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墓探險] 鎮墓獸 作者:蔡駿 (全書完)

 
V123210 2017-8-8 11:07:3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2 147493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4 13:32
第十七章中華民國(一)

    民國三年,1914年,春節後,剛出西陵的石牌坊,秦北洋就剪掉了腦後辮子。

    等到了北京永定門,秦海關被人抓住辮子「咔嚓」一下,這一刀讓老秦心疼得啊,還用綢緞包住辮子說要埋到祖墳邊上。

    兒子嘲笑說:「三百年前,明朝滅亡,清朝入關,我們家的老祖宗,要是有您這份忠心,『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如今也沒我們爺倆了。」

    城樓上的黃龍旗,早已換成紅、黃、藍、白、黑五色旗。國歌也從大清朝的《鞏金甌》更改為中華民國的《中華雄立宇宙間》——

    中華雄立宇宙間,

    廓八埏,

    華冑來從崑崙巔,

    江湖浩蕩山綿連,

    共和五族開堯天,

    億萬年。

    皇城根下的工匠村卻已不復存在。秦海關不再是吃朝廷俸祿的世襲工匠了。他挖出埋在地下的陶甕,那裡藏著古書以及家族譜牒,裝上大車拉到京城西郊的貧民區。

    這兒原是駱駝村,給往來口內外的商旅提供駱駝。八國聯軍來的那年,城裡百姓逃難至此落戶。秦北洋開窗就能眺望西山群峰,這是京城的屏障,自打青龍橋的紅山口,蜿蜒輾轉著三山五園——香山、玉泉山、萬壽山;圓明園、暢春園、頤和園、靜明園、靜宜園。

    秦北洋十四歲了,不再是個男孩,個頭快要超過父親,鬍鬚像春天的韭菜從唇上冒出。他進城去找阿幽,過去四年半,從沒忘記過這個「妹妹」。

    到了恭王府隔壁,陵墓監督府邸,他卻被看門的趕了出去。阿幽的消息打聽著了,確實在做小婢女,但府邸規矩很嚴,禁止跟外人來往。陵墓監督是旗人,姓瓜爾佳,滿洲八大姓之一,祖上出過幾位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託了餘蔭,才能撈上陵墓監督的肥缺,賺得盆滿缽滿。秦北洋不明白,清朝都滅亡了,這幫王公貴族咋還過著富貴日子?

    一個人走在紫禁城的護城河邊,少年眺望宮牆角樓裡的世界,依然住著小皇帝宣統,天空響起鴿哨,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秦海關跟兒子約定,必須隱瞞前清皇家工匠身份— —說起前清的「前」字兒,老秦很不是滋味。但他不能讓人知道自己修過皇陵,更不能提起鎮墓獸,洩露半個字都不行。從今兒起,他們只能做民間普通的工匠。

    秦氏父子雕琢出來的石頭、木頭與磚瓦,常被人嘲笑醜陋,因而剋扣工錢。秦北洋為此而動手跟人打架,卻被父親勸了回去,讓他不要惹是生非。

    要知道清朝到民國的審美,以繁複逼真為尚品,如同印度人喜歡大紅大綠大花兒,像台北故宮裡惡趣味的肥肉和白菜。秦氏家族的手藝,傳承唐朝古典審美,沿襲宋代之簡約、明代之高雅,如同汝窯青瓷與明式家具,反被俗人視作寡淡無味。

    這年夏天,秦北洋看到報紙上說,巴爾幹半島的薩拉熱窩,一個名叫普林西普的塞爾維亞青年,開槍刺殺了奧匈帝國皇儲斐迪南大公。德奧同盟國與英法俄協約國之間的戰爭爆發,繼而成為一場世界大戰,薩拉熱窩的一顆子彈殺死了三千萬人。袁世凱政府保持中立,中國卻成為一戰的戰場,日軍卻在山東半島登陸,血戰後攻克了德國殖民地青島。

    1915年,小雪節氣,秦北洋的十五週歲生日。他在駱駝村口遠眺香山,漫山遍野的霜葉紅於二月的花。

    半個月後,秦北洋悄悄進城,又去陵墓監督瓜爾佳府,試試能否見到阿幽。到了門口,卻發現貼著封條,整座大宅子人去樓空。再跟街坊鄰居打聽,才知出了樁大事——上個月,府邸主人被小婢女用剪子戳死了。

    秦北洋趕到北京地方法院——本是前清的衙門,民國建立後行政與司法分離,才有獨立的法院。正好碰上瓜爾佳案開庭,允許公眾旁聽。秦北洋繳納幾分錢,便坐進了旁聽席。

    這案子影響很大,底下黑壓壓坐滿了人。法官穿著黑袍出庭,首先押上嫌疑人。果然是阿幽,比六年前長高了好多,皮膚更加蒼白,那張臉還是小孩子,身體卻要含苞待放了。

    法官先問嫌疑人姓名,阿幽聲音低落,如同蚊子叫喚,她說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只知道名叫阿幽。

    「哪個幽?」

    「幽靈的幽。」

    聽著這樣的回答,秦北洋心頭一熱,這個「幽」字還是他取的呢。

    法官再詢問阿幽,在瓜爾佳府上待了多久?平常幹什麼活計?

    這女孩怯生生地說,六年前,自己被送到府邸之中。名義上是小婢女,其實被囚禁在地下密室之中,暗無天日地長大。密室中還有其他女孩,多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凡是年滿十二歲的,來了月事之後,便被送到主人的臥室,從此再不相見。

    混在旁聽席裡的秦北洋,不禁眼眶都快紅了。想起當年陵墓監督的承諾,自己竟然完全被他欺騙,真想掘出瓜爾佳的棺材鞭屍!

    法官也是可憐阿幽,沒有繼續問下去,回頭問書記官:「被害人家屬怎麼還沒到?」

    被害人沒有子女,兄弟姊妹也都死絕,妻子早亡,幾個侍妾都是八大胡同出來的。她們各自回去重操舊業,甚至參加了主張袁世凱稱帝的「妓女請願團」。

    不過,歷來滿蒙通婚,被害人有個表親,竟是蒙古鄂爾多斯多羅郡王。郡王爺從口外派了一名王子到京,一是接管遺產,二是到法庭旁聽審判。

    法庭外一片駱駝聲,眾人齊齊側目。年方十六歲的小郡王,從正門踏入法庭。他穿著蒙古長袍,外罩黑熊皮襖,水貂帽子,胸前掛著前清皇室禦賜的珠串。

    京西駱駝村,常有來自察哈爾、熱河的駱駝隊,秦北洋也清楚蒙古人的特徵。這小郡王是標準的北人南相,唇紅膚白,面目清秀,生著一雙杏仁眼,竟如漢人的標緻小生。

    人雖年少,走路姿態卻頗英武,彷彿還在馬上彎弓射箭,法庭被他帶出一團塵土,夾雜著北地寒風。他面朝法官鞠躬行禮,坐在被害人家屬位子上,自帶王者風範。

    法官傳喚證人到場,便是辦理此案的探長——北京警察廳的葉克難。

    聽到這名字,秦北洋立時打起精神。時隔六年,探長已滿三十歲,還是日本警視廳範兒的打扮,只是留起了一抹小鬍子。

    葉克難摘下警官製帽,在證人席上敘述案情的詳細經過——被害人意圖強暴阿幽,沒曉得這姑娘生性剛烈,拿起剪子自衛,戳中被害人頸動脈,致其死亡。

    沒有唇槍舌劍,葉克難出示警方調查的證據,說明被害人一貫形跡惡劣。換成下世紀的話來說,就是囚禁幼女性奴,殘害死了許多孩子,只因官官相護,不了了之。旁聽席下又是一片嘩然。

    法官詢問被害人家屬意見,小郡王擺擺手,北京話說得字正腔圓:「法官大人,您別問我啊!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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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中華民國(二)

    驚堂木拍下,法官當庭宣判——阿幽為保貞操殺主,念其年幼節烈,被害人又劣跡斑斑,故不予刑罰,立即釋放。

    秦北洋剛要鼓掌呼喊阿幽,小郡王卻向法官提出申請:「法官大人,阿幽縱然弒主,但畢竟跟主人立有契約,也屬於我要接管的遺產範圍,請允許我把她帶走。」

    「殿下可能保證她的安全?」

    小郡王當即拿紙筆畫押:「我保證。」

    民國時代,已廢除人身依附制度,僕役不可當作遺產繼承。但鄂爾多斯郡王有權有勢,因為反對外蒙古獨立,是當今大總統眼中的紅人。何況剛才法官的判決,已讓被害人身敗名裂,也就做個順水人情,准予請求。

    地方法院門口,停著一支龐大的駱駝隊。小郡王扶著阿幽騎上駱駝同時,秦北洋衝上來說:「阿幽!我是哥哥啊!」

    女孩猛回頭,第一下沒認出秦北洋,畢竟他已長成相貌堂堂的少年郎,不再是那個九歲男孩。

    「你還記得地宮的晚上?我從老太監手裡救了你。」

    「哥!」

    阿幽這才認出他,眼眶一紅,淚水撲簌而下。

    兩個蒙古武士攔住秦北洋,不讓他衝到阿幽的面前。

    「你是他哥哥?可有證據、戶籍為憑?」

    小郡王屏退帶刀侍從,獨自面對秦北洋。數百市民圍觀好戲,怕是要有人血濺五步了。

    兩人年紀與個頭差不多,秦北洋破破爛爛,一身土布棉襖,褲子上打著補丁。再看小郡王,貂裘加身,鮮衣怒馬,珠光寶氣,彷彿『一日看盡長安花』。

    秦北洋卻不怯場,不卑不亢,雙手抱拳:「小郡王殿下,我是阿幽的義兄,當年是我從西陵救了她的性命,她才被送去瓜爾佳府邸的。」

    「原來你也認識我表舅?」

    「那是個貪贓枉法的王八蛋,死有餘辜!」

    「哈哈哈!罵得好!我這表舅,丟人丟大發了!不過嘛,按照我們祖上規矩,這姑娘是我家的人,你若帶走,便等於扇了我耳光,也扇了我父親鄂爾多斯多羅郡王的耳光。」

    「那就請從我的屍體上走過吧。」

    秦北洋拉開拳腳架勢。在陵墓地宮中的四年裡,父親教過他幾招防身功夫。為了製造與操控鎮墓獸,他又學會瞭如何練氣。小小年紀,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胸脯與胳膊上全是腱子肉,這些年打架從未輸過。

    「好!按照我們蒙古的規矩,誰先倒地算誰輸!我若是輸了,就讓你把這丫頭帶走。」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秦北洋信心滿滿,他常在駱駝村跟蒙古孩子交手,論摔跤也不佔下風。兩個少年都剝了衣服,赤裸著上半身。秦北洋血氣方剛,絲毫沒覺著寒冷,但也暴露了心口的暖血玉墜子和後脖頸上的兩塊鹿角形胎記。

    小郡王家裡有的是和田玉和緬甸翠,卻也端詳這秦北洋胸前的稀世血玉,心道:這稀世血玉怎會掛在這麼一個窮小子身上?

    12月,風沙如刀子般吹來。

    北京地方法院門口,兩個少年為了一個女孩兒決鬥。

    多羅小郡王一愣神間,光著膀子的秦北洋主動出擊,餓虎撲食般衝向小郡王,卻被小郡王輕巧地躲開,同時使出一記掃堂腿,踢中了秦北洋小腿側面。

    「哥哥,小心!」

    駱駝旁的阿幽尖叫。秦北洋的下盤紮實,居然只單膝跪地。若是一般人,脛骨恐怕已經折了。兩人開始糾纏,一個用蒙古技,一個用外家拳,誰都佔不得便宜。秦北洋的後背鮮血淋漓,小郡王臉上也掛了彩。最後,秦北洋被從側面絆倒。這一跤,摔得他鼻青臉腫,拳頭捶地,只得認輸。

    侍從們拔刀要砍秦北洋,卻被小郡王攔住:「想幹嗎?丟不丟人?」

    小郡王渾身痠痛,穿好衣服,扶著阿幽上駱駝。他從沒遇到過這樣倔強的對手,擦擦臉上血跡:「餵,你叫什麼名字?」

    「秦北洋。」

    「好名字,我記住你了,秦北洋。」小郡王騎在駱駝上說,「我叫孛兒只斤‧帖木兒!」

    少年爬起來,搖搖晃晃,挺身站直:「好好待阿幽!」

    「你放心吧,來日必能再會!」

    阿幽回頭看著秦北洋,淚水漣漣,揮手作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她張口唱出一首兒歌,淒涼婉轉地迴旋在冬天的京城——

    青龍頭,白龍尾,

    小兒求雨天歡喜。

    麥子麥子焦黃,

    起動起動龍王。

    大下小下,

    初一下到十八。

    摩訶薩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的駱駝隊,從北京地方法院出來,並未急著趕回草原,而是前往北洋政府參政院,參加中國歷史上的的一次重要會議。

    西曆1915年12月11日。小郡王作為蒙古貴族代表,參加解決國體總開票。所謂「解決國體」,就是把中華民國的總統共和製,改為中華帝國的君主立憲制。

    小郡王早知道所謂「開票」不過是演戲,竟在唱票現場打起瞌睡。各省國民代表1993人,全票通過君主立憲:「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

    袁世凱卻表示推辭。參政院繼續開會,稱頌他有經武、匡國、開化、靖難、定亂、交鄰六大「功烈」。大總統答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於是,「世界第二之華盛頓,中國第一之華盛頓」,為了救國救民,只好自己當皇帝了。

    洪憲元年,西曆1916年1月1日,京西駱駝村。那時人們還不習慣過西曆元旦,外頭又是一長列的駱駝隊,全是口外的蒙古王公給中華帝國皇帝進貢的賀禮。

    傍晚,秦北洋跟父親從房山雲居寺幹活回來。駱駝村口停著一輛馬車,裝著一副巨大的朱紅棺木,散發著濃烈的豬血與大漆味。有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正在等待秦氏父子。

    此人自稱家住地安門外大宅,父親做過前清從一品尚書,七日前急病過世,生前未來得及營造墓穴,遺囑要在香山碧雲寺附近選千年吉壤。

    秦海關說明天一早,他就上香山去尋一方龍穴。但喪家面有難色,說能否今晚就點穴開工,雞叫天明前務必下葬入土。

    老秦驚詫問這是為何?

    對方推三阻四後才吐露實情:「先父在戊戌年判過譚嗣同,也曾親臨菜市口刑場監斬,自那以後便中了邪風,要麼倒地不起,要麼胡言亂語,說的都是維新變法之類的鬼話。我們請茅山道士看過,結論是被仇家冤魂纏上了。思來想去,這所謂仇家,必是被先父監斬的戊戌六君子。這病折騰了先父十多年,七天前吐血而亡。本以為他徹底解脫了,但沒想到入殮在棺材裡的大體,居然發生了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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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中華帝國的棺材

    「屍變?」

    作為營造皇家陵墓的工匠,秦海關知道屍變是怎麼回事。

    自古以來,有許多屍變記載。有人說是雷電的緣故,也有人說是在無月之夜,陰性之貓恰好跳過遺骸心口所致。屍變有殭屍、血屍、肉屍、行尸、詐屍、毛屍、走屍、醒屍等十八種之多。蒲松齡《聊齋誌異》第三篇就叫《屍變》。雲居寺的大和尚說,這是人在生死間的過渡期,所謂「中陰身」。

    「秦師父,實在難以啟齒啊!為盡快解決這一問題,我已把棺材運來了。」

    秦海關帶著兒子去看馬車上的棺材,果然不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響,似乎有人在裡面用腳踢棺材板,馬車伕嚇得遠遠地躲在一邊。

    死者的兒子也不敢靠近棺材,遠遠地吼一嗓子:「父親大人,請歇息歇息,別瞎折騰啦!大清早就亡啦,如今是中華帝國,袁世凱當皇帝。今晚,您就要入土為安,放心地投胎去吧。」

    若真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作祟,聽到這話還不得氣得活過來?秦北洋暗暗想要發笑。

    「不會是還沒死吧?」秦北洋問。

    「父親斷氣那天,中國大夫,外國大夫,全都來看過,確認死得透透的。別看現在寒冬臘月,停屍在家的第一天,就有蒼蠅飛過來了。」來人哭喪著臉,「家門不幸啊,這口棺材,鬧了整整三個晝夜,動靜大得驚動了街坊。」

    秦北洋大膽地靠近馬車上的棺材,隱隱聽到裡頭有人高聲吟詩,斷斷續續,竟是譚嗣同遇害前的絕命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駱駝村裡有幾個老湘軍的後代,秦北洋聽出這聲音,竟然有湖南話的腔調,而譚嗣同恰是湖南人。

    喪家連連搖頭:「我家是北方人,先父是個京官,怎麼可能會說湖南話?必是戊戌六君子的冤魂不散呢。」

    秦海關立刻把兒子拉回來,轉頭問喪家:「請問你為何要來找我們?」

    「卸任的內務府大臣,乃是我家世交。他說先父的此種情況,必須盡快尋找合適地點入土埋葬。若是過了頭七,恐怕將釀成大禍。 」

    「古書上確實有這種說法,說是最可怕的屍變,會爬出棺材殺光全家,還要危害四鄰八鄉,成為一方的妖孽。」

    「對啊,內務府大臣說,當今普天之下,唯有建造過皇陵的秦師父才能幫我解決問題。如果埋在普通墳墓之中,根本壓不住這口棺材,恐怕隔天就會破土而出。必須尋覓純陽至剛的龍脈與龍穴才能鎮住。」來人當場掏出五十塊銀圓作為訂金,幾乎要給老秦跪下,「秦師父,我是幾經輾轉,才找到此地。今日是頭七,求您務必在天明前 到龍穴,讓先父入土為安。」

    秦海關接過沉甸甸的五十塊大洋,對方承諾事成之後,再給五十塊大洋。老秦幹死幹活一年,都掙不了這麼多錢。何況年關將近,有了這些錢就可以還清房租,給兒子買幾斤好肉,做兩件好衣裳。等到明天開春,還能張羅著娶兒媳婦了。

    老秦美美地想著,便接下了這樁生意,也算是行善積德了。至於秦北洋自己嘛,琢磨著要一輩子做工匠了。偶爾,他還會夢見自己親手設計的鎮墓獸「大羿」,願它在光緒帝的崇陵地宮內平安。

    遙望香山,冷月隱入寒雲,京郊大雪紛飛。

    秦氏父子走在前頭,喪家裹上貂皮襖子,跌跌撞撞地跟隨,最後是馬車伕趕著一輛裝著一口碩大棺材的馬車,趁著暗夜直奔香山而去。

    這一帶住著前清健銳營的旗人,原是遠徵大小金川的特種部隊,日後世居於此,還有乾隆朝的練武場。

    清朝滅亡後,這些破落戶的孩子們,仗著世代練習武術,常把駱駝村的少年打得滿地找牙。自從秦北洋來到這兒,就把香山健銳營打了個遍,再也沒人敢惹他了,還交了幾個旗人小朋友。

    碧雲寺位於香山北麓,相傳為耶律楚材後裔在元代所建,歷經明清兩朝多次擴建,乾隆年間建成中國最大的金剛寶座塔,五層須彌座上聳立五座漢白玉密簷式塔。日後,孫中山先生在碧雲寺停靈四年,也可佐證此地風水極佳。

    不過,從未有人在夜裡尋找過龍脈,黑燈瞎火的如何觀察?也無從探究陽光照射的方向,何況這暗淡無光的雪夜,天上連星星都找不著。若不是為了一百塊大洋,秦海關是斷難從命的。

    他也對喪家直言相告,這龍穴未必能找準確。但喪家說沒關係,只要是皇家工匠秦師父找的,他就吃了定心丸——重要的不是龍穴對不對,而是造墓的人對不對。

    眾人一番輾轉,地上漸漸起了積雪。秦海關放棄了觀察龍脈的企圖,畢竟給皇帝造了一輩子地宮和鎮墓獸,就算閉著眼睛憑感覺,他也能感應到龍穴。

    這一圈走到後半夜,人困馬乏,耳朵都要凍僵了,仍一無所獲。

    棺材裡,越來越熱鬧,彷彿徹夜不眠的晚宴。要不是馬車伕收了大把銀圓,早就溜之大吉了。秦北洋實在聽不下去,就用拳頭敲了敲棺材板,囑咐裡面的死人消停消停。

    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走到金剛寶座塔背後,秦海關遙望雪中潔白閃亮的五座寶塔,低聲問:「令尊遺囑埋在此地,是否與密宗喇嘛教有關?」

    「不錯,先父篤信藏密。」

    秦北洋拉著父親耳語幾句,兩人商量出了辦法:「先生,若是在白天,我必幫你尋到上等的龍穴,但要趕在今夜,實在無能為力。何況大雪掩蓋地面,難以完成點穴的基本步驟。既然令尊信藏密,何不遵照佛教之俗,一把火燒了乾淨?骨灰罈可就近寄放在碧雲寺,再另覓良辰下葬。難不成,燒成灰了還會屍變?」

    「這……說實話,中國人尋覓風水寶地埋葬先人,並非為了逝者,是為保佑子孫後代平安富貴,若是火葬的話……」

    「等到雞叫天明,我們父子也無能為力了。」秦海關想想這一百塊大洋也不好掙,乾脆罷了,「今夜,我負責幫你就地焚燒棺材。待明日,雪霽天晴,我再上山為令尊分金點穴。願只收訂金,不再收取剩餘的五十塊大洋。」

    喪家搥胸頓足,跪在雪地給棺材磕了個響頭:「父親大人,孩兒不孝,只能如此,請往西天極樂世界而去吧。 」

    秦海關拍拍兒子肩膀:「北洋,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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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雪夜屍變

    中華帝國,洪憲元年,西曆1916年,元旦雪夜,距離雞叫天明,只剩半個時辰。

    香山碧雲寺,金剛寶座塔背後,秦氏父子用斧子砍伐薪柴。香山古木參天,常有狼群等野物出沒,攻擊鄉民的牛羊甚至小孩。有時半夜在野外走路,遇到狼也會被咬斷喉嚨拖走。他們找了一處背風的山坳,幾乎落不到積雪,四周沒有樹木,更無引燃山火的危險。

    少年秦北洋脫下外套和帽子,滿腦袋冒著熱氣。再一回頭,喪家卻不見了,馬車伕也無影無蹤,只剩一匹喘著熱氣的老馬。刷著鮮紅大漆的棺材,卻在馬車上安靜了下來。

    死一般的安靜。

    「他終於死透了。」

    秦北洋打了個冷戰,不敢打擾死人的安睡。他在雪地裡走了幾圈,並未發現除他父子二人外的任何人影。

    「那傢伙為什麼扔下棺材溜了?就算不想火葬,也不該這麼幹啊,看著還像個大孝子。」

    「有狼嗎?」然而並未發現血跡。而且如果有狼的話,第一時間馬就會叫的。

    雪停了。

    秦北洋拍拍老馬的腦袋:「他們去哪兒了?快點追上去,不然,你就要被我們宰了。」

    這匹馬似通人性,發出一陣嘶鳴,仰起脖子跳躍,撒開四蹄向山下奔去。

    馬車上的棺材,突發炸雷般的巨響,棺材蓋裂成好幾塊,就像春節燃放的爆竹。

    頭七的雞還沒叫,屍變就來了!

    棺材裡飛出一團黑影,到半空又分裂成兩個。難道屍體一分為二?還是來人沒說清楚,棺材裡躺著兩具屍體?

    分明是兩個清晰的人影,分別墜落到馬車邊的雪地裡。老馬瘋狂地拉著半口棺材亂轉。

    兩個殭屍同樣身著清朝官袍,分別向秦海關與秦北洋衝來。

    「快逃!」秦海關亟亟喊道。

    天還沒亮,往山上逃是不明智的。秦海關舉起斧頭,知道如何對付屍變。衝到他面前的殭屍,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留著兩撇小鬍子。

    月光出來了,藉著積雪的反光,照亮這張殭屍的臉。

    秦北洋認出了這張臉——瘦長面孔,細窄鼻樑,鷹隼般雙眼,手中閃出一道寒光,分明是見血封喉的匕首。

    壓根兒不是殭屍!而是七年前,製造了天津德租界滅門案,殺害養父仇德生的刺客。

    對方輕巧地躲開秦海關的斧頭,又向秦海關刺來。

    秦北洋用力拉了父親一把,刺客的匕首隻偏了那麼半寸,從老秦的脖子邊緣擦過,刺中肩膀與脖頸交界處的棉襖。

    匕首收回,帶出雪白的棉絮,飛濺出鮮紅的血滴。

    「爹!」

    秦北洋不想看到第二個父親也死於同一名刺客之手,他狂怒地扔出工匠的木箱子,恰好阻攔了刺客的第二擊。

    又一道呼嘯的風聲刺向秦北洋的脖頸。

    還有第二個人,雖然偽裝成身著清朝官袍的殭屍,月光下卻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右臉頰上有道蜈蚣般的傷疤——七年前的另一個年輕刺客,殺害秦北洋養母的兇手。

    又是他倆!這一老一少的刺客組合,還是用匕首奪取他人性命。秦北洋的動作異常敏捷,閃身後退躲過這一刺。

    那匹被驚嚇的老馬,拖著棺材又奔回到面前。秦北洋拖著父親跳上馬車,自己坐到馬車伕的位置上,抓緊韁繩掉頭往山下而去。

    秦海關倒在破碎的棺材上,手摀著脖頸與肩膀間的傷口。幸好穿了一身厚棉襖,稍微緩衝了匕首的力道,否則早就被割破頸動脈,一命嗚呼了。

    馬車向著香山腳下飛馳。

    後面兩個刺客緊追不捨,脫去行動不便的清朝官袍,摘掉頂戴花翎,露出一身短打。他雙腿都不像爹媽生的,如同自帶風火輪與飛毛腿,始終沒被馬車拉開距離。

    「爹!你沒事吧?」

    秦北洋一邊控制著老馬,一邊問後面的老秦。不過秦海關幹了一輩子工匠,別說是受點皮肉之苦,就算斷了手指都熬過來了。

    馬車上的老秦,再看棺材裡啥都沒有。所謂屍變全是騙人的鬼話,棺材板裡的動靜與說話聲,也是兩個刺客裝神弄鬼發出的,為了半夜把他們父子騙到荒無人煙的山上。那個披麻戴孝的傢伙、畏畏縮縮的馬車伕,全是被雇來演戲唱雙簧的。

    秦氏父子提出把土葬改為火葬,意外打破了這一天衣無縫的刺殺計畫——如果他倆埋頭挖掘金井與墓穴,刺客就會乘其不備,悄悄爬出棺材板,割斷他們的喉嚨,猶如探囊取物,比殺雞還容易。

    與此同時,十六歲的秦北洋腦子也在飛轉。他想起七年前,仇家夫婦滅門案的那一晚,還有兩個巡捕也是被悄無聲息地割喉而死。幸好在「喪家」和車伕逃跑後,秦北洋叫老馬去追趕那兩個活人,逼迫刺客不得不破棺而出,不然就要在火葬中被燒成骨灰了。

    拉車的老馬畢竟是老了,四條腿沒有力道。兩個刺客仍未放棄,在後面漸漸逼近。秦海關抓起兩塊棺材板,往後面扔下去。年輕刺客輕巧地躲開第一塊,年老刺客卻直接一拳打碎木板。兩人都是身懷絕技。

    車輪一路帶著棺材碎片,奔跑到京西的平地,眼看要到駱駝村了。那匹老馬功敗垂成,馬失前蹄,口吐白沫,當場送命。馬車頃刻間翻覆,兩個大輪子斷裂成無數截,秦氏父子在最後一刻跳車逃生。

    雞叫天明。

    兩個刺客雖已衝到近前,亦被傾覆的馬車幹擾,無數木板條橫著打過來,兩人被撞翻在地。秦北洋發現那年輕刺客的匕首又掉了,便壯著膽子飛身上前,揮拳向殺母仇人打來。

    這七年來,他不會忘記「仇小庚」這個名字,不會忘了仇德生臨死前的訣別書,更不會忘了手刃刺客的誓言。他日日夜夜想著復仇,沒想到在這雪夜天明,這兩個於他有血海深仇的刺客,竟主動送上門來。

    秦北洋在駱駝村的這兩年,只幹了三件事——第一,跟著父親學習工匠手藝;第二,所有能找到的古今中外的書籍;第三,打架、鬥毆還有摔跤。

    論打架的本事,他雖小小年紀,卻算得上京西方圓百里內的第一塊牌子。

    他抓住那年輕刺客,清晰可見對方臉上疤痕。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不留鬍鬚,面色白淨,只是傷疤極為難看。他對秦北洋怒目而視,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為自己的破相復仇。此人出拳極為兇猛,腿上功夫尤其了得——第一腿踢折了一棵小樹,第二腿直接把秦北洋踢飛。

    幸好摔在雪地上,齊北洋連滾帶爬起來,擺出西山旗人擅長的布庫姿勢,想跟對方比試摔跤。另一邊廂,秦海關舉起一大塊棺材板,就往那年老刺客頭上砸去。他又抓起兒子的衣領,拚命往駱駝村跑。

    年老刺客雙手都亮出匕首,雙腳踏雪,風馳而來,眼看就要取下兩人的首級。

    太陽出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4 13:33
第二十章洪憲帝陵(一)

    太陽出來了。

    五色旗獵獵飄揚,官道上來了一隊人馬,全是荷槍實彈的北洋軍。士兵們拉開槍栓,蹲下來瞄準射擊。

    兩個刺客見勢不妙,立即潛伏在雪地。

    秦氏父子分不清是敵是友,反正總比被刺客殺了強。他們衝到迎風招展的軍旗前,說明自己不是壞人,祈求軍隊去追殺刺客。士兵們不太相信他們的話,反而用刺刀威脅父子倆老實點。

    「秦北洋!」

    林立的步槍與刺刀間,走出一個穿著黑色警服,留著兩撇小鬍子,三十歲出頭的男人。

    北京警察廳探長葉克難。

    京西駱駝村外的雪地上,葉克難遙望枯黃蕭瑟的香山,太陽照在他的側臉上,也照在那對渾身是血的父子身上。

    他吩咐醫護兵來給秦海關包紮傷口,抓緊十六歲少年的肩膀,問出了什麼事。

    秦北洋先是語無倫次,嘴裡嚷著:「刺客!刺客!」

    「什麼刺客?」

    「滅門案……他們回來了……兩個刺客……報仇……」

    葉克難聽懂了,不由自主打個冷戰,立即命令士兵散開隊形搜索,協助捉拿重要兇犯。

    「葉探長!請受老秦一拜。」

    秦海關跪在雪地感謝葉克難的救命之恩。

    「客氣個啥,我不是專門來救你們的!」

    葉克難皺了皺眉頭,捶打秦北洋的胸脯,感覺這男孩竟比自己還高了。

    秦氏父子你一句我一句,才把雪夜「屍變」,棺材裡飛出兩個刺客,一路狂奔逃亡的過程說清楚。老秦找到那匹累死的馬,說要給它挖墓安葬,是這匹馬救了他爺倆的命。

    一小時後,士兵們收隊回來報告,並未發現刺客蹤跡,他們又像魂魄般消失了。

    時隔數年,葉克難已是京城聞名遐邇的偵探。

    關於六扇門傳人的破案事蹟,早已被文人們寫成登報連載。在他經辦過的許多案件中,除「宋教仁案」這樣的政治事件外,最玄妙的並尚未破獲的,就是宣統元年的德租界滅門案。當時,整個天津都在通緝兇犯,大街小巷貼滿兩個刺客畫像,結果卻一無所獲。

    遺留在殺人現場的凶器,還在警察廳的保險櫃裡——象牙柄的鋒利匕首,刻著彗星襲月的螺鈿裝飾。葉克難分別請北京琉璃廠的刀劍師父、象牙雕刻師父、螺鈿師父看過,都說這器物的做工相當精良,但也難以判斷出自何方。

    京西駱駝村口,葉克難本不抱希望,那兩個刺客,絕非普通人,一旦溜了,就像溪流匯入大海,枯葉捲入森林。不過,這番刺殺未遂,也算案情有了進展——說明兩個刺客依然活著,年輕刺客臉上果然留了疤。並且,他們身手依然了得,居然能追趕狂奔的馬車,還能在棺材中忍耐一整夜,絕非常人。最要緊的是,他們的目標,必是秦北洋無疑。

    「葉探長,你怎會帶軍隊前來?」

    秦北洋湊上來打斷他的沉思。

    「我只是奉命行事,務必找到你們父子,就像七年前我找到了你。通過前清的內務府大臣,我又打聽了好多人,才找到這個地方。」

    「難道是……」

    秦海關已猜到大半,霎時愁容滿面。

    「對,今年是洪憲元年。中華民國改成了中華帝國,大總統改成了大皇帝。歷朝歷代,皇帝登基,總有一件事是要做的。」

    「修陵墓?」

    「不錯,普天之下,能夠修建出跟前清一樣標準的皇陵的,唯有你們秦氏父子。」

    秦北洋搶在父親之前提問:「這是你想出來的餿主意?」

    「對不起,這是楊度先生的意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探長,在這北洋的天下微不足道。」

    「我不干!」秦北洋還記得日曆,「今天是1916年1月2日,不是光緒十六年。」

    「對不起,七年前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幹髒活累活的。再見,保重。」

    葉克難騎上一匹黑馬,往北京城的方向而去,一溜湮沒影了。

    此時,秦氏父子已被軍隊包圍。

    有個軍官取出委任狀,以中華帝國內務府的名義,委任秦海關為世襲皇陵監督,並賞賜銀圓五百塊。

    老秦措手不及,這歷朝歷代的肥缺居然落到了自己頭上,還有五百塊銀圓,不但足夠還債,還能在京城買一棟大宅院。最重要的是,家族重操舊業,成為世代相傳的皇家工匠,又能造一頭新的鎮墓獸了。

    「爹爹,你不會真的心動了吧?」

    「我們還有選擇嗎?」

    秦海關說的沒錯,士兵們已拿槍口對準他們了。

    一小時後,秦氏父子離開北京。他們被押解到保定府,跟軍隊騎馬進太行山,距西陵不過數十里之遙。袁世凱擔心公開興修陵墓,會引起全國輿論反對,決定秘密修陵,必須在人跡罕至的山區。但要尋找龍脈,「點穴」確定金井位置,如今已無皇家風水師,前內務府大臣推薦秦海關可堪大任。

    肩傷未癒的老秦說:「我就是一個工匠,懂個屁啊?」

    話雖如此,他卻帶著大隊人馬,走進一條險惡山谷。時值隆冬,萬物蕭瑟,山中多有積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唯有野狼出沒,時時半夜嚎叫。秦北洋裹著軍用毛毯,騎在一匹戰馬上,仔細查看四周地勢,總覺有幾分眼熟。

    秦海關邊走邊跟兒子說:「尋龍務必攀登山脈之巔,居高臨下,觀察山川形勢。登上太祖山,經過少祖山、父母山,看龍的出身與剝換、行走,再經過多次反覆,穿山過峽,束氣,遇到河川,入首。突起穴星沙交水會陰陽交配,化氣結穴……」

    「不對,爹爹,你在扯淡!這不是幾年前,我倆為光緒帝的鎮墓獸,上山找靈石的路嗎?」

    老秦拉下面孔:「不錯,上回我已發現那裡有龍脈,何況又有靈石做原材料。加之處於深山老林,完全符合陵墓的要求。」

    他們在太行山上走了三天,靠著秦北洋過人的記憶,終於找到那條山澗,如今已結冰了,還有內藏靈石的巨大岩石。

    秦海關在一里之外,找到一片山坡地,便是最佳穴位。根據古法,他自己做成結印冊,類似先秦竹簡木牘的捲軸,就地抓了土壤一起焚燒。灰燼介於石頭與泥土之間,還有一圈圈神秘年輪,是為太極暈。

    軍隊在此挖了口深井,作為洪憲皇帝陵墓的金井。

    這是絕密行動,不能驚動地方百姓,所有勞力,全部由軍隊擔當。他們是北洋軍的精銳,前清稱標,民國稱團,原本是工兵部隊,最擅長修築堡壘與工事,配備各種工程設備,甚至有台柴油發電機。

    在秦海關的指揮下,工兵們在大雪中挖掘地宮,按照清陵規格修建墓道、墓室門,還有寶城、明樓、祾恩殿、神道碑亭、神道和石像生。短短三個月,初具規模,深山中成了大工地。秦北洋邊看熱鬧邊想,歐洲軍隊保衛國家或侵略別國,中國軍隊卻為個人服務,簡直是袁世凱的奴僕、用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22:45
第二十章洪憲帝陵(二)

    春暖花開,山雪消融,溪流奔騰,父親的傷勢痊癒了。秦北洋卻心慌意亂,眼皮直跳。這天清晨,部隊集結一千多號人,前往山谷採石,這幾乎是全部兵力。他們吹著軍號,打著鼓點,就像拿破崙時代的軍隊,只是肩上扛著鐵鏟、鎚子、釺子等工具。行至一處險峻的峽谷,軍官開槍射擊山羊,子彈打中山頂的石頭,加之槍聲的迴響,以及融雪的因素,意外引發了山洪與泥石流暴發,將這一千多名正當年的男兒,埋葬得一乾二淨。

    秦氏父子循著聲音而來,但見灰茫茫地亂石嶙峋,只能找到殘缺的軍服與鐵鍬等工具。他們往地下挖了半天,全是血肉模糊的殘骸,根本沒有可能還有活口。為了避免那麼多屍體發生瘟疫,必須原地掩埋。秦北洋還為這些人燒了紙錢,大哭一場。

    這場災難摧毀了軍隊主力,殺了所有軍官。幾十個倖存者留在營地,但都是小兵,便作鳥獸散,各自翻山越嶺,開了小差,逃得一個不剩。

    偌大的洪憲帝陵工地,又只剩下秦氏父子二人。

    秦北洋想趕緊逃回北京,但是老秦決定留下:「你以為,走了就會有活路嗎?說不定,只要你一到北京城,就會被抓住槍斃。要知道,我們還有五百塊大洋留在北京,那筆錢可不能不要啊!」

    「可我們不能留下來等死啊!」

    「不會的,軍營裡有一千多人的給養,那麼多糧食和藥物,足夠我們長期生存下去。你看,還有武器彈藥,我們可以每天上山打獵。你不是還會用這台發電機嗎?」

    「爹爹,你還是不想放棄老本行,要把鎮墓獸造出來是吧?」

    「對,幹嗎要管皇帝是誰?姓愛新覺羅?姓朱?還是姓袁?這重要嗎?只要給了我們俸祿和官位,就值得努力工作,這就是我們做工匠的精神!退一步說,錢都已經收了,我們就要履行承諾,哪怕沒人監督。」

    「君子一諾千金?」秦北洋頹喪地自言自語,「是這道理沒錯,好吧,我也留下來。」

    這天晚上,父子倆聽到四周山頂上此起彼伏的狼嚎,幾乎要把月亮給喊下來。老秦忽然意識到,所有開小差逃跑的士兵,是不是一個都沒逃出去,他們都在路上被狼群吃了?

    清晨,他和兒子背著步槍,前往發生山洪的峽谷。這是逃兵們的必經之路,想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救命……」

    秦北洋遠遠聽到,兩人循著聲音往下走,只見一群灰色的野狼,夾著尾巴,流著哈喇子,露出森白鋒利的牙齒,圍困著一個破衣爛衫的小兵。周圍躺著三具屍體,被狼殺死的逃兵,咽喉斷裂,胸口被抓開個大洞,內臟和腸子流了一地。狼最愛吃的是人的心臟。

    唯一活著的小兵沒有武器,絕望地揮舞著一根樹枝。那些狼似乎也飽了,不想馬上殺死他,而是圍著他逗弄取樂。

    「該死的畜生!」

    老秦舉槍打中最強壯的頭狼,秦北洋射死另外一頭公狼,剩下的狼各自逃竄。

    春寒料峭的山谷,死狼和死人都冒著熱氣。他們救下的小兵,跟秦北洋差不多年紀,早已嚇得如驚弓之鳥。

    「餵,我叫秦北洋,你叫什麼?」

    「齊遠山。」

    小兵眼裡閃著淚花,牢牢抓住少年秦北洋,手燙得似能把皮肉燒出個洞來。

    多年以後,站在行刑隊的面前,齊遠山不會忘記1917年春天,年方十六歲的自己,蜷縮在太行山深處的野狼谷,見到十六歲的秦北洋……

    淚光閃閃的迷霧之中,那少年踢了踢死去的狼,向他伸出手來。原以為必死無疑,只待被狼爪掏開胸口,讓自己看到自己心臟長啥樣。這是夢嗎?他緊緊握住秦北洋的手,兩人竟像手指角力,彼此難以分開。秦北洋微微一笑,將他從地上拽起。

    他聞到山花綻放的香味……活著真好啊!

    秦氏父子掩埋了三具工兵屍體,拖著兩頭死狼,保護齊遠山回到營地。洪憲帝的陵墓外觀頗具雛形,墓道土建也已完工。是夜,三人架起篝火,將狼肉烤熟大快朵頤。山頂上一雙雙綠眼睛,不時嚎叫,看著吃狼肉的男人們。秦北洋抓起一支漢陽造八八式步槍,對山上打了兩發子彈,趕走了那些吃人的畜生。

    「總有一天,我會把那隻想要吞吃中國的天狼星打下來。」秦北洋眺望乾淨透徹的星空,正南方有一顆明亮的星星,「二十八星宿中,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井宿,井木犴,便是一種巨大的野狼。」

    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種種,也是秦海關傳授給兒子的。

    「營地裡還有幾十箱彈藥,足夠我們把這些狼都打死!」齊遠山換上一身乾淨軍裝,篝火照亮他的臉龐,目若朗星,雙眉濃密,鼻樑高挺,虎虎有生氣的少年,隨口吟出一句,「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老秦閱人無數,早看出這孩子並不尋常:「你不是普通的農家子弟吧? 」

    「嗯,我是直隸正定人士,庚子年生人。」

    秦北洋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是庚子年生的,我倆同年,都是十六歲!」

    「先父名諱齊重兵,早年跟隨袁世凱出使朝鮮當差。甲午戰後,袁世凱小站練兵,父親便是第一批北洋新軍的一員,屢立戰功,官至清末新軍第六鎮步兵協統。辛亥年,父親不想做大清的亂臣賊子,反對袁世凱逼宮而被暗殺。工兵團長是父親舊部,收留我做了個小兵。家中沒有其他親戚了,只有個弟弟,早已離散,生死不明。」

    「如此說來,你對袁 凱是恨之入骨?」

    「嗯。」齊遠山抹去眼淚,「話雖如此,但人家都當上了皇帝,我一個小兵又能怎樣?你們要留下來繼續修墓嗎?那我也留下來,外面兵荒馬亂的,這裡反倒是個世外桃源。」

    次日,秦氏父子開始製造鎮墓獸。

    齊遠山不能進入地宮,只能在墓道口站崗放哨,以免野狼或土匪入侵。

    在袁世凱的地宮內,秦海關又畫出了「制獸九宮」——

    第一宮:發願奏表。老秦還是念了那份祖宗傳下來的表文,在地宮中焚香禱告。聽到那句「伏以帝德遍乾坤,中外睹中興之盛,皇恩彌宇宙」,秦北洋就感覺噁心,想衝出去嘔吐。

    第二宮的設計,關於袁世凱其人——民國初年報業發達,各種小道消息花邊新聞不斷,包括大總統娶了幾房姨太太、大公子與二公子的喜好,等等。南方革命黨的討袁檄文,也堂而皇之登在報上。再不濟,從錢包裡掏出塊「袁大頭」銀圓,也能知曉其長相。

    這畫圖紙的任務,落到了秦北洋頭上。袁世凱最像什麼?他在地宮的油燈下,思來想去了三天三夜,突然冒出一個東西——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22:45
第二十一章 蛤蟆與小狼(一)

    蛤蟆!

    父子倆反覆端詳手裡的大洋:袁世凱的側面頭像,肥頭大耳,光著腦袋,後腦勺還堆著兩層肉,嘴上兩撇鬍須,完全沒有脖子,下巴直接連著軍服……太像蛤蟆啦!

    「金蟾鎮墓獸!」

    秦海關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把袁世凱鎮墓獸做成蛤蟆,絕無貶義。在中國傳統文化裡,蟾是有靈氣的吉祥之物。所謂的「三足金蟾」,傳說就在月宮之中,陪伴嫦娥,因此月宮又稱「蟾宮」。古有劉海修道,用計收服金蟾成仙,這便是「劉海戲金蟾,步步釣金錢」。做生意的供奉金蟾,蛤蟆嘴裡放一枚銅錢,招財進寶,大吉大利。還有成語「蟾宮折桂」,比作及第登科。老袁要是知道由蛤蟆為自己守墓,說不定做夢都會笑醒呢!

    不消數日,設計圖紙已完成,一隻威武雄壯的金蟾鎮墓獸,躍然紙上。

    第三宮:選材。秦海關去取靈石,當初選擇在此處點穴,開鑿金井,就是考慮到緊挨著靈石,可免去長途跋涉尋覓之苦。這一回,他沒讓秦北洋跟隨,說這靈石的力量太強,不希望兒子在幾年內接觸兩次。而他已五十多歲,也不在乎這把老骨頭。

    秦海關取得五斤靈石,安置於地宮深處。至於其他原材料,早已被運送上山。他們用了兩個月,切割石料,鑄造青銅部件。齊遠山全程參與,幹得不亦樂乎,唯獨不能進入地宮。

    第四宮:拼接塑形,設置機關。完全在地宮中進行,用去秦氏父子整個秋天的時間,等到第一場大雪降臨,才完成金蟾鎮墓獸的組裝。

    至於第五宮「種魂」,上山之時,軍官就隨身攜帶一個鐵匣,裝有袁世凱的頭髮與指甲,還有最愛的玉扳指。老秦將這些東西注入鎮墓獸,果然金蟾有了靈氣。

    完成雕琢打磨的第六宮,春天的融雪又化了。他們已在山中被困整整一年,全然不知外頭的世界,還以為是中華帝國洪憲二年呢。

    第七宮:操控——金蟾鎮墓獸相當聽話。秦北洋每每看到那隻大蛤蟆,就想像袁世凱變成了自己的提線木偶,好不快哉。

    秦北洋與齊遠山年齡相若,兩人都讀過書,尤其愛《三國》,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有一日,他倆上山打狼,各背兩支漢陽造八八式步槍,帶兩百發子彈,腰間插著勃朗寧手槍。接連射殺三頭狼後,兩少年殺得興起,追逐狼群進入盤山小道,竟然忘了時間。

    路過一道岩石縫隙間,秦北洋聽到有「吱吱」的叫聲,以為是個兔子窩,便伸胳膊進去掏了掏,沒想到掏出一隻小狼。

    原來是個狼窩,只剩下一隻活著的小狼,裡頭還有幾隻餓死的小狼。估計母狼已命喪在他倆的槍下,這窩小狼也只得自生自滅了。

    齊遠山搖搖頭說:「哎呀,這只小畜生必是活不成了,還是放回去吧。」

    「可是……」秦北洋將熱乎乎的小狼抱在懷中,看樣子還沒斷奶,長得虎頭虎腦,頗為可愛,竟然動了惻隱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小狼從未殺過任何生靈,我不能見死不救。」

    「北洋,沒有母狼的奶水,你如何能養活它呢?」

    「營地裡不是有幾頭我們抓來的山羊嗎?原本準備打牙祭的,其中有只母羊還有奶水,我們試試看能不能用羊奶把它喂活。」

    齊遠山差點命喪狼口,對這個物種恨之入骨,看著小狼眼中的幽幽綠光:「誒呦!山羊看到小狼還不得嚇死?」

    「我爹說,我生下來就沒了娘親,是吃了母羊的奶水才活下來的。」

    其實,秦北洋可憐這只小狼,正是想到了自己的出生,竟有同病相憐之感。

    這是一處開闊的山坡,海拔或許有兩千米,正對著底下巍巍群山,甚至能遙望五台山之巔的葉斗峰。只是夜幕降臨,再也不見那晨鐘暮鼓的佛寺叢林。

    「啊,五台山!傳說順治皇帝就是秘密退位上山出家的。」齊遠山不禁嘆息,「古來帝王再威風,最終也不過如此。」

    「我們不能再回去了,路上山道險峻,天黑看不清楚,若是狼群在半道伏擊,我們兄弟倆都得葬身狼腹。」秦北洋給步槍和彈夾上油,給自己和小狼都裹上皮襖子,「好在已是暮春,晚上不會太涼,我們點上篝火,將就著過一晚,明早再回營不遲。」

    「你爹會擔心的吧?」

    「他這兩天在地宮操練鎮墓獸,昏天黑地的,他估計都沒感覺。」

    齊遠山看著莽莽群山:「北洋,到底啥是鎮墓獸啊?」

    「就是保護陵墓不受盜墓賊侵犯的神獸。」

    「既然是神獸,哪是我們凡人所能製造的呢?」

    「我們家族可不是凡人呢。」秦北洋又搔搔頭笑道,「呸!這話兒,說得好像我們家多厲害似的,不過就是干工匠活的,只是有祖傳的手藝罷了。」

    「到底啥手藝,能教我學學嗎?」

    「咳!這可不是學堂裡教的數學和英文。這手藝只能傳給秦氏子孫,而且傳男不傳女。」

    齊遠山悻悻然地點起篝火,烤著今日打獵所得的兔子說:「是不是這玩意兒做好了,袁世凱的江山就穩固了?」

    「鬼知道呢!」也許他還沒被埋進陵墓,中華帝國就亡了。」

    爬到懸崖邊,齊遠山望著燦爛星空下的五台山剪影:「父親給我起名『遠山』,因他酷愛天下名山大川。每年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日,父親就要上五台山進香,祈禱國泰民安。」

    「嘿,我們一個叫齊遠山,一個叫秦北洋,名字還挺般配!」

    「曹操說:山不厭高,海不厭深!我倆是高山連著大海,天作之合嘞!」

    又說起三國,格外興奮,秦北洋當場背了一遍《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北洋,我最喜歡曹操了。」

    「三國英雄之中,我最崇拜諸葛孔明。」

    齊遠山已然雙腿下跪:「值此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之夜,我倆結拜為異姓兄弟吧!日月星辰加上五台山可為證。」

    秦北洋也不含糊,放下懷中小狼,一併跪下,擼起袖子管,掏出匕首,在小臂上割了道小口子,鮮血一滴滴落入土中。齊遠山接過匕首,牙關一咬,同樣割了自己一刀。

    十六歲,心智尚不成熟,容易被自古英雄好漢的事蹟沖昏了頭腦,什麼桃園三結義,水滸一百單八將,瓦崗寨四十六友,楊家將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小哥倆頓覺即將開創萬世不朽的偉業。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22:46
第二十一章 蛤蟆與小狼(二)

    「小生秦北洋。」

    「小生齊遠山。」

    兩人照著《三國演義》桃園三結義的那一章回,異口同聲:「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鑑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太行山上,月明星稀。

    秦北洋用手指逗弄著懷中小狼,只盼它不要凍死,這小傢伙的生命力倒是旺盛,居然咬著他的手指頭,當做母狼的奶頭呢。

    他和齊遠山手牽手,躺在狂風繚亂的山巔,仰望天狼星,扯開嗓子嚎叫,似已化作狼族。

    一夜過去,平安無事,四周圖謀復仇的狼群,全被他倆嚇得屁滾尿流。

    兩人帶著小狼回到營地。老秦看到秦北洋胳膊上的傷口,知道他與齊遠山結拜之事,無奈地搖頭,但也不便阻攔,只好認了齊遠山這個乾兒子。

    到了地宮,秦海關拉著兒子就問:「哎呀,北洋,你莫不是喜歡男孩子?」

    他想到在這深山之中,三個男人被困整整一年,別說是個婆娘,連條母狗都見不著。年輕人精力旺盛,無處發洩,互相解決也有可能嘛。

    「爹爹……難道你……」秦北洋放聲大笑,直笑到在地上爬不起來,「你把孩兒想成什麼人了?我知道,京城的有錢人,流行玩耍男戲子,愛逛『相公堂子』,我可沒這個愛好呢。」

    中華帝國,洪憲帝陵。

    數月之後,進入第七宮,鎮墓獸事實上已完工,但還少第八宮驗收、第九宮點睛,只能算是半成品。

    秦氏父子卻不知,一年前,這座陵墓的主人就已歸天,「中華帝國」早已煙消雲散。

    山上撿來的孤兒小狼,奇蹟般地吃著羊奶存活下來。老秦說,看到這只小狼,就想起了剛出生的秦北洋,同樣有著超乎尋常的生命力。

    小狼不久便斷奶了,兩個少年給它喂兔肉和羊肉。它最親近的還是秦北洋,養到盛夏時節,小狼已有了大狗般的體型,仍然每天跟他一起打滾玩耍。

    與世隔絕的太行山深處的峽谷,全然不知天下的紛紛擾擾,一派鬱鬱蔥蔥。山澗泉水也變得活潑,兩個少年光著身子戲水,在鵝卵石間摸小魚兒。

    齊遠山擰起濃眉,發現秦北洋的後脖子上,有兩塊異樣的胎記,細看竟像鹿角,鮮豔的赤紅色,彷彿要爬上頭頂,直衝雲霄。

    秦北洋一回頭,陽光照在他兩塊胸大肌上,他向齊遠山潑水後大笑,指著自己的後肩:「此乃鎮墓獸之角!我們家族世代相傳的。」

    忽然,頭頂一陣巨響,狂風吹得他倆睜不開眼。秦北洋抬起頭,但見空中盤旋著一架飛機,兩對翅膀,前頭螺旋槳,半艙式機身。齊遠山跳起來向飛機呼喊,就像海難者遇到經過的輪船。他們來不及穿衣服,光著屁股衝到袁世凱的陵墓寶頂,拚命地揮舞白毛巾。這架飛機塗著五色旗,超低空盤旋接近,幾乎擦著秦北洋頭頂而過,他甚至能看到飛行員的小鬍子。飛機不可能在此降落,螺旋槳又掀起一陣風,消失在雲端上。

    當晚,秦海關喝光了營地裡最後一瓶白酒,就在軍官帳篷裡睡著了。秦北洋點著油燈看《北洋步兵操典》,不知不覺也睡著了。只有齊遠山扛著槍,守在墓道門口看月亮。狼群倒是不來了,但有股陰風鑽入後背心,他確信這來自地宮。齊遠山回頭盯著墓道,一年多前他參與過工程,到過地宮深處。只是秦氏父子製造鎮墓獸以後,就禁止他再進去了。

    裡面究竟有什麼?鎮墓獸長啥樣兒?還有傳說中的金井……齊遠山按捺不住,背著槍悄悄走進去。他提著軍用馬燈照明,墓道彎彎曲曲。兩邊石牆是栩栩如生的浮雕,那是秦海關按照圖紙刻上去的,歌頌袁世凱的「豐功偉績」:朝鮮經略、小站練兵、北洋自雄、民國肇建、帝國登基、中華復興……

    「呸!」

    齊遠山往浮雕上的袁大頭吐了口唾沫。經過三道墓室門,他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就像是……小時候,他喜歡用石頭砸死癩蛤蟆,每次都有一泡噁心的汁液。

    他進入地宮,馬燈的光照有限,許多地方看不清。他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一腳踏空。

    一聲慘叫,齊遠山墜入陵墓的金井。「媽呀!」他整個人處於龍穴之中,周身一片火熱,血管裡要沸騰似的。他恐懼到了極點,不但因為金井,還因為腳步聲。

    不是人的腳步,更像某種野獸,每一步都引起沉甸甸的震動。馬燈沒有摔壞,他舉起馬燈對準頭頂……距離地面兩尺,一個東西出現在金井外,居然是只碩大的蛤蟆。

    金蟾鎮墓獸。

    惟妙惟肖,一對突出的大眼珠子,渾身的皮膚坑坑窪窪。須臾,蛤蟆張嘴,吐出一條帶彈簧的飛剪舌——如同蛤蟆吃蝗蟲,相隔數丈,即可殺人於無形。

    齊遠山蜷縮起來,舉起步槍抵擋。他聽到清脆的撞擊聲,原來蛤蟆舌頭也是金屬的。他扣下扳機,子彈似乎打到蛤蟆頭頂。地宮中槍聲震天,回聲響亮。

    他竊喜還活著,沒被飛剪舌奪去性命。用馬燈往上照,蛤蟆的嘴巴被擊中了,但絲毫未受傷。原來是一隻青銅蛤蟆,怪不得金光燦燦。齊遠山拚命拉槍栓,接連射出幾發子彈,這對金蟾鎮墓獸不過是撓癢癢。蛤蟆咧開嘴巴,似是詭異地微笑,那條舌頭又要飛出來索命了。

    齊遠山打光子彈,自覺要命喪金井,鎮墓獸卻不動了。

    他聽到人的腳步聲,秦北洋撲到金井口:「你怎麼在這裡?」

    秦北洋被地宮槍聲驚醒。他已掌握操控鎮墓獸之術,用袁世凱的河南方言,讓金蟾停止攻擊。

    齊遠山剛被拽出來,秦海關也衝進來了,搖頭說:「鎮墓獸將你當作了盜墓賊!何況你又掉到了金井裡,它當然要殺了你!」

    他們讓金蟾鎮墓獸回到地宮原位。金井讓齊遠山狂流鼻血,剝了上衣嘔吐,也因為受不了蛤蟆的氣味。

    齊遠山向秦氏父子道歉,老秦嘆了口氣說:「你都看到了鎮墓獸,我們在此也待不久了。」

    次日一早,三人剛從行軍帳篷裡醒來,外面有了某種動靜。秦北洋分外警覺,怕是有狼來偷襲,探頭出去觀察,竟是密密麻麻的軍隊——雖然身著新式軍服,但人人腦後留著辮子。迎風招展的軍旗,竟是前清的黃龍旗。

    秦北洋立刻判斷:袁世凱完蛋了,清朝他娘的復辟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 21:27
第二十二章龍旗復闢

    秦北洋對外胡亂打了兩槍,陵墓前頓時槍聲大作。秦海關與齊遠山趴在地上,看著帳篷被打成篩子。

    老秦宿醉徹底醒了,對方人多勢眾,絕無抵抗的勝算,他用槍尖挑著白衣揮舞投降。

    三個人都被五花大綁。小狼已經不小了,它看到主人被抓,立即衝上來拚命,咬中一個軍官的大腿,竟然撕咬掉一大塊肉。就在它將咬斷對方喉嚨時,辮子軍用刺刀插入狼脖子,小狼當場血濺五步。秦北洋聲嘶力竭地高呼,可憐這頭被自己養大的小狼,簡直就當做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士兵用槍托猛砸秦北洋的腦袋,讓他的額頭鮮血直流。老秦趴在兒子身上,代替他承受了剩餘的磨難。

    辮子軍自稱張勳部下,奉命來搗毀袁世凱陵墓。一年前,老袁當了八十三天皇帝,遭到全國軍民以及日本人的反對,天下滔滔,形勢無可挽回,被迫取消帝制,恢復中華民國,不久憂懼而死,臨終前自評:「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國再造共和。」

    領頭的軍官又說,當年袁世凱欺負孤兒寡母,逼迫隆裕太后降下清帝退位詔書,實乃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幾十個士兵進去掃蕩地宮,秦氏父子默不作聲。片刻後,一人飛奔而出,卻不見人頭,只剩雙手亂舞的身體,腔子裡往外噴血。接著逃出墓道的,全是無頭戰士,手舞足蹈地摔倒,抽搐幾分鐘便不再動了。只有一個倖存者,一個三寸釘的矮個子,語無倫次地喊叫:「蛤蟆……蛤蟆……蛤蟆……」』

    軍官勃然大怒,「什麼狗屁蛤蟆!」

    瞅著滿地的無頭屍體,老秦看不下去,說了一嘴:「勸你們別進去!」

    軍官反倒抽了他一個耳光:「你在裡面藏了什麼機關?」

    看到父親被打,秦北洋急了:「沒事兒,裡面就是一個怪物。」

    其實,他是想讓這軍官也進去送命。

    軍官拔出駁殼槍,又帶著幾十號士兵衝進去,不過這回已有所防範,全都子彈上膛,還裝上明晃晃的刺刀。沒過多久,墓道中傳來激烈的槍聲,彷彿一場遭遇戰。軍官僥倖逃了出來,剩下的士兵也是缺胳膊斷腿的,鬼哭狼嚎的慘叫聲,讓人聞之色變。

    人們心有餘悸地說:「原來是個吃人的大蛤蟆!一跳三尺高啊!」

    秦北洋很清楚,金蟾鎮墓獸的彈跳力驚人,就像真正的癩蛤蟆,可以輕易躲開攻擊。而它的飛剪舌,可以轉瞬絞斷十幾條脖子。

    軍官也不是吃素的,迅速調兵遣將,再次派了一百多名士兵,配一門加特林機關槍、幾十顆手榴彈,一齊進入墓道。齊遠山生於行伍世家,知道這些武器厲害,搖頭示意秦北洋別再說話了。

    果然,地宮深處傳來幾聲巨響,機關槍像四百響的鞭炮,終於讓一切平靜了。

    金蟾鎮墓獸被軍隊捕獲,奪命之舌已被炸斷,渾身彈痕纍纍,被鐵鏈子捆綁著運出墓道,暴露在太陽下。

    秦海關心疼不已,一旦離開地宮環境,鎮墓獸的動力就會消失,成為一尊銅石疙瘩。

    辮子軍用屎尿填滿金井,破壞袁世凱陵墓的風水,確保大清江山不改。最後,埋下炸藥,爆炸摧毀了洪憲帝陵——山搖地動,飛沙走石,山澗都被亂石堵塞斷流了。幸好,大岩石下藏有靈石的秘密未被人發現。

    兩年後,袁世凱被安葬在河南安陽。北洋政府按照中華民國大總統的禮儀舉行葬禮,至今陵墓完好。至於太行山深處,洪憲帝的皇陵,則被絕大多數人遺忘了。

    言歸正傳,秦海關、秦北洋、齊遠山三人被送上戰馬,捆綁著押解下山。金蟬鎮墓獸也被一同運回北京。

    兩天後,經過正陽門的城樓,只見懸掛著黃龍旗,沿街不少人戴著假辮子。兩個月前,為了中國是否參加世界大戰,大總統黎元洪與國務總理段祺瑞僵持不下,是為第一次「府院之爭」。安徽督軍張勳率領五千辮子軍進京,解散國會,扶持溥儀重登皇帝寶座,大清帝國復闢。遺老遺少,彈冠相慶,龍旗再升,宛如棺材裡爬出的殭屍。

    秦北洋被綁在馬上,啐了口唾沫。秦海關的五百塊大洋早被充公,在北京城裡買宅子的白日夢,終告破滅。

    北京七月,夏日炎炎。秦氏父子與齊遠山,一起被關進監獄。三人剛從涼爽的太行山上下來,就被關在狹窄侷促、密不透風的監房,如同在蒸籠裡一般難熬。

    「還是地宮舒服啊!」秦北洋坐臥難安,擠在角落裡嘆氣,「爹爹,你看那幫辮子軍毀滅了袁世凱的陵墓。歷史上的改朝換代,新朝會掘舊朝的墓嗎? 」

    老秦皺了皺眉頭說:「一般來說不會。不過,當年李自成就挖過安徽鳳陽的明朝祖陵,崇禎皇帝又挖了李自成的祖墳,最後這兩邊都完蛋了。」

    「還有太平天國,我父親說過,據說洪秀全祖墳的風水極好,清廷派人去挖了兩次,挫骨揚灰,最後才平定了長毛。」齊遠山一邊捉著牢房裡的跳蚤一邊說話。

    「已經到了互挖祖墳的世道,看來大清的陵墓也難長久了。」

    齊遠山問道:「不是有鎮墓獸嗎?」

    「鎮墓神獸,防範古代的邪魔歪道以及盜墓賊沒問題,但哪擋得瞭如今的子彈、馬克沁機關槍和黑色炸藥啊!」

    秦北洋說了句大實話。突然老秦面色一變,心頭絞痛,幾近昏厥。兒子攙扶住他,只見秦海關的額頭,滾下豆大汗珠,畢竟五十七歲了,按老話來說是已黃土埋了脖子。齊遠山用力掐老秦人中,才讓他緩過一點精神。

    「北洋……你可記得,爹爹跟你說過,我們秦氏家族,天生都是短命鬼。」

    「不會的,如今有西洋醫生,可以打針吃藥,出了這鬼地方,我便帶你去看病。」

    秦海關強打精神說下去:「明朝以來,通常我們每代人只能製作一尊鎮墓獸。其一,因為我們的工作與皇帝的生命相關,除非接連有短命皇帝。若遇到長壽的帝王如康熙與乾隆,恐怕得算上兩代人。其二,每製作一尊鎮墓獸,要消耗巨大精力,你看我教你在地宮中運氣操控鎮墓獸,是在預支未來幾十年的生命力。何況,靈石威力強大,凡是接近靈石的人,都會折損壽命。若是體弱多病之人,恐怕會迅速斷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7-9-2 21:31
第二十三章 三千年家族史

    「而你已在短短七八年內,連續製作了兩尊鎮墓獸,兩次切割與安裝靈石。」

    秦北洋凝視父親,日夜相處感覺不到,但回想八年前,第一次父子重逢時的情景,如今秦海關老了何止八歲?頭髮全白,額頭佈滿皺紋,原本挺拔的身軀變成駝背,兩眼深陷而無神,說話都氣喘吁吁,從正值壯年的男子,衰為古稀老人。

    「不錯,說不定哪天晚上,我就突然離你而去。你要把我埋在東直門外的祖墳地裡。」

    「爹爹,我記得,兩年前的清明節,我們一起去上過墳。」

    「祖墳裡只埋著我們秦氏上溯到明朝永樂年間的祖先,彼時明成祖朱棣剛定都北京。再往上溯,我們的祖墳遍佈於西安、洛陽、南京、開封、成都、杭州等所有曾經的帝都。最早則是河南安陽的殷商時代。」

    秦北洋想起司馬遷《史記》所載:「那有三千多年了?」

    「商朝末年,有一支被稱為鬼戎的部落,自極遙遠的西域,駕著馬車遷徙中原,被周侯季歷擊敗於西落——這個季歷啊,便是周文王之父。戰敗的鬼戎,成為商的戰俘與奴隸,有一位工匠原本擅長墓葬,又負責為商王鑄造青銅器。商王武乙,不敬鬼神,曾在一皮袋中裝滿血,高高掛起射之,名為『射天』,從而觸怒天帝。武乙在渭河打獵時竟被雷電劈死。武乙之子文丁認為是巫師害死了父王,讓巫師與鬼戎俘虜一併殉葬。鬼戎工匠提出製造鎮墓獸,替代自己人殉,並演示讓鎮墓獸吞噬西山之虎、北原之狼、東澤之熊、南海之龍……商王同意其世代製造鎮墓獸,並命他娶巫師之女。人殉雖未廢除,鎮墓獸卻傳承了下來。」

    秦海關說到此處,不免又歇了大半天。

    「爹爹,如此說來,我們製作鎮墓獸家族之始祖,乃是西域鬼戎與中原巫女的後代?」

    「嗯,但這一技藝屬於秘不外傳之術,傳男不傳女,我們自稱墓匠族。」

    「墓匠族?」

    「以墓為匠。」老秦邊說邊用手指頭在牆壁上畫出這四個字,「鎮墓神獸,只是我們墓匠族工作的一部分。」

    「我們做青銅器的失蠟法工藝,也是當年傳下來的吧?不過,商朝應該就快亡了。」

    「嗯,擊敗過鬼戎的季歷之子孫,自西岐起兵伐紂建立周朝。周天子分封天下,無論姬姓國外姓國,每個諸侯都有鎮墓獸的需求。墓匠族的子孫後代,隨著諸侯國到華夏各地開枝散葉。春秋時代,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後來禮樂征伐又自大夫出,王侯將相,均有了鎮墓獸。北洋,你須牢記,我們既是工匠,也是春秋士子的後代,必須謹奉士的精神,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士的精神?」秦北洋看了看自己雙手,彷彿握著短劍的荊軻,「士為知己者死!孩兒明白。」

    「但這西周封建制度,待到了秦始皇時代就變成郡縣了。」

    說話的是齊遠山,他要顯得自己也讀過書。

    「遠山,我跟北洋說話,你勿要插嘴。」秦海關警告一聲,又抓著兒子的手說,「照老規矩,我是不能當著外人的面,說這些三千年來的家族往事。但我生怕連今晚都熬不過去。北洋,到了秦始皇的年代,鎮墓獸出現了最高級別,便是『帝』。我們的祖先被徵召到秦陵修建鎮墓獸,那是一項氣勢恢宏的大工程,如今還深埋在關中的地下。因造墓有功,秦始皇給墓匠族賜姓為秦,世襲將作少府。」

    「爹爹,我謹遵您的命令,絕不辱沒秦氏的尊嚴。」

    「秦二世而亡,楚漢爭霸,劉邦平定天下,墓匠族又為漢朝修皇陵,世襲大匠。劉邦本楚人,而楚國鎮墓獸又最精美,所以漢朝的鎮墓獸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漢高祖的長陵,漢文帝的霸陵,漢景帝的陽陵,漢武帝的茂陵,均有我們秦家的功勞。至於全國各地的藩王、諸侯,乃至世家大族,也紛紛延請我們修造鎮墓獸。西漢亡,東漢光武中興,接著便是三國。」

    秦北洋還記得當年地宮中的對話:「曹操派兵盜墓,讓後世防範盜墓成為一項難題。」

    「不錯,鎮墓獸作用越來越大,歷經兩晉,五胡亂中華,南北朝紛亂,天下終告由隋唐統一。在南朝,我們被稱作大匠卿,北朝是作寺大匠,盛唐是世襲的作監大匠。但到了浩大的,墓匠族仍是尤為吃緊,不時有人因無法完成工期而被處死。」

    「就像慈禧太后?不,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武則天的時代,出現了墓匠族歷史上最大的一樁危機——女皇帝希望鎮墓獸幫她永坐天下,但這違背了我們的原則——鎮墓獸只能保護死人,絕不可以為活人所利用。武則天一怒之下,要對我們滅族,再請邪門歪道來保護墓葬。這時出了一位小皇子,也是武則天與高宗李治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

    「李隆麒?」

    秦海關微微點頭,痛苦地咳嗽幾聲:「聽我說下去,李隆麒對我們墓匠族而言,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但他的秘密,最好你永遠不要知道!」

    「這果真是個漫長的故事。」

    「五代十國,墓匠族分崩離析。到了兩宋,秦氏家族同時為宋、遼、西夏、大理、金等王朝製造鎮墓獸,直至忽必烈大帝統一天下。當時蒙古人葬俗獨特,死後放在大草原上,萬馬奔騰而過。也只有元朝帝王,身後無須擔心被盜墓,因為無墓可盜。那段歲月,是我們墓匠族的低潮,被迫混跡民間謀生。」

    「朱元璋建立明朝,便請我們家族重出江湖了吧。」

    「是,我們重新成為皇家工匠。南京明孝陵、湖北明顯陵,還有北京昌平十三陵,所有鎮墓獸都是由我們家族製造。甲申驚變,明亡清興,紫禁城裡的主子,走馬燈似的更替。墓匠族不能像王承恩太監那樣為崇禎帝盡忠,只能被迫剃頭,以示效忠新主。」

    「可惡的辮子!」

    秦北洋下意識地抓了把後腦勺,幸好早就剪乾淨了。

    「清朝初年,又一次滅頂之災。攝政王多爾袞下令,誅滅全國的墓匠族,只保留一支大宗,軟禁在北京工匠村,專為清朝皇室服務,隸屬旗籍,淪為漢人包衣。多爾袞認為,鎮墓獸屬國之重器,務必控制在皇帝手中,如果這種技術流落民間,說不定會產生新的李自成。因此,清朝鎮墓獸最為稀少珍貴,連世襲罔替的八大鐵帽子王爺,死後也無資格享用鎮墓獸。」

    聽到此處,秦北洋想起袁世凱的金蟾鎮墓獸:「中華民國的鎮墓獸,豈非只此一例了?」

    「或許吧!」秦海關捂著心口說,「北洋,世上所有的鎮墓獸,最奇特、最有靈性的,便是唐朝小皇子李隆麒的鎮墓獸。」

    「還是李隆麒?,你說過的——庚子年,我就出生在白鹿原,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地宮之中。」

    「你媽媽至今還埋在那座唐朝大墓呢。」老秦眼角滑下一顆淚珠,「可惜在我臨死前,不能再回白鹿原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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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