎,但我聽說還有一座達摩山。」

    此言一出,主人面色立刻變冷:「不錯,真正的達摩山,是位於東海中心的孤島。」

    「我聽說,那座島,也是歐陽先生的故鄉。」

    「你到底為何而來?」

    說話之間,歐陽思聰悄悄移動右手,靠近藏在腰間的手槍。

    「十年前,明治四十年,光緒三十三年,西曆1907年,我的祖父,羽田商社、羽田汽輪株式會社的社長羽田龍馬,受日本政府委託,乘坐輪船徐福丸,押送那一年的庚子賠款,從上海啟程前往神戶。一百萬兩白銀,以及數百乘客,卻在途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羽田先生,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有人說是遭遇了海盜,也有人說是暴風雨所導致。」

    「還有一種說法,是我祖父監守自盜,貪圖那一百萬兩白銀,流亡南美洲的巴西或秘魯去了……真是荒謬至極!日本帝國政府審查羽田商社長達一年,商社幾乎破產倒閉。幸虧當時的內閣總理大臣,西園寺公望殿下支持我家,讓保險公司賠償全款,這才躲過這一劫難。」

    歐陽思聰小心應對:「東海波濤洶湧,自有數不盡的秘密,恐怕這筆庚子賠款,早已葬身於海底。」

    「不過,當時氣象資料顯示,東海上並沒有大風浪。輪船失蹤的位置,最有可能是在中日航線中心點附近的達摩山。」

    「達摩山位置雖好,但附近密佈暗礁,自古就是航船畏途,不知淹死過多少人。」

    「家父去年過世,我已是羽田家族的家督,很好奇這筆庚子賠款的下落,但最重要的是我祖父的生死。」

    「你想說什麼?」歐陽思聰可不容許自己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索性直截了當,「懷疑是我做的嗎?」

    羽田大樹畏懼他狠毒的目光,連連搖頭:「不,我是為另一件事而來。聽人說--貴府來了一件鎮館之寶。」

    聽到這裡,歐陽思聰面容稍稍輕鬆:「請問您指的是哪件寶物?」

    「鎮墓獸。」

    廳堂沉默片刻,羽田大樹的額頭也沁出汗珠,明明這屋子冷得讓人發抖。

    「家有重器,除非貴賓,不可示人。今日羽田先生大駕光臨,頓使蓬蓽生輝,也是我等榮幸。先生畢業於東亞同文書院,必是博物高人,就請為我家鑑寶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9-15 00:02
第四十六章 出賣

    歐陽思聰說完這番話,便帶著客人上樓,侍候在樓梯口的秦北洋默念:「變色龍!」

    二樓,私家博物館,歐陽安娜拉著臉,極不情願地打開門鎖。

    羽田大樹對滿屋子文物極為驚駭,看到遼代木雕佛像,便雙手合十鞠躬。他說羽田家世代信奉佛教,尊崇三寶,每到古寺名剎必焚香祈福。

    幼麒麟鎮墓獸。

    玻璃櫃子裡的寶貝,其雪白鹿角,彷彿刺瞎羽田大樹雙眼,竟使他雙腿一軟摔倒在地。歐陽思聰扶他起來,羽田卻寧願長跪不起,儘管身著洋裝,但姿態與神情都如日本武士,畢恭畢敬磕了三個頭。

    九色冷冷地看著他,以及一屋子凡夫俗子,直到秦北洋向它擠了擠眼睛。

    羽田大樹起身,仔細觀察這尊鎮墓獸。從器形風格判斷,他認為這是唐朝的隨葬品:「此乃麒麟,在日本亦是神獸。不過,日本的麒麟長著鹿的蹄子,這只麒麟卻是虎豹的爪子。」

    歐陽思聰點頭說:「不錯,羽田先生厲害。」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我對此寶物一見傾心,願奉上五萬銀圓以買之,日日焚香供奉。」

    五萬銀圓--齊遠山已聽得目瞪口呆。

    沒等父親回答,女兒安娜急不可耐地說:「送客!」

    「等一等!」歐陽思聰將安娜拽住,對客人賠笑說,「小女年幼無知,失禮了。請問你要把它供在何處?」

    「必是……羽田商社總部,大阪四天王寺,麒麟神社。」

    「去日本?」歐陽思聰當即搖頭,「不賣!」

    眾人退出私家博物館,安娜鎖牢大門。羽田大樹仍不死心:「十萬銀圓,可否?」

    不到一分鐘,價格就漲到兩倍,歐陽思聰也頗驚詫,但他沉默未定,羽田大樹又補一句:「若能有幸得到這尊幼麒麟鎮墓獸,我可請公共租界的英國律師開具證明為憑,立即交付十萬銀圓。」

    然而,老謀深算的歐陽思聰憋住不吭氣,既不拒絕,也不同意。

    「這是我能開到的最高的價格了!」羽田大樹再次鞠躬,「歐陽先生,煩請慎重考慮!我即將啟程回日本,不日再回中國,屆時會再來拜訪,多謝。」

    歐陽思聰命秦北洋與齊遠山送客,出了大門,羽田大樹再次向秦北洋深深鞠躬。

    秦北洋握緊拳頭問:「遠山,你說歐陽先生會把九色賣給日本人嗎?」

    「依我對歐陽先生的瞭解,他八成會賣的。」

    「要真是這樣,我就把九色偷走,遠走高飛!」

    「你也要做賊?」

    「聽著!鎮墓獸本來就應該在墓裡,把它帶到人世間的人才是賊,盜墓賊。」

    還是齊遠山的頭腦冷靜,把秦北洋拖到幽暗角落:「這是歐陽家的府邸,小心隔牆有耳。歐陽先生絕對不好惹的。反正日本人過些時候才回來,我們還有時間。」

    「你說這個羽田大樹,會不會跟虹口巡捕房的大屠殺有關?還有刺客們血字的提示--1907年9月2日,庚子賠款的百萬白銀。我想,所謂報價也是障眼法,他們根本沒想過買,而是虛晃一槍,再用卑劣的計謀。」

    「還有第二種可能,羽田大樹看你的眼神大為不同,他的目標恐怕是你--秦北洋。」在歐陽思聰手下見識過青幫的手段後,齊遠山越發精怪了,「上回路過虹口巡捕房兇案現場,碰上北京警察廳的葉探長。他分析說刺客與盜墓賊小木,可能藏匿在虹口碼頭的外國輪船上。」

    「不錯,你有線索了?」

    齊遠山像老大似的放下袖子管,不緊不慢道:「青幫原是漕運兄弟們的幫派,水運與碼頭向來是青幫地盤。我們的賬簿裡有上海所有碼頭的停泊記錄,我費了老大勁才查到,有艘秘魯籍的貨運輪船,已在虹口碼頭停了兩個多月,入港時間恰是虹口捕房大屠殺的前一週。」

    「遠山,你可越來越厲害了!」

    齊遠山望向牆上大鐘:「哎呀,折騰到半夜,肚子餓了。」

    兩個少年在廂房坐下,煮了隔夜的泡飯,就著鹹菜、毛豆與腐乳吃起來。他們原是北方人,如今也習慣了江南飲食,好久不知饅頭與大餅的滋味了。

    兩人邊吃邊討論登船檢查的方案。齊遠山又說:「不要打草驚蛇,我們先得在碼頭周邊踩點,尋找有利地形觀察。如果擔心有人跟蹤監視你,由我來辦這件事好了。」

    「不行!那些刺客,凶殘嗜血,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一個人前往必會吃虧!」

    齊遠山從容地給他夾了一筷子鹹菜:「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告訴巡捕房--既然小鎮墓獸的消息是從虹口巡捕房洩露出去的,說明那些洋鬼子根本不可靠。我會先查清楚,再向歐陽先生匯報。」

    「遠山,你要向我匯報什麼?」

    背後響起歐陽思聰不怒自威的聲音,兩個少年放下筷子抹著嘴巴站起來。

    海上達摩山的主人,眼眶深陷,面容蒼白,語氣又鬆懈下來:「遠山、北洋,我現有一項重要任務交給你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次日,早上八點,秦北洋與齊遠山就出門了。

    等到天黑,他倆都沒任何消息。海上達摩山冷冷清清,歐陽安娜心煩意亂,加上天氣轉寒,凍得手腳冰冷,便在二樓琴房彈奏《天鵝湖》……

    歐陽思聰推開房門,手裡轉著兩個鐵膽,形容枯槁,兩鬢斑白,拿破崙式的鬍子都變稀疏,一下子老了十歲。

    「爹,你怎麼了?」

    「我在考慮關於幼麒麟鎮墓獸的報價。」

    歐陽安娜本想關心父親,這下卻翻臉了:「我不准你把九色賣給日本人!」

    「什麼?九什麼?」

    「凡是起了名字的,哪怕是一隻螞蚱,都會有感情。」安娜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我把這只小鎮墓獸當作愛犬,起了個名字。」

    「爹現在迫切需要資金與後台渡過難關。十萬大洋,別說是買這一頭小鎮墓獸,就算買整棟海上達摩山連同二樓珍藏的所有寶貝,也是綽綽有餘!」

    「你只看到錢?」

    「安娜,我是收藏家,但更是生意人。客戶的國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金。」歐陽思聰點了一根哈瓦那雪茄,滿嘴臭氣,「放在三個月前,我連家門都不會讓羽田大樹踏入,因為他的姓氏!但如今,我已走投無路,只要他能拿出真金白銀,就算有殺父之仇……我也決定,賣!」

    「你說這話的樣子就像一個妓女!」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1 20:55
第四十七章家族危機

    歐陽思聰決定出賣小鎮墓獸九色。

    女兒沒見過妓女,但讀過小仲馬的《茶花女》和莫泊桑的《羊脂球》,也知道父親頗有此好。

    歐陽思聰怒不可遏,看到女兒來自異國的眼珠子,從小連罵一句都捨不得,也只能忿忿地搖頭:「我決定要賣小鎮墓獸,不僅僅是羽田大樹的價格足夠高,而是因為--這件從唐朝皇子大墓裡挖出來的寶貝,已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不!根本就是個炸藥包。」

    「怎麼說?」

    「還沒感覺到嗎?自從家中來了這尊小鎮墓獸,海上達摩山第一次遭竊。虹口巡捕房大屠殺,別看你爹平常殺伐果斷,但我非常害怕淌入這一灘渾水。我們青幫向來不招惹租界的洋人,許多幫會兄弟還是巡捕房的華人探長。一旦工部局對我產生疑心,我在青幫的地位就岌岌可危。最重要的是,刺客們在牆上寫的血字……」

    「爹,有這麼嚴重嗎?」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這世上的人,只有錦上添花的,但絕無雪中送炭的。嘴上兄弟、情義、兩肋插刀,到了危急關頭,必是牆倒眾人推。四年前,宋教仁遇刺案,牽連出多名青幫大佬,幸好我撇得乾淨。但這一回,比當年兇險百倍!我們家正在生死攸關之際。」

    「難不成,還牽連到老家達摩山的那則傳聞?」安娜在琴鍵上彈下一個重音,「庚子賠款--百萬白銀?」

    歐陽思聰立刻堵住女兒嘴巴:「我可是一錢銀子都沒拿到!但要是洩露出去,我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十年前的無頭案,還有人要追查?」

    「最近兩個月,我每晚寢食難安,枕頭邊放著上了膛的手槍,稍微走火就會把自己腦袋打爆。」

    「我去把那支槍拿走!」

    安娜合上琴蓋,這就要上樓去,卻被歐陽思聰一把拽回來。

    「南北軍閥正在湖南大戰,『北洋之龍』王士珍接任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大總統馮國璋頒布南北停戰令。孫大砲要護法軍北伐。段祺瑞的皖系主戰,馮國璋的直系主和,北洋最大兩派已經鬧翻,江蘇與浙江督軍即將開戰!」

    「上海也會開戰?海上達摩山在公共租界,應該是安全的吧。」

    歐陽思聰擺擺手,撫摸女兒自來卷的烏黑頭髮:「未必!王士珍已親率直系大軍南下,這幾日就要殺到上海。也許討伐的目標也包括我,以及東海達摩山上那樁舊案子……亂世之中,我最擔心的人,其實是你啊。」

    「時局雖然動盪,但安娜不想離開父親。」

    「你錯了,塵歸塵,土歸土,我們歐陽家從海上來,終究還是要回到海上去的。今年的『惡龍祭』,又要回來了。」

    安娜掙脫了父親,瞪大眼珠子:「我再也不想回那座小島了!」

    「達摩山,藏著無窮無盡的秘 密。而人的命運,總是被這些秘密所左右。我也是。」歐陽思聰狂躁地來回走著,「我們再看一眼小鎮墓獸吧……也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歐陽安娜不敢違命,只能默默祈禱九色不要調皮,掏出鑰匙打開二樓私家博物館的大門。

    燈光下,幼麒麟鎮墓獸,正襟危坐在玻璃櫃子中,頭頂雪白的鹿角衝天。

    她朝九色擠了擠眼睛。剛才父女倆在隔壁的對話,說不定,都被這頭靈敏的幼獸隔牆偷聽了去。

    「我確實很喜歡這尊幼獸,把它作為海上達摩山的鎮館之寶。但鎮墓獸是鎮守陵墓地宮的,只有死去的帝王將相才配得上,而我等凡夫俗子根本壓不住它,反而要被鎮墓獸反噬。南洋的暹羅國,有種邪魔之物名為古曼童。鎮墓獸要比古曼童厲害百倍,會讓原本人丁興旺的陽宅,變成地下的陰宅墳墓。」

    「有人說--古代造像,無論木雕、石雕還是銅雕,它們都是很恐怖的東西--任何物質一旦塑成人形,就能擁有與本體相近的靈魂。」

    其實,這是秦北洋說過的話。安娜想著想著,腦中又掠過一首法語短詩--

    將無生命的物質塑為人形

    將靈魂禁錮在死亡的眼中

    將無盡讚美與終身榮耀幻化為木乃伊般的存在。

    「也許吧,我確實不該收藏古墓裡挖出來的東西。不如我早點把小鎮墓獸轉手,送走這尊瘟神,或許還能保住這棟宅子,保住你我父女的性命。」

    「爹,你說的沒錯,我們都壓不住這尊鎮墓獸。但有一個人可以壓住它,讓它非常聽話,甚至成為一條大狗。」歐陽安娜為了保住九色,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她看到九色向她悄悄眨了眨眼皮,「他就是修復過小鎮墓獸的秦北洋。」

    「不要再提這個名字!」

    歐陽思聰舉起手中把玩的鐵膽,怒氣衝天地砸碎了身邊的玻璃櫃子,連帶其中的宋朝鈞窯瓷瓶也碎了。

    「爹,你瘋了!」

    安娜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失態,她站到小鎮墓獸的玻璃櫃子前,準備拚死保護九色。

    「當初,第一次在這裡見到秦北洋,他竟有修復古董和鎮墓獸的能力,我已覺他異於常人。第二次,他奮勇擊退盜賊,保住了小鎮墓獸,更讓人刮目相看。第三次,這小子拒絕了我的美意,不願做我的徒弟,我感覺他必有貳心。剛到上海的年輕人,人人都有雄心壯志,但沒幾個月就會被砸得粉碎,唯獨秦北洋與眾不同,尤其跟齊遠山相比。」

    「那天要不是我出來打圓場,爹你就會當場一槍斃了他,對嗎?」

    「是!看在我的寶貝公主的面子上,我把他留在了海上達摩山,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接下來,虹口巡捕房大屠殺,當我接到公共租界希爾頓警長的電話,就預感此事或許跟他有關。勘察過兇案現場後才知道,秦北洋的父母竟是同一批刺客的被害者。他的身上必有更多秘密,不是他藏著不肯告訴我,就是他自己也一無所知。」歐陽思聰頹 地看著窗格外的月光,「這個年輕人,幾乎跟小鎮墓獸同時來到海上達摩山。真正的詛咒和危險,就來自他的身上。古人云,禍起蕭牆,我不得不起疑心。」

    「爹,你懷疑秦北洋?」

    知女莫如父,反之亦然,歐陽思聰心中的座右銘,便是曹操那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上回的斧頭黨行刺事件,就是青幫內部分裂所致。歐陽思聰逃過一劫,叛亂者倉皇出逃,數日前剛從香港被抓回來--跟隨多年的大弟子,死到臨頭還痛罵師父滿嘴忠孝仁義,不過是個口蜜腹劍的偽君子。歐陽思聰當著徒弟們的面,揮舞英國人的馬球杆,將背叛者全身每個關節打碎,等到對方氣息奄奄,再親手敲碎腦殼,當場腦漿飛濺。齊遠山負責去荒郊野外掩埋屍體,事後多日吃不下飯……

    「女兒,此事你不要插手,我有意要除掉他,還有他那個幫手,齊遠山。」

    話說到這個份上,歐陽安娜的臉色煞白,手指頭在九色的玻璃櫃上顫抖:「爹,你肯定知道的,今晚他們去哪兒了?」

    「此刻,他倆應該已在天上!」

    「天上?」

    安娜失手打碎了第二個宋朝鈞窯瓷瓶,四散飛濺的古老瓷片,在歐陽思聰的臉頰上劃出一條鮮紅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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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