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3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3 17:44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章針鋒相對(1)

    鄭全怒目瞪著張越,心裡面彷彿在燃燒。

    楊朱之學?

    好大的帽子啊……

    「張侍中,可莫要血口噴人……」鄭全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咯咯咯的響了起來。

    想他鄭全,何等人才?

    乃父鄭當時,天下名臣,雖然做官的時候沒有什麼政績,反倒屢次做疵了事情,被當今所責罰。

    但,朋友多啊!

    所以,集天下讚譽於一身。

    連張湯、公孫弘這樣的權臣,也是很羨慕。

    鄭全從出生開始,就耳聞目濡了乃父的威風。

    當官就是交朋友。

    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於泥腿子們?平時無聊可以感嘆一下,生民多難,再引用一下屈子的詩句以自比。

    周圍文人,自然紛紛稱頌。

    都說鄭公憂國憂民,當世屈子。

    真要有事了,泥腿子小老百姓,立刻就被開除出了『人民』的行列。

    一個字都不會提農民,而是大講特講士紳官宦的重要性。

    出仕十幾年,鄭全靠著這套做官手法,一路平布青雲。

    雖然沒有政績,甚至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實事。

    但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大受讚譽。

    尤其是受命為太子家令後,東宮上下,博望苑內外,誰不豎起大拇指,讚他幾句?

    這就更讓他深信,這確實是做官的捷徑。

    假如躺著就能陞官,為什麼要辛辛苦苦的去做事?

    也就今天,也就現在,第一次遇到了詰難,遭到了攻仵。

    這自然是格外的惱怒。

    「呵呵……」張越聞言,冷笑不已。

    「鄭家令錯非受了楊朱之說的侵蝕,又安能冷血至斯?」

    「鬱夷百姓,一萬餘人,無論老弱婦孺青壯,皆在受乾旱之苦,家令卻能於家上之前,理直氣壯,心安理得的大談什麼『機變械飾,修德用文』,家令的良心恐怕都被狗吃了!」

    鄭全聽的頭皮炸裂,狠狠的看著張越,道:「本官何曾不管鬱夷百姓了?本官說了,天旱,是官吏不修德,故上蒼示警,若官吏潛心修德,沐浴禱告,則天必雨!」

    「張侍中不去勸鬱夷官吏誠心修德,卻在家上面前胡言亂話,詆毀大臣,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說著,他就轉身對劉據拜道:「請家上即刻驅逐此子,不然,臣請乞骸骨!」

    這就是要逼宮了。

    以鄭全對劉據的瞭解來看,這位儲君是很難抵擋這樣的招數的。

    果然,劉據一聽就慌了。

    他連忙起身對鄭全道:「鄭家令何至於此?」

    鄭全是鄭當時的嫡子。

    而鄭當時曾經歷任魯國中尉、濟南太守、右內史、太子詹事、大司農、丞相長史、汝南太守。

    在世之日,交際滿天下,連三越和匈奴也有人聽說過他的名聲。

    朝野內外,更是一致讚譽。

    認為是名臣,是當世君子。

    也就是他爹,當今天子似乎不怎麼認同。

    曾經說過:吾並斬若屬也!這樣的氣話。

    但天子也只是說說氣話而已,並不能真的將鄭當時怎麼辦。

    事實是,鄭家在現在的漢室官場,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

    鄭當時的子侄中,出任地方兩千石的官吏,有七八人之多。

    而他的親朋世交好友,為官者更是不計其數。

    若鄭全拂袖而去,等於他憑空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

    這對於現在備受天子斥責的他,幾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要知道,現在,他這個儲君,很不得軍隊的信任。

    尤其是貳師將軍李廣利,在軍隊裡上跳下躥,到處散播他的壞話,使得很多邊關將領,看他的眼神都是帶著懷疑和猶豫的。

    若失去了鄭家和鄭家的朋友們在官場上的幫襯,恐怕,他的日子就要很難過了。

    但看著張越,他就更發愁了。

    劉據太清楚,自己的父親對於這個年輕的侍中的看重程度了。

    惹毛了這個侍中,他一怒之下上書君前,那就完蛋了。

    恐怕明天就有御史拿著天子節來問罪自己,順便將鄭全抓起來,丟進執金吾的船獄之中。

    沒有辦法,他只能對張越也拱手道:「張侍中,孤覺得,侍中可能對鄭家令有所誤解……」

    劉據想和稀泥。

    但,張越和鄭全,卻都不肯答應。

    張越不答應,是因為不屑與鄭全媾和。

    張越很清楚,只要他答應了,哪怕只是稍微退讓一步,未來他就會退讓十步百步,終於變成了和鄭全一樣的人。

    一樣的人渣!

    與其那樣,倒不如現在就給自己來一刀,省的將來自己噁心自己。

    鄭全不答應,就更簡單了。

    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佔了上風了。

    太子偏向他了,他為什麼要與這個蠱惑了長孫的小人妥協?

    所以,鄭全馬上就道:「家上,臣聞之,道不同不相為謀,侍中張子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誣陷臣為楊朱之士,臣絕不與之妥協!」

    劉據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直在一邊旁聽的劉進,也是嘆了口氣。

    他看不下去了!

    「父親……」劉進長身而拜:「兒臣以為,鄭家令恐怕中楊朱之毒已深了……」

    鄭全聞言,如遭雷擊!

    劉據更是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長子。

    在他們的印象裡,劉進從小就是一個乖寶寶。

    讀書認真,學習刻苦,更緊要的是性格和善,無論在誰面前,都不擺架子。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就聽著劉進說道:「兒臣從小,就聽老師們說『仁以愛人,義以正己』,父親也教誨兒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如今鄭家令口口聲聲說什麼『機變械飾』『機心巧詐』,又說『若官吏潛心修德,則天必雨』……」

    「兒臣敢問,在家令心中,鬱夷百姓就活該受旱災?鬱夷父老就活該為官吏不德而付出代價?」

    「這不是楊朱之邪說,還能是什麼?」

    「楊朱無君無國,只有自己,為了一己之力,可以損天下而補己身之一毛!」

    「兒臣實不屑也!」

    劉進的話,頓時就給鄭全造成了一萬點暴擊。

    他別無選擇,只能跪下來,脫帽拜道:「既然長孫殿下,以為臣乃小人,那臣實無顏再服侍家上與殿下了,臣請乞骸骨!」

    說完,就重重的頓首。

    這其實是以退為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4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針鋒相對(2)

    劉據看著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鄭全,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其實他聽到這裡,基本上心裡對於對錯也有了判斷了。

    毋庸置疑,這個事情是鄭全做錯了。

    郁夷百姓遭災,應該馬上救援!

    只是……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因為……

    從元封元年開始,這博望苑,這東宮內外,就是文人的天下。

    君子們談論道德,主張以德育民。

    他作為儲君,也無比贊同,多次發聲,甚至在監國期間,嘗試按照了幕僚和賓客、文人們的主張來施政。

    釋放了大量囚犯——不經甄別的釋放。

    於是,天下稱頌,人人都說儲君賢德。

    劉據自己更是飄飄欲仙,欲罷不能。

    哪怕事後天子歸京,大為斥責,他也死不悔改。

    久而久之,這博望苑內外,東宮上下,儘是道德之言。

    誰若是不附和,誰就是小人,就是妄圖以酷吏、暴政來施虐天下的法家酷吏。

    以至於,就連他這個儲君,也受到影響。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對,卻也只能附和、屈從。

    劉據記憶裡,就有一次,他曾在雍縣視察,遇到一個官吏,做事認真、勤勉,對於地方事務熟練於心。

    劉據非常喜歡那人,欲要提拔他當雍縣的縣尉。

    結果,他身邊所有的人都反對。

    他的老師瑕丘江公,甚至跪在他腳下,苦苦哀求,淚流滿面的上奏:「秦以刀筆吏而任官吏,吏皆爭相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遲而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家上若用此刀筆吏,則今後諸吏皆隨風靡靡,君子道德之士則不得進……」

    最後,劉據沒有辦法,只能放棄提拔那個官吏的行為。

    自那以後,清談道德之風,更加濃烈。

    誰要敢說,不用道德,就要治世,那必定是要被群起而圍攻。

    就連他這個儲君,也不敢輕易觸碰。

    因為這是忌諱。

    頭天說了,用不到第二天,當天晚上就會有無數人哭著喊著,跪在他面前,以頭觸地,誓死勸諫。

    所以,劉據很清楚。

    他若現在就放任鄭全離開,到了晚上,整個博望苑的賓客、文人和臣子都會來勸諫,甚至是死諫。

    誰不來,誰就是坐實小人,贊同『機變械飾』的佞臣。

    將要被口誅筆伐,會被群起而功之。

    就像當年,那些公羊學子還在博望苑時,只要有一人說了『天子征伐四夷,乃是行春秋大義』,那麼第二天他就會被無數人圍攻。

    甚至有人還會大聲疾呼『匈奴人的命也是命!』。

    但,兒子與張侍中,卻也是一副不肯退讓的樣子。

    尤其是那位張侍中,若是一怒之下,上書天子,這事情就壞了。

    「唉……」沒辦法,劉據只能是嘆了口氣,道:「鄭家令先請起吧……」

    又對劉進和張越道:「進兒、張侍中恐怕是誤會了鄭家令了吧……」

    誤會?

    wtf?

    張越看著劉據,有些不忍直視的搖了搖頭。

    莫名的,張越忽然想起了《春秋》記載的一句名言:寡人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悲……

    這位儲君,大約就是這樣的人了。

    他從生下來開始,就是含著金鑰匙的。

    在他之前,當今無子,以至於武安侯田蚡曾經私底下告訴淮南王劉安:方今上無太子,大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即宮車一日晏駕,非大王當誰立者!

    所以,當元朔元年,劉據出生時,當今天子喜不自勝,難耐內心的喜悅。

    甚至直接命令東方朔和枚乘為剛剛降生的劉據作賦,敬獻高媒之神句芒,祈求神明的庇佑與照顧。

    七年後,元狩元年立為太子之日,大赦天下,賜所有兩千石官爵位,命令提升所有家庭的戶主的爵位一級,遣使者巡視天下,賞賜官吏、三老、力田與孝子。

    簡單的來說,就是告訴天下人,皇太子冊立了,你們都要感念太子的恩德!

    真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世。

    在及冠之前,這位太子,就一直被養在深宮之中。

    而當今天子,在那些年裡,不是走在封禪的路上,就是走在北巡的路上。

    劉據的教育和撫養,交給了大臣。

    成長在這樣的環境裡,自小生活在蜜糖之中。

    不像他的父祖那樣,在沒有登基前,就已經知道了人間疾苦,甚至親口品嚐過。

    在及冠前,劉據甚至沒有遇到過任何挫折。

    有問題,他的母親衛皇后,他的舅舅長平烈候,自動就幫他擺平了。

    哪怕是及冠以後,他也不需要煩惱太多。

    在長平烈候衛青在世之時,沒有人敢對他有什麼意見。

    所以,他得以結交大量文人,在這富麗堂皇的宮闕之中談論道德。

    張越現在嚴重懷疑,太子劉據,恐怕連旱災是什麼樣的淒慘狀況,都沒有見過。

    只是通過書本知道,旱災很可怕。

    但可怕到什麼程度,就全憑腦補了。

    就像與匈奴的戰爭,文人們告訴他,戰爭的恐怖,他自動腦補了以後,就開始反對了。

    後世的小資和白左,不就是這樣的嗎?

    想到這裡,張越就有些捂頭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張越拜道:「家上難道就不用聽一聽,郁夷縣現在的情況嗎?」

    趙過聞言,馬上上前,深深拜道:「臣趙過昧死以奏家上:郁夷百姓的情況,已經是危在旦夕之中。汧水水位,幾乎下降到谷底,百姓縱然以木桶取水,肩挑手提,勞苦一日,而所得之水卻不足潤土一分……」

    「有兩個鄉的土地,已經開裂了……」

    「數千畝土地,將顆粒無收,百姓皆哭號哀鳴,小民嚎啕之聲,十里可聞……」

    「不獨郁夷,臣聞之,陳倉、雍縣和眉縣也都受災了,只是除雍縣與郁夷外,其他各縣在右扶風的指揮下早已經開始了救災,右輔都尉王公親自調集了駐紮在德陽宮和陳倉的郡兵,在各地鑿井,架設橘槔……」

    「郁夷、雍縣,家上食邑之地,以為天子之臣也,本當受家上之恩澤,富足於一方,何故苦於他縣?」

    趙過的話,讓劉據終於動容。

    「何至於斯?」劉據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語:「京畿附近也有月餘不雨,何故百姓不苦?」

    從夏四月下旬開始,長安周圍,也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

    但,劉據在博望苑裡所見,上林苑的百姓,沒有絲毫受到影響。

    這也是他一直沒有將郁夷旱災放在心裡的緣故。

    郁夷縣遇到旱災?

    在他看來,說不定情況與京畿差不多。

    無非就是渭河水位下降了些,百姓生活遇到了一些問題。

    但要說影響生計?那就過了。

    聽著劉據的話,張賀忍不住在旁邊出聲說道:「家上,長安京畿,有明渠溝通昆明池……」

    「只要昆明池不干,則長安不缺水……」

    「而昆明池……周長四十里,蓄水何止千萬?」

    「啊……」劉據撓了撓頭,在過去,昆明池在博望苑的形象,就是窮兵黷武的代名詞,就是奢華奢靡的象徵,更是濫用民力的靶子。

    人人都恨不得踩上幾腳。

    這還是劉據第一次聽說,昆明池居然還能有好處?!

    張越也道:「家上明鑑,除昆明池之水外,京畿之地,還有漕河相通,引渭河、灞河水相灌……」

    「此外,灃潏滻灞,涇渭鎬澇,八水皆匯於上林苑,澤其地方三百里……」

    「而郁夷縣處於岐山原之中,只有一條汧水流過,自秦以來地方貧瘠,土地產出很少……」

    話說到這個地步,劉據再傻也明白了。

    郁夷百姓,不是遇到了小問題,而是關乎生死的大問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4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二章太子的覺悟

    「鄭家令……」劉據是一個仁厚之君。

    他的博愛,甚至連匈奴人也要顧及。

    何況是大漢臣民?還是他食邑之地的百姓?

    而且……

    若鬱夷的災情被捅到天子那裡……

    而他卻一問三不知,劉據已經可以猜到,暴怒的天子,會將他怎樣臭罵了!

    而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舅父衛青的遺澤,用一點就少一點。

    總有一天會被耗盡。

    若他真令天子徹底失望,這位君王,是絕對有可能行廢立之事的!

    而且……

    劉據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夢魘。

    漢家自高帝以來,歷代長子為儲,都會遇到磨難。

    惠帝就被高帝嫌棄,幾欲以趙王劉如意代之,還是留候張良獻策,請出商山四皓輔佐惠帝,才讓高帝打消了廢立的念頭。

    想到這裡,劉據就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

    事實上,他能容忍張越輔佐自己的兒子,獨立治縣,除了他本身性格寬仁之外,最大的緣故就是——宮中有傳言,此子乃留候之後。

    當年,留候妙策安天下。

    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若遇到惠帝那樣的磨難,這位留候之後能若乃祖那樣出奇策以安社稷。

    惠帝之後,歷經諸呂亂政太宗皇帝入繼大統。

    與高帝一般,太宗皇帝也有廢立之念。

    他甚至將自己的智囊和絕對心腹賈誼賈長沙也送去梁國,輔佐梁懷王劉揖。

    先帝的儲君之位,一度岌岌可危。

    要不是懷王意外墜馬身亡,那位有賈長沙輔佐,又深得太宗寵幸,以為『類我』的梁王說不定可以入繼大統!

    至於先帝,廢粟太子而後逼殺之的教訓,更是言猶在耳。

    作為劉氏子,劉據太清楚,劉家的帝王,對於社稷和宗廟的看重,遠在父子親情之上。

    尤其是他的父親,當今天子!

    而他的父親,不喜歡他,不是一天兩天了。

    哪怕當年,舅父長平烈候在世之日,也多次公開訓斥他。

    認為他性格軟弱,過於仁恕。

    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不類己』。

    而『不類己』就是懸掛於他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掉下來!

    那時,他日夜驚懼,恐懼不安。

    被長平烈候看了出來,於是帶著他與他的母親,去求見天子,把事情攤開來說。

    終於得到了天子的首肯,說: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

    之後更是歷次將監國之權,授予給他。

    委以全權,哪怕他多次釋放囚犯,平反冤案,也只是訓斥幾句,並未發怒。

    但,若鬱夷縣因旱災而鬧出大問題甚至是民變。

    那麼,他的父親恐怕就再也容不得他了。

    對劉氏而言,宗廟社稷重於君王,君王重於儲君。

    任何可能危及宗廟安寧,導致社稷傾覆的事情,只要發生了,連天子都要鞠躬謝罪,去太廟告罪於列祖列宗。

    至於儲君……

    但凡做出危及宗廟社稷的事情,哪怕只是露出一個苗頭,也必定被廢!

    粟太子為何被廢?

    因為他有一個可能危及宗廟社稷安寧的母親,所以先帝不得不廢!

    他又為何該死?

    因為,週亞夫、竇嬰為他奔走相告,所以他不得不死!

    他的母親,衛皇后,曾經多次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不要忤逆君父,不要逆君父之意。

    但他一直沒有當回事。

    直到現在,他終於害怕了。

    聽著劉據話語裡的冷冽,鄭全也終於察覺到了一絲恐懼。

    但他不肯服軟,依舊倔強的道:「家上明鑑,鬱夷百姓受災,最多不過苦一年,若用張侍中之策,鑿井汲水,架設橘槔,則從此胥吏小人,操持政務,上下其手,魚肉百姓,且夫機變械飾,禍亂人心,百年難安啊!」

    張越聽著,冷笑一聲,道:「好叫鄭家令知曉,本官不僅僅要鑿井,架橘槔,本官還要上奏天子,請少府卿遣百工能吏,也助臣做機械之利,改良橘槔,使一具機械一日可汲水千桶!」

    他上前一步,對劉據說道:「家上可知,機變械飾,出自何處?」

    「嗯?」劉據對此其實也不是很懂,只知道,自他及冠以來,周圍文人,總是在告訴他『機變械飾,機心巧詐,奇技淫巧,禍亂人心』。

    還舉了秦代的許多例子來佐證。

    「所謂機變械飾,出自《莊子》天地篇所載的一個子貢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的寓言故事,其辭曰: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則道之不載也!」

    對於擁有著可以無限回溯所讀文章和簡牘的張越來說,只要給他時間和書籍,諸子百家的所有主張和一切理論,他都可以了然於胸。

    可以追溯到源頭,找到每一個說辭的起源。

    張越欠身拜道:「而家上可知,仲尼聞後,如何對子貢說的?」

    張越向前一步,拜道:「仲尼聞之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識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

    「其意思就是說,那是研討和實踐渾沌氏主張的人,這些人不懂順應時代的變化以社會的道理,只知道抱著過去的老經驗,拒絕一切新事物,這樣的人,子與我,如何能懂?」

    「至於這所謂的機變械飾……」

    「自三王治世,五帝用德,三代以降,歷代先王,都可以算的上機變械飾之主了……」

    「伏羲氏教人漁獵,神農氏勸民耕作,倉頡做文字,而有巢氏建立房屋……」

    「機變械飾之說,從未見於儒法黃老列子先賢之言,獨莊子說之,及漢興,魯儒以為是,用之……」

    張越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鎚,擊打在鄭全心裡。

    鄭全此刻才想起來,這個侍中是黃老學派的!

    在他面前,這機變械飾的理論的漏洞,根本藏無可藏!

    「莊子之言,不過荒誕之說,而鄭家令等卻奉為瑰寶,若無利益牽扯,臣是不信的……」

    「臣聽說,家上賓客,穀梁之士李循乃是鬱夷豪族李氏之子,臣還聽說,鬱夷李氏,自鬱夷受災便暗中積蓄糧草,圖謀待百姓破產後,兼併其地,沒其家人……」

    「所以,臣說鄭家令是楊朱之士,欲損天下以肥己身……」

    劉據聽著,神色變幻不寧。

    事實上,他已經明白了過來了。

    鄭全說的所謂擔憂機變械飾,所謂擔心機心巧詐,所謂的害怕徭役傷民,很可能就是如張越所言。

    他們在趁火打劫,他們想要發國難財!

    只是,劉據想不明白了。

    平日裡,這博望苑上下,一個個都是嫉惡如仇。

    對於桑弘羊徵收商稅,鹽鐵官營的做法,恨不得食其肉,吃起骨。

    怎麼,他們轉身就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對於百姓敲骨吸髓,視為魚肉?

    這到底是怎麼了?

    劉據怎麼都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一派胡言!」殿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張越轉身看過去,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吧!

    江公!

    正是劉據的老師,穀梁大儒瑕丘江公。

    只見,這位老大人拄著枴杖,在幾個弟子攙扶下,走到殿中,對劉據深深一拜,道:「老臣拜見家上……」

    他實在是不得不來。

    他其實本不願出現的。

    因為,與一個小年輕對質,太掉逼格了,無論勝敗,都只是幫對方出名而已。

    贏了,天下人會說,南陵張子重雖敗猶榮。

    輸了,那就是被人踩著他的骨頭上位。

    他的一切都將成為對方的炫耀的戰利品!

    但,他現在沒有辦法,只能出來力挽狂瀾。

    因為,如今長孫已經愈行愈遠了。

    若連儲君也被撬走,穀梁學派的理想與抱負,怎麼去實現?

    「家上明鑑,老臣的弟子李循雖然為人愚笨,但絕不是這種會魚肉百姓,敲骨吸髓之人!」江升一見劉進,馬上就拜道:「就在方才,李循來見老臣,說是其家族準備了粟米十萬石,準備在明歲開春,青黃不接而民苦之時,假貸與民,以助鬱夷百姓度過災荒,何來欲兼併其地,沒其家人的說法? 」

    他自然清楚,穀梁學派的招牌,就是仁義道德。

    就是仁恕!

    這個招牌不能丟!

    無論如何穀梁士子在太子麵前,必須是君子!

    說著,他就深深的看了一眼鄭全,眼裡面滿是怒意。

    在他看來,鄭全無疑就是一個天字第一號豬隊友了。

    他居然在太子麵前,據理力爭,還要胡攪蠻纏?

    這不是明擺著授人以柄嗎?

    現在好了,被人抓到痛腳了吧?

    若他再不來,這鄭全就要一敗塗地!

    而穀梁君子們在太子麵前,恐怕也從此要被懷疑、被猜測了。

    這可不妙!

    親親相隱的社會都還沒有開始建設呢!

    穀梁學派,更只是一個少數派。

    若無儲君支持,要不了幾天,穀梁學派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畢竟,江升很清楚一個事實——穀梁學派能有今日,能在公羊學派的霸權下,守住一些利益。

    靠的就是兩個東西。

    第一,大漢太子的青睞。

    正是太子青睞,才有很多年輕人來求學。

    若沒有太子青睞,年輕人肯定拍拍屁股,都去學公羊了。

    這第二,就是世族豪強的支持了。

    尤其是關東地區的士族豪強們,普遍傾向於穀梁。

    公羊學派只是在北方郡國佔有優勢而已。

    但一旦,失去了太子信任,關東郡國就可能去找其他代理人。

    譬如,思孟學派,甚至是公羊學派。

    大不了,不要親親相隱就好了。

    反正,他們也沒有指望穀梁學派,真的能幫他們扛住漢室的打壓。

    他們只是想要多一個發聲渠道而已。

    被江升一瞪,哪怕是鄭全,也只能匍匐頓首謝罪,拜道:「家上,此皆臣之罪也!是臣理解不深,不明大義,願請辭家令,為家上一僕從,以謝罪!」

    這就是要玩苦肉計了嗎?

    張越心裡冷笑著。

    他都能猜到,江升的意圖了。

    他就是要把這個事情給糊弄過去!

    反正以劉據的性格,大約過個幾天,也就過去了。

    張越於是看向劉據,這位大漢儲君,若還想和稀泥,還想著退讓,不肯處置。

    那麼……

    他也沒有辦法!

    只能上書天子,嚴明此事!

    不是他一定要與劉據做對,而是張越很清楚,這個事情若是處置不好,他又沒有報告。

    等天子知道了,板子打下來,可不止劉據會被罰!

    他這個侍中還有劉進,統統跑不掉!

    就聽劉據道:「老師,您不該來的……」

    他提著劍,站起身來,道:「孤雖德薄愚笨少才能,但也知道,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的道理!」

    「高帝斬白蛇,草創基業,就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

    「太宗與先帝,輕徭薄賦,除肉刑,去誹謗……」

    「孤聞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百姓若與國家離心離德,則國恆亡!」

    「此事,孤當親奏父皇,令御史中丞議之!」

    「家上!」鄭全聽了,恐懼萬分。

    上奏天子,讓御史中丞參與?

    而此事就一定會被查的底朝天!

    他的所有行為都將被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

    「家上……」江升也慌了。

    太子這樣做,豈非說明了,太子已經不信任他了?

    「老師勿復言!」劉據提著劍,看著自己的恩師,意味深長的道:「孤意已決,且如今鬱夷百姓陷於水火之中,孤當親臨,以撫民心!」

    劉據是真的怕了!

    若鬱夷災情果然嚴重到那樣的地步,以漢室百姓的性情來說。

    肯定是反他娘!

    一旦鬧出民變,哪怕最後平定了,他這個太子,也將受到朝野指責。

    到那個時候,別說是江升了,他自己的性命都陷於危險之中!

    那些不喜歡他的人,他的兄弟們。

    特別是貳師將軍李廣利,恐怕要高興的撒花了。

    他雖然性格寬厚,為人仁恕,但也沒有蠢到會不惜自己的性命。

    況且,今日的事情,也讓他醒悟到了一些東西。

    他的老師,他的臣子們,那些往日的君子們,恐怕,未必如他們在自己面前表現的那麼高尚。

    就如這鄭全,還有那個李循。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4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三章捧殺

    「張侍中,那李循孤往日也見過……稱得上是淳淳君子,仁厚之士了……」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劉進輕聲問著:「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淳淳君子?仁厚之士?」張越聽了哈哈大笑。

    「恐怕所謂的淳淳君子,仁厚之士,只是在文章上,在嘴上體現出來的吧……」張越譏諷著說道:「殿下可知,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若是仁義道德可以得利……那麼仁義道德就能做成一樁生意……」

    說到這裡,張越的嘴角就微微上翹。

    在後世,別說什麼仁義道德了。

    慈善事業都能做成生意!

    而世人的同情心和憐憫心,更是絕佳的買賣!

    不知道多少人,打著慈善的幌子,行斂財之實。

    某個基金會,號稱大愛無疆,但其募集的善款,卻有很多在募集對象災後數年,還留在賬面上。

    別人問起來,一臉的清高做慈善很難的呢!你們不懂,就給勞資閉嘴!

    然後,轉身捐了幾百萬給某位酷愛運動登山的著名企業家去登山。

    至於在歐美,類似的手法就玩的更溜了。

    各大慈善基金會,募集的善款能有六成花在慈善上面的,已經是良心的體現了。

    各大基金會的高管,哪一個不是全身名牌,住著豪宅,喝著拉菲,泡著嫩模?

    而這些,其實都是小意思。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莫過於白左們掀起的那股狂潮了。

    無數難民湧入歐陸,各大相關企業,大發其財。

    結果就是治安混亂,民眾怨聲載道。

    但,相關企業和機構、基金會,都是賺的盤滿缽滿。

    別的不說,光是撥款和善款,就收到手軟!

    至於**們的埋怨和怨言?

    關我鳥事!

    「仁義道德也能做成買賣?」劉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嘍……」張越靠在馬車壁上,笑道:「世人誰不喜名利?若說說仁義道德,就能得利,自然人人都言道德……只是誰去做事呢?」

    劉進聽著,默然不語。

    他知道,張越所言,大約十之八九是真的。

    只是……

    「張侍中為何不學他們?」劉進好奇的問道:「以侍中之能,若是效仿彼輩,恐怕必得天下讚譽,而富貴比擬王侯!」

    「我?」張越閉上眼睛,道:「倒是想過,只是……」

    「於心何安啊!」

    作為穿越者,張越在後世見過無數的新奇姿勢,在機關裡也耳聞目濡,學會了許多好辦法。

    若用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

    旁的不說,隨隨便便都可以將名聲刷到天下名士的地位。

    不就是標新立異,特異獨行,再嘴炮嘴炮嘛?

    誰不會呢?

    但將來呢?

    子孫後代和民族未來呢?

    難道要做看著,北方草原上的少數民族紛紛南下融合?

    坐看著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

    坐看著堅船利炮,敲開國門?

    看著宋儒明儒,學習他的故技,用他的方法,害國害民?

    那也太噁心了!

    「張侍中……果然實誠……」劉進看著張越,說道:「孤有幸能與侍中為友,實孤之幸也!」

    在兩個月前,他,還深信著自己的老師們為他描繪的世界。

    直到,遇到這個同齡人。

    將那個包裝成理想與夢幻的世界戳了個粉碎。

    他迷茫、痛苦、糾結,還是這個同齡人,讓他重新找到了新的理想與道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侍中,與孤攜手,共創大世吧!」劉進在心裡默默說著。

    …………………………………………

    翌日,清晨,張越剛剛起來,正準備去派人去公車署,將趙過等人召集到建章宮,討論考察新豐之時。

    卻發現,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特別古怪。

    畏懼之中帶著一絲絲的崇拜。

    「都怎麼了?」張越奇怪的問道:「本官臉上有花……」

    「不不不……」宦官們立刻就都跪下來拜道:「侍中威德無雙,奴婢們感佩至極!」

    現在,整個宮廷都傳遍了!

    這位侍中去一趟博望苑,就搞死一堆人!

    先是左傳諸子躺槍,被逐出博望苑。

    這是自博望苑建立以來,前所未有的事情!

    本以為,這就是極限了!

    哪成想……

    在這位侍中面前,沒有最極限,只有更極限。

    昨日,他又去了一趟博望苑。

    而結果是……

    太子家令鄭全,當夜服毒自殺。

    太子賓客李循、太子舍人趙允,太子門客王喚等十餘人自縊。

    去一次博望苑,就死一堆人……

    這當真是煞星!

    但……

    人們卻崇拜他,甚至尊敬他。

    現在,有關這位侍中在博望苑的言行,也已經傳得滿長安都是了。

    聞鬱夷遭災,拍案而起,在太子麵前據理力爭,力破謊言。

    令穀梁名士江升掩面而去,使鄭全等人慚愧自殺。

    這是什麼?

    古代的君子模板,而且是心懷萬民,為民做主的標準模板啊!

    張越卻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

    直到郭穰來見他,他才知道了事情的手尾。

    「鄭全服毒自殺,而李循等自縊?」張越聽了郭穰的話,臉上微微一變,嘆道:「好手段啊!」

    「棄卒保車!」

    「鄭全自殺?這我還可以理解,但李循等人自縊,恐怕就是被自縊了……」

    他素來不憚以最大惡意來揣測人心。

    很顯然,在劉據昨日的表態之後,事實上,穀梁學派的選擇已經不多了。

    倘若這些牽扯其中的人不死,等劉據上表天子,御史中丞介入以後。

    整個穀梁的畫皮都會被拔下來。

    所以,鄭全等人必須死!

    死了,還得放出這樣的話,說是被他說的慚愧,於是自縊謝罪。

    若換一個年輕人,恐怕還會沾沾自喜,自鳴得意。

    但張越是什麼人?

    他如何看不出,這是在捧殺他!

    更是一種高明的離間計。

    想想看,若是天子知道了這個事情,心裡面會不會悄悄的想:這個張子重這麼牛逼,朕應不應該壓一壓呢?

    這種手段,早在幾十年前,就被人用過了。

    當初,太宗的大臣們就是這麼對付賈誼賈長沙的。

    「可惜了……」張越輕笑著:「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就在昨日,他與劉進、趙過寫的聯名奏疏,就已經踏上了前往甘泉宮的道路。

    八卦傳的再快,恐怕也沒有信使的速度快。

    等這些消息傳到天子耳中,天子也早就知道了事情首尾,換而言之,這些人做了無用功。

    但此事也給張越提了一個醒。

    官場險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而且,他的仇家現在也太多了些。

    今後,恐怕要小心行事。

    不然,很可能博望苑的穀梁學派會和江充等人聯手也說不定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48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四章鼓舞

    正午時分,張越拿著一張從石渠閣調來的新豐堪輿圖,來到了建章宮宮闕下的一個官署。.

    這裡,過去是少府卿的御府屬用來存放從天下進貢的寶物的地方。

    後來,天子在桂宮修建了明光殿,用於存放和展覽來自天下的貢物。

    此地就空置了下來。

    張越找了郭穰,沒費什麼力氣,就讓禦府的宦官答應出藉此地。

    「張侍中……」

    張越剛進官署,貢禹和王吉、楊可、曾勝等太學生馬上就迎上前,眼裡滿是崇拜。

    張越昨日在博望苑的戰績,如今已經無人不知。

    許多人都以為,是如賈誼賈長沙當年在長安舌戰群臣般的偉業。

    以一己之力,深深挫敗了左傳學派,讓穀梁俯首!

    「下官等恭迎侍中!」桑鈞等人就更激動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官場之中,誰人不知太子據與穀梁學派的牽絆有多深?

    能在博望苑裡,讓太子據對穀梁學派下手。

    眼前的這個侍中官的能耐,已經超乎他們的想像了!

    更關鍵的是,這位侍中是為了趙過出頭的。

    這說明,這位侍中護犢子。

    這很關鍵。

    官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那種喜歡將下屬丟出去當替罪羔羊、背鍋俠的上級。

    能為了下級挺身而出,扛起壓力的上官,很少很少。

    國朝也就魏其候竇嬰、平津獻候公孫弘、故御史大夫張湯等聊聊幾人有此魄力。

    所以,今天早上,桑鈞出門時,他父親特地將他叫過去,對他囑託道:「鈞啊,以後在新豐,凡事都要多聽張侍中的意見,不要在私底下搞小動作,玩小聰明,那樣得不償失!」

    桑鈞當然知道乃父所指。

    若是現在就開始玩小聰明,搞小動作,被張侍中發覺。

    那麼就會被開除出『自己人』的行列。

    這損失,將遠遠超出想像和預計。

    而只要緊跟了這位侍中,抱緊大腿,未來,他身居高位,手握大權,屬下諸官,都將雞犬升天!

    國朝就有一個特別明顯的例子。

    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

    衛青當年沒有崛起前,現在的丞相公孫賀還有已經被處死的因紆將軍公孫敖就已經緊抱大腿,追隨左右。

    等衛青顯貴,兩人都得舉薦。

    特別是公孫賀,本沒有什麼帶兵能力,也打不了勝仗,但就是因為有衛青提攜,肯分潤軍功,得以封侯。

    躺著就能把列侯封了。

    陳萬年就更機靈了,現成的金大腿和陞官捷徑就在眼前,他心滿意足。

    就連胡建,也有些激動。

    對法家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得用。

    不得用,哪怕是商君,也要陷於魏,縱然吳子,也要為人排擠。

    但得用就不同了。

    孝公用商君,秦並六國,楚王用吳起,楚強於東南之間。

    張越看著眾人的神色,心裡面也很爽。

    一個小團隊,最重要的當然是團結,是齊心,是所有力量都擰成一條繩子!

    只有這樣,力量才能爆發出來。

    現在,眾人鬥志昂揚,士氣高昂。

    這對於將來的利益集團建設,無疑是開了一個好頭。

    「諸君隨我來……」張越笑著揮手,然後帶著眾人,走了官衙的正廳。

    他讓一個下人,將他帶來的那張新豐地圖,掛到牆壁上。

    「諸君想必也都知道了,本官大約會在夏七月前上任新豐,而君等屆時也都將各入其衙,主政一方……」張越看著被掛起來的地圖,說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於地方親民之官亦然,所以,在上任前本官打算率諸君,遊歷新豐,查其民風,繪其山川形勝,並要在上任前,就拿出一個新豐治理計畫的方案,規劃全縣未來五年的道路交通、水利渠道建設,做好鄉邑百姓勸耕和該種良種的推廣工作!」

    這種事情,換在後世,任何一個公務員心裡面都有著一個計畫,一個框架。

    哪怕此人事實上其實並不懂如何搞經濟,做開發。

    但嘴上卻總能說的條條是道。

    但在如今,這樣的計畫,這樣的規劃,卻是聞所未聞的新奇之事。

    上任前就考察、調研?

    這是名臣才會去做的苦差事!

    戰國的名臣商君,變法之前,曾經深入秦國各地,進入鄉野農村,與百姓同居,與鄉紳同行,考察了足足半年,然後回到咸陽,提出了變法計畫。

    第一刀就砍向了秦人愛私鬥、械鬥的頑疾。

    於是秦國乃興盛,變法十餘年,就能一雪前恥,奪回被魏國搶佔的河西之地。

    百餘年後,秦始皇併吞六國,一統天下!

    國朝的名臣,已故的御史大夫兒寬,在擔任左內史前,也曾輕車簡從,走遍治下的縣鄉。

    回到長安視事的第一天就拿出了六輔渠修建計畫。

    一舉就收穫了民心,連豪強士大夫們也心甘情願,甘願聽從兒內史的驅使。

    但以上兩位名臣,也只是考察、調研而已,也只是針對弊政,拿出相應的決策。

    到了張越這裡,卻更進一步了。

    不僅僅要考察、調研,還要做規劃,做計畫。

    制定施政綱領!

    而此事一旦做成了。

    那麼整個天下的目光都將聚焦過來!

    自己等人更將成為政治新星!

    當初兒內史主政,麾下大小官吏,皆得信用。

    用為兩千石的有十幾人!

    為什麼?因為他們跟著兒內史,一步步的走來,學會和領會到了兒內史的政治智慧和治理手段。

    哪怕比不上兒內史本人,但依樣畫葫蘆,也比天下大多數官吏要強!

    換而言之,若是新豐大治,自己等人只需要學會張侍中治理新豐的皮毛,去天下任何州郡,依樣畫葫蘆,也可以成為能吏。

    若是能夠學到精華,足可在未來拜為九卿!

    而張侍中是不可能失敗的。

    上有天子支持,下得長孫撐腰。

    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可以阻礙他想要推行的任何計畫。

    不服就死!

    再配以這樣完整有效的計畫和步驟,怎麼可能出問題?

    新豐必大治,而大家的前途,也都必然光芒萬丈!

    想到這裡,所有人,包括太學生們都是心緒激動。

    在一個不可能失敗的團隊裡工作,誰不興奮鼓舞?

    以至於貢禹等人,都覺得自己將要擔任的薔夫、遊徼之類的小官,也變得順眼起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49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部署

    地圖很快就被掛好了。

    這是一副標準西漢地圖。

    被繪製在帛布上,長約四尺,寬一尺。

    雖然不盡詳細,但,卻也將新豐縣的大概地理和鄉邑亭裡標記於上。

    張越走到牆壁前,從自己懷裡取出兩塊布帛,掛到地圖兩側。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著眾人,說道:「諸君請看,這是元鼎六年兒內史時所繪製的新豐地圖……」

    這是張越從石渠閣裡能找到的最好、最詳細的新豐地圖了。

    兒寬卸任後,繼任的離任左內史、京兆尹,都再沒有那個積極性和主觀能動性來給治下諸縣繪製詳細地圖。

    因為,這事情不僅僅做起來吃力,還未必能有什麼好處。

    若是出了差錯或者因為繪製地圖,而得罪了人,那就更是得不償失。

    「新豐縣全縣有五鄉四十餘亭,人口接近了六萬,戶數一萬兩千餘戶,有田畝七萬餘畝……」張越走到左側的那塊帛布前,指著上面的表格,對眾人說著:「當然,實際上,新豐的人口、土地可能比這個數字要多,但吾等只能先照著這個數字來做計畫!」

    眾人抬頭一看,頓時紛紛驚呼出聲。

    因為,這塊布帛上面,不僅僅是有著張越所說的那些數據。

    甚至還有著新豐縣五鄉的詳細數據。

    所有數據一目瞭然,看上去清晰無比。

    「張侍中果然是天才!」眾人在心裡感嘆著。

    特別是桑鈞,更是驚訝無比。

    他父親,執掌天下財稅,負責漢軍均輸轉運以及邊塞屯田事務。

    常常被各種繁瑣之事,搞得焦頭爛額。

    每次為了查證和調閱數據,都要忙上好幾天。

    若,將那些天下州郡和漢軍歷年來的物資轉運數據,也做成一個這樣的表格,那豈非可以節省無數人力物力與時間了?

    而且,這樣的表格,還將大大加快大司農衙門的工作效率!

    以他過去在均輸署任職的經驗來看,起碼可以提高三分之一的效率!

    均輸署的效率提高三分之一?

    這可是了不得的速度!

    這意味著,漢軍的出塞部隊將可能提前就得到所需的物資。

    若七年前,李陵所部出塞前,能夠及時得到戰馬和足夠的箭矢,李陵所部怎麼可能會敗亡?就算打不過,只有有馬,李陵所部完全可以快速的突圍,回到漢軍邊塞的屏障之下。

    還有當初,趙破奴為匈河將軍,出塞遠征匈河。

    就是因為後勤補給沒有及時跟上,以至大軍不得不減慢速度,結果讓煮熟的鴨子活生生飛了僅僅只是慢了五天天,原本在匈河流域遊牧的匈奴左賢王主力就跑的無影無蹤。

    三萬漢騎,勞師遠征,就抓到了千把個俘虜和幾千頭牛羊!

    而原本,戰前預計,只要逮住了匈奴左賢王的主力,那麼至少可以殲敵五千以上,俘虜一萬左右,繳獲牛羊馬匹以十萬計!

    若如此,那麼,那次出塞就將大賺特賺!

    這樣想著,桑鈞看著張越的眼神,就變得更加恭敬了。

    張越送給桑弘羊的珠算口訣與算盤,已經開始在大司農衙門內部開始普及了。

    所有學會了算盤使用的人,全都交口稱讚,陳述算盤帶來的利好。

    就連他父親桑弘羊,也是讚不絕口,甚至親自上書天子,請求撥款增設一個專門培訓珠算人才的機構。

    為大司農衙門服務。

    現在,這位張侍中又拿出了更加新奇和神奇的東西。

    這就是能力!

    有能力的人,總是能得到他人的追隨。

    桑鈞就暗暗在心裡做出了決定:「吾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在張侍中身邊多學到一些東西……」

    珠算是他發明的,眼前的這個表格也是他的首創。

    那他就一定還有著一些更好的東西。

    只要學到了,那今後獨立為官,主政一方,自然不在話下。

    這樣想著,桑鈞就不知不覺挺直了腰桿,側耳傾聽,而這時他才發現,其他人早就已經安安靜靜的聚到了張侍中身邊,像一個個乖學生一樣。

    他連忙走上前去,加入其中。

    不合群,可是很犯忌諱的事情!

    張越卻是望著牆壁上的地圖與表格,心裡面也是豪情萬丈,自顧自的講著:「諸君請看,從數據上分析,新豐縣人口與耕地呈現了南輕北重的格局……」

    「越向南,人口越少,土地越少……」

    「而越向北,人口愈聚集,土地愈密集……」

    「像是枌榆社,有戶三千餘,口約兩萬,比新豐縣縣城還多……」

    「而在南方的三鄉,加起來也沒有枌榆社一鄉多!」

    「諸君以為,這是為什麼?」張越看向自己的同僚們問道。

    「可能是因為驪山之故吧……」陳萬年舉手說道:「下官聞新豐南有驪山,山高路險,故民多不聚……」

    「或許是這樣吧……」張越點點頭,道:「但諸君換一個角度想一下,或許是因為當地的開發還不夠的緣故……」

    驪山周邊,張越是去過的。

    不僅僅原主去過,他也去過。

    當日從南陵前往驪山,向黃家求助。

    張越就看到了驪山附近的山區情況,雖然山地多,但也有平原,也有適合耕種的土地。

    但,當地的百姓,卻普遍種植小麥、高粱等作物。

    當時張越就覺得,若能在驪山地區,修建大大小小的小水利那種長度一里或者幾里的渠道,將整個驪山山區打通,形成一個大型水利網絡。

    那當地的農業,一定能得到極大發展!

    千萬不要小看小水利。

    事實上,小水利對農業發展幫助,其實作用不比那些規模宏大的工程小。

    尤其是,中國這樣的小農經濟社會。

    某村有水利和沒有水利,是兩個世界。

    前者可能小康,而後者一旦遇到氣候災害,立刻就要破產。

    所以,張越已經做好了在新豐縣轄區,大修特修各種中小型水利設施的打算。

    張越看著眾人,對他們說道:「新豐縣北臨渭河,南有戲水,水力資源充沛,雖有驪山之阻,但本官相信,只要做好了計畫,拿出了決心,驪山之險不足為道!」

    「所以,本官希望諸君回去以後,都仔細查找歷代典籍,一起將新豐的水文情況以及境內大小河流都整理好!本官回來以後要看到這些相關資料!」

    這個事情不算難,只要用心去查,總是能查到的。

    所以張越也就沒有作弊,而是將此事交給這些官吏去做。

    總要給點事情給別人去做吧?

    不然,事情都被上級做了,要下級做什麼呢?

    張越要的,也不是一個跟著他混吃等死的利益集團。

    而是一個充滿戰鬥力和活力,能積極主動做事的小集團。

    「諾!」眾人聽了,齊聲領命,人人都是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自秦以來,修水利,向為陞官發財的最佳道路。

    只是,水利工程,耗資巨大,一般都是以國家意志來主導。

    歷史上,秦人為了修建鄭國渠,甚至停止了對外征戰,集中全部力量,投注於鄭國渠工程上。

    國朝修建龍首渠和六輔渠,也都是廣泛發動了整個關中的力量來做。

    如今,張越還沒有上任,就已經將水利和道路,列為新豐縣的頭等大事來抓。

    更讓自己等人去查找水文資料,這就是擺明了要在新豐大干一場!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計畫和打算怎麼做?

    但,僅僅是修水利這三個字,已經足夠調動所有人的積極性了。

    特別是貢禹等太學生,聽到修水利,就跟打了雞血一般。

    公羊學派和法家的聯盟,使得公羊學派的政治家也感染上了法家的基建狂魔病。

    而且發作的很嚴重。

    比起法家,單純的只是想要富國強兵,公羊學派的儒生,在水利工程上,投注了更多感情。

    公孫弘任丞相,就建了龍首渠。

    兒寬當內史,就主持了六輔渠。

    在居延,在酒泉,在張掖。

    公羊學派的官吏們與他們的法家同僚們一起聯手建造了規模宏大各色大小水利渠道。

    將那個舊日的夷狄牧馬之地,匈奴遊牧之所,變成了今日的塞外江南。

    受此影響,太學的太學生們,也感染上了基建傳染病。

    只要聽說要搞基礎水利建設,四肢都舉了起來。

    「善!」張越看著鬥志昂揚的眾人,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他走到了另一側,看著那塊布帛上的數據,對眾人道:「欲治新豐,首在治吏,首在士大夫!」

    「發動和動員新豐的士大夫與官吏,關乎新豐未來興衰!」

    「所以吾打算與諸君過幾日,一同去新豐走一走,挨家挨戶的去找地方官吏和士大夫談一談……」

    「要讓新豐上下,都知道吾與諸君的誠意!」

    「要讓官吏與士大夫們,皆知,吾與諸君,乃是為新豐百姓萬民謀福利,不是去新豐享受和當富家翁的!」

    這也是張越接下來工作的重點將整個新豐縣上下的官吏,都變成一個機器。

    一個團隊,一條被擰在一起的繩子!

    力向一處使,勁往一處來!

    這事情當然很難很難!

    然而,兩百多年前,商君在秦國就做到了!

    他將整個秦國上下,都打造成了一台機器。

    秦國官吏的恐怖和利害之處,當年荀子入秦就看的明明白白。

    國家一聲令下,每一個家庭,每一個男子,都將得到命令,都將按照命令行事!

    於是,秦國併吞六國,橫掃群雄。

    兩百多年前,商君能在戰國初期,卿大夫勢力強大的秦國做到這樣的事情。

    張越相信,自己也能在新豐做到。

    商君有的支持,他也有。

    商君沒有的支持,他也有!

    憑什麼做不到?

    況且,他也沒有奢求能做到類似商君那樣的程度,也不需要將新豐變成一個戰爭機器。

    「本官已經將新豐縣全縣五鄉一城的官吏數量與士大夫家族整理了出來……」張越指著布帛上的那表格說道:「我希望諸君能在這幾日抓緊時間,為我將新豐上下官吏所屬的階級與各自學派整理好,弄一個大概的報告給我,這樣等吾與諸君去考察時,就能有所針對!」

    其實,就是要弄清楚。

    哪些人可以拉攏,哪些人會是自己的支持者,而哪些人又是反對者。

    然後再從可以拉攏的人和支持者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中堅和骨幹,再想辦法將反對者分化瓦解。

    只留下最頑固,最反動的那一小撮,用來殺雞駭猴。

    這就是偉人所說的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是我們工作首先需要分清楚的事情。

    這個事情,張越自然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

    但,他眼前的這些人,卻有著足夠的能量,把這個事情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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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無所有張子重

    將各自的事情都吩咐了一遍,然後張越就開始準備回南陵了。

    想著嫂嫂,想著柔娘,他歸心似箭。

    只是,從長安歸家,總不能空手回去。

    得帶點什麼?

    於是,張越便帶著幾個宦官,從天子所賜的十枚麟趾金之中拿出三枚,到少府卿那裡兌換了五萬錢。

    如今市面上,金一斤差不多值錢一萬。

    但麟趾金有加成,而且,是張越要換錢,所以足足換到了五萬官鑄五銖錢。

    五萬枚銅錢,重的很!

    差不多有六七百斤!(漢制一斤十六兩,一兩二十四銖,八十枚五銖錢就有一斤了,合現在大約二百五十克)

    幾個宦官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才把這幾百斤重的錢,搬到了車上。

    張越見了,也是若有所思。

    在漢季,因為銅錢太重,攜帶不便,所以在事實上,實行的是三元貨幣制度。

    黃金、銅錢還有絹布。

    在兩漢隋唐,絹布都可以作為實物貨幣使用,而且比銅錢更受歡迎。

    若有搞輕工業的研究生穿越到西漢,一定發大財!

    「似乎,我可以回溯出珍妮紡紗機的圖樣……」張越眨著眼睛想著。

    在後世,珍妮紡紗機的大名,無人不知。

    它的圖樣和工作原理,更是登上了歷史課本,出現在了廣大中學生、高中生的考卷之中。

    作為工業革命的標誌,這種將人類帶入資本世界的機械,在全球範圍內,幾乎可以說無人不知。

    只是……

    光有圖樣,是做不出珍妮紡紗機的。

    還得有相應的動手能力。

    「抽個時間,去少府卿的考工室進修一下技術吧……」張越在心裡想著。

    有著空間之助,他可以回溯和強化、固化任何見過和學過的技術。

    若是在後世,他有這麼個空間輔助。

    分分鐘就能單手拆航母,徒手造衛星。

    諾貝爾獎指日可待!

    而在這西元前,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未嘗不能在有生之年,造出蒸汽機!

    只是,這些事情暫時有些遠。

    他當務之急,還是要化解巫蠱之禍,至少要保住劉進。

    劉進不死,才有未來。

    否則一切休提!

    驅車帶著宦官們,張越興致勃勃的來到了長安城裡最繁華的東市。

    在原主的記憶裡,這裡是整個天下商賈雲集之處。

    更是長安城裡最熱鬧之所。

    說起來,漢長安城,也是一個奇葩的城市。

    這座大漢帝都在建設之初,是以秦宮廢墟為基礎,取龍首山之土而建。

    在建設之初,為了凸顯天子的神聖與威嚴,襯托宮廷的壯觀,於是,最初的長安城的格局就是以未央、長樂、桂宮、北宮為核心。

    宮闕在南,而居民區在北。

    形成了一個斗形。

    後來,當今天子營造建章宮,增廣宮室。

    又將原本的長安城北也搞成了一個斗形。

    若是站在長安城最高的宣室殿上俯瞰這座城市,你就會發現,這座城市其實南北兩個斗合在一起。

    形成一個不規則的菱形格局。

    於是,時人便私下以斗城稱呼長安。

    就像後世,北京人私底下說帝都,上海人自稱魔都一樣。

    而東市,則恰好在兩個斗形城闕的中軸線上。

    其南接尚冠裡大道,北連夕陰街。

    所以,情況很複雜,三教九流,遊俠地痞,貴族豪強,乃至於軍功外戚,混雜一處。

    但出奇的是,此地的治安是整個長安最好的!

    甚至有人號稱,東市比宮廷還安全。

    因為,能在這裡做買賣的。

    非富即貴!

    能到這裡買東西,也同樣如此。

    當年的關中遊俠巨頭,如季心、郭解,也不敢在東市生事。

    因為,在東市生事的後果,甚至比殺官造反還可怕!

    能在東市做買賣的,基本都是富賈天下的豪商。

    這些人,別的東西沒有,就是錢多。

    所以,人人都養了一堆的打手和亡命之徒。

    而來東市買東西的就更不了得了。

    不是長安城的貴族士大夫,就是宮裡的人。

    這些人手下,也是一堆的狗腿子!

    像是當年,魏其候竇嬰和武安侯田蚡,家裡面的食客和門客都是按照千人為單位來計算的。

    是故,在長安城裡,有些身家的人,都會選擇來東市購物。

    不圖別的,就圖安全、便捷,沒有強買強賣。

    當年,桑弘羊剛剛上任大司農的時候,就帶著整個大司農的官吏,在東市裡擺攤叫賣,推銷大司農的鹽鐵產品。

    氣的儒生們跳腳大罵,至今依然痛罵不休。

    張越帶著五萬錢,直奔東市之內。

    首先給嫂嫂和柔娘選了幾匹錦緞,打算拿回去給她們做幾件新衣裳。

    然後,又買了兩盒酒泉郡出產的胭脂這種胭脂,是現在地球上最好的化妝品,沒有之一!

    它是產自匈奴的聖山,皋蘭山和胭脂山下的一種藍色小花,經過數十道精密程序研磨和製作而成。

    純天然無污染,更沒有任何化學添加劑。

    比起市面上很多的所謂讀作胭脂寫作砒霜的東西,要好上太多。

    在過去,匈奴單于的閼氏(妃嬪)與居次(公主)和其他匈奴高級貴族婦女,就是用這種化妝品點綴自己的容顏。

    自冠軍侯霍去病奪取胭脂山和皋蘭山後,匈奴人就失去了這種化妝品。

    這使得匈奴人傷心、絕望,於是做歌唱道:失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婦六畜不蕃息。

    敵人的哀鳴,就是霍去病威名與功勛的最佳寫照。

    自得胭脂山後,漢室就開始將這種匈奴王室的御用之物,引入中國。

    只是,價格有些小貴。

    小小的一盒就要價一千錢,還不是上品。

    那種用玉盒妝點的上品,一盒就要一萬錢!

    這讓張越真是感慨萬千,無論古今,看來,最好賺的錢就是女人的錢。

    但想著嫂嫂與柔娘的辛苦和照顧,張越就咬咬牙,買了兩盒上品。

    這樣帶來的五萬錢就花的七七八八了。

    張越一咬牙,索性就在東市把剩下的錢,全部花光。

    給柔娘買了幾斤蜂蜜,給嫂嫂買了一塊梳妝用的銅鏡。

    又給家裡的田氏和李氏兄弟們各買了一匹粗布,準備給他們做件新衣裳。

    採購完畢,一個銅板也沒有剩下。

    張越心滿意足的乘車,在宦官們的簇擁下,高高興興的回去。

    他剛走不久,東市的一間店舖內,一個原本醉醺醺的躺在櫃檯下面的男子,就悄悄的探出頭來,望著張越遠去的背影,他忽地睜大了眼睛,道:「那不是……」然後他馬上住嘴。

    「那是誰?」店舖的掌櫃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男子低笑兩聲。

    若張越在此,一定能認得他。

    此人正是長水鄉的遊俠頭子李大郎!

    李大郎望著張越的身影,他當然記得,並且認得這個那日在他的脅迫和威逼下,依然昂首挺胸的年輕人。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不過短短兩月時間,此子就真的一飛衝天了!

    侍中領新豐令,受命輔佐長孫!

    這兩個頭銜任意一個砸出來,都能將他碾成碎片!

    但他的關注點,不在於此。

    而是……

    「朱大兄,我知道,該怎麼救你了!」他喃喃自語兩聲!

    關中的遊俠們,行事猖狂,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一切隨心隨性。

    他們可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匡扶弱小,拯救溺亡之人。

    也可能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就拔刀砍了一個路人。

    但從朱家到季心,自郭解到現在,關中的遊俠有一點特徵,哪怕是最恨他們的劉氏也不得不欽佩。

    那就是講義氣!

    不是假講,而是真的講!

    為兄弟兩肋插刀,眼睛都不眨一下。

    甚至,為了兄弟,捨棄全家性命來掩護的,也是一堆一堆。

    自朱安世為當今追捕以來,為了掩護和保護這位大哥。

    關中遊俠們你來我往,交相呼應,死不旋踵。

    但官府的追捕,卻一天比一天嚴!

    特別是丞相公孫賀為了救他的寶貝孫子,幾乎已經是不惜一切了。

    這位丞相在上任後,第一次動了真格。

    他親自坐鎮丞相府,指揮三輔都尉和京兆尹、右扶風、左馮翊的官吏,在整個長安甚至整個關中佈下天羅地網,嚴密監視所有與朱安世交好的貴族、商賈、豪強、士大夫。

    這張網現在正越收越緊,遲早有一日,會將朱安世抓捕。

    作為當年曾經追隨過朱安世,得到過對方禮遇和恩賜的遊俠。

    李大郎現在心裡面滿滿的全是義氣。

    他抬起腳,在心裡說道:「朱大兄,只要能躲進張子重家裡,就一定能夠安全!」

    是的,再沒有比這個同鄉家裡更安全的地方了!

    再借丞相公孫賀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查這位張侍中的家宅!

    再給關中官吏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冒犯張氏家宅!

    沒看到,在執金吾衙門裡,連丞相之孫,都因此子而入獄嗎?

    這樣想著,李大郎馬上就起身,招呼一聲,帶著自己的馬仔們,策馬而走。

    ………………………………

    張越帶著採購的東西,回到建章宮裡。

    張安世、暴勝之,都帶著人來了。

    「聽說張侍中準備回家省親……」張安世笑著拍拍手掌,立刻就有著下人,捧著一堆堆禮品,送了過來:「愚兄略備薄禮,作為送給侍中家人的禮物……」

    一個個箱子被打開,一箱箱的綾羅綢緞,讓張越的眼睛都花了。

    暴勝之也道:「愚兄也給侍中準備了一些禮物,愚兄家貧,不如張尚書,所以,禮物略顯單薄……」

    然後,表示禮物很單薄的暴勝之的下人,將一張被紅布蓋著的田契送到了張越手裡。

    「此乃舊衛逆在長水鄉的田產和莊園,衛逆叛國,這些東西都被充公,愚兄想著,賢弟仙鄉也在長水鄉,就花了點錢買了下來,送給賢弟,萬望賢弟不要推辭……」

    張越看著,臉頰都有些抽搐。

    衛逆衛律,當年在漢室也算是一個新星,他與李延年交好,多次得賜土地、莊園。

    以張越所知,衛律被充公的莊園和土地加起來,少說也有三五十頃!

    價值百萬以上!

    當然,作為御史中丞,暴勝之要買,肯定要便宜很多很多。

    但少說也花了幾十萬吧?

    只能說,地位到了他們這個階段,錢已經不是錢了。

    他們手裡的權柄,輕輕鬆鬆就可以為他們帶來無數好處。

    就像張安世他爹,根本不需要貪污,只需要玩一玩內幕交易,就有大把的好處!

    但,兩人的好意,張越不打算推辭。

    就連後世,你要是拒絕了同僚的好意,都可能有麻煩,何況是在這西元前的世界?

    反正,張安世和暴勝之,日後總要擺酒的。

    到時候,還回去就行了。

    「兩位兄長拳拳愛護之心,毅感激不盡!」張越向前一步,恭身一拜,就讓人將禮物都收了起來。

    張安世與暴勝之見了,表示很高興,也都笑著道:「聽說侍中將回家省親,桑都尉也讓人給侍中送來了一些禮物……」

    又有下人,抬著一個箱子,放到張越身前。

    比起張安世和暴勝之所贈,桑弘羊的禮物就真的很『儉樸』了。

    都是些不值錢的黃金與珠玉。

    簡直太儉樸了。

    張越都快感動的哭了!

    媽的,這箱子黃金珠玉,起碼價值百金!

    日後回禮,豈不是得加一點?

    自己這個侍中的俸祿,一歲也就千石而已。

    算上賞賜、新豐令的薪水,特麼一年的工資全拿出來,恐怕也不夠去這三位大哥家裡吃酒的。

    若是不幸,三位大哥多添了個兒子女兒孫子什麼的,那……

    現在,張越終於知道,當年平津獻候公孫弘為什麼睡覺都不敢蓋被子了!

    窮啊!

    他也總算明白,為何總有人喜歡說:居長安,大不易!

    張越現在,真想高歌一曲一無所有來抒發內心的感情。

    是的,在幾位大哥面前,張越慚愧的無地自容,自卑的只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人窮志短啊!

    「我也要想辦法賺錢!」張越在心裡發誓。

    不想法子賺錢的話,就只能去貪污了。

    而,貪污的事情,張越是打死也不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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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七章使命與故事

    送走張安世與暴勝之,郭穰又跑來了,硬是塞給了張越一包火浣布。

    此物來自西域,準確的說是來自貴霜王朝。

    後世的魏文帝曹丕,曾經以為火浣布是虛構的東西。

    所以,寫一篇文章,想要刷刷聲望。

    結果,沒過幾年,已經斷絕的商路重新打通。

    貴霜人又把這個東西送來了……

    曹丕的臉,高高腫起……

    在兩漢三國南北朝之際,火浣布,那是頂級的奢侈品。

    只有宮廷貴人和高級貴族才能擁有和收藏!

    但,其實,在穿越者看來,這玩意不值錢!

    在後世,是隨處可見的破爛貨。

    據不完全統計,僅僅是後世的中國,一年就生產了用百萬噸量級的相關產品。

    嗯,其實,所謂的火浣布,就是石棉!

    這玩意耐火,只要髒了,丟進火裡燒燒,抖一抖就能乾淨。

    在古代,人們不知道這玩意其實地殼裡不知道有多少,就以為是稀奇的寶貝。

    但對穿越者來說,這東西,不僅僅不是寶貝,而且還是危險品!

    石棉製品使用時出現的粉塵,會嚴重危害健康。

    所以,張越雖然對郭穰表示非常感謝,還特別鄭重的收下了那幾塊火浣布。

    但回頭就琢磨著打算變賣。

    等過了中午,趙破奴也派了家臣,給張越送來了些禮物。

    不過這位老將軍就實在的很了,沒有送那些什麼黃金珠玉啊土地莊子啊來加大張越的負擔。

    而是送來了一柄他的佩劍曾經斬下了樓蘭王首級的那柄佩劍!

    張越自然是立刻鄭重的收下。

    這比任何寶貝,都更讓他動心!

    一柄曾經手刃了殘害漢使、漢商的漢敵國王的寶劍?!

    這要擱歐陸,說不定就是朗基努斯之槍、石中劍這樣的聖物了!

    可惜在中國,亂世之時,王侯將相不如狗,世家門閥頭如草。

    至於王朝盛世?

    四夷君王,像狗一樣的被吊起來打。

    在中國,斬殺了區區國王或者領主的劍,不值一提。

    在中國,被崇拜的是軒轅劍。

    它代表文明。

    被供奉的是蚩尤劍,它代表不屈!

    被紀念的是刑天劍,它代表抗爭!

    在中國這個國家,天破了,我們自己煉石補天!洪水來了,我們就治水疏通,龍王妖怪敢作亂,一劍斬了,將它們的身軀與鮮血,獻祭給祖先,慰籍被它們殘害的同胞!

    死在東海,就化作精衛鳥,要將東海填平。

    被太陽曬死的,就把太陽射下來。

    妖魔鬼怪,神仙貴族,在中國真沒什麼了不起的。

    兩千年封建王朝歷史,連天帝都換了好幾茬。

    坐天下的君王,異姓幾百次。

    就像孫大聖說的那樣,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連自己的君王,都像草芥一般。

    所謂夷狄君王,更是不值一提。

    但張越明白,趙破奴送來這柄劍的意思。

    薪火相傳永不盡!

    他老了,希望年輕人扛起他的戰旗,繼續走下去。

    將來用此劍,斬殺更多的漢家敵人!

    所以,張越非常鄭重的收起了這柄劍。

    他甚至彷彿能夠感受到這柄劍上承載的意志與氣息。

    那不僅僅是趙破奴一個人的。

    還有千千萬萬的大漢將士,還有大司馬冠軍景恆侯霍去病,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的意志。

    這代表了一個時代,承載了整整一代人的怒火與決心!

    寇可往!

    而我亦可往!

    大漠不足險,萬里不足遠!

    殺了我的同胞手足,凌辱了我的姐妹兄弟,血債!必須血來還!

    所以,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請轉告趙老將軍……」張越撫摸著這柄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佩劍,對趙破奴派來的家臣說道:「晚輩明白老將軍的意思……」

    鏘!

    他拔劍而立,面向北方,說道:「明犯強漢者,雖遠在天涯海角,亦必誅之!」

    長劍深深刺入地面的土壤中,張越握著劍柄,他知道,一個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和義務。

    在上一代,大將軍衛青,大司馬霍去病,率領漢軍,率領被匈奴欺壓和侮辱了六七十年的諸夏男兒,向匈奴復仇。

    他們成功的完成了他們的使命。

    漠南無王庭,匈奴遠遁。

    匈奴帝國也付出了代價。

    而在現在,在如今,這一代人,也有自己的使命和責任。

    前輩,已經將基礎打好了。

    後輩應該接過他們的旗幟,將中國,將漢室,將諸夏民族,帶到一個更高的高度去。

    這一次不僅為復仇,也為了天下!

    我們當主宰世界!

    中國人生來就要當球長的!

    自古以來,在中國人的思維裡,也只有兩個世界中國與外國。

    恰在這時,劉進帶著桑鈞、胡建、趙過、貢禹等人來到了建章宮裡,剛好聽到了張越的宣言。

    胡建、貢禹等人自是心潮澎湃。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就連劉進,都是感覺熱血澎湃。

    「似乎……若能有一個那樣的國家,也不錯……」他在心裡想著。

    與張越相處的這些時間,耳聞目濡,天天聽著張越灌輸的諸夏民族主義和諸夏民族至上論。

    他也差不多被成為了一個鷹派,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且,立場比較溫和而已。

    沒有像公羊學派的一些熱血士大夫以及邊塞的將軍們一般,將夷狄看成兩條腿走路的禽獸。

    而是承認,對方也屬於人。

    他們站在門口,一直等到趙破奴的家臣離去,才在劉進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張侍中,孤與諸卿,來送送卿……」劉進當然也帶了禮物來了。

    大漢長孫,出手自是不凡。

    足足一百個金餅,兩百匹綢緞。

    張越知道他有錢,所以也沒有跟他客氣,全部收了下來。

    至於其他下屬官員的禮物,他則只留下了那些書籍、土特產,而將貴重之物,統統退回去。

    然後,在宦官們和諸下屬的幫忙下,張越載著滿滿的四車禮物,在一隊劉進委派的禁軍護送下,浩浩蕩蕩的出了建章宮。

    劉進等人,一直將張越送到了灞橋。

    這期間,自然引來了無數人圍觀和羨慕。

    幾乎大半個長安,都被張越的回家省親之旅所驚動了。

    實在是,自當年冠軍侯霍去病後,國家再也沒有出現過像張越這樣年紀輕輕就已經威權自用的年輕人了。

    於是,灞橋附近的交通,頓時癱瘓。

    至少有兩三千人,將此地包圍的水洩不通。

    幸好,漢室在灞橋附近,屯有兩個司馬的禁軍。

    發現了此地的情況後,這些漢軍立刻出動,維持秩序,疏導交通,才沒有讓局面變壞。

    但人們的好奇心和圍觀**,卻沒有因此減弱。

    反而,更加來勁了。

    這也是國人的特性,你越不讓我看,我偏要看!

    …………………………………………

    張越在灞橋橋口,下了馬車,來到劉進面前,拜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況殿下身繫國家社稷之重,如此厚愛於臣,已經讓臣非常慚愧了!殿下,請回吧!」

    劉進也知道,是時候道別了。

    但他真有些捨不得。

    這些日子,他與張越相處很愉快也很舒服。

    他感覺,自己的整個人都自由了。

    不再像過去那樣,彷彿被什麼東西約束著。

    「看來,孤得幫張侍中在長安城裡選個宅子了……」劉進在心裡想著,日後,若是張越時不時的溜回去,那自己就太無聊了。

    張越抬頭,看著圍觀的人群,又看著桑鈞、胡建、貢禹等人,忽然心裡一動,拱手道:「臨別之時,臣講個故事與殿下聽吧……」

    「諸君也聽聽……」

    「事先聲明,只是一個故事啊……完全子虛烏有,不存在……」

    「據說當年,孔子誅少正卯……」張越清了清嗓子,特意大聲的說,好讓周圍圍觀群眾也能聽到。

    而圍觀群眾也不負張越的期望,紛紛豎起耳朵。

    孔子誅少正卯?

    這可是很新鮮的事情呢!

    雖然,儒生們一直在講孔子誅少正卯如何正確,如何光明,但……世人所知依然很少。

    只知道,孔子當年殺了一個大壞蛋!

    但這個壞蛋那裡壞了?卻沒有幾個人講得清楚。

    就聽著張越道:「據說,少正卯臨刑前,忽然對孔子說道:孔仲尼,你今日殺我,只是勝了一時,而我將最終取勝!」

    「孔子笑道:莫要巧舌如簧,亂我視聽!」

    「少正卯忽然笑了起來,對孔子說道:孔仲尼你不信?」

    「少正卯說:今日我雖死,但我的弟子門徒們都還活著,而你,總有一天會死!」

    「在你死後,這世間的正邪善惡,就沒有人能辨別真偽!」

    「到那個時候,我叫我的門徒們,進入你的門下,穿你的儒袍,著你的儒冠,篡改你的典籍,修改你的文字,曲解你的道理,破壞你定下的法度,叫這世間所有的人,都來信奉和讀我的書,用我的道理,做我今日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而一切罪孽都將加於你身!」

    「孔子聽完少正卯的話,哭著流下了血淚,子貢見了,就問道:老師為何哭泣,奸賊少正卯不是已經被誅了嗎?」

    「孔子抽泣答道:人間的少正卯易誅,但心裡的少正卯難誅……」

    故事講完,全場寂靜,無人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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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八章回家(1)

    長安城的八卦黨們,最喜歡的就是故事了。

    各種稀奇古怪,甚至犯忌諱的故事。

    想當年,某個作大死的傢伙,就將宮廷裡的絕密消息,當成八卦滿世界宣揚。

    搞得整個長安都知道了,粟妃在宮裡罵了皇帝『老狗』。

    也譬如,當初,當今天子剛剛被立為太子,瞬間,整個長安都流傳了這位儲君殿下的種種不凡之事。

    什麼王夫人日夢太陽入懷,什麼夢到一個白頭翁在跟自己說話,於是醒而有孕,誕下皇子。

    而與這些故事相比,張越在灞橋所講的那個故事,無疑就更有震撼性,也更具傳播性。

    孔子與少正卯的故事?

    多稀奇?

    更別提故事裡蘊含的哲學思想,讓很多人心裡面癢癢的難受,不把這個故事說給其他人聽就渾身不舒服。

    於是,轉瞬之間,這個故事在長安傳得街知巷聞。

    就連三歲的孩童們,也都知道了。

    許多熊孩子,開始玩起了角色扮演。

    太子太傅石德回家休沐,就恰巧看見了自己的兩個孫子,在庭院裡玩os。

    他的長孫趴在地上,看著他的一個孫子,似模似樣的說著:「到那個時候,我就叫我的門徒們,入你的門下,穿你的儒袍,著你的儒冠,篡改你的經典,修改你的文字,破壞你定下的法度,叫這世間所有的人都來信奉我的道理,讀我的書,做我今日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而所有的罪孽都將歸於你身……」

    小小的人兒,說起話來,也是抑揚頓挫,感情豐富。

    石德看的,眼皮子亂跳。

    「怎麼回事?」他隨手召來一個下人問道。

    「回稟主公,這是今日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回南陵省親前,在灞橋講的一個故事,說的是孔子誅少正卯,少正卯臨刑前與孔子說的話……」

    說著這個下人就繪聲繪色的將他所聽到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石德。

    石德聽完,整個臉都拉了下來。

    「太狠了!」石德握著拳頭,臉都有些抽搐。

    他知道,這個張侍中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其意豈非不就是公開說:有些人是少正卯的門徒,現在混入了儒門,穿著儒袍,著了儒冠,篡改孔子的經典,修改孔子的文字,曲解孔子的道理,破壞孔子定下的法度,做少正卯當年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情?

    但偏偏,沒有人能反駁,也沒有人敢反駁。

    誰反駁,誰就等於做賊心虛,對號入座。

    更麻煩的是……

    這個故事的傳播性太強了!

    石德保證,要不了幾年,全天下都將知道這個故事。

    然後呢……

    有心人只要查一查這位張侍中在講故事之前做過的事情,就都會知道,其劍鋒所指。

    換而言之,穀梁學派,現在是躺著也中槍,站著也是個靶子。

    就算沒有人煽風點火,輿論也會很被動。

    而公羊學派,不會煽風點火?

    開什麼玩笑?

    哪怕是董仲舒這樣的君子,在當官十幾年後,不也學會了許多手段?

    石德已經能預料到未來,配合這個故事,公羊學派的學者們會不斷的爆穀梁的黑材料。

    這可如何是好?

    他也一時有些慌亂了起來。

    …………………………………………

    而在太學中,董越現在已經笑得肚子都疼了起來。

    「叫人多傳點……不要怕浪費錢……」董越對著自己的管家吩咐著:「再多僱點人,造造聲勢,爭取讓宮裡面也有這個故事……」

    那個故事一傳到他耳朵裡,董越馬上就明白,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正是抓住穀梁學派痛揍的最佳時機!

    他馬上就讓自己的家奴和家臣們,裝扮成市井之人,到處宣揚。

    又拿了錢出來,僱傭了上百個遊俠,鼓譟聲勢。

    目的就是要搞臭穀梁。

    最好激怒穀梁學派的那幾個巨頭出面反駁。

    只要他們沒有忍住,站出來反駁,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

    即使穀梁能忍住,但這個故事,也將嚴重挫敗他們的名聲。

    而作為一個在野學派,名聲就是穀梁的生命。

    若沒有名聲,他們恐怕就要淪為魯儒一般的衰亡學派了。

    事實上,在歷史上,公羊學派曾有一次絕佳的絕殺穀梁學派的機會。

    那一次,穀梁學派的巨頭,博士狄山君前狂言,激怒了當今,被丟去一個障塞當守吏,不過一個月就被匈奴人斬下了頭顱。

    穀梁學派的主張和迂腐的形象,瞬間溢滿天下。

    更徹底的激怒了漢軍的高層。

    可惜,當時,他的父親董仲舒認為,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乘勝追擊,落井下石,讓穀梁學派得以喘過氣來,最終竟然搭上了儲君的船。

    從此成為了公羊學派的心腹大患!

    如今,董越可是吸取了乃父的教訓。

    敵人落難,就要往死裡踩!

    絕不能有婦人之仁!

    更不能學宋襄公,縱敵害己!

    ………………………………

    在長安城裡,到處都在流傳著張越的故事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南陵縣的範圍。

    一別多日,霸上的風景依舊。

    道路兩側,都是翠翠蔥蔥的松柏。

    遠方的鄉村,雞犬之聲相聞。

    一入南陵境內,就有一支長水騎兵,加入了護送張越的隊列。

    這支百人規模的騎兵小隊的加入,使得張越的回家之旅,變得無比隆重。

    所過之處,所有鄉亭百姓,都被驚動了。

    無數人紛紛出門,在路邊、田間和山坡上圍觀。

    「甲亭的張家,如今可真是發達了啊……」許多人議論紛紛,年輕人更是滿臉憧憬和驕傲。

    張越的成功,對於整個南陵縣來說都是榮譽。

    這些日子來,有關他的傳說,在整個南陵縣,都傳的無比神奇。

    事實也佐證了這位南陵子弟本身的威權。

    就在他入京後不久,南陵縣縣令薄容被執金吾逮捕,縣尉楊望之被詔去執金吾衙門問事。

    太常卿親自來到南陵縣,召集了全縣官吏訓示。

    同時,從太常卿之中空間了一整套全新的南陵縣縣令、縣尉、縣丞官吏班子,一副要搞大清洗的模樣。

    面對父老鄉親的熱情,張越自然不能擺架子。

    一進南陵境內,他就站到了馬車外,對著一路上的圍觀群眾不斷拱手致謝。

    等進入長水鄉境內後,情況又是不同。

    長水鄉鄉三老,帶著全鄉鄉紳和士大夫,親自在長水鄉的路口迎接張越。

    這讓張越受寵若驚,立刻下車步行,走上前去,深深一拜:「小子何德何能,竟勞父老如此關愛?」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0:50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五十九章回家(2)

    在漢室,有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

    既所謂鄉三老。

    這個群體,握有極大的特權,擁有相當強大的影響力。

    在史書中,就用一句話來描述這個群體手中的特權三老掌教化。

    但在現實中,三老所掌握的特權,遠不至於此。

    按照現行的漢律規定,鄉三老擁有『出入官衙,行馳道中,列市賈肆,勿租,比山東復』的權力。

    其地位基本上相當於後世的全國人大代。

    根據法律規定『吏有敢罵長者,以大逆論』,更恐怖的是,這些三老活的越久,權力越大。

    根據律法規定,年七十以上三老受鳩杖,鳩杖比節,如朕親臨!

    在某些地方,地方官要是做的事情,讓某位持鳩杖的三老不爽了,舉起鳩杖,從南天門打到凌霄大道,這個官員也只能受之,不敢還手。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當三老。

    按照劉邦規定,只有『年五十以上,有德行,能率民向善』的老人,方有資格受杖。

    換而言之,其實就是致仕官吏,榮養大將和知名學者,才有資格受杖。

    而且,地位還不能低。

    千石官吏致仕,也未必一定能受杖。

    唯有兩千石封疆大吏在致仕後才能確保受杖。

    而南陵縣,作為陵邑縣,別的不多。

    列侯勳臣多如狗。

    長水鄉作為長水校尉的駐屯地,更是武將軍功貴族多如牛毛,是故有著足足四位受杖三老,其中一人更是得授鳩杖,地位尊崇!

    這四位鄉三老,在退役前,他們最低的職位,都是漢軍的校尉。

    甚至還有一人,曾任羽林衛校尉,宿衛禁中,連當今天子也非常敬重,以『奢老』相稱,準許他贊拜不名,可以上書議事!

    所以,在這四位三老面前,張越是低眉順目,不敢有絲毫輕視。

    鬼知道,這幾位老將的部曲子弟裡,有沒有現役的漢軍大將?

    三老們對於張越,更是非常喜歡。

    這個時代的鄉黨關係,是非常牢固和穩固的。

    除非兩家有血仇,不然,出門在外遇到同鄉,等於遇到了親戚。

    而在官場上,同鄉之間更是天然的盟友。

    哪怕當年兒寬以無私聞名天下,但對於同鄉,也卻不得不高抬貴手。

    王溫舒一生殺人如麻,但從未處死過任何長陵籍的官吏、罪犯。

    在軍隊裡,這種情況就更突出了。

    漢軍最能打的幾支部隊,基本都出自一個地方。

    李陵帶著在浚稽山,也五千打八萬,不落下風的部隊,是他從丹陽郡選拔、訓練了五年的丹陽兵。

    李廣利所部的中堅,是從河東郡、河西郡選拔的三河子弟。

    大將軍衛青的主力,是從關中遴選的關中子弟。

    霍去病橫掃世界的騎兵主力,是從北地郡、隴右郡和雲中郡挑選的邊塞豪傑。

    所以,今日張越幸貴,等到未來,他身居高位,整個長水鄉的年輕人都將受益。

    旁的不說,未來若是這位新貴統兵出征。

    他的副將和親兵,肯定也必然是用長水鄉的豪傑!

    至於,張越會不會帶兵?

    這是不需要懷疑的事情。

    在漢室,萬般皆下品,唯有武勳高!

    皇帝看重的人,必然會想方設法,給他一個帶兵的機會。

    讓他立下武勳,然後名正言順的封賞!

    譬如貳師將軍李廣利,最初只是一個紈褲子,在長安城裡鬥雞走狗。

    卻被天子硬生生的塞到軍隊裡,讓他學習作戰和統兵之道。

    李廣利雖然才能有限,最開始屢屢碰壁。

    但經過了數次大戰的摔打,不也成為了名將?

    雖然很多人都說,李廣利最多只是一個都尉的才能,但,很多人都忘記了一點這位李夫人的弟弟,如今已經是漢軍之中擁有最多戰鬥經驗和最多遠徵經驗的大將了。

    特別是大宛戰爭過後,李廣利已經完成了脫胎換骨。

    大宛戰爭過後第三年,天漢二年,李廣利兵出浚稽山,與匈奴左賢王主力會獵於天山,斬首捕虜一萬餘,雖然自身也承受數千陣亡,但從那一戰後,軍隊裡就已經沒有人敢輕視他,就連匈奴人也不得不鄭重的對待,將李廣利的威脅等級提升到最高。

    天山戰役後又兩年,天漢四年,也就是去年,李廣利再次統帥十餘萬漢軍步騎大軍,直指匈奴的腹心餘吾水,雙方在餘吾水一帶激戰半個月之久,互有勝負。

    至此,李廣利成為了漢軍現役大將中,對匈奴最有威脅的一人。

    一個可以統帥十幾萬大軍,遠徵數千里,還能保持軍隊戰鬥力的將軍。

    從古至今都沒有幾個。

    當然,你要拿他去跟霍去病、衛青、吳起、白起、李牧這等天下名將,不世出的戰神比較,那是庸人自擾。

    但,與同時期的其他人做比較的話,你就會發現,這位外戚大將的統兵能力和作戰素質,其實還不錯。

    至少沒有那麼差!

    連李廣利都可以靠堆資源,從大宛副本開始刷起來。

    未來,長孫心腹,當今寵臣的張子重,又該有什麼成績?

    對此,無數人都飽含期望。

    所以,看向張越的眼睛,都是充滿了炙熱的神色。

    這也是張越此番回家省親,之所以能如此轟動的緣故。

    大部分的人,其實不是為了現在,而是為了將來。

    等這位侍中變成將軍,統兵出征。

    那麼,收穫的季節就來了。

    至於現在?

    講句老實話,長水鄉的父老們,壓根就看不上張越現在所擁有的那麼一點權力。

    文官有什麼好?

    文官做到極致,也不過是兒寬、趙禹。

    但,武將就不同了。

    武將擁有無限可能與未來。

    可以封侯拜將,更能撅師萬里,取夷狄首級於馬上!

    這才是大丈夫的志向與未來。

    被眾人簇擁著,在四位德高望重的鄉老的陪同下,張越也是神清氣爽,感覺萬分舒服。

    他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當年劉邦、項羽這樣的豪傑,都難以抵擋回家鄉裝x的誘惑。

    實在是這種感覺太爽了。

    眾星捧月,萬人崇拜!

    這種感覺是其他任何事物都難以媲美的。

    特別是當人群中,那些崇拜和火熱的眼神中有些是你過去的熟人時,這種爽感立刻就增強了好幾倍。

    「難怪後世,大家都喜歡開同學會……」張越在心裡想著:「原來如此啊!」

    事實證明,裝x也是絕大多數人民群眾的精神糧食。

    若有機會,能在別人面前炫耀一番,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放棄!

    在眾人簇擁下,在騎兵的護送下,張越一行,浩浩蕩蕩的走到了甲亭的路口。

    而此時,整個甲亭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全村上下,無分老幼婦孺,都在村口等候。

    見到張越一行的聲勢,所有人都歡呼了起來。

    本亭出了一個侍中!?

    這是無上的榮耀,更是無比光彩的大事。

    自張越得拜侍中的消息傳到甲亭後,甲亭的人,哪怕是個佃農,出門在外,那鼻孔都是朝天的。

    而出身甲亭,在外給人做工或者當夥計的人的待遇,也都因此提升了一個等級。

    甭管這個人是否認識張越。

    但萬一呢?

    況且,即使不認識,這也是一條不錯的鄉,總有一天或許用得上。

    張越遠遠的就看到了村口的盛況,然後,他就伸長了脖子,在人群之中搜尋,內心更是激動萬分。

    「嫂嫂……柔娘……我回來了……」他在心裡喃喃自語,心中的思念與想念之情,如藤蔓般瘋狂生長,瞬間佔據了他的全部身心。

    而遠方,一匹棕色的駿馬上,一個小小的人兒,映入眼簾。

    「柔娘!」張越滿心歡喜,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男兒在外打拚,辛苦勞作,不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家人以幸福和未來嗎?

    只要柔娘和嫂嫂能夠開心,張越就覺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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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