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4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9 00:06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節假民贖買

天子將所有圖錄看完,非常滿意。

    這些地圖和相關的水經圖,詳細到讓他根本挑不出毛病。

    對於劉進這次的表現,更是滿意到幾乎不能再滿意了。

    孫子終於長大了!

    一時間,他內心真是百感交集,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求了一輩子的仙,到現在,差不多也是死心了。

    在長生無望的情況下,他不得不考慮接班人的問題。

    秦始皇死後,二世和趙高李斯就將偌大的秦帝國搞得崩潰,秦國宗廟社稷盡數傾覆的下場,過去可還不過百年。

    而這正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如今,劉進開始成長,並且開始在小留候輔佐下,學會了怎麼處理政務。

    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現象。

    他本該很滿足了。

    但,人就是這樣,得到了就會想要更多。

    「除了水利工程,進兒與張侍中,可還有其他對策?」天子微笑著問道。

    「有之……」劉進拜道:「張侍中與孫臣商議過了,新豐的問題,在於小民勢弱,不足以抗衡豪強,所以張侍中提議,在新豐選擇一鄉,恢復先王的官社之製……」

    說著,劉進就將張越提出並與眾人商議過後的鄉社制度講了一遍,又將整理出來的有關鄉社制度的奏疏,呈遞給了天子。

    天子聽著不時點頭,這鄉社制度,哪怕在他看來,也算是比較成熟了。

    各亭裡各選一到六名鄉正彈,以及鄉正彈的限定條件,這樣的設計,幾乎讓他拍案擊節。

    如此一來,地方百姓與豪強官府之間就有了緩衝,各自矛盾可以得到緩解。

    更妙的是,由於限定了鄉正彈必須從年紀在五十五歲以上的退伍軍人或者致仕官吏之中選擇。

    大漢帝國的統治,將因此穩固許多。

    特別是軍方,將因此對漢室更加忠誠。

    再看劉進呈遞的奏疏,天子就更歡喜了。

    尤其是奏疏上那一句點題的話使富者不獨逸樂,而貧者不獨勞苦。

    簡直就是完美的政治宣言。

    讓他看的心裡癢癢的,幾乎想要拿來將之放到自己明歲歲首佈告天下的詔書之中去。

    合上奏疏,天子壓抑住內心的歡喜,問道:「為何只選一鄉行此鄉社之製?」

    張越聞言,馬上拜道:「陛下……這是臣的愚見……臣愚鈍,不明大義,只是單純的覺得,這鄉社之製,幹係重大,需得徐徐試之,見其善而從之,見其惡而罷之,待驗證數載,沒有大患,再將之推及全縣……」

    「哦……」天子聽著,看了張越一眼。

    這個小留候啊,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魄力太小了。

    做事情總喜歡先試試。

    在他看來,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就聽著張越又道:「況且,鄉社之製,雖是先王舊制,但終究乃是改良之製,從前並無人如此做過,缺乏對比,也缺乏熟悉協調和管理的良吏,故先擇一鄉以試之,既是試錯,也是為將來培養人才,儲備官吏……」

    聽到這裡,天子才滿意起來。

    這還差不多!

    張越卻是接著說道:「臣與長孫殿下及諸大臣,商議過了,皆以為,新豐最大的弊端,在於豪強地主士族蓄奴成風……」

    天子聽著,臉色卻忽地古怪起來,有些尷尬。

    因為,在事實上來說,天下最大的奴隸頭子和最強的奴隸販子。

    正是大漢帝國政府!

    漢家蓄奴之多,遠超任何時代。

    旁的不說,少府卿、太僕卿還有宗正卿這三個衙門,就擁有和控制至少百萬以上的官奴婢!

    此外,各地郡國手裡,也還捏著無法統計數量的官奴婢。

    甚至,在國家手裡,還擁有數十萬完全沒有人權,最被歧視和折磨的城旦舂和鬼薪白粲。

    以至於,歷代天子臨終遺詔,都得釋放大批相關官奴婢,來給自己積陰德。

    而有漢以來,曾三次大規模釋放官奴婢。

    第一次是太宗時代,晁錯上《言兵事疏》,太宗皇帝於是下令,將數十萬的官奴婢釋放,命令他們前往邊塞屯墾。

    這些官奴婢,在獲得了自由與土地、財產的同時,也就承擔起了抵禦外敵和戍邊守土的職責。

    其後歷代皆沿用。

    到了他手裡,更是先後在元鼎、元狩和太始年間,大批的將官奴婢和贅婿、後父、罪犯,遷到九原、朔方、居延、輪台等地。

    即便如此,國家手裡擁有的奴婢,依然不可計數。

    沒辦法,百姓的破產速度太快了。

    破產的農民,總是會欠一屁股帳。

    不是欠豪強的,就是欠國家的。

    欠債必須還,還不起就得賣兒賣女賣妻子最終賣自己。

    此外,漢軍多次遠徵,帥師伐國,俘虜大量異族。

    這些被俘的匈奴人、樓蘭人、車師人、大宛人、丁零人、羌人,在被帶回長城內後,肯定不會說給他們房子、土地和財產。

    這些俘虜中的貴族和有技術的牧民,還好,生活條件過得去,漢室對他們還算禮遇。

    但其他沒有技術和身份地位的渣渣,就只能是為奴為婢了。

    所以,當他聽到張越義憤填膺的談起了新豐豪強蓄奴時,他自然尷尬無比了。

    蓄奴不對!

    有傷天和!

    這個他清清楚楚,但問題是,誰離得開奴婢呢?

    少府龐大的系統,沒有那幾十萬奴婢的勤勉勞作,就會癱瘓。

    太僕的七十多個大小牧場沒有了奴婢們的無償勞動,就會gg。

    宗廟的祖先們,若是沒有那些城旦舂和鬼薪白粲們日以繼夜的勞作,就會缺乏血食。

    所以,廢奴和限奴的話,歷代天子連提都不提。

    翻遍整個史記和漢書,你也絕對找不到,漢天子們有關廢奴、限奴的隻言片語。

    因為,最大的奴隸主和最大的奴隸販子不是別人。

    就是老劉家自己!

    只是……

    看著自己的孫子和小留候那殷殷期盼和滿臉熱忱的眼睛,天子勉勉強強哼哼兩聲,問道:「那張侍中和進兒打算怎麼辦?」

    強制廢奴和限奴的事情,肯定是不行的。

    別說天下人不答應了。

    他這個天子第一個不答應!

    開玩笑!

    解放奴婢,等於自斷雙臂。

    他才沒有這麼傻呢。

    張越自然早就知道實情,他很明白,也很清楚,跟奴隸主談廢奴、限奴,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好在,這個事情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將相關的製度和律法固化在腦海之中,也想到瞭解決的方法。

    只是,不知道這位陛下會不會同意?

    他大著膽子,拜道:「啟奏陛下,臣愚鈍,不明於大義,不通經義,然,臣聞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以人為奴,乃天下最大的惡事…… 」

    「且,天下蓄奴之風過盛,也可能危及社稷,使國家財稅有枯竭之危,令大漢軍隊有崩壞之險!」

    天子聽著,他自然也知道這些問題。

    奴婢太多,對於大漢帝國來說,確實是充滿了危險。

    太多的人民淪為奴婢,直接影響的就是帝國的田稅和算賦。

    其次,因為人民大量破產,國家軍隊的戰鬥力也受到嚴重影響。

    而這些後果現在已經顯現出來了。

    特別是後者,近些年,漢軍的戰鬥力直線下降,自天漢以來,甚至多次出現了出征漢軍覆沒的事情。

    而這在過去,是幾乎不可的想像的。

    哪怕是先帝時期和太宗時期,漢軍也沒有發生過成建制的被匈奴人殲滅的事情。

    然而最近這十餘年,卻已經發生了數次。

    衛青霍去病時代,一漢當五胡的盛況,似乎正在遠去。

    而這與軍隊缺乏足夠多的合適兵源是息息相關的。

    漢軍的精銳,一直也從來都是由自耕農、中小地主的子弟組成。

    也只有這些從小接受軍事訓練,身體健壯,有著足夠強體力的士兵,才能適應高強度的騎兵作戰。

    但在最近這十多年,國家在關東地區卻幾乎徵不到合適的兵源了。

    只能用募兵制暫時取代。

    然而……

    知道歸知道,但下決心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也是統治者的通病。

    明明知道某個事情很可怕,但為了自己享受,也為了其他緣故,所以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是他們蠢,而是因為,他們做不到。

    所以,聽著張越的話,天子悠悠的問道:「那卿打算怎麼辦?」

    「臣請陛下許臣,援引漢律《司空律》《倉律》《置後律》及《墾殖律》中相關條文,許民自出錢以贖其親人,而豪強、士族皆不得故意阻攔!」張越深吸一口氣,叩首拜道,這是他能為新豐的那些可憐人想到的一條道路。

    這也是他仔細研究了法律和製度後,想出來的辦法。

    依照漢《司空律》規定:百姓有母及同產為隸妾,無罪耐嫡者,欲為冗邊五歲,毋償興日,以免一人為庶人,許之。或贖遷,以日入錢,許之。

    這條法律的意思是:假如有人有父母或者同產兄弟為奴婢,且沒有犯罪記錄的,此人可以申請為國家無償戍邊五年,那麼國家立刻釋放此人的親屬一人為庶民。若此人出錢僱傭他人去戍邊,只要交夠了錢,也同樣釋放。

    按照官奴婢一人每日八錢的標準,五年就是一萬一千錢左右。

    換而言之,假如有人能一次性繳納一萬一千錢給國家,那麼就可以贖回他的一個被貶為奴婢的親人。

    同樣,倉律有規定,假如有百姓自願為國家看守官倉,那麼三年就能贖回自己的一個親人。

    同時,在《置後律》之中有規定,若有百姓無後,而恰好他有血緣關係比較近的親戚兒子,為他人奴婢,此人在免老之時,可以向官府提出申請,出錢將那個親戚贖回來。

    而這些所有的律法與製度,共同構成了漢室民間百姓贖回自己親人的手段。

    法律保護和支持他們贖回自己的親人的行為。

    一般情況下,這些人的主人,也會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時,高抬貴手,提供方便,給自己賺一個好名聲。

    畢竟,能夠贖回,或者說有能力和毅力贖回自己的親人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絕大部分的人,連自己都未必保得住。

    若換了當世的任何人,哪怕能若張越這邊得到這麼多資料和信息,也不一定能拿得出辦法。

    好在,張越是穿越者。

    作為穿越者,思維方式遠比當世之人靈活。

    天子聽著,沒有想太多,當即道:「可!」

    這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切都在法律和製度的範疇內。

    若真有百姓,能夠湊到贖回其親人的錢,他相信也沒有人敢阻攔。

    因為,漢家的廷尉,不是吃素的。

    「臣請陛下授便宜行事的權力……」張越卻是繼續拜道。

    天子一聽,笑道:「朕早已經給卿在新豐境內,大小事務一切從權的許可!」

    「此事也是一樣!」天子擺手道:「若有人膽敢阻攔卿,卿可先斬後奏!」

    「臣代新豐萬民,謝過陛下隆恩!」張越立刻打蛇隨棍上,頓首拜道:「陛下嘉天恩,新豐百姓必歲歲為陛下禱謝之!」

    「嗯……」天子聞言一楞,他發現,自己似乎好像,被這個小留候給套了?

    但……

    小留候打算玩什麼花樣?

    就這幾條律法,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就聽著張越拜道:「臣打算將來在新豐,假民以貸,任何百姓,只要自身沒有犯罪記錄,而其又有直系親屬為他人奴婢,即可申請官府假貸……」

    「臣會在上任後,命新豐各地平賈,平以奴婢價格,以平賈價格為基準,公佈法令,凡有申請贖其親人者,一切人等不得故意阻攔,違者以亂法是處!」

    「至於假貸之錢,則百姓可以選擇,分作十年、二十年不等的時間償還,其利息為百七的年息,每歲償還本息……」

    這就是他從後世的房貸抄來的人貸。

    借錢給百姓,然後讓百姓拿著這個錢去贖他的親人。

    這筆錢跟房貸一樣,不會放到百姓手裡,而是直接由官府支付給相應的豪強地主。

    而這個選擇貸款的百姓,則需要按年來償還本息。

    講道理,這個買賣可比官府自己蓄奴還要賺!

    天子聽著,卻是有些腦子亂。

    但他還是明白了大體的意思。

    就是跟過去的國家假民民田和種子、耕具一樣?國家借錢給百姓去贖回他們的親人?

    好像似乎還不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3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一章美食

    一張越卻是看著天子,有些戰戰兢兢的味道。

    因為,他無法確定,這位陛下是否會同意?

    良久,才聽到天子說道:「既然張侍中已經想的這麼周祥了,那就去做吧!」

    他也想看看,張越的政策,能否有效。

    若真能解決天下蓄奴成風,抑制和減少奴婢的數量,其實他也是支持的。

    不過……

    這假貸的錢從哪來?

    難道……

    天子深深的看了眼張越他又想找商人打秋風?

    但問題是……

    誰會在這個事情上面,出錢來支持他?

    他卻是沒有想到,張越早有了計畫。

    確實,不可能有商人願意出資來幫他這個事情。

    但是……

    他可以賺錢啊!

    論起賺錢的手段和姿勢,恐怕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比的上他這個穿越者了。

    此刻,他心裡面已經有好幾個官營產業的設想了。

    每一個都是絕對賺錢的買賣!

    「除此之外,臣想向陛下求一道恩詔……」張越抓住機會,向天子懇求道。

    「嗯?」天子問道:「卿想待誰求?」

    「臣想請陛下詔赦新豐贅婿、後父、逆旅、寄客之屬,除其罪,使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來耕作、立戶、養兒育女……」張越頓首拜道。

    天子聽了,眉毛一皺。

    「卿何故為彼輩求情?」天子有些不明白。

    劉氏生平最恨的就是贅婿、後父和遊俠等渣渣了!

    特別是贅婿和後父,逮住了就往邊塞送,讓他們去修地球修到死!

    道理也很簡單,在劉氏眼裡,這贅婿和後父,一定是農村最懶最廢最沒用的渣渣!

    遊俠都比他們好一萬倍!

    在當世輿論眼裡,就更是如此了。

    給人做贅婿、後父?

    這是棄祖宗於不顧,廢人倫之大禮的大不孝!

    自秦以來,給人當贅婿、後父,就一定會被國家嚴懲,被人看不起。

    這些贅婿、後父等人的境遇,甚至比奴婢還要慘。

    奴婢至少還有人權,還受法律保護。

    主人只能剝削他們,但不敢隨意殺戮和鞭笞。

    打死了奴婢,主人也是要吃官司的。

    但贅婿、後父就不一樣了。

    他們只是生育工具,在家庭的地位比女性還低。

    沒有財產的繼承權,也不享有人身的自由。

    很多贅婿、後父,在失去了利用價值後,很可能被出賣給官府,被送去修地球。

    但……

    張越很清楚,當時間走到今天,在事實上來說,贅婿、後父群體的組成,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懶漢和廢物了。

    那些小民家庭的餘子,成為了主力。

    他們不去當贅婿、後父,就經商、做遊俠,或者當逆旅、寄客。

    沒辦法,社會環境如此。

    在當前環境下,一個小民家庭,只有不過三十到五十畝土地。

    根本不可能給餘子們什麼財產。

    他們成年就意味著失業,意味著要受飢寒壓迫。

    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冒險一博。

    但國家和統治者,卻沒有把思路轉過來,依然以為贅婿、後父、逆旅、寄客,都是懶漢,都是渣渣!

    恨不得發現一個就逮捕一個。

    張越沒有辦法,只能拜道:「陛下有所不知,據臣所知,如今贅婿、後父,皆無路可走,不得不行此險路的可憐人……」

    他抬起頭,看著天子,道:「臣聞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以為陛下當給彼輩一個機會,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

    天子聽著,卻是躊躇起來。

    赦免新豐贅婿、後父、逆旅、寄客這個事情本身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在於,赦免了新豐的,天下的要不要赦免?

    若不赦免,那豈非會被天下人說:奈何陛下獨愛新豐百姓……

    一起赦免吧……

    總得有個由頭,有個說法吧?

    歷來大赦天下,都是要有一個喜事。

    張越當然也知道這個事情,也明白這個規矩。

    他適時的從懷中取出自己帶來的那一小袋麵粉,捧在手中,呈遞給天子,道:「啟奏陛下,臣與長孫殿下,行於新豐枌榆社之間,露宿於原野之上,某夜,臣忽夢一白頭翁,牽驢推磨,以磨小麥,得雪白之粉,以麥粉和水,做種種精美食物,臣嘗之,猶如得嘗山珍,及夢醒依然嘴帶香甜……」

    「於是,臣乃尋機於長安少府衙門,以石磨磨麥,得麥粉一袋,以獻陛下……」

    「嗯?」天子聞言微微一楞:「白頭翁? 」

    老劉家的皇帝,最聽不得白頭翁三個字。

    尤其是這位。

    只要聽到白頭翁三個字,就自動腦補了一個人高皇帝劉邦!

    原因呢,也很簡單。

    當初,他出生之時,他母親王夫人就告訴先帝:妾嘗夢一白頭翁……

    先帝聞之,以為神異,於是對他格外青眼相待。

    等到廢了粟太子,立刻就將他扶了上去,讓他以八歲而為儲君,年十六就加冠。

    這個八卦在現在,幾乎人盡皆知。

    而這位陛下更是以此深為自傲。

    朕是高帝選的天子!

    爾等誰敢不服?

    如今,聽到張越提起夢到白頭翁,又見了張越獻上的麥粉。

    他一時間有些失神。

    要不是這些年來,他被人騙的次數太多,換做二十年前,他已經深信不疑了。

    即便如此,他其實現在心裡面也差不多信了。

    畢竟,眼前這個小留候,可是神君指引的。

    而神君,那可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已經羽化登仙,在九天之上逍遙快活!

    說不定,高帝也看上了小留候,所以託夢授業?

    但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對張越道:「卿既說此物能做種種精美美食……那卿就以此物為朕做幾樣出來嘗嘗!」

    「諾!」張越欣然領命。

    然後,他就拿著這袋麵粉,在這甘泉殿之中,找了廚房忙活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張越就帶著人,端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煎餅和幾張烤好的鍋盔,獻到天子麵前。

    望著被端上來的這些面點。

    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然後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放入嘴中……

    餃子皮薄薄的,但……那味道……清爽無比,更誇張的是,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麥香。

    讓他幾乎有種置身於麥田之中,耳畔有著蛙鳴與蟬叫的感覺。

    而中間包裹著的肉醬,更是鬆軟可口。

    這簡直就是仙家的食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3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二節帝王心術(1)

    天子微微睜開眼睛,然後,舉起筷子,又夾了一個餃子。

    咔嚓一聲!

    這滋味……這滿嘴的麥香和滿口的肉醬……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程度的美味了。

    隨著年紀增大,味蕾在逐漸的老化,牙齒也鬆動了。

    年輕的時候,最愛的牛肉都咬不動了。

    更讓他失落的是,他已經很久感受不到味道了。

    湯官令的廚子們,換了好幾撥,但沒有人能做出讓他食指大動的佳餚。

    嘗不到美味,對於一個君王來說,簡直就是折磨!

    但……

    在現在,在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嘗到了……

    這鮮香的味道,這無與倫比的享受!

    讓他欲罷不能,根本就停不下來。

    嗒嗒嗒……

    一盤餃子瞬間吃光……

    「沒有了嗎」天子舉著筷子有些失落的看著自己眼前已經清潔光光的盤子,嘆了口氣。

    這樣的美味怎麼可以就這樣沒了?

    「陛下,再嘗嘗這煎餅……」張越適時的將一盤煎餅送到天子麵前。

    被煎得兩面金黃的餅子上,攤了一個雞蛋,其上裹了一點點的青菜,看上去賣相十足。

    只是,已經嘗過了餃子,牢牢記住了餃子的鮮美味道的天子,卻有些不太情願。

    他勉勉強強拿起一塊薄薄的煎餅,放到嘴裡咬下一小口。

    然後……

    他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這是什麼味道?

    天子咀嚼著嘴裡的煎餅,焦黃的麵餅,入口之後,立刻爆開,滿嘴都是清爽。

    他甚至感覺,香氣都沁入了心扉之中。

    手裡的煎餅,不過兩三口,就吞下肚中。

    到這一刻,天子終於確信無疑——這些食物,確實是『高帝』所授的仙家之食。

    不然,為何如此美味?為何如此欲罷不能?

    他不知道多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美食了!

    「麥子磨粉,竟能做如此美味!」天子感慨萬千:「張侍中,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張越欠身拜道:「能令陛下讚譽,臣萬死不辭!」

    「進兒也來嘗嘗……」天子看了看擺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食物,對劉進招招手,又吩咐左右:「給南信主留下一部分……」

    「諾!」立刻有宦官上前,收起幾張煎餅,拿走一塊鍋盔。

    「國家府庫之中,有著數百萬石麥子儲備……」天子放下手裡的煎餅,感慨道:「若皆磨成麥粉……恐怕,可得數十萬萬……」

    這是變廢為寶啊!

    更是高帝通過小留候送給自己的禮物!

    想到這裡,他當即道:「來人,制詔:朕素嘉唐虞而樂殷商,賴社稷之福,祖宗庇佑,今得侍中張子重所獻麥粉,誠為社稷之喜,其赦天下贅婿、後父、逆旅、寄客之屬,除其罪,皆為庶民,望其等躬耕田野,不負朕望!」

    張越一聽,立刻拜道:「陛下聖明,臣謹為天下賀!」

    天下贅婿、後父、逆旅、寄客,如今恐怕少說也有百萬之巨。

    天子一詔赦之,等於解放了百萬戴罪百姓。

    使得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立足於社會,而不再需要躲躲藏藏,忍氣吞聲。

    此事,功德無量!

    天子低頭看著張越,笑著問道:「卿獻麥粉,作美食以饗朕,朕當賞之,卿想要什麼?儘管與朕說!」

    張越聞言立刻頓首拜道:「臣所做食物,能得陛下喜歡,讚賞,臣竊不勝歡喜至極,安敢再望陛下之賞……」

    天子聽著特別舒服。

    他就喜歡這樣的臣子。

    雖然明知道,其實,這麼說的大臣,多半是在放屁!

    但他就愛這一套,就吃這一手。

    於是擺擺手道:「卿一片赤誠,朕知矣,不過,祖宗制度,素來是有功必賞!朕可不想被人說:賞太輕罰太重……」

    張越聽了,一縮脖子,他當然知道,天子所指的是誰?

    太宗名臣馮唐!

    這貨當年做大死,當著太宗的面,胡說什麼『今陛下賞太輕而罰太重,縱世有李牧而不能用之』。

    他也就是遇上了太宗,換一個帝王,腦袋早搬家了。

    而天子拿這個梗出來說事,意思自然也相當清晰——你不要朕的賞賜,那就是看不起朕。

    誰敢看不起這位天子?

    張越立刻就拜道:「若陛下真要賞臣,那臣便懇請陛下赦免一人……」

    「誰?」天子奇怪了,這張子重貌似沒有什麼親朋好友被關在大牢裡或者犯法被通緝啊?

    「欽犯朱安世……」張越說完這句話,馬上就跪下來,頓首道:「臣鬥膽!」

    天子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良久,他悠悠然的道:「看不出來,這朱安世還真是神通廣大,竟連侍中這裡也能有關係……」

    話語之中,殺機四溢。

    在他眼裡,此刻,朱安世已經是非死不可了!

    原因很簡單,這個遊俠這麼牛逼!?

    豈能再留!

    張越聽著,連忙拜道:「啟奏陛下,臣與朱安世並無交情……」

    「臣也未受其任何好處或者賄賂……」

    「臣只是不願,見有豪傑誤入歧途,而陛下不能用之,深感遺憾……」

    「嗯?」天子望著張越,若非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神君指引的小留候,更是深得他歡心的寵臣,還是長孫的輔佐大臣,更在方才有獻麥粉的功勞。

    換了其他任何人,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下令,將之拖出去斬了。

    渣渣也敢配教朕做事?

    哼!

    但因為是張越,所以,他才能耐著性子。

    「說說看,這個朱安世,怎麼就是豪傑了?」天子嗤之以鼻:「遊俠而已,亂法之人,朕恨不得殺光他們!」

    其實,他對朱安世,最大的不滿,只有一個原因——你這麼牛逼,卻不來給朕當狗?

    你是覺得朕不如高帝,還是不如太宗啊?

    要不然為什麼,高帝在位,朱家就興高采烈的跑去從龍,為高帝的走狗。

    太宗登基,季布便立刻入朝,恭拜於朝。

    哪怕先帝之時,也有遊俠劇孟,毅然從軍,輔佐條候平定叛亂。

    怎麼到了他這裡,這些遊俠,這些大名鼎鼎的巨頭們,就一個兩個的,都不來鳥他,都不來給他當狗?

    簡直豈有此理!

    該殺該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3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三章 帝王心術(2)

「陛下,朱安世如今自然非豪傑……」張越低著頭道:「然,其若改過自新,甘為陛下臣子,率民向善,佐民耕作,甚至率人往居延、張掖屯田呢?」

    關中,朱安世是肯定不能待了。

    因為他知道了太多別人的秘密,誰敢放心看著他在關中蹦跶?

    所以,他只能離開關中。

    那些人才會放心。

    且,張越其實也挺需要他的。

    需要朱安世帶人去居延或者張掖,為他在當地,建立一個前進基地。

    未來,遲則十年,短則三五年,張越是肯定要領兵出征的。

    打仗這種事情,張越雖然現在還不太懂。

    但有一點很清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沒有一個可靠的前進基地,大軍的出征就沒有保障。

    李陵之敗,就是血的教訓!

    天子卻是沉吟起來,躊躇不已。

    其實,朱安世死不死,他一點也不關心。

    但問題是……這個遊俠,已經被他列為欽犯了,若就這麼輕輕放過了。

    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更何況,丞相父子可是在他面前立了軍令狀的。

    要拿朱安世來換公孫柔。

    若是自己答應了小留候,赦免了朱安世,丞相那裡怎麼辦?

    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

    只是……

    小留候所言,好像也很不錯啊!

    朱安世是郭解之後,最強的遊俠,據說他麾下小弟數千,死忠腦殘無數。

    甚至有人,為了保護他,甘願赴死。

    這樣的一個遊俠巨頭,若是真的心甘情願的匍匐在自己腳下,給自己當鷹犬。

    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而且……

    居延等地,也確實需要大量的人手。

    這朱安世若掛一個屯田校尉的頭銜前往居延等地屯田,那整個關中的遊俠恐怕都會聞風而動。

    會有很多刺頭跟著他一起前往居延。

    然後,世界清靜了……

    一時間,他有些猶豫不決。

    這答應了吧……

    自己面子過不去。

    不答應吧,好像又很吃虧的樣子。

    想了許久,天子忽然問道:「卿是如何與那朱安世有聯繫的?」

    嗯,這個問題很關鍵。

    他對於朱安世的殺意,多半也是來源於此。

    這個遊俠,區區庶民,居然如此神通廣大。

    小留候幸貴不過兩個月,他就能搭上這條線了。

    這也太恐怖了些!

    也太該死了些……

    「回稟陛下,臣有鄉黨曰李大郎者,也為遊俠,是此人將朱安世帶到臣面前的……」張越老老實實的講當日他與朱安世等人會面的情況說了一番。

    天子聽著,眉毛稍稍鬆開了一些。

    這才像話……

    若,那朱安世果然神通廣大到小留候幸貴不過兩月,就已經能搭上這條線。

    那麼,這個人就一定留不得。

    但現在,只是鄉黨搭線,且小留候看上去也是為了國家社稷考慮。

    他才稍稍的有些寬心。

    張越見到天子的神色有些緩和的模樣,立刻拜道:「臣也是考慮到國朝有藤公薦季布故事,又見那朱安世確實有心悔改,才自作主張,答應了為其向陛下求情……」

    「朱安世也向臣保證,今後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即是如此……」天子沉吟片刻,對張越問道:「卿可能擔保彼從今往後,守法循規?」

    張越一聽,大喜,知道其實天子已經同意了。

    馬上就道:「臣願擔保,臣也已經與其說過了,其往日所犯的罪責太多,縱然陛下開恩,嘉以聖德,但國法的威嚴,不能不彰顯,故,其必須率眾前往居延屯田,以贖其罪!」

    「果真?」

    「果真!」

    「那朕就看在卿的面子上,饒他這一命,但,他必須先去廷尉卿官衙自首,然後主動招募民眾,前往居延屯田,五年之內不許回長安!」天子做出了決斷。

    張越連忙拜道:「臣謝陛下隆恩!」

    救下朱安世,讓他去屯田,為今後做打算,其實都只是次要目的。

    張越真正需要的,還是藉著救下朱安世,從而在關中的遊俠圈子裡,樹立地位。

    從而為將來在新豐,清理遊俠,打下基礎。

    新豐縣未來,是不允許有遊俠地痞的生存空間的。

    …………………………

    目送著張越和劉進,恭身退出這殿堂。

    天子的嘴角,忽然溢出一絲笑容出來。

    此刻,他的內心,相當的得意。

    朱安世對他低頭了,願意給他當狗了。

    這讓他終於滿足了。

    先帝們,都曾經達成的成就,他也達成了。

    這種感覺很好!

    然後,他低頭看著案几上擺著的煎餅和鍋盔,舔了舔嘴唇,吩咐道:「命人去跟張侍中學一下,如何做這些點心……」

    「朕往後,每餐都要吃……」

    這麼好吃的東西,只吃一頓怎麼行?

    他要天天吃!

    至於吃膩了怎麼辦?那就吃膩了再說。

    「諾!」宦官們爭先恐後的領命。

    是個人都看出來了,天子喜歡,並且特別愛吃這些張子重做出來的奇奇怪怪的點心。

    只要學會了做這些點心,往後,豈非就可以簡在帝心了?

    「陛下……」一直矗立在天子御座之後的屏風內的金日磾卻忽然出列,問道:「今日是否還要召見京兆尹?」

    天子聽著,擺擺手道:「今日就不見了,讓京兆尹在這甘泉宮等幾天吧!」

    京兆尹於己衍,是太子劉據的心腹,同時也是谷梁學派的人。

    這個官吏,與其他谷梁學派的學者,都不大一樣。

    至少,他做事還算認真、勤勉、努力。

    只是,就是在這個京兆尹的治下,新豐變成了如此模樣。

    這於己衍,難辭其咎。

    先晾他幾天再說。

    「駙馬都尉……」

    「臣在……」金日磾立刻上前,恭身頓首。

    「太子這些天在郁夷救災……也挺辛苦的……」天子輕聲吩咐:「卿替朕跑一趟郁夷,給太子送點消暑的冰塊過去……」

    「諾!」金日磾領命道:「臣謹受命!」

    而周圍宦官,則都跟傻子般看著這個情況。

    有多少年,天子沒有派人去慰問過太子了?

    好像自從李陵兵敗浚稽山後,天子與太子之間就再沒有什麼溫情了。

    今天,陛下這是怎麼了?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去猜測。

    ……………………………………

    出了殿堂,張越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後背,發現都已經濕透了。

    「伴君如伴虎啊……」張越在心裡嘆了一聲。

    今天,他的運氣不錯。

    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批准。

    但他明白,他必須拿出成績。

    將他給天子畫的那幾個大餅變成實物,不然的話……

    今天這位陛下能有多寵溺他,明日就能對他有多麼深重的殺意。

    劉進卻還沉浸在美食的享受之中,他手裡還捧著一塊煎餅,一邊吃一邊嘖嘖稱奇:「張侍中,孤沒有想到,卿所做的食物,竟如此美味!」

    劉進發誓,他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東西。

    與這手裡的煎餅相比,往日宮裡面的湯官們所做的所有食物,全部都是垃圾!

    張越聽了,微微一笑。

    空間所出的麥子所磨出來的麵粉,豈能不好吃?

    連棕馬『細君』吃過空間的秸稈後,對其他飼料都是愛答不理。

    劉進卻是自顧自的說著:「孤往後,也要每日都吃這種美食……讓宮裡的人,都用麥子磨粉……」

    張越聽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些食物,他在做了以後,自己也嘗過,確實是無上美味。

    甚至,是屬於夢想中的美味。

    哪裡是外界的俗物所能比擬的?

    不過這樣也好,有著劉氏的喜愛和重視,麵食一定會以閃電般的速度在關中普及。

    皇室都喜歡吃的東西,貴族地主士大夫們,一定會跟風!

    說不定能讓小麥的地位,與粟米齊平!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老劉家還真是出吃貨。

    後世的考古學家們就不止從一座西漢王陵或者皇室成員的墓葬裡挖出了西元前的火鍋器皿。

    說話間,兩人就走到了一座溫泉宮前。

    「張侍中,要不要去泡一下?」劉進吃完手裡的煎餅,就提議道。

    「好!」這泡溫泉,可是有益身心的事情,特別是在這樣的炎炎夏日,泡在溫泉水中,一定很爽!

    ……………………………………

    張越與劉進,美滋滋的在甘泉宮的溫泉裡,泡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有侍者來傳話:「長孫殿下、張侍中,陛下在甘泉山雲陽殿擺下宴席,請殿下與侍中前去赴宴……」

    「是什麼樣規格的宴席?」劉進聽了忽然問道。

    「回稟殿下,是家宴……」對方輕聲答道。

    「家宴?」劉進聞言,臉色無比古怪,過了許久才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諾……」對方微微恭身退下。

    張越看著劉進,覺得他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於是問道:「殿下怎麼了?」

    「是家宴啊……」卻聽劉進嘆了口氣,道:「恐怕張侍中等下就要見到一個人了……」

    「嗯?」

    「鉤弋夫人!」劉進望著張越,說道:「那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總之,張侍中等下記得少言謹行,小心謹慎就是了……」

    對劉進來說,鉤弋夫人趙婕妤,確實是他前所未見的女人。

    古之妲己、褒姬,與之相比,恐怕也會相形見絀。

    總之……

    劉進很恐懼她。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3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四章 鉤弋夫人(1)

  夜幕徐徐降臨,張越跟在劉進身後,步入甘泉山上的一座行宮別苑之內。

    「張侍中……張侍中……」南信公主遠遠的就看到了張越,立刻提起小裙子,就歡快的跑了過來。

    「張侍中做的東西,真好吃!」小丫頭一臉崇拜的望著張越:「奴奴吃了好多好多……」

    「公主喜歡,那臣下次再給公主做……」張越笑著道。

    「好!」小丫頭得了保證,萬分開心,歡快的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向著前方走去。

    「公主殿下,天性純真……」目送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大漢公主遠去,張越笑道:「願其永遠這般……」

    劉進也點點頭。

    這位小姑姑的遭遇,確實挺讓人同情的,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小姑姑儘管身心備受折磨,卻沒法半分戾氣。

    連皇祖母都很喜愛她,這次來甘泉宮,皇祖母就特意囑託了自己,要看一看南信小姑姑。

    「殿下……侍中……」一個宦官走上前來,對兩人道:「請隨奴婢來,陛下在別苑的館閣設宴……」

    兩人跟上這個宦官,轉入一棟雅緻的別館。

    剛剛入內,就見到了一隊隊侍女,托著一盤盤食物和美酒,絡繹入內。

    更聽到了一陣陣悠揚的音樂。

    漢家樂壇,在這幾十年內,經歷了一次深刻的演變。

    樂風漸漸從先秦時代的古樸典雅,變為厚重大氣。

    於是,此時,傳入張越耳中的宮廷樂曲,就彷彿一陣陣渾厚大氣的協奏曲,編鐘、鼓樂、琴瑟、胡琴、鐘磐,交匯在一起。

    這是一種遠比西方歐陸的交響樂,還要充滿藝術美感的聽覺享受。

    「李延年雖然卑鄙,但這音樂上的成就,真是堪比大賢!」張越聽著,也不由得感慨。

    劉進聽著,低聲道:「侍中還是不要提起此人為妙……祖父大人,恨其入骨矣!」

    張越聽了,連忙點頭。

    那位曾經在史書上留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協律都尉李延年,如今早已化作枯骨。

    而他被殺的原因很簡單奸亂後宮。

    簡單的說,就是給當今戴了一頂原諒帽。

    而李延年一案的最終後果,也很嚴重。

    因其被誅之故,他的好基友衛律叛逃匈奴,並成為了匈奴的丁零王。

    在衛律的輔佐下,匈奴人如今頗有種要學習越王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味道。

    張越聽說,衛律在匈奴,組織了匈奴人和匈奴人裡的叛逃漢人,在大漠深處,建造城市。

    他讓匈奴的年輕人,如漢人一般,在城市周圍進行定期軍事訓練和軍事演習。

    匈奴人的戰鬥力,因此得到不小的提升。

    據說,李陵之敗,就是此人佈局。

    衛律的叛變,給漢家造成了遠比當年趙信叛變還要糟糕的結果。

    趙信叛變,只是帶了漢軍的戰法和組織方法過去。

    但衛律叛變,卻給匈奴人帶去了戰略。

    想到這裡,張越就對自己說:「衛律不死,漢家難安!」

    說話間,兩人就步入了別館的大廳內。

    一入門,張越就聞到了陣陣花香。

    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有人在這大廳兩側,擺滿了鮮花。

    「鉤弋夫人喜花香,所以陛下命奴婢們在這大廳擺滿鮮花,以迎夫人……」帶路的宦官解釋道。

    劉進聽著,臉色有些難看。

    他比鉤弋夫人的敵意,一直就很強烈。

    張越見了,連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在他耳邊道:「殿下,還請笑一笑……」

    鉤弋夫人趙婕妤,張越雖然從未見過。

    但可以肯定,這位當今天子的寵妃,如今是整個宮廷內最受寵的女人。

    而當今天子,在他寵愛一個女人時……幾乎可以說,予取予求,無所不應。

    當年,李夫人受寵,大將軍衛青都要去逢迎,去巴結。

    衛皇后甚至要在李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而鉤弋夫人受寵的程度,卻還在李夫人之上。

    至少,李夫人生昌邑王的時候,天子可沒有將昌邑王出生的地方命名為堯母門。

    劉進聽著,擠出一個哭還難看的笑容。

    張越沒有辦法,只能道:「殿下如此,除了令陛下不喜,還有何結果?」

    劉進這才勉勉強強,擠出一絲絲的笑容。

    兩人被宦官帶著,在這廳中坐了下來。

    這廳中的坐席佈局很奇特,有別於宮中其他地方的佈局。

    所有的坐席,都是圍著上首的御座呈環形,而非其他地方的左右兩側。

    這就使得,在實際上,在坐之人與主人天子,是相鄰的平等坐位。

    而這正是漢家宮廷皇室家宴的佈局。

    說起來,劉氏的家宴,算是老劉家堅持的最久的傳統了。

    這個制度,起源於當初高帝月朝太上皇。

    其後,歷代天子皆沿用,用於作為皇室內部的燕飲宴會。

    在這個家宴上,據說,皇帝和他的家族成員、大臣們可以百無禁忌,想說什麼都行,也不會有人追究。

    因此,史書上,留下了許多的故事和典故。

    最出名的莫過於當初高帝劉邦馬尿喝多了,在家宴上,當著大臣的面去問太上皇:「始大人以為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產業所就,孰與仲多?」

    此外,城陽景王劉章,也曾在家宴上,當著呂后的面說:深耕既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苴鉏而去之。

    及至近代,天字第一號大中馬,劉氏超級生育機器,劉大耳朵的祖宗,中山靖王劉勝,也曾在家宴上,做歌唱道:我心憂傷,惄焉如搗;假寐永嘆,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

    狠狠的發洩了一番當今天子動輒喜歡致法諸侯王的怨懟。

    而能夠被邀請,參與列席這樣的家宴。

    對於張越來說,這幾乎等同於他被接納為劉氏最信任的大臣。

    要知道,在從前,能夠被受邀參與家宴的異姓大臣,都是些什麼人?

    蕭何曹參,王陵張蒼,晁錯竇嬰,還有衛青霍去病。

    不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連家宴的格局都見不到。

    前代丞相牧丘恬候石慶至死都不得受邀參與皇室家宴,深以為憾。

    所以,張越坐在坐席上,有些興奮的難以自抑。

    反倒是劉進,一臉的苦瓜色。

    「陛下駕臨!」

    一聲禮官的宣禮,從後而來。

    張越和劉進連忙起身,恭立兩側。

    不多時,一身便服,滿臉笑意的天子,就走了進來。

    張越見了有些發愣,這不就是當日在渡口,這位陛下的裝扮嗎?

    在這剎那,他福至心靈,上前一步,恭身問道:「晚輩張子重恭問長者安……」

    「哈哈哈……」天子高興的鬍子都跳了起來,伸手扶起張越,道:「後生可嘉,後生可嘉啊……」

    「孫臣見過皇祖父……」劉進也上前問禮。

    「都坐,都坐……」天子笑著道:「今日是家宴,沒有君臣,只有祖孫和忘年交,朝廷的那些虛禮,就讓它們先滾開吧……」

    對於這位陛下來說,他顯然更喜歡和更愛這種看似沒有拘束的家宴。

    片刻後,南信公主,也在幾個宮女的陪伴下來到了廳中。

    這個小公主,可就完全沒有任何拘束。

    她先是撲倒自己的父親懷裡,數了數父親的鬍子,然後又跑到張越身邊,貼著張越坐下來,問道:「張侍中,奴奴能跟侍中坐在一起嗎?」

    張越連忙抬頭,看向天子。

    就聽天子道:「今天是家宴,子重就當南信是你的女弟好了……」

    張越這才道:「當然可以了……」

    南信公主聽了,特別高興,她蹦跶的跳了起來,在張越臉上親了一口,美滋滋的道:「奴奴最喜歡張侍中了!」

    在她小小的心靈中,張侍中,就是一個安全的港灣,一個靜謐之地。

    每當見到這個大哥哥,她就總會感到安心。

    就像那個傍晚,張侍中抱起自己,走在建章宮的閣樓之間。

    就像那個夜晚,張侍中守著自己入睡。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溫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安全。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的身影,輕輕步入大廳。

    她一出現,瞬間就吸引了張越的注意力。

    倒不是她的美貌。

    事實上,西元前的女性雖然漂亮,但卻無法與後世相比。

    因為後世存在著兩個可怕的魔法。

    一者名為化妝,一者名為ps。

    張越曾經見識過無數次在這兩個魔法的威能之下,完成了變身的故事。

    再醜的女人,再胖的妹子,只要熟練掌握這兩個魔法。

    人人皆是萌萌噠,個個都是天仙!

    在那個照騙橫行的時代,你永遠無法得知,你看到的那個妹子,到底是真漂亮,還是一頭恐龍。

    真正吸引張越注意的,是她手中拿著的一件東西。

    張越雖然只見過此物一次,但卻再不敢忘記。

    因為,那是傳國玉璽!

    和氏璧!

    其上銘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是皇權的象徵,是社稷國祚所在。

    但它卻被握在了這個女人手裡。

    「陛下,您怎麼又將這寶物忘在臣妾宮裡了?」拖著長長的裙子,她的身軀,輕盈的如同無物一般,走到天子身邊,將手裡的傳國玉璽,輕輕系在天子腰間,聲音之中帶著無限的嫵媚,即使張越聽著,也有些心神動搖。

    這女人……簡直比志玲姐姐還會嗲!

    張越終於明白,為何當今天子在歷史上,要殺母存子了……

    尼瑪這樣一個女人,誰敢留著她活下去?

    不怕頭頂青青草原?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五章 鉤弋夫人(2)

  來者,自然是如今漢宮第一人,鉤弋夫人趙婕妤。

    這位趙婕妤,約莫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體態婀娜,身輕如燕。

    穿著一身盛裝,長長的裙子,足足拖了數米遠,以至於竟需要五個宮女托扶。

    她盈盈笑著,坐在天子身側,然後看向張越。

    一雙鳳眼,微微的打量了一番後,輕聲笑道:「陛下,這就是您常與臣妾提起的小留候吧……」

    張越連忙恭身道:「臣毅恭問夫人安……」

    對於這位趙婕妤,他此刻也感覺有些忌憚了。

    他也總算明白了,劉進為何要再三提醒自己了。

    實在是這個女人……

    太可怕了!

    一言一行,一笑一顰,都自帶嫵媚。

    但偏偏,張越能感覺到,這並非是她故意為之。

    而是,似乎天生如此!

    恐怕劉進父子,也曾在這個鉤弋夫人手裡,吃過虧。

    「宮裡的女人,果然沒有一個簡單的……」張越在心裡想著。

    就聽到鉤弋夫人輕笑著道:「張侍中請起吧……」

    天子也道:「張侍中,今日是家宴,就不必多禮了……」

    「陛下說的是……」鉤弋夫人吃吃的笑道:「臣妾也覺得,在家宴上,就不該有那麼多的規矩……」

    「長孫殿下,您覺得呢?」她忽然將眼睛看向,一直低頭坐著的劉進。

    劉進聞言,立刻道:「夫人說的是,孫臣以為正該如此……」

    他根本就不敢與鉤弋夫人對視。

    很顯然,這位天子的寵妃,曾給他留下過深刻的印象。

    考慮到劉氏素來好色,張越也就能理解劉進對鉤弋夫人的恐懼來源了。

    低著頭,張越坐了下來。

    這時,家宴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侍女們將一盤盤的佳餚,端到了案几上。

    西元前的宮廷宴席的食物,主要是以各種肉類為主。

    有烤肉,也有蒸肉,甚至還有著大塊的牛排。

    按照規矩,在宴會開始前,是要有人來行酒的。

    張越看了看劉進的模樣,心知他恐怕是做不來這個事情的。

    於是,舉著酒樽,上前拜道:「陛下,臣請為行酒……」

    天子聞言,笑道:「張侍中,那卿就來做這個行酒之官吧……」

    「臣謹受命……」張越持著酒樽,長身而拜。

    然後,他笑著道:「既是臣行酒,那就應該有個規矩……」

    「往常行酒,非擊鼓,則以射禮,今即為家宴,臣以為不如換個法子,由臣依次出題,答不對的,就要罰酒,若能答對,則臣自罰一杯,未知陛下以為然否?」

    「就依卿!」天子也是興致勃勃的道。

    老劉家最喜歡玩這種行酒的花活了。

    因為,這樣會很熱鬧,而且極有氣氛。

    張越微微笑著,拿著酒樽,就站在場中,先是看向劉進,問道:「長孫殿下,敢問陛下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所詔者何?」

    作為劉進的輔佐大臣,張越當然要想方設法給劉進在天子面前刷好感了。

    作為一個曾經的公務員,張越很清楚,領導最喜歡的就是那些能夠記得自己曾經的講話內容和指示精神的人。

    拍馬屁這種方式,不存在肉麻的問題。

    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喜歡肉麻的吹捧。

    哪怕明知道,這人是在拍馬,大多數的肉食者,也都是甘之如飴。

    原因很簡單,這是人類的通性。

    而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張越曾經刻意的向劉進灌輸了很多當今的詔命,援引過不少內容。

    劉進自然有著印象,因此一聽這個問題,立刻便笑道:「皇祖父於元朔元年冬十一月昭告天下曰: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繇昌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之士臻於斯路……」

    劉進一口氣的將這道洋洋灑灑,千餘字的詔書完整的背誦出來,然後看著張越,笑道:「侍中以為能難倒孤,卻是找錯人呢!」

    而在心裡,劉進對於張越的這種主動為他創造機會,拉進自己與祖父距離的行為,充滿了感激。

    只覺得,這位輔佐大臣,真是為了自己殫精竭慮,想盡了法子和手段。

    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了!

    張越微笑著拿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倒扣,向眾人展示,道:「臣卻是小瞧了殿下,該罰,該罰!」

    天子坐於上首,看著這個情況,臉都笑開花了。

    元朔元年的那封詔書,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他私底下甚至覺得,自己的那篇詔書的文字優美而動人,內容充滿了正能量。

    縱使孔子復生,子夏再世,怕也不更改一字。

    可惜,如此美妙的文章,如此富有內涵的詔命,如此充滿了他對天下萬民和士大夫們期許的詔書,卻很少有人去研究和鑽研。

    真真是遺憾啊。

    讓他心裡面跟貓爪了一般。

    如今,聽到自己的孫子,竟然能完整的背出那份得意之作。

    天子內心,真是感到極為滿足。

    「看來,知朕者,長孫也!」他摸著鬍鬚,對劉進感到滿意至極,覺得這個孫子對自己的孝順,那不是放在嘴上,而是用在心裡的。

    不然,為什麼其他人都背不出那封詔書,而這個孫子卻能倒背如流?

    這說明,長孫是日夜在揣摩和學習自己的詔命精神。

    這是真正的孝順啊!

    就連眼神,也一下子變得慈愛了起來。

    有孫如此,夫復何求。

    而對於揭示了此事的張越,他也更加喜愛了起來。

    在他眼裡,毫無疑問,這才是忠臣應該做的事情!

    張越卻是舉著酒樽,笑眯眯的看向了鉤弋夫人,輕身拜道:「夫人,請恕臣無禮了……」

    鉤弋夫人盈盈笑著,輕啟朱唇,道:「侍中儘管出題……」

    張越看著這位天子的寵妃,拿著酒樽,在殿中踱了幾步,想了一會,然後問道:「敢問夫人,元鼎四年,陛下於汾陰獲寶鼎,恰遇此時,王師破南越,擒其匪首,捷報來傳,陛下泛舟於汾河之中,做歌曰:秋風起兮白雲歸,草木黃落兮雁南歸……下一句是什麼?」

    這毫無疑問也是一道送分題。

    因為,鉤弋夫人是趙國人,趙姬善歌舞。

    這《秋風辭》,鉤弋夫人想必多次彈奏過,甚至演繹過。

    果不其然,鉤弋夫人聽著,就笑道:「侍中恐怕又要罰酒了……」

    只見她微微起身,褪下身上繫著的長裙,走到殿中,輕舞長袖,盈盈清唱道:「秋風起兮白雲歸,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難自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歌聲婉轉動人,舞步婀娜曼妙,長袖揮舞之間,自帶美感。

    天子看著,聽著,也是動容不已,長聲嘆道:「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奈老何!」

    顯然被勾起了內心深處的遺憾。

    張越連忙為自己滿上,一飲而盡,拜道:「是臣小視了夫人,當罰,當罰!」

    鉤弋夫人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她自知道,這個年輕的大臣,其實是在暗中幫她固寵。

    但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有什麼目的?

    鉤弋夫人暫時想不到,所以,盈盈笑著,坐回了天子身邊。

    張越連飲兩杯,面色也有些潮紅了。

    他輕移腳步,走上前去,對著天子拜道:「如今,卻是輪到臣了,微臣深受陛下隆恩,長孫信任,無以為報,唯做歌一曲,為陛下祝酒!」

    他提著腰間的佩劍,走到殿中,拔劍而起,伴著樂聲長歌唱道:「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這是他最愛的一首唐詩,也是他以為最好的詩詞。

    沒有之一了。

    微微撫劍,張越繼續唱道:「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天子聽著,也是血脈僨張,不由得和聲拍手。

    這首詩歌,幾乎就講到了他的心坎裡去了。

    讓他彷彿看到了塞外草原上,胡騎萬千,囂張不已的場面。

    然後,霍去病橫空而出,漢家鐵騎,追隨著驃騎將軍的戰旗,從南而北,從北到西。

    匈奴人驚慌失措,狼狽奔逃。

    整個草原,都被鮮血和戰火籠罩。

    匈奴人的屍骨,堆滿了祁連山和皋蘭山的山坡,他們的血肉匯聚成河。

    而那個時代,是他此生的巔峰。

    「朕的驃騎將軍啊!」他想起了那個曾經在他面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耳畔似乎依然迴響著對方擲地有聲的誓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朕的冠軍侯……朕的大司馬……」天子握住了雙手。

    倘若霍去病沒有英年早逝,匈奴人何至猖狂到現在?

    就聽著張越高歌唱道:「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

    一曲唱完,張越便握劍趨前,拜道:「臣願漢世永昌,夷狄無人,矢志於此,百死不悔!」

    天子聽著,猛然睜開了眼睛,看著張越。

    此刻,他的眼睛竟有些模糊了。

    眼前恭身持劍,單膝跪地的這個年輕侍中的身影,恍惚中,竟與記憶深處那個年輕人重疊在一起。

    冠軍侯……冠軍侯……朕的驃騎校尉,朕的驃騎將軍,朕的大司馬!

    卿今安在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六節鉤弋夫人(3)

過了許久,天子才道:「侍中所歌,朕深以為然……」

    「胡無人,漢道昌,正該如此!」

    漢家歷史上,也確實有一段長達十年的黃金時代。

    那個時代,胡無人,漢道昌。

    府庫堆滿了錢糧,牧場滿蓄牛馬。

    大將軍衛青,大司馬霍去病,每次出征,都能為國家俘虜大批戰俘,帶回無數財貨牲畜。

    匈奴人,似乎吹口氣就能滅掉了。

    尤其是漠北決戰後,連長安城的三歲孩子都覺得,匈奴滅亡就在十年之內了。

    可惜……可惜……

    大司馬暴卒於塞外,大將軍又抱病於長安。

    國無良將,匈奴又龜縮於漠北,怎麼都不肯出來。

    戰爭變成了持久戰和消耗戰。

    而漢家的消耗,是匈奴的數倍。

    越是如此,天子就越懷念那個黃金時代,越渴望再出一個大將軍,再出一個大司馬。

    為此,他不惜拔苗助長,將李廣利扶持為將。

    張越立刻拜道:「臣願為陛下大業效犬馬之勞!」

    這是他想了很久,才決定要做的一個事情。

    抄襲李白的詩詞,目的只有一個為將來出征鋪墊。

    而想要領兵出征,他首先就得讓皇帝知道臣願意出征,為陛下徵戰。

    這是張越在後世機關裡,滾打了好幾年後,才領悟到的一個真諦必須要讓領導知道,這個事情我可以做,不然,領導怎麼讓你去做這個事情?

    坐在一旁的鉤弋夫人,忽然笑著對天子道:「陛下,臣妾觀張侍中,真乃文武全才,可謂國家賢臣,臣妾有個不情之請,望陛下應允……」

    說著,她就充分發揮了自己年輕的優勢,抓著天子的衣襟,一臉期待和期許的神色。

    天子看著自己的寵妃這個模樣,心裡面一軟就柔聲問道:「愛妃想要?」

    「臣妾想請陛下恩准,命張侍中為弗陵的蒙師……」鉤弋夫人抓著天子的衣袖,低聲說道:「臣妾覺得,以張侍中之能,必能教導好弗陵……」

    這話一出,張越就只覺得頭皮炸裂。

    劉進更是幾乎有些按捺不住的握緊了拳頭。

    所謂『弗陵』,兩人都知道指的是誰。

    就是鉤弋夫人所出,天子的第六子,也是最小的兒子。

    今年才一歲多一點的皇六子劉弗陵,史書上的哪位漢昭帝。

    講老實話,若是沒有與劉進認識前,張越若能撈到劉弗陵的蒙師的差使,恐怕嘴都要笑歪了。

    然而現在……

    但偏偏兩人都不能在這個事情上發聲。

    因為……

    唯一能決定此事的,獨有天子!

    作為臣子和孫子,在這個事情上,被說拒絕了。

    恐怕連答應的權力也沒有。

    天子卻是看著鉤弋夫人,又望著張越和劉進,忽然笑了起來。

    「弗陵現在還小,選蒙師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他輕輕伸手摟住鉤弋夫人,也沒有把話說死:「若等將來,弗陵四歲以後,愛妃若依然願以張侍中為蒙師,那朕自然會準的……」

    張越聞言,連忙低頭,匍匐在地,表示一切順從聖意。

    就連劉進也是如此。

    鉤弋夫人聽了天子的話,立刻就婉轉的一笑,盈盈拜道:「臣妾謹受命!」

    這讓張越不由得再次深深的看了這個女人一眼。

    心裡面對她的忌憚,也更上了幾個等級。

    此事,也讓他在心裡有了警鐘。

    這宮裡的女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善茬。

    特別是如這鉤弋夫人般,能獨佔當今寵愛的女人,更非易與之輩。

    不過……

    有一個事情,張越現在已經能確定。

    這個鉤弋夫人,至少在現在,還不是敵人。

    這是試探而出的結果。

    原因很簡單,若這個女人,對劉進父子,真有深重敵意。

    那麼,在今天的這個家宴上,這個女人恐怕就一定會趁機搞事。

    確定了這一點後,張越的心就安了許多。

    畢竟,宦官什麼的,最多是抹黑,藉機塞點眼藥。

    但這鉤弋夫人,若對自己或者劉進有敵意。

    那她便能吹枕邊風。

    這可比任何手段都更有效!

    而從鉤弋夫人的結局來看,張越也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細節。

    ……………………………………

    家宴繼續。

    經過鉤弋夫人這麼一打岔,原本歡快的氣氛,有些冷卻。

    劉進也變得有些鬱鬱寡歡了。

    鉤弋夫人趙婕妤對他們父子的威脅,卻是實實在在的。

    去年,小皇叔一出生,皇祖父就將小皇叔出生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

    既是堯母門,那誰是堯呢?

    所以,鉤弋夫人和哪位小皇叔,立刻就讓他和他父親,忌憚不已。

    威脅等級,甚至超過了其他所有人。

    如今,鉤弋夫人又向張侍中伸出了魔爪……

    這不得不讓他提高警惕,心裡面更是患得患失。

    直到家宴結束,他都有些失魂落魄。

    等到出了別館,劉進就問張越:「張侍中,若方才皇祖父命侍中為小皇叔之蒙師,侍中如何決斷?」

    這話一出口,他就又有些後悔,不該問的這麼直接。

    張越聞言,笑道:「臣能怎麼辦?君命難違啊!」

    劉進聽了,有些不開心了。張越見了,笑著對他道:「殿下,難道以為,臣是那種朝秦暮楚之人?」

    雖然,在本質上,他其實壓根就沒有這個時代的大臣們的所謂忠心,也不可能有那種感情存在。

    在事實上來說,他輔佐劉進,其實只是因為劉進能幫他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至於你要說,愚忠於劉進,死心塌地,不論劉進做什麼都幫他,那就是天方夜譚了。

    穿越者,尤其是接受了系統教育的穿越者,根本不可能有那種心理和情感。

    對張越而言,假如真要忠於某個事物的話,那就只能是自己心中的信念與理想。

    當然,這些事情,肯定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劉進聽著,卻是看著張越,道:「侍中真乃君子,在這個事情上都不瞞孤,孤信卿!」

    他說著就伸出手來,握住張越的手,道:「孤此生必不負卿!」

    張越連忙拜道:「臣能得殿下如此厚遇,唯肝腦塗地以報!」

    說著,他補充道:「願誓死以佐殿下,踐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偉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七節學潮(1)

    張越與劉進,剛剛抵達甘泉宮時。

    太學之中,貢禹、王吉等人,召集了整個太學的所有太學生們,在太學門外,聚集了起來。

    「諸君!」貢禹站在當初董仲舒親筆所書的那塊勒石之前,大聲疾呼著:「夫本仁祖義,以愛人為根本!」

    「孔子曰:善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暴勝殘!」

    「今天下豪強士大夫,皆廣蓄奴婢,大兼田地,豈不聞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且夫,蓄人為奴,令百姓父子相離,夫妻相散,使老不得養,幼不得教,壞人倫之大道,傷鄉黨之序,亂先王之法,敗祖宗之德……」

    「此其誠可謂,當今天下最大時弊!」

    「吾輩士大夫,幼讀聖賢之書,安能安坐於太學之中?必拔劍而起,仗義而言,以導世間之風!」

    「春秋之義,臣不討賊非臣也,子不復父仇,非子也!而吾輩士大夫,世受國恩,以立於太學之中,若得見不法而默,遇不道不言,睹不倫不笞,何以稱士?」

    「豈非上愧君父,下慚百姓?百年之後,又何面目,見先賢列子於九泉之下?」

    貢禹在台上大聲疾呼。

    台下,王吉、楊望之和曾勝,也紛紛附和,大聲議論著:「昔者董子在世,曾教誨吾等:春秋之義,賊不討者不書葬,臣子之誅也! 」

    「今雖無亂臣賊子,然有蓄奴不德之事,致使百姓父子分離,夫妻相散,令孤老不得贍養,令婦孺不得教育,吾輩倘若坐視不理,豈非如晉之臣?」

    「君等難道希望,青史之上,後人言吾輩:皆非漢臣也?」

    太學生們聽著,一個個都只覺得熱血沸騰,難以自抑。

    紛紛振臂高呼:「安敢為亂臣賊子乎?誓以吾血,以討時弊!」

    這也是公羊學派這個思想學派的獨特之處。

    對於公羊學派而言,假如有亂臣賊子弒君,那麼,天下仁人誌士,忠貞之臣,全部有責任,也有義務討賊誅逆。

    在沒有完成對大義的聲張前,所有人全部有罪!

    這種罪孽,必定會生生世世,永永無窮的跟隨每一個人。

    直到有朝一日,他們能用賊子的血來清洗自身的罪,完成對正義的聲張。

    同樣的道理,父仇未報之前,子不為子。

    這個理論,不僅僅可以用來解釋國仇家恨,更可以用到其他所有領域。

    在公羊學派眼裡,若世道不公,就需要有人出來挽天傾。

    用自己的血和生命,來修正偏離正常軌道的世界。

    一個人失敗了,後來者也應當接過這面旗幟,繼續戰鬥下去,直到將偏離的世道,恢復正軌。

    若,有人明明看到了某些事情,卻裝作看不見。

    這是會被鞭笞一萬年的!

    就像《公羊春秋》之中,在襄公復九世之仇,大之之後,緊接著就寫了一句話:公與齊人狩乎郜。

    這一句話,就將魯莊公,釘死在了萬年恥辱柱上。

    因為,在這次歷史事件發生之前四年,魯國國君,莊公之父恆公被齊襄公誘殺於齊。

    在國仇家恨未報之前,魯莊公與殺父仇人,弒君仇寇,行狩禮。

    正如董仲舒的解釋一般:臣不討賊非臣也。

    此所謂孟子所說的『無恥之恥』,更是對春秋一書之中的大義的徹底踐踏。

    必遭春秋之誅,蒙篡逆之恥!

    而這正是大復仇思想的核心!

    如今,天下蓄奴之風,人盡皆知,作為公羊學派的學者,國家千挑萬選的太學生,精英中的精英。

    若目睹瞭如此之事,還無動於衷。

    必遭《春秋》之誅,蒙篡逆之恥,會被後人以為是亂臣賊子,至少也是『無恥』之人。

    死了都不會被歷史記載,甚至不敢進祖宗墳墓,以免讓先人蒙羞。

    在春秋大義面前,沒有人敢異議。

    因為,蓄奴與限奴,本就是公羊學派的政治正確!

    於是,整個太學,瞬間沸騰。

    五十名太學生,在貢禹等人的組織下,拿著《春秋》,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太學出發,一路高喊口號,浩浩蕩蕩。

    董越站在太學的閣樓上,望著那些浩浩蕩蕩,群情激憤,向著長安走去的學生們。

    耳中聽著他們慷慨激昂的宣言:「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今天下蓄奴蔚然成風,亂鄉黨之教,壞先王之法,斷先帝之德,使百姓父子相離,夫妻相散,吾輩士大夫,既食漢祿,豈敢營營苟且,熟視無睹?……」

    「年輕……真好……」董越沉聲嘆著,心潮澎湃,恨不能加入其中。

    但他不能。

    因為……

    他知道,他加入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甚至可能引發極大動盪。

    但學生們去鼓譟,去宣傳。

    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年輕人嘛……血氣方剛,很正常。

    況且,豪強士大夫貴族們,恐怕,也不敢直面這太學生們的正義聲討!

    ………………………………

    太學生雖然只有五十人。

    但,每一人,皆是天下郡國的精英中的精英。

    許多人本身,就是出生名門。

    而當他們浩浩蕩蕩,集結起來,一路高喊口號,在長安城十二門門外,開始宣講各種蓄奴的壞處,在道德上狠狠鞭笞蓄奴的非德之處時。

    整個長安,就像一鍋沸騰的開水,瞬間翻滾起來。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執金吾的上下。

    「太學生們在長安城各門向過往士人、百姓和商賈宣講蓄奴的壞處?」執金吾王莽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滿臉不解。

    講道理,這些太學生,七成以上的家庭,恐怕本身也是蓄奴大戶啊!

    他們現在跳出來反蓄奴?這是什麼鬼?什麼花活?

    「明公,吾等要不要干涉?」有屬下問道。

    「不必了……」王莽擺擺手道:「這事情,自有京兆尹去管……吾等就不用摻和了……」

    但王莽忘記了,現在,京兆尹於己衍被天子詔去了甘泉宮。

    整個京兆尹衙門,現在群龍無首。

    留守的京兆尹丞和各級官僚,在面對太學生們集體出動的情況時,幾乎拿不定主意。

    也沒有人敢提出什麼提議。

    因為,那可是太學生啊!

    抓不得,動不得,甚至呵斥不得的國家精英,社稷支柱。

    天知道,你今天抓了的那個年輕人,十幾年後,會不會是你兒子、孫子的頂頭上司?

    哪怕沒有這個顧慮,他們也不敢動。

    因為,那是太學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4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八節學潮(2)

    在執金吾不插手,而京兆尹上下不敢插手的情況下。

    太學生們的宣講,進行的非常順利。

    他們兵分十二路,堵在長安各門門口,聚集起數百甚至上千的聽眾。

    大聲疾呼,高聲宣講和鞭笞蓄奴的危害。

    一時間,聽者如潮。

    人人都為這些年輕人的慷慨激昂的演講鼓掌、叫好。(雖然很多人,其實壓根就不支持這些太學生說的那些話……)

    於是,等到這一天結束,太學生們返回太學後,人人都如同喝了仙釀一般,飄飄欲仙,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誰了?

    這是太學生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真理與正義,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

    對於文人來說,這種感覺勝似世間任何麻醉品和毒藥。

    只要嘗過這味道,幾乎都是欲罷不能。

    「吾輩士子,就該如此!」許多人徹夜難眠,聚集在一起議論。

    「是啊,是啊,教化世人,本吾等之職也!」有人感嘆著,頗有種今日始知我是我的感觸。

    至於家族之中的千頃良田與上千奴婢,在這個時候,許多人都遺忘了。

    即使偶爾想起來,也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緊要的。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要繼續擴大聲勢,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主張,讓自己的名字,讓更多人知曉。

    於是,第二天,太學生們繼續浩浩蕩蕩的排著隊,分赴長安城各門。

    這一次,他們有了經驗,開始出現了組織。

    許多人都呼朋喚友,叫來了一大堆往日裡,自己相熟或者興趣相投的朋友。

    於是,情況開始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假如說昨天,太學生們的宣講,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哪怕是聽他們宣講的人,其實也是抱著看熱鬧的心理。

    但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每一個太學生都有一個自己的小圈子。

    這個小圈子裡,既有貴族子弟,也有商賈之後,更有長安本地的地頭蛇。

    當他們將自己的小夥伴召集起來,共襄盛世後。

    整個長安的輿論,瞬間就被影響了。

    這些貴族子弟,這些商賈子弟,這些本地的豪強子弟,在被太學的小夥伴們召集起來,共同參與了活動,進行了宣講,鞭笞了蓄奴後。

    伴隨著圍觀群眾的陣陣叫好和歡呼。

    他們不可避免的沉浸到了這種氣氛之中。

    年輕人,血氣方剛,加之集會宣講,又有人捧場叫好。

    自然就飄飄然,以為世界在我手中,真理被我掌握。

    加上,大家所宣講的東西,確實是真理,是大義,是正義。

    這下子,情況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一群年輕人,還是生活優渥,無憂無慮,充滿正義感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後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正義的事業後會幹什麼?

    當然是高舉正義的旗幟,大力鞭笞醜惡!

    特別是當鞭笞醜惡,沒有成本的時候,他們的血液之中,簡直等於被人注射了一堆腎上腺素。

    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

    於是,颶風成型了。

    在短短的兩三天之內,整個長安,都被颶風席捲。

    很多人,甚至都還沒有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

    他們就不得不愕然面對,洶洶而來的輿論。

    ………………………………

    「父親大人……蓄奴有傷天和,兒子懇請父親大人,削減奴婢,釋放其中勤勉忠肯之人,以給其土地佃租,其必感恩戴德,為我家勤勉勞作而無有怨言!」一個年輕人,滿臉正義的找到了正在書房之中讀書的老爹,一見面就跪下來拜道:「如此,更可上合先王之路,而中與孔孟之道相近!」

    「嗯?」正在讀書的中年人聞言,嚇了一大跳,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汝因何如此說?」

    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兒子,素來聰慧,機敏,他甚至得懷疑,這是不是個傻蛋?

    就聽著那面前的年輕人慷慨激昂的宣講著:「兒子聞說:上下相親謂之仁,故仁者可以觀其愛也,孔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春秋大義,以仁為本,而天下正義,莫過於愛人……」

    「我家富貴已極,有十萬石之積粟,有百萬錢之積蓄,有千頃之田,有千人之奴……」

    「夫物盛而衰,不如釋放奴婢,以為佃農,養我家之清譽,而積君子之德……」

    中年人聽得一楞一楞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久久無語。

    要不是確信,眼前這個人,與他的愛子確是一人,他真懷疑有人假冒自己的兒子來忽悠自己了。

    釋放奴婢?

    開玩笑!

    每一個奴婢都是移動的搖錢樹。

    一個壯年男奴,每年的衣食費用,最多不過三千五百錢。

    但他可以為家族耕作六十到七十畝之地,歲得粟在一百二十石到一百四十石之間。

    折算為錢,就是一萬兩千錢到一萬四千錢之間。

    平均每一個男奴至少淨賺一萬錢!

    當下奴婢賣身的價格,官府平賈為三萬左右。

    換言之,一個男奴,三年就能回本。

    剩下的全是淨賺。

    他家蓄奴四百餘人,其中男奴兩三百之多,就是這些人,日以繼夜的勞作,使得家族財富日益增多。

    現在,這個蠢兒子居然跑來勸自己釋放奴婢?

    瘋了吧?

    要不是自己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中年人真想將這個逆子吊起來,抽死丫的。

    「吾兒……」中年人放下手裡的書冊,嘆道:「汝到底是聽了誰的蠱惑?」

    ……………………

    類似故事,在無數長安豪族家庭上演。

    豪強們可以抵禦和無視來自外界的壓力,但他們對於來自內部的紛爭,特別是來自下一代的質問和請求,就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消息傳來。

    關中大賈,超級富豪,大漢首富袁廣國宣佈,因其愛子所請,釋放他家所蓄奴婢兩百人,以積陰德。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整個長安震動。

    太學生和年輕的『正義之士』們更大受鼓舞,猶如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他們鼓譟和宣傳廢奴、限奴的動力更大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3 22:05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零九章 風暴(1)

    茂陵,袁廣國站在自己家門口,在他面前,是兩百個滿臉感激,感恩戴德的奴婢。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汝等往日為我家辛苦勞作,今,吾本仁義忠恕之道,解汝等奴契……」袁廣國輕聲說著,就將手中拿著的許多寫在布帛、竹片和木犢上的賣身契丟到了地上的一個火盆裡。

    大火立刻吞沒了這些曾經束縛了這些可憐人的契約。

    「主公恩義!主公恩義!」

    奴婢們紛紛磕頭,對於他們來說,自由,這是夢寐以求的。

    雖然自由之後,何去何從,還沒有想好。

    但自由本身就是金錢。

    至少,他們假如實在沒有辦法,還可以將自己再賣一次。

    這就是幾萬錢,足夠家人過上不錯的生活了。

    袁廣國卻是微微擺手,釋放兩百個奴婢,對於他這個級別的豪商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雖然,其實心裡很肉疼。

    但再疼,這刀也要割下去啊!

    這是投名狀,也是敲門磚。

    不這麼幹,怎麼上長孫的車?

    想到這裡,袁廣國的嘴角就溢出一絲笑容。

    他身旁的一個管家模樣打扮的家臣,湊到面前,笑道:「主公有麒麟兒,臣為諸公賀!」

    袁廣國聽了,笑的嘴都合不攏。

    他曾經,最頭疼的就是自己的那個紈褲子。

    但現在,他最驕傲的就是寶貝兒子了。

    作為天子近臣+寵臣,長孫輔佐大臣,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的唯一門徒。

    自己的兒子的未來,已是一片光明。

    而他在得知了此事後,更是立刻下定了決心——不惜一切,哪怕散盡家財,也要助兒子的老師,一路青雲直上。

    道理很簡單。

    這個世界上,回報率最高的買賣,從來都是投資國家。

    誠如他的偶像呂不韋所言:奇貨可居,奇貨可居!

    ……………………………………

    袁廣國釋放奴婢的行為,等於在一堆乾柴上,丟了一個火星。

    立刻,就燃起了熊熊烈焰。

    並馬上,產生了連鎖反應。

    繼袁廣國後,又一個關中巨頭被自己的兒子攻陷了。

    ………………………………

    華陰縣,楊氏家族門前。

    當代家主楊敞,忍著肉疼,將一堆契約,丟進火盆之中。

    隨之而起的,是上百名奴婢的歡呼聲和感恩不盡的磕頭聲。

    楊氏是關中有數的世族,真正的豪強之家。

    楊家始祖,乃是高帝功臣,赤泉候楊喜。

    傳至上一代時,元鼎四年,楊氏因酌金失候。

    楊家雖然失候,但依舊富貴不減。

    其在華陰當地,更是深耕百年,佔有土地以數百頃,佃戶、奴僕、家臣、家僕以千計。

    楊氏更是關中有名的士族。

    歷代以出文豪而有名。

    當代家主楊敞,更是年少成名,在關中都有著清譽。

    因而才得以被太史令司馬遷慧眼相中,下嫁愛女妻之。

    靠著這層關係,楊敞與同為司馬遷喜歡的年輕人李陵交好,通過李陵的引薦,與奉車都尉霍光搭上了線,被霍光舉薦為郎中。

    「父親仁義,必為天下讚譽!」在他身旁,兩個年級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紛紛長身而拜,恭賀著。

    「叔父大人仁義,小侄欽佩!」一個稍微比楊敞兩個兒子大幾歲的士子也拱手賀道。

    此人,正是太學生楊望之。

    也是楊敞的侄子,其堂兄之子。

    楊敞卻還是有些肉疼,勉勉強強,露出笑容,道:「仁義忠恕,吾亦知之也……」

    但實則內心還是疼的有些難受。

    雖然,這次釋放的不過百人左右,不過相當於他家蓄有奴婢的兩成。

    但……

    一百個奴婢,每歲光是土地產出就能淨賺一百萬啊!

    更別提他們還可以拿去服役,賺的更多。

    就這麼放掉了……

    楊敞感覺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個小可愛在離自己遠去。

    然而……

    他不得不放。

    不止是因為兒子們和侄子天天在耳邊勸說,更因為……

    他將目光投向自己家宅的內部。

    他懼妻。

    事實上,這次釋放奴婢,完全是他的妻子做的決斷。

    …………………………

    楊氏的舉動,撬動了多米諾骨牌。

    因為楊家是關中世族,真正的豪強,歷經了百年歲月沉澱的大族。

    楊氏的舉動,等於拉動了整個關中的閥門。

    老楊家都釋放奴婢了。

    其他人,就不得不認真考慮,要不要跟進了。

    跟進的話……麻蛋好難受啊!

    但不跟進,就會被人指著脊樑骨戳了!

    豪強士族商賈貴族,一下子就覺得,自己被人架在刀口下了。

    偏偏家裡還有不懂事的年輕人,在跟著瞎起鬨。

    彷彿自己不釋放奴婢,不減少蓄奴的速度,那就是小人,是賊子!

    豪強貴族們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更可怕的是,輿論風暴迅速成型,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整個關中的輿論圈。

    在袁、楊兩家帶頭釋放奴婢後,釋放還是不釋放奴婢,已經成為了君子or小人的選擇。

    不止,豪強貴族們感覺很難受。

    谷梁學派,更是感覺難受不已,心疼難忍。

    仁義忠恕,這是谷梁的神主牌,是谷梁的旗幟!

    但現在,打著這面旗幟,在外面倡導和主持輿論的,卻是太學的公羊學派。

    這很難受。

    更難受的是……

    他們不得不更進,不得不參與,不得不加入。

    這才是最讓他們身心俱疲的事情。

    但能有什麼辦法呢?

    若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公羊學派在大聲疾呼,在倡導和主持。

    將來天下人怎麼看谷梁?

    會不會覺得谷梁學派儘是偽君子?

    尤其是太子和長孫!

    沒有辦法,在沉默了兩日後,當楊氏也釋放奴婢的聲音傳來。

    谷梁巨頭,江升先生不得不發聲,他宣佈,自己的門徒們,全部應當釋放一定數量的奴婢,以合先賢之道。

    做不到的『則非吾徒』『小子等可鳴鼓而擊之』。

    這下好了,這位江公收徒多達數十。

    在老師的嚴令下,無論願或不願,谷梁君子,都不得不宣佈釋放奴婢。

    不過呢,許多君子表示自己蓄奴很少,所以,只能釋放十幾個甚至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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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