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4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10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六十九章團結

    桑鈞的要求,張越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張越於是道:「稍候我便將諸事皆寫與桑公!」

    桑鈞聞言很高興,立刻拜道:「侍中高義!」

    至於用這種標新立異的數字和符號會不會有問題?

    對於他爹的大司農衙門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大司農系統與儒生們的文官系統,一直以來就是格格不入。

    被以為是異端,既然是異端,那用這些標新立異的東西,自然再正常不過了。

    張越又看向自己整理出來的那個表格上的數字。

    不得不說,自己離開這幾日,劉進與貢禹等太學生們,確實是做了很多工作的。

    至少,他們將整個新豐縣的公開信息都彙總到了一起。

    從表格上可見,新豐縣有大小官吏,包括鬥食官在內,共計五百餘人,這些官吏分佈於全縣五鄉一城之中。

    就像一張大網,網羅全縣村亭,將整個新豐的各個階級聯繫在一起。

    而根據貢禹等人調查的情況來看,這五百多人,竟然有四百人是枌榆社出生的!

    雖然看其姓氏、籍貫和家訾背景,好似來自各行各業。

    有農夫之後,也有商賈之後,更有官宦之子。

    但,這麼多官吏都出自同一個地方,本身就已經極不尋常!

    「殿下,第一站,吾等就去枌榆社看一看吧……」張越對劉進道:「不搞清楚枌榆社的虛實,新豐縣就不能大治!」

    劉進聽了點點頭,道:「枌榆社,自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作為劉氏子孫,新豐的枌榆社,從他懂事開始,就已經如雷貫耳了。

    當初,高帝都長安,為了讓太上皇劉太公高興高興,就下令在舊秦的驪邑基礎上,興建新豐縣城。

    此城格局完全照搬了沛郡的豐縣縣城的佈局,據說連豐縣的豬肉鋪,都原封不動的複製到新豐城的同一個方向,同一條街道上。

    太上皇見了大喜,馬上搬過去,和過去的老鄰居老朋友一起嗨皮。

    而除了新豐城,還有一個地方,也是完全照搬了豐縣老家的佈局。

    這就是枌榆社,高祖出生的地方。

    大漢帝鄉!

    至今,新豐的枌榆社之中,依然有高帝的行宮和高廟、太廟的分殿。

    而比起新豐城中的居民,枌榆社的居民的來頭就更大了。

    新豐城裡的居民,只是太上皇的同鄉、鄰居以及當年豐縣的那些與太上皇聊得來的朋友。

    但枌榆社,卻是追隨高帝南征北戰,一統天下的山東子弟兵們最終落葉歸根之所。

    至少有三百高帝從龍功臣,最終將自己的家安置在枌榆社。

    這些可都是從高帝起義,還是沛公的時候,就跟著高帝打天下,出生入死的老兄弟。

    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不得封侯。

    但卻是國家元勛,特權階級!

    而且,比起那些總是會捲入各種政治鬥爭和傾軋中的列侯們不同。

    枌榆社的這些老兄弟,在把家安置到當地後,就很少捲入類似傾軋。

    最多就是在諸呂亂政和諸侯大臣共滅呂氏時,灰灰了一批。

    其他人則都安全的延續至今。

    所以,關中有諺語,新豐事,枌榆決。

    搞不定枌榆社的人,就別想在新豐縣有什麼成就。

    「對了,水文資料,可都查清楚了?」張越忽然問道。

    「已經查清楚了……」桑鈞拍拍手,他身後的幾個官吏就捧著一堆文牘,放到張越面前。

    張越打開來一看,都是些地方報告的河流走向和文牘記載的相關河流名字。

    這些文字所言,大都含糊不清,只說某某河在某某亭,某某鄉。

    最多說了一下河流的寬度和大概深度。

    微微皺眉,張越道:「看來,我等還得多帶點帛布來記錄河流走向與溪流流域了!」

    在張越看來,這些文牘的價值,幾乎為零。

    想想也對,在水經注問世前,諸夏的知識分子恐怕連天下名川大澤以及大河大江的具體流向恐怕都有些搞不清楚。

    想了想,張越對劉進拜道:「請殿下去少府卿那裡要幾個善於測繪的官吏來協助臣等繪製水經之圖吧!」

    測繪水文,對於未來的新豐縣的水利建設規劃,至關重要!

    作為後世的公務員,張越從前雖沒有具體從事過相關工作。

    但在機關裡耳聞目濡,非常清楚,沒有足夠的基礎調查和數據支撐,就想拍著屁股做工程的人,腦袋一定進水了!

    可惜,在漢室,拍著屁股就決策的官吏太多了。

    張越就聽說過,十幾年前,河東太守番系異想天開,居然想在三門峽鑿開一條通道,引黃河水灌河東之田。

    結果自然是失敗了。

    數萬民夫,數歲辛苦,到頭來是一場空。

    徒然浪費民力國力。

    「好!」劉進對張越的要求,當然是無所不應的。

    張越拍拍手掌,將眾人都召集到身邊,說道:「諸君,吾打算從明日開始,與君等前往新豐,從枌榆社開始,一個亭一個亭的走下去!」

    「深入農戶之家,到田間地頭與百姓交談,與士紳交流……」

    「本官不想欺瞞諸君……這一趟必定是很苦的!」

    「吾等將赤足而行,走遍新豐,察其疾苦,問其隱憂,有可能會露宿野外,也有可能要攀爬山路……」

    「君等若有不能吃苦的,現在還可以退出,本官與殿下,絕不追究!」

    「若是等到出發了,卻在路上鬧事情,那就休怪本官無情!」張越嚴肅的道。

    怎麼有人可能願意退出?

    事實上,到了現在,就連貢禹等太學生,也是不可能放棄這個機會了。

    能與長孫日夜接近,能跟隨張越這樣的當今近臣學習。

    這是真正的青雲之路,富貴之路啊!

    吃苦算什麼?

    當年,蘇秦頭懸樑,錐刺股,咬著牙齒,受盡羞辱,為的就是富貴!

    當年,朱買臣在路邊一邊啃著冰冷的乾糧,一邊讀書,連妻子都拋棄了他,也絕不後悔,為的也是富貴!

    而跟著張越,在長孫身邊輔佐,就是現在天下最好的富貴途徑。

    別說吃苦了,就是吃翔也甘之如飴啊!

    眾人聞言,全部大聲道:「願隨侍中,走遍新豐,絕不退縮!」

    張越看著眾人的神色,點點頭道:「這便好!」

    如今,這個小團隊的戰鬥意志和工作積極性以及凝聚性,恐怕是整個漢室最強的一個小團隊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2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一章考察(1)

    新豐縣,顧名思義就是新的豐縣的意思。

    其轄區面積、鄉亭格局,都與沛郡的豐縣大同小異。

    而枌榆社在新豐縣城北部十五里。

    恰好與沛郡豐縣縣城到其枌榆社的距離相等。

    作為帝鄉,枌榆社的面積,自然很大。

    幾乎等同於兩個標準的漢制鄉級行政區域的面積。

    這一日,陽光依舊炙熱。

    枌榆社外的直道上,走來一支隊伍。

    張越騎在馬上,眼裡打量著這個初次見到的帝鄉面貌。

    心裡面無數數據浮現在心頭。

    枌榆社,南北長二十餘裡,東西寬十餘裡,下轄十個亭裡單位,總戶口接近了三千。

    在這個西元前的時代,人口稀疏,關東地區某些小縣的人口也未必有枌榆社這麼多人。

    作為一個這樣的大鄉,人口稠密之地。

    自然經濟也發達。

    道路兩側,俱是一片片連綿起伏的粟田,如今正是粟米接近成熟的季節,遠遠的望去,整個世界都被粟米的海洋所佔領。

    在田間地頭,隨處可見,無數戴著鐐銬,拿著木製、石製農具在忙碌的奴婢。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夷狄奴婢,也有漢人奴婢。

    在有些田地的蔭涼處,幾個穿著絳衣,看上去是監工打扮的男子,懶洋洋的坐在樹蔭下,吃著酒水和零食。

    張越一行數十人,除了劉進乘車外,其餘人全部都是一人雙馬,浩浩蕩蕩。

    自然立刻就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

    不過,他們也只是稍稍起身,觀察了一下,然後就繼續坐下來喝酒吃肉。

    這枌榆社,別的不多。

    勳臣子弟多如狗。

    類似的陣仗,他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張越看著眼前的情況,卻是微微皺眉。

    這是他第一次直擊西元前的封建社會最底層的人民的情況。

    放眼望去,僅僅是眼前的這數百畝土地,怕是少說有二十多個男女奴婢,戴著鐐銬,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在田間勞作。

    雖然如今還未到正午,但氣溫已經開始升高了。

    毒辣的陽光,炙烤著大地,連渭河的水都有些發燙。

    但,這些奴婢卻頂著這樣的太陽,在陽光下勞作。

    許多人的脖子上,甚至還戴著鐵圈。

    這是家生子的標誌。

    在南陵縣,蓄奴的情況,比較少。

    基本都是自耕農與佃戶、地主之間構成的社會結構。

    然而,在這枌榆社,卻是另外一個情況。

    彷彿回到了宗周時代的奴隸社會。

    勞作的主要對象,變成了奴隸。

    但張越也僅僅只是微微皺眉,不敢表示太多。

    因為蓄奴是漢室根深蒂固的傳統。

    上到列侯諸侯,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爭相抓住任何機會蓄奴。

    歷史上,王莽之所以垮台,最大的一個緣故就是他居然想限制蓄奴!

    簡直豈有此理!

    引起了舉世公憤,不止地主貴族,自耕農和中產階級,商賈們,全部都憤怒了起來。

    然後就把王莽幹死了。

    回溯了無數史料,同時閱讀固化了大量石渠閣文檔的張越很清楚。

    支持蓄奴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以至於,連劉氏也不敢碰限奴的話題。

    而劉家的皇帝,卻可以殺豪強、貴族如殺豬狗。

    從這你能看出,蓄奴主義的力量,到底強到了什麼地步了!

    這是一個遍佈天下,囊括了幾乎所有漢室階級的龐大利益集團。

    農民、自耕農、地主、商賈、貴族、官員,只要有機會,人人都會蓄奴。

    後世的考古發現,也以無數確鑿的證據,證明了這個事實。

    無論是長江兩岸,還是黃河流域,不管是在遙遠的酒泉張掖,還是在大雪紛飛的遼東遼西。

    考古學家們將無數漢簡,從地下發掘出來,然後清洗、整理,最終人們發現,無論在什麼地區發現的簡牘,總能找到當地蓄奴的證據。

    尤其是官府的檔案,幾乎都能找到『某鄉某某有大奴x個,小奴y個,作價多少多少』的記載。

    尤其是在北方郡國,蓄奴之風,無比濃烈。

    連自耕農、城市的中產階級,也競相蓄奴。

    在漢室,想要限制蓄奴?

    不止會得罪整個地主貴族官僚集團,連中產階級和自耕農、商賈也會反對。

    甚至,連受益的群體奴婢們說不定也會群情激憤!

    因為,奴婢也是分等級的。

    一些權貴的家奴,其實日子過的比普通老百姓還要好。

    某些深得主人信任的奴婢,甚至可以在地方狐假虎威,魚肉鄉鄰。

    你想解放他們?

    說不定人家一口吐沫噴你臉上!

    而之所以造成這個局面,既有歷史傳統的緣故,也有秦漢以來政治格局的因素。

    最主要的原因,則是蓄奴有利可圖。

    早已經做足了功課的張越,對此一清二楚。

    漢人蓄奴,不僅僅是想要驅使奴婢為自己勞作。

    更主要的動力,來源於對財富的渴望和對家族興盛的期許。

    眾所周知的一個事實是秦漢兩代,提倡的是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的小農散戶經濟社會。

    國家千方百計的拆散和肢解任何可能的大家族。

    當今天子的弟弟,中山靖王劉勝一生生下了一百多個兒子,私生子不計其數。

    但,除了其世子劉忠嗣位,僅有其嫡系的十三子得以用推恩令封侯。

    其他人,統統要去自謀生路!

    歷史上巫蠱之禍後的丞相劉屈氂,就是劉勝的兒子。

    連諸侯王的兒子們,天子的親侄子們尚且如此。

    其他人當然不能免俗。

    但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小而單一的家庭,很難應付各種徭役。

    而漢室的徭役,又特別多。

    僅僅是中央規定的,每一個始傅男丁每年都需要為國家無償服務三天,一生要入伍兩年。

    一年番上中央,一年在邊關戍邊。

    地方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種徭役和差事,就更多了。

    普通的百姓,哪來這麼多精力來應付這麼多繁瑣的徭役徵發?

    特別是北方郡國,地廣人稀,產出不多。

    武將們立足於本土本鄉,既要訓練子侄習武,又要想方設法,照顧鄉黨,庇護自己的宗族,還得拉攏佃農和自耕農,為自己的子侄的子弟兵。

    這樣,他們就不能自己的鄉親太厲害。

    佃租通常約等於無,只是像徵性的收一點。

    遇到天災,甚至還得拿出積蓄,救濟鄉黨,贍養宗族的親戚。

    不這樣做的武將世家,最多只能興盛一代。

    然後就後繼無人。

    那麼問題來了,這些軍功貴族,是怎麼維繫他們家族的興盛,滿足庇護鄉黨以及宗族的需求?

    答案就是蓄奴。

    大量的蓄奴,極盡一切可能的蓄奴。

    越強盛的軍功貴族家庭,奴婢越多。

    他們驅使這些奴婢,耕作和服務於自己家族。

    同時,很多時候,他們都將這些奴婢,拿去服役。

    在漢室很多時候,當國家要營造某個工程時,徵發民夫,然後……

    朝廷派下去監管的官吏,會愕然發現,實際上應徵而來的所謂民夫,大部分都是戴著鐐銬,被豪族的狗腿子們押著來此的奴婢。

    然後,這個官吏就會拿著花名冊,一個個點名。

    這個時候,他就會發現一個更可怕的事情花名冊上應當來此服役的民夫,幾乎全部由這些奴婢頂替了特別是當應徵的民夫是來自北方郡國,特別是關中、隴右地區的時候,尤其如此。

    你喊一個名字,就有一個豪族的狗腿子押著一個奴婢到你面前告訴你那個人不來了,這個奴婢頂替他!

    之所以如此,就是秦漢兩代,都允許百姓出錢請人替自己服役。

    而且,這個制度受到法律保護,有國家背書。

    按照國家規定,服役的人,假若不去應役,每一個徭役月需要繳納兩千錢。

    稱為踐更錢。

    官府拿到這筆錢後,就會去僱傭其他願意去的人,頂替應役之人前去服役。

    而豪族們賺的還不止是這個錢!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秦漢兩代,服役的民夫,並不像後世宋明,是免費的勞動力,還要自帶乾糧。

    事實上,秦漢兩代的一般性政府工程,服役民夫都是有錢拿的。

    漢律之中就明確規定了:有罪以訾贖及有責(債)於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其償,令其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日居六錢。

    這條法令的意思就是,假如有人有罪打算拿錢贖罪或者欠了官府的錢,那就要他繳納,若不能繳納,就要他去工程的工地做工還債,一天八錢,若吃公家的一天六錢,直到他把欠債還清為止。

    這反過來證明了,徭役民夫有錢拿,還可以吃公家的飯食。

    且這飯食還是有標準的。

    後世出土的無數漢簡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等於說,假如你有奴婢,那麼可以賺雙份的錢。

    一邊可以拿別人的踐更錢,一邊還可以從官府拿到奴婢的工錢。

    兩兩相加,利潤巨大。

    以至於,幾乎很少有人能按捺得住自己蓄奴的衝動。

    於是,漢代的北方,有一句民諺,幾乎人盡皆知:以末致富,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本持之。

    自耕農、商賈、地主、貴族、軍功武將,人人競相蓄奴。

    蓄奴的好處,不僅僅可以使自己可以免除可能被徵去服役,更可以在其他時候,用奴婢去賺錢。

    對於精明的漢人來說,蓄奴的好處如此明顯,傻子才不蓄奴!

    沒看到那些史記上記載的大富豪們,太史公形容他們的財富時,都會說一句:富至僮千人!

    在秦漢時期,幾乎所有的徭役,都可以用奴婢代役,但兵役除外。

    特別是那兩年的義務兵役,國家不會準許用奴婢代役。

    但是……

    準許其他男子代役。

    這就是漢代史書上常見的『責庸』。

    責庸的條件非常苛刻,其要求代役人與被代役人簽訂契書,更要求兩人的爵位相等、年紀相等。

    這也是為何北方郡國的軍功貴族家庭能如此興盛的緣故。

    人家是職業軍人,可以承接大量的來自南方富庶之地的地主家庭的『責庸』業務,將這些業務分給自己的鄉黨、宗族。

    使得這些地方的百姓,尚武之風,日益興盛。

    所以,在漢季,想限奴,那跟找死沒有區別。

    因為你將得罪的,不止是一個階級,而是全天下!

    你動的也不是一個人的蛋糕,而是所有人的蛋糕。

    你不死誰死?

    但張越卻還是有些不忍。

    奴婢來源於哪裡?

    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漢室國內的破產農民,無路可走的貧民,流離失所的災民。

    望著眼前的這些在田間勞作的奴婢,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鬱夷縣發生的事情。

    那李循的家族,不就是因為想要蓄奴,所以就勾結了鄭全等太子家臣,千方百計阻止救災,只是為了將人民變成他們家的家奴和印鈔機!

    不止是他,貢禹、王吉等太學生,見著眼前的情況,也都有些低頭。

    「豪族蓄奴之風,應當遏制啊……」貢禹輕聲嘆道:「再不制止這股歪風,我恐百年後,天下百姓將深受其害!」

    「是啊,董子當年就曾說過:富者阡陌連野,貧者無立錐之地,此社稷之患,國之大害,吾輩士人,當想辦法予以更正!」王吉看著這個情況,也有些唏噓。

    當年,董仲舒上書當今,提出《限名民田策》雖然沒有直接說要限奴,但大概意思就是這樣。

    但結果……

    當今天子只是部分採納了董子的建議。

    下詔說:賈人有市籍及家屬,皆無得名田,敢犯令,沒其田!

    隨後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告緡運動,將天下商賈殺了個遍。

    但貴族地主和勳貴的兼併和蓄奴情況,卻並未加以製止。

    劉進坐在馬車上,也聽到這些議論,微微低頭。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師們曾經針對天下蓄奴和兼併成風的情況,提出來的意見。

    那就是親親相隱,搞大宗族,大家族。

    只要宗族成員多,那麼不僅僅有利於天下的治理,賢人君子也會層出不窮,更重要的是假如宗族之內有很多成年男丁,那麼,百姓就不需要再蓄奴來應役了。

    簡直就是一箭n雕啊。

    以前,他自然是老師們說什麼就信什麼。

    但現在,卻不敢這麼想了。

    但,老師們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啊。

    想了想,劉進就掀開車簾,對前方的張越道:「張侍中,請來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3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二章考察(2)

    張越策馬,來到劉進的跟前,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張侍中可有法子抑制蓄奴?」劉進輕聲問道。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了正統儒家教育的皇孫,劉進內心充滿了仁恕之念。

    以前,他深宮之中,見不到百姓疾苦,自然也感受不到什麼嚴重性和迫切性,最多在聽說了地方上蓄奴成風的情況時,蹉跎嘆息幾聲,灑點廉價的淚水。

    但現在,情況卻直觀的出現在他眼前。

    奴婢們戴著鐐銬與項圈,如同豬狗一般被人強制奴役和剝削。

    孟子說:君子之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

    連對畜生都如此,更何況是人?

    眼前的田地裡的奴婢的慘狀,深深的觸痛了大漢皇長孫脆弱而敏感的內心,讓他的同情心、憐憫心,一發不可收拾的氾濫起來。

    他甚至有股衝動,要在未來的新豐,解放奴婢!

    哪怕,阻力與困難再多!

    「殿下想要抑制蓄奴?」張越聞言,恭身說道:「殿下仁德,臣為天下賀!只是……未知殿下,想要做哪個程度?」張越微微抬頭看著劉進問道。

    「最好,徹底廢奴!」劉進望著張越道:「至少,也要限制蓄奴……」

    「譬如,每戶人家,最多只能有幾個奴婢,由國家立法,做出規定!」

    「殿下……」張越看著劉進,對於這位皇長孫的仁恕有了更多認知,但他還是忍不住潑了冷水,道:「若如此,臣以為天下皆反就在眼前…… 」

    想要漢人不蓄奴?就好比後世讓資本家不剝削一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不說別人,就是張越家裡,自己的嫂嫂,恐怕現在也在尋思著去那裡買點奴婢回來養著了。

    漢人蓄奴,不止是傳統,是習慣,更是一種本能。

    有錢了,富貴了,就蓄奴。

    蓄奴不止可以增長財富,還能穩固家世。

    幾乎無人能抑制自己的蓄奴衝動。

    哪怕當年董仲舒極力發對蓄奴和兼併,但他的弟子們,卻都有蓄奴……

    劉進聽著,心頭一暗,有些發涼,喃喃的道:「那便只能用宗族之法,建大宗族以止之了!」

    這其實,也是宣帝即位後,扶持穀梁學派的本意。

    用宗族來壓制百姓的蓄奴意願。

    但事實證明,這真是一個天真的想法。

    大家族就不蓄奴了嗎?

    東漢的門閥世家們,哈哈大笑。

    西漢時期,哪怕是頂級的貴族豪強,撐死了也就蓄奴兩千左右。

    類似平陽侯家族這樣的超級列侯,最鼎盛時期,也不過有著一千多家奴而已。

    但在東漢的超級門閥,其部曲動輒就是幾萬幾萬。

    但,張越現在並沒有實鎚來證明這一點。

    所以,他只能想辦法,曲線救國。

    「殿下,您的這個想法,臣以為恐怕也是無濟於事,甚至只會讓事情更糟糕……」張越低頭道:「殿下可知,太宗與先帝除肉刑後發生了什麼?」

    「當年,有肉刑之時,百姓犯法,最多不過刺面割耳斬趾,然而自肉刑廢棄後,地方官便以鞭笞百姓為樂,動輒五十鞭,一百笞,受刑百姓非死既殘……」

    「太宗與先帝,本意以仁德澤民,卻反而讓百姓境遇更糟!」

    當然,這個話,張越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公開說的。

    除肉刑和太宗皇帝和先帝的政績,是功德,哪怕弊端再多,也沒有大臣敢公然議論。

    但私底下就無所謂了。

    對於這個事情的議論,也不止張越一人。

    事實上,連漢家的歷任廷尉卿都曾經召集過幕僚商議此事。

    只是,每一個人都投鼠忌器,不敢對先帝與太宗皇帝的『聖德』否定一字半語。

    劉進自然也知道這個情況,在這些天,他與貢禹等人整理新豐文牘時,就經常發現,很多百姓,不過犯下小罪,就被打死打殘。

    以至於,百姓從此不敢輕易去官衙上告。

    地方官因此樂得清閒。

    「且,殿下難道真以為大宗族就不蓄奴了?恐怕未必!」張越直接道:「以臣之見,恐怕大宗族蓄奴的意願會更強烈!」

    「因為他們人多,需要服役的丁口也多……」

    劉進一聽楞了。

    他以前根本沒有想到這一茬,聽張越一說,他終於醒悟過來。

    宗族越大,人口越多,服役丁口也越多。

    這只會增強人民,更加強烈的蓄奴意願,而不是相反!

    「那就只能坐視天下生民淪為他人奴婢,與豬狗為伍嗎?」劉進看著自己前方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的奴婢們,這些人裡,有的甚至還是孩子,年紀最多十二三歲而已。

    「不然!」張越輕聲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如同魔鬼一般獰笑:「關鍵在於,殿下是要做諸夏的君子還是夷狄的君子……」

    「諸夏的君子如何?夷狄的君子又如何?」劉進問道。

    「諸夏之君子,乃奪夷狄之丁口,以惠諸夏之生民……」張越低頭道:「如當初,趙老將軍伐西域樓蘭、姑師之國,擄其人民,充為官奴婢,得其妻女,以分軍士……」

    「強弩將軍李息,當年率軍平定羌人叛亂,盡沒羌奴數萬,充為戍田之奴,天水郡百姓至今受益……」

    「臣聞,西域有三十六國,更有遠方康居、大夏、身毒之屬,有百姓以千萬計,若王師伐之,得其民,獲其地,奴役之,以其人民充為中國之奴……則中國百姓為奴婢者將日少……」

    「殿下屆時,再行算緡之限,對於任何以漢人為奴者,課以重稅,則天下人民皆以夷狄為奴,而釋中國奴婢……」

    「如此,天下生民,無論貴賤,皆感念殿下恩德,民心歸附而天下治矣……」

    聽著張越殺氣騰騰的話,劉進不得不為之一楞。

    「張侍中對於夷狄也太過嚴苛了些吧……」劉進嘆道:「如此手段,夷狄諸國,恐怕未必服心,其必作亂啊……」

    「他們敢亂,臣就敢殺!」

    「一人造反,株連全村!一村反,則屠一鄉,一鄉反,屠一縣,終究可以服其民……」

    「況且,臣覺得,未必需要如此,屆時,可以在遠方之國,扶持兩國,相互徵戰,一國勢弱則助之,一國勢強則削之……」

    「如那身毒之屬,其國數百,人口數千萬之多,如此操作,自然其彼此相互攻伐,而我漢家坐收漁翁之利!」

    這正是後世日不落帝國的成名絕招!

    大英帝國仗此絕技,讓整個歐陸,永不安寧。

    要不是後來米帝崛起,大英帝國靠著這一招就能讓自己永遠當歐陸的大佬。

    即便如此,牛牛雖然衰落,但也依舊靠著這一招,在歐陸充當永遠的攪屎棍,讓歐洲永遠無法團結。

    而歐洲不能團結,得利的當然就是牛牛嘍!

    「那夷狄之君如何?」劉進問道。

    「夷狄之君?」張越冷笑著道:「自當禁錮中國思想,廢人民持械之權,而假『平等』之名,與夷狄諸族以特權,以小族而臨大國,用外製內,奴中國之人民,結萬國之歡心……」

    「簡而意之,就是割諸夏以肥夷狄,用中國以養萬國……」

    「夠了!」劉進聽到這裡,就憤怒的舉起手來,制止了張越繼續說下去。

    「臣死罪!」張越連忙拜道。

    但心裡面卻樂開了花。

    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張越已經摸清楚這位帝國皇長孫的性格。

    他雖然仁恕,但卻不是傻白甜。

    又經過張越這麼多天的暗示、鼓吹,早已經漸漸有了諸夏民族主義者的傾向。

    換而言之,他根本不可能去選所謂的『夷狄之君』的道路。

    「孤失態了……」劉進也反應過來,扶起張越,看著他道:「孤知道,侍中乃是故意激將於孤……」

    劉進又不傻,他當然明白,張越這玩的是逼他二選一的手段。

    但是……

    假如要他在奴役夷狄和奴役諸夏之間做選擇。

    他當然是會選擇奴役夷狄了!

    只是,這終究有悖他長久以來受到的教育和三觀。

    張越看著,卻是知道,他終究有一天,將不得不走上那條道路。

    因為,很快他就會發現,除了對外擴張,殖民域外,開拓和奴役異族之外,他這位長孫將別無選擇!

    因為,接下來,他將會看到一個真實的漢室,一個真正的基層。

    就聽著劉進說道:「或許,有一天,孤會如侍中之願,成為那樣的君王……」

    他忽然背過身去,悠悠說道:「但那真的就是侍中之願嗎? 」

    「孤變成一個類似皇祖父那樣的君王……」

    「無情無義,冷酷冷血,只為國家社稷,只有天下萬民,而無親朋……」

    張越聞言,笑著道:「殿下不會的……」

    劉進轉過身來,盯著張越,問道:「為何?」

    「因為,臣覺得殿下不會……」張越輕聲笑道:「殿下仁恕,待臣下如家人,縱然有一天,殿下會變,但臣相信,殿下也不會改變本性……」

    「所以,臣知道,臣得當殿下的那把刀啊!」

    「為殿下去剷除和翦除那些夷狄亂臣,去征服那些域外之國……」

    「為殿下實現那個'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的理想……」

    劉進聽了,終於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來,笑道:「愛卿知孤,愛卿知孤!」

    他是不可能去做如 越所說的那些事情的。

    但是……

    假如張越不告訴他,他也不知道,豈不就可以了嗎?

    如此既不違背本心,也能安享太平。

    或許,這就是古人所說的'垂拱而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3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三章鄉校(1)

    眾人重新上路,很快就進入了枌榆社境內的第一個亭——陽裡。

    在沛郡豐縣,陽裡是真正的帝鄉。

    大漢高皇帝的出生地。

    而在新豐枌榆社的陽裡,則是高帝當年安置他的山東老兄弟們選擇的第一個地點。

    一入陽裡,情況就大為不同了。

    與村外田野中,那些衣衫襤褸,辛苦勞作的奴婢不一樣。

    整個陽裡和諧而安寧。

    道路乾淨整潔,村中百姓的民居,整齊有序。

    村中有著寬廣的大道,連通內外。

    遠遠的還能聽到有稚嫩的朗朗讀書聲傳來。

    「倉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教,謹慎敬戒……」

    「是在背誦《倉頡篇》……」張越聽了笑道:「殿下,我等不妨過去看看……」

    劉進也特別有興趣,聞言點點頭,道:「看來陽裡的小學教育做的很好啊!」

    臉上也多了許多笑容。

    漢室對於地方鄉村教育特別重視!

    尤其是當今天子,多次下詔,要求地方鄉紳加強對百姓的啟蒙教育。

    而漢代普遍設置在基層的三老,其主要職責也是教育本鄉本亭的蒙童。

    漢代大部分的寒門士子,都是通過這種鄉學完成的基礎教育積累。

    譬如原主,六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長水鄉的小學進行啟蒙教育。

    只是……

    漢代的小學,與後世的小學是完全不同的。

    漢代的小學,又稱鄉學。

    並非全年制的學校,而是具有時令性。

    一般冬天開始授學,到春耕即止。

    所以,東方朔曾說:臣朔少失父母,長養於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

    這句自白,向後人揭露了漢代啟蒙教育的一些端倪。

    但真正讓後人得以窺探漢代基層小學教育真貌的,還是東漢初年成書的《四月時令》。

    在這本書裡,詳細的介紹了兩漢之間鄉村基礎教育的現實。

    而以張越從原主得到的記憶來看,此時的鄉學,每年分為兩個階段授學。

    第一個階段就是冬天,農閒之時,六歲到十四歲的孩子,都可以去鄉學學習識字和基礎計數。

    識字啟蒙用《倉頡篇》,計數則以《算術書》作為教本。

    誰都可以去聽講,誰都可以去學。

    只是,要自帶乾糧。

    第二個階段則是十二三歲到十四五歲的成童們接受的基本教育。

    教授他們《尚書》《孝經》以及《詩經》《春秋》的一些基礎內容。

    一般情況下,很少有平民子弟有這個上進心,知道要去鄉學接受教育。

    即便那個孩子願意,家長也不一定同意。

    因為每一個勞動力,都是寶貴的。

    況且,鄉學教育,只是提供基礎教育,進行掃盲運動。

    哪怕學的再厲害,也需要進一步的學習,才有可能出人頭地。

    但,普通百姓哪裡有這個資本?

    所以,一般情況下,得利的都是地主士紳階級。

    以原主的記憶來看,最開始原主去鄉學進學時,有小夥伴幾十個。

    但能堅持到成童階段,依然去聽講的,就只剩下聊聊幾個了。

    不過,這種基礎的教育和啟蒙教育的作用非常大!

    漢家的許多名臣,都是在鄉學完成了基本教育的。

    朱買臣,一個窮的連土地都沒有的窮光蛋,能夠識字讀書,靠的就是鄉學教育。

    公孫弘也是如此——他年輕的時候,窮的只能靠給人放豬維生,但,就是這樣貧窮家庭的孩子,卻依然得到了教育的機會。

    還有大名鼎鼎的長平烈候衛青,一個平陽侯家的騎奴,地位低下的家生子,最終成長為帝國的戰神。

    其幼年肯定接受了啟蒙教育。

    不然,一個不識字的大將?

    這不是可笑嗎?

    而張湯更是明史記載,是通過鄉學教育啟蒙的。

    不過,在一般的地方鄉亭,鄉學教育,連冬日的基本教學,也是時有時無。

    負責鄉學的三老,常常在冬日睏倦,幾天都不去教授的大有人在。

    但在這陽裡,在這盛夏季節,鄉學卻依然在教育。

    這就讓張越和劉進,都對陽裡的三老,特別欽佩了。

    …………………………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向陽裡的鄉校,自然也引起了陽裡百姓的注意。

    許多年輕人,走出屋舍,面帶警惕的看著張越等人。

    張越注意到,這些人全部都是一身勁裝,顯然都是練家子。

    而且,在這陽裡,幾乎家家都有馬廄,養著馬匹。

    許多庭院內,都有著箭靶和演武的場所。

    看來,這陽裡恐怕是一個軍功貴族的聚集之地。

    等到了鄉校附近,張越就更加確信這一點了。

    因為,在鄉校的門口,赫然圈著幾十匹小馬駒和一些羊。

    很顯然,這些馬駒和羊,是鄉校的蒙童們騎來的。

    這是漢室北方軍功貴族家庭子弟們必備的。

    是從匈奴人那裡學來的。

    匈奴人四五歲連跑路都不會,就開始騎羊、,到了十二三歲就開始騎馬駒,十五六歲就弓馬嫻熟。

    所以過去,匈奴騎兵遠勝漢騎。

    後來,漢軍就從匈奴人哪裡學來了這一招,於是,瞬間完成了對匈奴的碾壓!

    特別是建元一代,將匈奴人打的屁滾尿流!

    幾個身著甲冑的武士,就站在鄉校門口警備。

    見到張越一行,就走上前來,大聲說道:「來者止步,此地,鄉校也!鄉校國家重地,社稷之要,不可喧嘩,不得聲張,如有違者,法不容也!」

    看他們的模樣,神色從容,動作令行禁止,根本就是現役的漢軍士兵!

    張越等人連忙停住腳步。

    劉進也下馬,表示對鄉校的尊重。

    在漢代,尊重鄉校,是每一個士大夫貴族的本能。

    甚至連君王,在一座鄉校面前,也要下車致敬!

    而鄉校授業的三老,更是享有各種特權。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鄉校的三老,甚至可以議論和討論那些連三公九卿也不敢觸碰的禁忌話題。

    譬如先帝時,有三老上書,為晁錯鳴冤,先帝聞書落淚說:吾豈非不知?

    歷史上,巫蠱之禍後,第一個上書為太子據平反的,也是一個來自叫壺關的地方的三老。

    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漢人崇拜和敬重子產先生。

    子產不毀鄉校,漢人於是對鄉校更加尊崇。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3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四章鄉校(2)

    看著那幾個衛士,張越翻身下馬,迎上前去,說道:「我等乃長安士子,來新豐採風,聞得貴亭夏日依然有讀書之聲,故此來看……」

    那幾個衛士聽了,神色立刻就緩和了許多了。

    為首之人甚至露出了笑容,說道:「既是採風士子,那就可以入鄉校……不過,不得打擾鄉校的正常秩序!」

    只是,言語之中卻不自覺的流露出了一些傲氣,一絲絲的倨傲。

    張越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只是拱手一謝,然後就與劉進等人一同向著鄉校的大門走去。

    推開門,一個偌大的庭院便出現在了眼前。

    越過庭院向前,便見到了一間寬敞的廳房。

    數十名童子,席地而坐,人人捧著竹簡,搖頭晃腦的唸誦著:「倉頡作書,以教後嗣……」

    李斯當年所作的這本蒙書,在今日漢室,已經變成了啟蒙教育的必備品。

    一個大約六十多歲的白髮老人,坐在廳房上首,一雙眼睛掃射著所有童子。

    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了張越與劉進一行。

    眼裡微微有些詫異,但也沒有起身。

    似乎在他看來,只要這些外來人不打擾這鄉校的秩序,就隨便他們了。

    「陽裡鄉校,竟有如此多蒙童……」貢禹嘖嘖稱奇的說道:「恐怕全村的適齡男童,都已至此!這陽裡三老,真乃長者也!」

    就連劉進也是點頭說道:「孔子說:夫三人行厥有我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誠不欺我,出門便遇長者,當請益之……」

    獨有張越眼中閃爍著晦暗不明的神色。

    依照漢制,十里一亭,一亭百姓的戶數約在五十到兩百之間。

    某些大亭可能或超過這個數字,但超過不了太多。

    因為西元前的農業經濟社會,不可能承載得了太多人口蝟集於一個狹小的鄉村。

    而眼前的廳房內,張越數了一下,最起碼有三十多個五六歲到**歲之間的蒙童。

    等於說,幾乎整個陽裡的適齡男童,都來到了這個鄉校進學。

    這太恐怖了!

    哪怕是後世中國,一些農村的入學率,恐怕也沒有這麼高。

    換而言之,這陽裡恐怖的入學率的背後,恐怕隱藏著其他東西。

    正這樣想著,忽地,從鄉校的另一側,傳來了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

    張越轉頭看過去,卻見數十名少年郎,身著竹製的甲冑,拿著木槍,背著弓矢,在兩個武官模樣的男子的率領下,齊步奔跑到不遠的庭院中。

    這些少年,年紀大約在十三四歲左右。

    身體還未完全發育,臉上也都是稚氣未脫。

    張越甚至還看到了幾個還紮著總角辮,看上去至多十二三歲的孩子。

    這幾個孩子明顯有些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勉勉強強的跑到庭院中,就已經有些氣喘吁吁,步履不穩了。

    「楊武!」一個武官見到這個情況,大步走過去,對著其中一個沒有站穩的孩子,就是一鞭子!

    啪!

    竹條製成的鞭子,抽到了那個孩子身上的竹甲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訓練不認真,你們難道想以後長大了去當官吏甚至去給人當贅婿嘛?嗯!」那武官大聲訓斥著,所有的孩子全部低著頭。

    成為贅婿,在漢室自然是悲慘的,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在很多家庭甚至連家奴都必贅婿地位高。

    至於在官府眼裡……

    官府會管奴隸的死活,依照漢律,主人無故打死或者打殘奴婢,是要賠償的。

    若是贅婿……

    死了白死,根本不過問!

    但什麼時候連做官吏都是悲慘的?還被人拿來教育和訓斥孩子,作為恐嚇的手段了?

    不止張越,劉進也是目瞪口呆。

    「不想!」幾乎所有的孩子,包括那個挨了鞭子的孩子全都挺直了胸膛,大聲回答。

    「不想就要認真訓練,不得懈怠!」那武官說道:「現在,休息一個時辰,然後開始練習箭術!」

    「諾!」孩子們歡呼一聲,紛紛奔向走廊,然後脫下身上的竹甲,三三兩兩的坐到了青石台階上。

    張越輕輕走過去,走到那個方才被人抽了鞭子的孩子麵前。

    這個孩子最多十二歲,在脫下了竹甲後,身體一下子就小了一圈,看上去有些瘦弱。

    但,張越發現,他的眼神很堅定。

    根本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孩子。

    「小朋友……」張越蹲下身子,對他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問道:「你們為何連官都不想當?」

    「當官有什麼好的?」小孩子聞言,沒有多想,就答道:「哪怕能為有秩,也不過歲俸百石,得錢三五千而已……」

    「即使是縣尉、縣椽之官,歲俸六百石,得錢一萬而已!」

    「還要營營苟且,恭於小人之事!」

    「我輩大丈夫,豈能為之?」

    說這個話的時候,這個小孩子麵帶沉穩,吐詞清晰,顯然他已經無數次被人用類似的話教育過了。

    就像後世的小學生,在學校被老師教育現在不好好學習,以後你就要怎樣怎樣……

    張越聽了一樂,問道:「那大丈夫該當如何?」

    「大丈夫當然要用馬上之功以取富貴!」對方毫不猶豫的握著拳頭說道:「上馬為士,徵戰於沙場之上,取敵首級於萬馬之中!」

    「如此富貴可期,而家門得振!」

    張越聽著渾身劇震。

    漢人是一個不避談富貴的民族。

    事實上,無論是儒生還是法家拂士或者黃老士子們,所有人讀書當官的目的,都是為了富貴。

    陳勝吳廣起義之前,還是個農民的時候,就留下著名的典故苟富貴,勿相忘。

    至於窮,在秦漢社會,更是原罪了!

    蘇秦窮的時候,連家人親戚也看不起。

    故此有成語前倨後恭與世態炎涼的典故。

    而到了漢季,這個情況隨著文景以來天下工商業的蓬勃發展而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名臣朱買臣當年被他妻子威脅離婚的時候,就直白的說: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汝苦日久,待我富貴報汝功。

    太宗時的名臣欒布更曾經公開說:貧賤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

    當世文人士大夫之中,就有著名言君子恥貧賤而樂富貴矣。

    對於財富的追求,深深篆刻進了漢代社會的每一個階級的骨髓深處。

    以至於史書記載『凡人不能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為商賈,則鄉黨不恥』。

    至於所謂的重農輕商,上農除末什麼的……

    也就朝堂上的三公九卿說說而已。

    在民間,家訾百萬以上就稱為素封了。

    被很多視為列侯勳臣一般的地位了。

    很多大富豪甚至有著無數腦殘粉崇拜……

    全社會對於財富的狂熱追求,使得漢室社會,充滿了旺盛的活力和滂湃的進取心。

    當初,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受封列侯,拜為九卿。

    瞬間引爆了整個漢室社會。

    數不清的年輕人,紛紛學習張騫好榜樣,追隨他的足跡,一路向西。

    他們穿越沙漠,穿過高山,很多人甚至靠著雙腳,走遍了整個西域,拉開了漢室經營西域的第一重樂曲。

    李廣利打下大宛後,無數法家士子紛紛從軍,學習趙始正好榜樣,想要覓得封侯。

    就連君王對此也是見怪不怪。

    太宗皇帝的名臣張釋之曾經告訴太宗: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

    先帝丞相申屠嘉也對先帝說過:陛下愛幸群臣則富貴之。

    博士賈山更直白的說道:富貴,人主之權柄也。

    當今天子更是深深明白了這一道理,即位以來,就靠兩招來拉攏人心,穩固統治。

    第一招就是散財,第二招就是厚賞軍功之士。

    只是……

    張越怎麼都想不到,在這陽裡的鄉校,一個十二歲不到的少年嘴裡,竟然能蹦出這樣的話,有著這樣的認知。

    在張越身後,劉進等人也都沉默了起來。

    良久,劉進嘆道:「連一個十二三歲的稚童,也知道欲求富貴,取於馬上的道理……難怪很多人說,如今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了……」

    張越聽了知道這位殿下的文青病又犯了。

    這位長孫殿下,別的都好,就是太理想化了。

    深受穀梁教育影響的他,有著類似於後世宋明儒生的那種恥於言利的心理。

    但作為穿越者,張越卻覺得,這面前的這個孩子所說的話,雖然確實有些太過震撼。

    但……

    這個世界上,誰不想發財呢?

    誰又不想過上好日子呢?

    追求財富和權勢,是人的本能。

    壓制這個本能,只會造成一個畸形的社會。

    而且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

    反倒是像現在的漢室社會,張越待的很舒服。

    沒有人恥於言利,連儒生都喜歡黃橙橙的黃金,並且能好不做作的表達自己的喜愛。

    這就意味著,張越可以放開手腳,去做很多事情。

    「殿下……」張越走到劉進身邊,輕聲耳語道:「臣反倒覺得,如今這樣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好……」

    「臣聞之: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故淵深而魚生,深山而獸出,人富則仁義附之……」

    「殿下難道以為,一個貧賤之士,朝不保夕之人,能懂仁義,能知忠恕?」

    劉進聽了一楞,但他仔細一想,卻又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每次張侍中總能找到一個新奇角度來說服自己……

    劉進也是服了。

    只是……

    劉進看著眼前的這些少年郎們,他自然清楚,這些少年郎的訓練方法是魏武卒的訓練之法。

    雖然魏武卒已經被淘汰了很多年,但對於這個歷史上第一支職業化軍隊的信息,劉進早就爛熟於心了。

    魏武卒是戰國初期名將吳起為魏**隊量身打造的一個職業軍隊方案。

    其要求就是每一個士兵都可以穿三層重甲,負重越野在半天之內,徒步跋涉一百里,抵達指定地點,依然保持戰鬥狀態和作戰能力。

    在戰國初期,靠著恐怖的魏武卒的強大戰鬥力,魏國拳打秦楚,腳踢齊趙,堪稱天下至尊。

    如今,雖然屬於魏武卒那樣的重甲步兵集群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

    但以劉進所知,北軍六校尉選拔軍士的標準,卻依舊沿用了魏武卒的標準。

    只是在入伍之後,將他們訓練成騎兵而已。

    所以,毋庸置疑,這陽裡的鄉校訓練這些少年,目的就是要把他們送進北軍六校尉或者漢軍的野戰精銳騎兵集群之中。

    換而言之,這個鄉校,與其說是一個教書育人之所,不如說一個軍官培養大營!

    這裡培養的不是讀書人,而是武將!

    這讓劉進心裡面,稍稍的有些不舒服。

    張越自然也看了出來。

    但,如今的漢室社會,就是這樣的。

    武貴文輕!

    沒看到連小孩子都知道了嗎?

    一個文官,哪怕做到了九卿,食祿兩千石,也不過每歲得俸祿二三十萬錢而已。

    而一個漢軍的正卒,普通的騎士,一歲的軍餉就有兩萬錢!

    更何況還能賺責庸錢。

    目前責庸的行價,一年最少也要一萬一千錢,若是戍邊額外還要加一萬。

    換而言之,一個正常的士兵,一年軍餉加外快就是四五萬錢,比基層的官吏都要強。

    若遇到戰事,斬首得功,賞賜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

    李廣利伐大宛,平均每一個士兵,包括伙伕,得賞錢四萬。

    還沒有計算戰利品在內……

    而且,軍隊之中,拳頭最大,只要立下功勞,陞官如尿崩。

    普通的文官,一年三遷就很了不得了,是奇蹟了。

    軍隊裡面,一年連升十幾級的勇士,經常出現。

    所以,人民自然會用腳投票,特別是北方郡國,那些苦寒之地,土地貧瘠,開發不足的邊塞地區。

    整個社會,包括那些豪強家族,全都是以武為榮。

    文官什麼的,只是家族的殘次品和淘汰品的出路。

    但,在文人眼人眼裡,這就是禮樂崩壞,人心喪亂的證據了。

    其實,這完全就是妒忌和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心理在作祟。

    若是齊魯一帶,也能打匈奴,也能賺到這麼多利益,你看他們還說不說禮樂崩壞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3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到底怎麼了?

    「殿下不妨去找陽裡三老談談,三老皆長者,或許有些不同的見解……」張越輕聲對劉進說道。

    劉進聽了也點點頭。

    於是,眾人在廳房前的走廊上等了大約兩刻鐘左右。

    廳房內的那位老人,似乎也看出來了點什麼,於是輕輕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張越一行,問道:「諸位君子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劉進與張越連忙上前見禮,拜道:「不敢瞞長者,我等從長安來,欲采風於新豐之間……」

    「哦……」老人微微頷首,笑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年,自元光後就再未見過像諸位小友這樣誠心誠意來采風的年輕人拉……」

    劉進聽著,臉上微微有些掛不住。

    自元光後,天下奢靡之風日盛,尤其是長安城的貴族子弟們,更是爭相攀比,炫富。

    一個邯鄲來的舞姬,容貌稍微姣好一些,就能賣到百金之多!

    來自僰國的僰奴,更是有價無市。

    當初王師克復三越,取交趾、番禹之地,設為郡縣。

    然後,長安貴族又開始流行起愛吃南越的荔枝、龍眼之類的特產了。

    甚至有商賈開闢了專門的速遞通道,以滿足長安勳貴的口腹之慾。

    列侯子弟和外戚子弟們,現在基本上不是鬥雞走狗,就是紈褲敗家。

    幾年前,他祖父甚至因此龍顏大怒,調動了軍隊封閉長安城門,大索十餘日,突擊嚴打了貴族勳臣的奢靡之風。

    抓了不少人,罰了不少款。

    但結果只是讓長安的勳貴們消退了幾個月,然後繼續故我。

    至於原本漢家貴族勳臣們的義務采風,更是徹底淪落為公款旅遊和吃喝了。

    一路上,打著采風的旗號,行欺男霸女、魚肉地方的貴族不要太多了。

    「長者繆讚了……」張越適時的出來解除尷尬,對那老人道:「敢問長者貴姓?」

    「老夫徐榮!」老人一抹鬍鬚,無比驕傲的道:「蒙天子不棄,曾拜為酒泉都尉,授持節之權,行繳於河西之間!」

    回憶著往昔的崢嶸歲月,徐榮的眉毛都跳動了起來:「當初,大司馬還與我喝過酒呢!」一臉的驕傲,彷彿他這輩子能與霍去病把酒言歡,已然無憾。

    張越聽了也是肅然起敬,拜道:「原來是老將軍當面!」

    「晚輩等來新豐采風,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一下老將軍,不知道老將軍可願賞臉?」張越再拜著。

    「這個當然可以!」徐榮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幾個晚輩,特別高興的說道。

    作為致仕武官,他已經太久沒有活動筋骨了。

    如今,能碰上幾個長安來的采風士子,而且,這些年輕人還挺對他胃口的,他自然也樂得有人陪他嘮叨了。

    於是,就帶著張越一行,進了鄉校的後院宅廳之內。

    主賓落座後,就有著侍女端來了瓜果點心與酒水。

    「諸位都嘗嘗……」老將軍非常熱情的介紹起來:「這些是老夫自己家種的胡瓜與石榴……諸位來的時機不錯,正好是胡瓜與石榴成熟之時……」

    張越一看,正是後世的黃瓜與石榴。

    這兩種作物都是引入中國不久的舶來物,在此時的漢室稀奇的很,一般來說,尋常百姓怕是連見都沒有見過。

    張越等人於是也都不客氣,拿起一根黃瓜就啃了起來,脆爽香甜的口感,讓張越也是唏噓不已,回憶起了涼拌黃瓜的美味。

    吃完一根黃瓜,張越就起身拜道:「晚輩有一事,想要請教長者……」

    「說……」徐榮現在心情特別爽,聞言一揮手就道。

    「晚輩等自長安而來,見陽裡鄉校,便是盛夏時節,也有童子入讀其中,幾無所遺,長者教化之功,堪稱至善也!」張越輕身拜道:「書曰:蒙以養正,聖功也!長者所為,可稱聖功……」

    聽著張越的話,徐榮渾身都是輕飄飄的,連忙擺手道:「老夫只是盡些本職,做些本份之事而已……」

    心裡面卻是高興都找不著北了,他致仕後在這陽裡辛辛苦苦,建起了這鄉校,讓全亭上下都信服他,遵從他,花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才把這個事情辦好。

    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夠在其他人面前炫耀一番,讓人傳頌他的名聲嗎?

    可是等了好多年,徐榮也沒聽說過,有哪個文人在長安城裡稱頌他的賢名。

    這就讓老將軍很不高興了。

    如今,這些來自長安的貴公子,若是回去以後能幫他宣傳宣傳,也算不錯。

    「可是……」張越卻話鋒一轉問道:「晚輩等在陽裡之外,所見田野之間,多奴婢勞作,而不見本亭農夫耕作之身影……未知此乃何故?」

    徐榮聽了,哈哈大笑,道:「此事易也,陽裡之百姓,凡年二十三以上,非吏即士也!」

    「老夫的四個兒子,如今就俱在居延戍邊!」說到這個事情時,老將軍的臉上已全是驕傲之色。

    能將四個兒子全部培養成人,而且俱都繼承自己衣缽,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譽!

    家庭能世代出武將,這是評價武將世家的基礎。

    「至於耕作嘛……」徐榮輕輕一嘆:「好男兒,豈能躬耕於田野之中,這天下有著大好功業在等著好男兒去奪取,所以,這陽裡上下,無有農夫矣!」

    「即使是孤兒、失親之子,鄉親們也會領養,視若己出,送吾這鄉校受訓!」

    「蒙童之時學識字、計數,稍長至成童,則學行伍之術,陣戰之法,年二十三即應募於朝廷……只有少數不成才的人,才去做官吏……」

    「而諸出陽裡之士,雖遠在萬里之外,也會關心鄉親福祉,每歲取其俸祿、軍餉之得十一,以托於吾,以養孤寡,以興鄉校……」

    聽著徐榮的敘述,劉進等人的臉色都是大變。

    若果真若這徐榮所言一般,這陽裡就根本不是鄉村,而是一個兵營!

    所有男子,出生以後就被打上了軍隊的標籤。

    他們壓根就不研究怎麼種田,也懶得去研究。

    所有人生活的唯一目標,就是訓練、應募、當兵,吃皇糧。

    而籍貫於陽裡的男子,在同等條件下也確實更容易被選拔進漢軍的精銳部曲。

    枌榆社的子弟!高帝的親軍之後!再沒有比這個標籤更容易打動軍隊的軍官們的了。

    以至於在這裡,連淘汰品和殘次品,也可以輕鬆做的胥吏……

    張越聽了更是目瞪口呆,這陽裡的模式,讓他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彷彿好像曾經在哪裡見到過一般。

    以我為本,以他人為食,假政策之利,而私一村之利。

    似乎好像某幾個他曾如雷貫耳的地方。

    只是想不起來,也不敢想起來。

    但無論如何,這陽裡的這個模式,在現在看來是成功的。

    而且是可以進行良性循環的。

    從孩提時代開始,所有人都被灌輸了尚武思想,人人嚮往軍功。

    等他們入伍了,當上了漢軍的中高層軍官後,開始反哺。

    然後就像滾雪球一般,只要政策不變,國家依舊尚武和對外強硬。

    陽裡的這個模式就不可衰減。

    這讓劉進的心裡面有些不是滋味。

    他所幻想的鄉村,曾是書本上描述的『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無憂無慮的和諧田園。

    至少也是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正常世界。

    但陽裡這樣的情況,卻徹底打破了他內心的幻想。

    「長者何不宣以文教之事,令諸童子皆從聖賢之道……」劉進忍不住拜道:「畢竟,刀劍往來,多有不祥,而行文教之世,則無此慮矣……」

    「呵呵……」徐榮似乎對於文官很是不屑,他笑道:「就像那些儒生一般?整天之乎者也,問起桑稼之事,卻是一問三不知,連一畝粟田何時澆水,何時拔節,何時收穫也不知道?」

    「自老夫致仕以來,新豐縣換了四個縣尊,但沒有一個曾經來過鄉亭,俱都端坐於縣衙之內,搖頭晃腦,下面的胥吏說什麼就信什麼……」

    「新豐縣的渠道和道路,五年都沒有人管過了……」

    「枌榆社還好,吾輩有能力自己修葺,但其他鄉亭就慘嘍!」

    「後生們,你當吾這陽裡奴婢都是哪裡來的?」徐榮起身問道。

    被徐榮這一頓亂噴,不止劉進,連原本義憤填膺的貢禹、王吉等人也都低下了頭。

    儒家在上位以前,自我感覺還是特別良好的。

    上到董仲舒,下至下面的門徒,都覺得,只要國家能用自己的道理去治理天下,那麼天下必定大治,三代可期。

    可是,儒家執政數十年後,連執政者的公羊學派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自元光以來,天下遭遇二三十次特大自然災害。

    百姓流離失所,數百上千萬人民陷於水火之中。

    但執政的儒生,卻拿不出什麼太好的解決辦法,只好自己騙自己說是『天有災異,乃警人君,務修德以謝之』。

    然後,回過頭來,儒生們卻發現,在很多地方,一些黃老學派的殘留者治理或者法家主政之地,災害的影響卻相對要減弱很多。

    這就太尷尬了。

    若換一個儒家學派,高坐於廟堂之上,或許會心安理得的閉著眼睛捂著耳朵當瞎子聾子。

    當公羊學派不行。

    在《公羊春秋》一書中,孔夫子在描述一件事時用的不同的詞,都會被以為是別有深意。

    更重要的是,公羊學派的羞恥心特別強烈。

    遇到挫折與失敗,他們會去想為什麼?

    所以,悄悄的在不為人知的私底下,公羊學派的大儒和巨頭們,開始有意的引導門徒去看《管子》《呂氏春秋》甚至是《商君書》了。

    對外,公羊學派的解釋是『它山之石可以功玉』,但實際上卻是想尋找一條破解困局的道路。

    畢竟,其實公羊學派也沒有想到過,儒家竟能主宰中國兩千年!

    如今被徐榮一訓斥,貢禹等人立刻就深感無地自容,內心燃起了深深的恥辱感。

    事情沒做好,被人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至少在此時的公羊學派的學者心裡是這樣的。

    「那麼敢問長者,以長者之見,若新豐欲要治理好,首在何處?」張越抬頭問道,他很清楚一個事實想要陽裡放棄蓄奴,解放奴婢那是痴心妄想。

    甚至哪怕是當今天子也辦不到!

    所以就暫時放下這個事情,以後再去想辦法解決。

    「後生……」徐榮正色的看了一眼張越,道:「老朽退居陽裡十餘年,後生是第一個問老夫這個問題的人……」

    「欲治理好新豐縣,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老將軍望著北方,道:「能將渭河鑿開,引渭河水入新豐,灌溉土地,差不多就能讓萬民歡騰了……」

    「若能再將新豐縣境內的三條小河與幾條溪流連同其他,這便功德無量!」

    「只是……」

    「這個事情,單靠新豐縣是做不成的……」徐榮嘆著說道。

    作為新豐人,他自然清楚新豐的問題癥結所在。

    自耕農的破產與負擔的日益加重,導致了大量百姓不得不賣田賣地賣兒賣女賣妻子賣自己。

    陽裡因為不靠農業生產生活,所以壓根就沒有這些問題。

    但其他鄉亭,就是一片哀鴻了。

    每年秋八月後,陽裡前的道路都會擠滿來哀求陽裡百姓買下自己的貧民。

    他們已經是無路可走了。

    只剩下這最後一條道路。

    不知道多少丈夫訣別妻兒,多少父母含淚告別兒女。

    嘴上說著:待過幾年,我再贖回細君(阿兒)。

    但實際上,卻是遙遙無絕期。

    除非他們能鋌而走險,去做一些沒本的買賣。

    不然靠著種田,他們一輩子也贖不回自己的妻兒。

    甚至,有些人不得不連自己也賣到陽裡來。

    這個世道啊!已經崩壞了!

    想當年,他年少的時候,關中的百姓,生活富足而健康。

    雖然偶有破產百姓,但官府很快就能貸振,只要不懶,十幾年就能重新富足起來。

    像現在這樣的局面,在他年輕的時候,是只有在噩夢之時才會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國家的府庫堆滿了銅錢,串錢用的繩子都腐爛也沒有人管。

    各地官倉,堆滿了糧食。

    僅僅是在敖倉,就常年儲備了七百萬石粟米和數百萬石的麥豆。

    但現在,卻變成這個局面。

    徐榮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35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六章部署(1)

    等出了鄉校,劉進等人都感覺汗流浹背,頗有種當初賈誼賈長沙與宋忠之拜於司馬季主之日的感觸。

    忽而自失,芒乎無色,悵然間口不能言。

    只能低頭自行,自慚於心。

    張越見了眾人的神態,知道是時候灌一點心靈雞湯了。

    不然,士氣大跌,還沒有上任,就已經失去了自信了。

    「諸君可是失落了?」張越問道。

    「孤……」劉進嘆著氣,茫然無知。

    他曾憧憬過穀梁學派為他描繪的理想世界,那個世界破碎了,他也曾相信,只要持身立正,天下就能安寧,但那個幻想也破滅了。

    現在,陽裡鄉校一行,更戳破了他最後一個念想文教可以興國安邦。

    看看著陽裡吧。

    全村上下差不多兩百戶人家,家家不事生產,驅使奴婢耕作,人人練習武藝,期待著上陣殺敵。

    而偏偏,在這裡,連窮人家的孩子,也能享受最基本的保障和最基礎的教育。

    貢禹等太學生,更是心氣低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

    陽裡的模式,是一個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模式。

    這裡的百姓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幼有所教。

    這裡的人民不受飢寒的侵襲,能吃飽穿好。

    但偏偏,這個模式是武人創造的。

    是靠武力維繫的。

    陽裡的百姓,甚至可以不需要土地,就可以獨立生活於世界上,並且還能過的很好。

    這對於篤信了儒家思想的貢禹等人的打擊,不可謂不深。

    所有人都清楚,陽裡的這個模式,是紮根於商君的耕戰之策上的極致。

    用武力奪取財富和土地以及奴婢,再用武力來守護這些。

    「依我之見,君等無須如此!」張越笑著鼓舞道:「陽裡的長者,雖然賢能,但他卻也只能守護陽裡一亭之地,讓這兩百戶百姓過上安康的生活!」

    「而吾等,則將要守護這全新豐一萬餘戶百姓!讓他們也能過上如陽裡般的好日子!」

    「家家有牛羊,戶戶有蒙童! 」

    「只要吾等努力,認真,何愁不能做到這些呢?」

    「太宗時,北平文侯張蒼初履任,見其文牘,全國只有二十萬萬錢的賦稅收入,敖倉不過一百萬石粟米積蓄,當時是北有匈奴之患,南有三越之饒,文候輔佐太宗用政行德,重訂律法,立上計之政,十五年之間,就使得天下轉危為安!」

    聽著張越的話,眾人的意志方才又鼓舞了些。

    只是……

    光嘴炮是沒有用的。

    現在,眾人心裡面都沒有底。

    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大略的瞭解過了新豐的情況。

    除枌榆社外,其他四鄉每年的田稅和賦稅徵繳,都是大問題。

    百姓逃亡和脫籍的情況,時有發生。

    更可怕的是,縣衙的帳上,只有幾萬錢的結餘。

    說不定,等到大家上任,連一個銅子都不會剩下。

    沒有錢,就別想幹事!

    旁的不說,你修個水利,沒有錢發給民夫的話,誰還會幫你幹活啊?

    「那,以張侍中之見,孤與諸卿應該如何?」劉進問道。

    「首先當然要摸清楚整個新豐的底!」張越拉著眾人,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這是吾與君現在要做的事情……」

    「這個摸底,不是隨便走,隨便看,而是要深入亭裡,去詢問百姓的生活、家訾和稅賦負擔情況……」

    「當然,吾等一人之力,不可能全部摸清楚,但每一個亭隨機抽取五戶,作為參考對象,大概就能保證可以將該亭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這是後世爛大街的抽樣調查。

    但在此時,卻是一個了不得的創新,讓眾人聽了,士氣立刻大振。

    他們現在需要的就是一個可行的計畫。

    而張越能拿出來,這自然無比鼓舞士氣。

    「然後,吾等還需要去各鄉勘測水文,繪製河流水經之圖……」

    「新豐現在雖然窮,但也並非一無所有……」

    眾人聽了,卻都是一楞。

    「公田?」劉進微微一楞問道:「新豐縣公田去歲租稅不過兩千石粟米而已……侍中怎麼將之變錢?」

    「兩千石?」張越呵呵一笑,漢家公田實行的佃租的模式,將土地租給無地貧民耕種,然後再由國家收取佃租。

    這個稅率是恆定的三取一,也就是三成租稅。

    相比地主豪強們的五成,當然是很輕了。

    但……

    這些公田真的租給了真正需要的人嗎?

    當然不可能啦!

    事實上,從張越回溯的資料顯示,自西漢中葉開始,國家歷次假民公田,最後都落到了豪族手裡。

    第一個這麼幹的人叫寧成,這個先帝時期的酷吏頭子,在當今即位後就跑回老家,用盡手段將南陽的一千多頃公田扒拉到自己碗裡。

    靠著這個,寧成在五年內賺到了五千金!

    然後,在第六年的時候,他被剛剛上任的新紮酷吏義縱砍了腦袋。

    寧成跌倒,義縱吃飽。

    正是從寧家抄出來的這五千金,讓義縱從此大刀闊斧的幹他想幹的事情。

    新豐的公田雖然只有七千畝,但仔細查查,還是能弄出不少錢的。

    「殿下,臣打算上任後,就重新核算所有租佃公田的百姓的訾產,清退那些訾產超標,依然租佃公田的農戶,讓真正有需要的人租種上!」

    「嗯!」劉進點點頭,這個辦法倒是可以。

    只是,總共才七千畝公田而已,按照每戶一百畝的標準,也只能租給七十戶人家。

    哪怕降低到五十畝每戶,也只有一百四十戶,相對於如今的新豐困局只是杯水車薪,恐怕並不能改變什麼事實。

    「臣打算將這七千畝公田抵押給商賈,貸來三千萬資金,用於新豐的水利建設!」張越卻是圖窮匕見,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七千畝地貸三千萬?

    以現在的關中地價,倒也不是不行。

    但問題是誰敢接這個買賣?

    現在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漢家商人,連國家的高利貸也敢放。但經過告緡的打擊後,再敢跳的商賈,幾乎都死了。

    更麻煩的是這傳出去,朝堂還不炸鍋了?

    那些閒著沒事幹的御史,豈非找到了宣**力的地方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51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部署(2)

    「侍中難道不怕被人說成是第二個桑弘羊?」良久,劉進低聲問道。

    中國自古就有著濃郁的仇商氣氛。

    特別是儒法這兩個思想派系,簡直恨不得將天下商賈斬盡殺絕!

    當初楊可玩告緡,最支持的就是儒法的學者了。

    在他們眼裡商人什麼的,死光了,才是對世界最大的貢獻。

    只是後來,告緡玩脫了,這些人才翻臉罵楊可。

    以至於,當初,桑弘羊不過是帶著大司農的官吏去了趟東市擺攤叫賣,推銷自己的鹽鐵產品。

    馬上就被學者們噴了一個半身不遂。

    到現在,『請烹弘羊』的呼聲依然高漲。

    所以,劉進不得不擔心,張越此舉將引發士林輿論的瘋狂攻仵。

    「不會的……」張越聽著,卻是眨著眼睛,笑著道:「殿下放心好,臣此舉是為國為民,諸生皆飽讀詩書,胸懷天下,安能不知?他們必然會理解臣的一片苦心的……」

    「當然了……」張越笑著道:「縱然有人不能理解,那臣也沒有辦法啊……」

    「詩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張越沉痛的道:「*******,*******……」

    「臣決不能坐視新豐百姓陷於水火之中!」他握著拳頭,一臉剛毅的模樣。

    然後扭頭看向貢禹和王吉等太學生問道:「諸君以為呢?」

    貢禹等人皆是滿臉漲紅,情緒已經全部被張越鼓動了起來。

    對於大漢的太學生們來說,他們可比後世的大學生還要驕傲百倍。

    他們是國家的棟樑,社稷的支柱!

    無論是他們的老師,還是他們的家人,甚至是他們自己本身,都是這麼認為的。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現在都還是溫室裡的花朵,沒有受到任何污染和捶打的理想青年。

    胸中燃燒的是對理想的激情,血液裡沸騰的是對信仰的虔誠。

    「嫂溺叔援,孟子以為權也!」貢禹第一個說道:「今新豐之狀,若溺亡之人,若能有賈人之訾助之,可視作叔援之例!學生願為侍中奔走解釋!」

    「學生等皆願為侍中奔走,與諸生解釋!」王吉等人也紛紛拜道。

    他們現在人人都是群情激憤,迫切的想要證明,自己真的可以救世。

    再被張越一鼓動,立刻就被仇商思想拋之腦後。

    而太學生們,在如今的漢室,真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

    在某些程度上,太學生們的聲音,可以算作士林的呼聲。

    他們可能做的別的事情有些不行,但論起嘴炮和噴人,那就罕逢敵手了。

    這讓桑鈞看的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讀書人,還能這麼忽悠的?

    看來自己又學到了一個新技能!不錯不錯!

    「可是……去哪裡去找一個願意借貸三千萬的大賈?」劉進忽然問道。

    這可是三千萬,不是三十萬!

    三千萬!

    新豐縣一歲賦稅所得,恐怕也就一千萬上下。

    扣掉押解少府的口賦,輸給太僕的馬口錢,剩下的最多兩三百萬。

    換句話說,新豐縣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十年才能還的清這筆借款。

    關中有錢人雖然多,但恐怕也找不到一個這樣的冤大頭。

    至少,劉進覺得不會有這樣的傻子。

    至於張越拋出來的那七千畝公田的籌碼?

    關中地價雖然一直高企,但恐怕也很難賣出三千萬的高價!

    張越聞言,卻是微微笑道:「殿下放心,臣相信,忠義之士,哪怕是在商賈之中也是有的……」

    若是以前的新豐縣,當然不會有這樣的冤大頭。

    但現在嘛……

    不客氣的說,張越只要去關中任意一個大賈的門前,對門房說一句話:我,長孫,打錢!

    對方立刻就屁顛屁顛的將錢送到了張越手上。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永遠都是那些想捧臭腳的人。

    三千萬?看似不少。

    但對於那些想要投資未來的人而言,九牛一毛!

    即使是現在的博望苑裡,商賈賓客,不也照樣很多嗎?

    谷梁的君子們恨商賈,但他們能恨商賈的錢嗎?

    而張越更是早已經選定了投資人。

    就他那個便宜弟子的老爹袁廣國。

    這也算是張越給自己的那個便宜弟子謀劃的好處吧。

    用三千萬錢,買一張長孫的船票,袁廣國只要聰明一點,當然知道這是一個無比划算的買賣!

    這個世界,不知道多少人,想拿全部身家,換一次上船的機會!

    劉進與貢禹等人聽著都是一楞,但陳萬年與桑鈞聽了,卻是對視了一眼。

    心知,關中的商賈與豪強們,根本無力抵禦搭上長孫的誘惑,更別提還能博一個義商的頭銜了!

    最最關鍵的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劉氏官府的信譽,那是頂級的!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高帝劉邦定下的鐵律。

    百年以降,在這個方面,從未失信。

    劉家不止自己不失信,還不准其他人失信。

    欠錢不還,哪怕是列侯,一旦被告到廷尉那裡,也是只能等著被審判。

    所以,他們已經可以預見到,整個關中的豪強和大賈,都將因此事而激動,而轟動的未來了。

    別說三千萬,就算翻個十倍,也有『忠義之士』會哭著喊著一定要送過來啊!

    這種穩賺不賠,還沒有風險的買賣,幾十年也未必能遇到一次。

    不投資的都是笨蛋。

    而關中的豪強與商賈,能活到現在的,顯然沒有笨蛋了。

    所以,對於新豐縣來說,當它被劃歸到長孫名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再需要擔心錢和資源的問題了。

    想要錢?關中的豪強和商賈排著隊在外面哭著喊著要送進來。

    想要資源?

    太僕三十六苑的牲畜,少府卿諸司的能工巧匠,大司農衙門積蓄的各種資源,應有盡有。

    只要招招手,馬上就有官吏以最快的速度送過來。

    說話間,眾人已經走出了陽裡,回到了村外的直道上。

    村中的祥和與安寧氣氛,轉瞬消失無蹤。

    眾人回到了現實。

    眼中所見,是一片片起伏連綿的粟田以及數以百計甚至上千的正在地裡勞作的奴婢。

    這個現實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哪怕是陳萬年,也感覺心裡跟針紮了一樣難受。

    但,這就是新豐的現狀,也是漢室的現狀!

    「我們一定可以改變的吧?」劉進深深的吸了口氣,對著張越,握著拳頭輕輕說道。

    「對的殿下……」張越無比肯定的回答:「臣與諸君一定會輔佐殿下,扭轉新豐的現狀!」

    「臣等皆願盡心竭力,輔佐殿下,扭轉新豐的現狀!」群臣全部拜道。

    不僅僅要扭轉整個新豐的現狀,還要將整個天下,重新導回正軌!

    讓這個崩壞的世道,重回原來的軌道。

    要讓百姓安居樂業,要令人民富足安康。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為此,哪怕殫精竭慮,粉身碎骨,墜墮諸淵,也在所不辭!

    「那麼諸君……」張越看向眾人,說道:「吾等就各自分工行事吧!」

    「貢禹、王吉、楊望之、曾勝!」張越看向太學生們。

    「學生在!」貢禹等人拱手拜道。

    「本官命令諸君,前往驪鄉一帶,測繪水經與地理,查問民間諸事,調查各亭百姓佔有的土地數量、收入、負擔以及家庭情況……」

    「諾!」貢禹等人紛紛領命。

    「桑公、陳公、趙公……」張越看向桑鈞等人吩咐道:「諸公往新鄉、臨渭一帶,測繪水經、地理,調查百姓土地佔有數量、收入、負擔及家庭情況!」

    「諾!」桑鈞等人也連忙上前領命。

    「而吾與長孫殿下,則繼續沿這枌榆社往新豐縣縣城一帶調查、調研……」

    「三日後,吾與君等在新豐縣城匯合,然後,返回長安,共同整理調查所得的數據,分析情況!」

    「諾!」眾人皆拜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51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調研(1)

    離開陽裡,與眾人告別。 .

    劉進的車隊一下子就縮減了一大半,但也依然是一個二十多人的小隊伍,看上去浩浩蕩蕩的。

    不過兩刻鐘,車隊就抵達了下一站榆樹裡。

    顧名思義,此村有一顆據說五百歲以上的大榆樹。

    百姓以為神異,於是,就奉榆樹為神,居住於此,托庇於榆樹的保護。

    榆樹裡外的田野,張越與劉進依舊看到了大批在烈日下勞作的奴婢。

    但同時也看到了許多皂巾粗衣的農夫農婦,躬耕於田野之中。

    進入榆樹裡村亭之後,情況又是一變。

    相比陽裡的井然有序,榆樹裡的情況就有些不同了。

    沒有一個足夠威望的長者起來組織,所有人都是自行其是,各家自掃門前雪。

    進入榆樹裡,張越沒有聽到朗朗讀書聲,也沒有見到井然有序的屋舍。

    相反大多數民居,都是茅草屋,看上去破破爛爛的。

    村裡的孩子,光著屁股,在屋前屋後嬉戲玩耍。

    並沒有人來組織他們去學習。

    甚至沒有人來管他們。

    而亭裡的中央,張越看到了一棟棟奢華的豪宅。

    張越不得不感慨,這才是漢室基層的現狀啊!

    陽裡,終究只是個例。

    劉進見了,卻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相隔不過數里,竟有天壤之別!?」他有些狐疑的喃喃自語。

    「殿下,我們去問一下百姓就知道了……」張越輕聲說道。

    兩人走下馬車,朝著就近的一戶百姓家庭走去。

    這戶人家,位於道路一側,用著茅草為屋蓋,以竹為籬笆,院子裡散養了幾隻雞鴨,兩個紮著總角辮,看上去七八歲的男孩子在院子似乎在做著給蔬菜澆水的活。

    一個老人看上去大約六七十歲了,已經很老了,坐在樹蔭下的一張蓆子上,指揮著這兩個孩子做事。

    張越與劉進走上前去,對那老者拱手拜道:「晚輩恭問長者安好!」

    老人回過頭來,見到衣冠楚楚的兩位貴公子,先是一楞,然後連忙起身,回禮道:「小老人當不得兩位公子大禮啊……」

    他顯然有些受寵若驚。

    劉進連忙上前去扶起他,道:「長者不必多禮……」他回頭看了看張越,接著道:「我等乃從長安來的采風士子,路過貴亭,想與長者打聽些事情……」說著,張越與劉進就又是一拜:「萬望長者不吝教我等!」

    老人聽著,立刻道:「兩位貴人請問,小老兒知無不言……」

    劉進扶著老人,讓他坐下來,然後,他才與張越跪坐到老人對面。

    馬上就有著隨行的侍從,端來一壺酒,獻上酒樽,為老人滿上一樽。

    「敢問長者貴姓?年長幾何?家有幾子?幾孫?」張越微微欠身拜道。

    「不敢言貴,老朽姓王,名富貴,今年五十有一……」老人喝了一口酒,非常開心,這年頭尋常百姓是買不起酒的,而關中人又特別嗜酒。

    張越與劉進聞言,卻都是相對一視。

    這老人已經老的滿臉皺紋,連背都彎了下去,看上去起碼六十好幾,甚至說七十歲張越也信。

    但現在,對方卻告訴自己,他只有五十一?

    就聽著對方繼續說道:「老兒共有三子,長子繼承了家業,如今正在外耕作……兩個孫兒,則在家裡陪老兒……」

    「至於其他二子……」說到這裡,老人微微頓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搖著頭道:「不說也罷了……」

    張越聽了,也不逼問,因為他能猜到老人其他二子的去處。

    左右不過是當遊俠,入贅、甚至給人當後父,以及經商這幾個選擇。

    大部分的漢室平民家庭的庶子,都只能走這幾條路。

    「敢問長者,家裡有田幾何?」張越再問道。

    「三十畝吧……」老人想了想答道:「此外,還租種了本亭公乘王大郎家的五十畝地……」

    張越與劉進聞言,再次對視了一眼。

    三十畝?

    這是一個標準的漢室貧農的佔地面積。

    「長者,敢問一歲官府調庸賦稅幾何?」張越再次欠身。

    而在他身後,一個隨從正拿著一卷竹簡,記錄著問答內容。

    在陽裡,不需要去問百姓,因為當地百姓的情況不具備參考價值。

    但在榆樹裡就不同了,這裡的百姓家庭生活,更加貼近真實。

    老人聽了,看著張越等人的眼神也有些變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貴人是長安來的御史還是緹騎?」

    在老者的印象裡,長安來的采風士子,哪個不是鼻孔朝天的紈褲子啊?

    別說在他面前如此恭謹了,恐怕連看他一眼也是不肯,更別提來調查他的家庭和負擔情況了。

    因而,他的臉色竟有些潮紅。

    張越見了這個情況,笑著答道:「長者以為是,晚輩等就可以是……」

    他與劉進可比御史和緹騎,來頭更大,更嚇人!

    他們的報告,最終將直奏君前,說不定可能上到朝堂作為議論的範本。

    老人聽了,激動萬分的起身,對著長安方向哭著磕頭道:「蒼天有眼啊,聖天子沒有遺忘我們啊!」

    張越的間接承認,讓他聯想起了他小時候聽說的一些傳說。

    那時,漢家天子四時派遣使者,下到基層,查問民間疾苦,使者以聞,具奏君前。

    特別是太宗皇帝在位時,曾經一歲四問天下百姓疾苦。

    聞得民間艱苦,於是綽然淚下,下詔詔免天下田賦,無出徭役租稅。

    而近幾十年,長安來的御史和緹騎的身影漸漸稀疏了。

    偶有下來的,也是走走過場。

    這讓很多人都很失望。

    但,劉氏施恩百年,在基層的民心依然不可動搖。

    像是王富貴,聞得張越與劉進可能是長安來的御史,馬上就感激的向長安方向磕頭謝恩,以為自己有救了。

    這就是民心!

    不止張越,劉進見了也很感動,連忙扶起老人,道:「長者不必如此,只需如實回答晚輩等人的問題就可以了……」

    對方激動過後,也冷靜了下來,對張越和劉進,深深一拜,道:「請兩位貴人務必轉告聖天子,生民艱苦,百姓難活啊!」

    說著,他就將他的家庭每歲需要繳納的各種稅款和雜稅和盤而出。

    張越與劉進聽得毛骨悚然,如坐針氈。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6 21:52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調研(2)

    出了王富貴家,劉進的手腳都是冰冷的。

    他喃喃的望著張越低聲問道:「張侍中,這個世道真的還有救嗎?」

    王富貴方才所講的底層百姓生活的困境,就像一根鋼針深深刺入了劉進的臟腑之中,讓他五臟俱焚,肝膽俱裂。

    「當然有救!」張越毫不猶豫的答道:「殿下,今日之天下雖然危急,然而,人心依然在!」

    「臣聞鄉中長者曰:民如水,社稷如舟,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今天下雖有危難之事,百姓有旦夕之急,但漢室施恩百年,民心向漢,只要殿下用心於生民之事,嘉以佐民之技,天下之危難,也可迎刃而解!」

    對此,張越自然有著足夠的自信。

    只要政策合適,部署得當,加上他的空間金大腿。

    什麼問題解決不了?

    連康麻子和乾隆這樣的昏庸殘暴之君,也能靠著地瓜,粉飾所謂的盛世。

    更何況是現在?

    當然,漢室如今的問題,也確實稱得上積重難返了。

    以前,張越對此,只有來自書本和史料上的印象。

    他只知道,百姓生活艱苦,負擔沉重。

    但其實,他與劉進一般,對於百姓生活苦到什麼地步,負擔重到什麼程度,也是全然不知的。

    畢竟,原主是南陵的小地主出生。

    作為陵邑縣的小地主,何曾見過陵邑區外百姓的困苦和危急呢?

    但如今,通過王富貴的親口描述,張越終於知道,當世百姓生活的困苦和負擔的沉重,已經到了何種地步了!

    「將記錄拿來我看一下……」張越扭頭,對著那個一直在記錄的文吏吩咐。

    後者聞言,馬上將自己記錄的文牘,遞給張越。

    張越打開,檢查了一遍,然後有些無力的合上文牘。

    「殿下,以臣之見,未來新豐縣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恢復張丞相時代的按畝課稅制度!」張越對劉進低聲說道:「不如此,不足以解百姓之困!」

    「然!」劉進無比堅毅的點頭道:「此事一定要列為當務之急,作為新豐的頭等大事來做!」

    他深深的看著張越,道:「卿放心!卿儘管放手去做!不管是誰,無論多大壓力,孤都將為卿扛著!」

    「誰敢阻擾,誰敢阻止!」他微微的將手握在劍柄上,咬著牙齒,用力的說道:「殺無赦!」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神色從未如此嚴肅。

    這一刻,那個溫文謙恭的皇長孫消失了。

    漢太宗、漢孝景的身影漸漸與他重疊。

    天生烝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

    「諾!」張越長身而拜:「臣謹受命!」

    方才,王富貴向他們揭露了一個漢室基層地方現在通行的田稅潛規則不管你有多少畝地,低於一百畝的,全部按照一百畝徵收!!!!!!

    王富貴家只有三十畝地,每年都被徵收了一百畝地的實際田稅!

    更可怕的是,這些基層的胥吏,還將田稅額度限定了。

    每畝四升!

    目前現行的漢室計量工具,是張蒼時期規定的升斗斛鐘制度。

    十升合一斗,十斗合一斛,十斛合一鐘。

    四升既為百分之四斛,與目前現行的三十稅一制度倒是合拍。

    但問題是胥吏們將一百畝以下的土地,全部按照一百畝徵收。

    這樣以王富貴家為例,他家實際承受的田稅,就從三十稅一漲到了十稅一!

    田稅如此,芻稾稅也是如此!

    而這些多收的田稅和芻稿稅,最後去了哪裡?

    總不能說,胥吏們心憂國家社稷,不拿分毫,統統轉輸國庫了吧?

    這種事情別說張越了,劉進也不信!

    事實上,用屁股想都能知道,這些多收的田稅和芻稿稅,最終落到了誰的口袋裡?

    當然是士族豪強!

    漢家田畝,是有數的,都是登記在冊的。

    換而言之,小民多交了,豪強士族就可以少交。

    豪強士族們與胥吏官僚勾結起來,將原本應該由他們承擔的賦稅,轉嫁給了小民。

    敲骨吸髓,以取其利!

    說起來,在原先的漢室,田稅徵收和芻稾稅徵收都是實征實繳的。

    這是張蒼當年定下的規矩,在張蒼規定的制度下,收稅的小吏是要下到基層亭裡,在三老和當地士紳見證下,現場稱量百姓的產出,並收繳田稅。

    此事裡就有著明確的例子和解說。

    自太宗至先帝期間,至少在關中,漢家依然嚴格按照張蒼的這個笨辦法徵收田稅。

    此法雖然笨,但卻可以實際反映當年土地產出,並且可以最大限度的減少胥吏害民。

    然而……

    當年兒寬擔任內史的時候,卻覺得這個辦法太笨了。

    作為聰明人,兒寬想了聰明的辦法改實際徵稅為攤畝徵稅。

    每畝土地,核准田稅四升。

    這樣,百姓就不用在收稅的季節,為了及時把稅交上去而受到胥吏的一些欺壓。

    官府徵稅也可以節省大量人力物力。

    可惜,兒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的時候,他無雙的威望和地位,自然壓得住一切牛鬼蛇神。

    但他走了呢?他死了呢?

    兒寬更加沒有想到的是,人都是懶的。

    特別是官僚,是最懶的人群。

    官僚們是慣性生物,只要沒出問題,沒有火燒眉毛,他們一般是不肯做事的。

    尤其是儒家官僚。

    對於很多儒生來說,好不容易揀到官當了,難道還要去地方基層,去看泥腿子們訴苦?

    傻子才那麼做呢!

    宅在官衙裡,有事無事,談談風月,與士族豪強對酒當歌,縱論典故,豈不快哉?

    下面的人一看,呦,這麼好忽悠啊!

    於是,就變成了現在的情況。

    只能說,兒寬好心辦了壞事。

    就像明朝的張居正,一條鞭攤丁入畝,想法和設想都很好,最開始實踐也很好。

    但後面的和尚把經念歪了。

    以至於原本可能拯救明朝的改革,竟然成為了明朝的催命符。

    作為穿越者,張越很清楚。

    想要改變這個情況,就是廢棄兒寬的聰明之法,改行張蒼的笨辦法。

    人家方法雖然笨,但同時也意味著沒有太多漏洞!

    這個笨辦法,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地方官的工作壓力和強度要大增!

    特別是基層的一線胥吏,工作壓力與強度,至少增加十倍!

    而漢室現在的問題,還不止如此!

    離開王富貴家,張越與劉進又走訪了榆樹裡的三戶平民百姓。

    所得到的結果與答案,與王富貴所敘述的事情幾乎一致。

    除了田稅外,更賦與口賦,全部被官僚們玩出了新花樣。

    更賦就是踐更稅,按照漢律,百姓每年的法定徭役是一月。

    但實際上其實用不了這麼多徭役,所以,在事實上,很多時候,並不需要服役。

    但胥吏們不管,有徭役征發,就征民夫去服役,不去就交錢。

    即使沒有,也要交。

    甚至已經形成了固定的套路,若有百姓敢反抗,那他們也不會強迫。

    但是第二年,這個家庭就將面臨最可怕的徭役傳役。

    他們將被命令,押送一批糧食,前往數千里外的邊塞。

    雖然一路公家管吃,餓不死人。

    但,當這個百姓回家時,他將面臨整整一年沒有耕作,已經荒蕪的土地。

    還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兒。

    到那個時候,等待他的只有破產!

    這比殺人還狠毒!

    口賦上玩的花樣就更多了。

    因為,漢室地方官吏的俸祿,實際上是被攤薄到口賦和芻稾稅之中。

    畢竟,如今地方財政困難,官府赤字嚴重。

    但,再窮不能窮官員,再苦不能苦領導是不是?

    官衙修葺,地方官想要搞一個什麼面子工程,甚至縣尊、縣尉家的孩子滿月……某某家娶了小妾……

    這些開支,統統被巧立名目的攤薄到了口賦和芻稿稅的項目之中。

    於是,小民的負擔被進一步加重。

    現在,僅僅是在枌榆社的榆樹裡,以劉進和張越走訪的四戶平民家庭的情況來看。

    他們佔有的土地從三十畝到五十畝不等。

    他們實際要承受的田稅,卻是一百畝。

    他們還要額外承擔不存在的更賦每歲三百錢,以及各級官吏的種種開支、俸祿。

    甚至縣裡大佬們的三大姑七大姨的生日、娶嫁開支。

    平均每戶百姓的實際負擔,超出了他們法定的合理負擔的三倍以上!

    而且,越窮負擔越重!

    換而言之,窮是原罪!

    你窮你該死!

    如此扭曲的世道,自然扭曲了人們的價值觀。

    於是,關中人人追求富貴。

    無論是誰,用什麼手段,只要他富貴了,他就會受到追捧。

    等到出了第四戶人家的家門,劉進已經渾身虛脫了。

    百姓的現狀和他們家的生活的困難,就像一把把利刃,紮在了他胸膛,讓他呼吸困難。

    「張侍中,孤今日始知侍中為何要去太學鼓動太學生來基層了……」劉進喃喃的對張越道:「不至基層,不來百姓家宅,孤何知百姓之苦?何知生民之艱辛?」

    ………………………………

    「吾今日始知百姓之困啊……」

    在距離張越與劉進所在的新豐縣數百里外,望著一片哀鴻,到處都是荒涼之色,民不聊生的郁夷縣村亭情況。

    太子劉據手腳冰涼,如墮深淵。

    「鄭全該死!李循該誅!孤該自省!」他跺著腳,像個孩子一樣,站在滿目蒼夷的郁夷鄉村,望著那些嗷嗷待哺,哀嚎痛哭的孩子,那些白髮蒼蒼,衣衫襤褸的父老,還有那些絕望的跪倒在田間地頭的百姓。

    這些孩子,這些老人,這些百姓,都是他的臣子,是他食邑縣的父老!

    在本質上來說,應該是他最忠誠可靠的子民。

    是可以為了他,披荊斬棘,踏血而戰的死忠!

    但現在……他們卻陷入了最可怕的災害與危機之中!

    他從內心深處,生出了深深的恐懼。

    郁夷的情況,他若不來,就不清楚。

    而更可怕的是,假如此地的情況持續下去。

    民眾的怒火,就將像乾柴一樣,一點就著。

    一旦出事,父皇得知……

    劉據已經不敢去想了。

    作為大漢儲君,他太清楚他父親的脾氣了。

    在以前,他還有一個仁君的人設,還有一個仁厚的名聲在他父親哪裡。

    不管他做錯了什麼,父親都能原諒他。

    哪怕不能,也會看在大司馬和大將軍的情分上,於他網開一面。

    然而……

    此地的情況,若是在他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被捅了上去。

    他的仁君人設立刻崩塌!

    他的仁厚名聲馬上就要臭不可聞!

    他都能想像到自己的父皇在甘泉宮裡的咆哮聲了。

    「汝不可奉宗廟之重,不可承社稷!」

    「先帝能廢粟太子,朕亦能廢汝!」

    「朕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逆子!逆子!」

    想到這裡,劉據就抬起頭,望著蒼天,雙膝不由自主的跪下來,低著頭深深的匍匐在天地之間,額頭埋在被太陽烤的炙熱開裂的田地的土壤裡,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孤誠有罪,任用奸佞,害民殘民,致郁夷百姓深受其苦……」

    「孤當齋戒沐浴,以謝其罪!」

    「孤當素服以避正殿,恭身以謝百姓……」

    聽著太子的話,看著太子的行為。

    隨行大臣官僚賓客,全部都深深匍匐,頓首拜道:「臣等死罪!」

    「快去救災!」劉據聽著卻是跟個瘋子一樣咆哮起來:「今年郁夷縣若有一戶家庭因為旱災而破產、流離失所甚至餓死……孤活剮了你們!」

    「傳孤的命令,馬上調集博望苑的衛隊,打開博望苑的倉儲,將所藏的全部糧食,立刻裝車運來!」

    「請人告知皇后,請皇后抽調長樂宮全部宮車,不分晝夜,協助將博望苑的糧食運來!」

    「派人去新豐,找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張侍中不是說,他有奇技,可作器械能一日汲水千桶嗎?請張侍中馬上畫出來,讓少府卿立刻開始製造,不惜代價,運來郁夷!」

    「旱災不解,百姓的危難不平,孤就不離開郁夷了!」

    「諾……」群臣都被嚇到了。

    他們何曾見過如此神態的儲君?

    現在的太子,哪點像那個過去的仁厚之君?

    但沒有人敢異議,所有人都只能遵命而行。

    這個時候,什麼機變械飾,什麼機心巧詐,什麼奇技淫巧,都被拋在腦後。

    所有人都知道,若這次不能讓太子順心,那麼他們的所有努力與所有期望都要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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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