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82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6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章 地圖(2)

    張越走到二樓,找到堪輿室,然後推開門,點燃門口的連枝燈,燈光很快就照亮了整個房間。

    堪輿室不大,估摸著也就四五十平方,兩側牆壁上,懸掛著兩幅巨型帛布地圖。

    一副是關中堪輿圖,一副是居延堪輿圖。

    張越走到關中堪輿圖前,凝視著這副西元前的地圖,嘴裡嘖嘖稱奇:「真是不可思議!兩千多年前的古代,地圖測繪技術居然發展到如此程度了!」

    在這副地圖上,張越看到了無數線條和符號。

    有粗細不等的線條,蜿蜒流轉,看上去應該是河流。

    有延綿起伏的線條縱橫南北,貫穿東西,這大約是山脈?

    一個個紅黑線框,密佈於地圖各地。

    線框旁邊,有著文字註解,以某某軍、某某校尉、某某都尉名之。

    看樣子應該就是漢軍在關中的佈防點了。

    更誇張的是,在這副地圖上,張越還看到了許多鄉亭的名字。

    一個又一個鄉亭,就像一張蜘蛛網,將整個關中的基層,聯繫成一體。

    每一個看到這張圖的人,都應當明白,在漢室,皇權是下到村亭的!

    轉身看向對面的居延堪輿圖。

    在這裡,他見到了一個個障塞,星羅密佈的沿著浚稽山以南一字排開,遠方還有一個代表著要塞的符號,矗立於大漠之中。

    那是范夫人城,現在大漢帝國的最北端。

    它就像一顆釘子,死死的嵌入了匈奴人的腹心,釘在了漠北的關鍵地區。

    這座要塞,可能在史書上的名聲不彰,遠沒有輪台城的名字那麼響亮。

    但在此時的漢室,這座要塞卻遠比輪台城的名字更加響亮,就連關中的三歲小孩也都聽說過這個要塞。

    因為,這座要塞有一個傳奇般的故事。

    十餘年前,漢軍有一個姓范的都尉奉命出擊匈奴,他率軍打到了漠北,在黃沙與綠洲之間,建起了這座城市。

    城市建成後不久,這位都尉不幸染病去世,一時間城中人心惶惶,加上漠北的嚴冬即將來臨,許多人都想撤回長城,去溫暖的南方越冬。

    關鍵時刻,都尉的夫人,身穿孝衣站了出來。

    她召集全軍將校和士兵,對他們說:「此城先夫為陛下所建,輕易棄之,先夫於九泉之下,如何瞑目?願守此城,以待來年……」

    於是,這位都尉夫人,帶著兩千多漢軍士卒,在這座城市,忍受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嚴寒。

    又在春季,抵禦了匈奴人數次亡命攻擊。

    直到夏天,有漢軍遠征至此,愕然發現,在這個匈奴的腹心之地,竟然有一座飄揚著黑龍旗的帝國城市。

    居延都尉以聞,上奏朝堂,天子聞之大喜,封都尉夫人為君,將此要塞命名為範夫人城。

    從此大漢軍隊,就有了一座在匈奴咽喉的要塞。

    十餘年來,漢匈圍繞此城,爆發了數次戰爭。

    有時候,匈奴人會奪取此城,但漢軍旋即就會組織反攻。

    雙方你來我往,鮮血灑滿了大漠。

    凝視著這副居延地圖,張越握緊了拳頭,在心裡說道:「總有一天,我將提兵百萬,滅亡匈奴!」

    匈奴,不僅僅是大漢的敵人。

    更是限制了漢民族擴張的最大的一個障礙。

    掃清了這個障礙,漢軍至少可以並有西域,統治和主宰整個東北亞地區,並建立起諸夏文明圈。

    甚至說不定,可以繼續西進,去與貴霜的大和尚們交流一下,到底是佛祖厲害,還是泰一神主宰一切?

    說不定,還可以去印度洋洗洗軍靴!

    是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匈奴都必須死!

    這樣想著,張越就走到堪輿室的案几前,坐了下來。

    案几上,堆滿了大量的竹簡。

    張越拿起來,看了看,基本都是兵書和法家經典。

    至於一些重要的資料和檔案,張安世應該早就拿走了。

    但……

    「好東西啊……」張越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這些竹簡,這些可都是張安世看過和註解過的書簡。

    太學生們的書就已經能結出拇指大小的玉果。

    當朝尚書令,法家巨頭張湯的愛子,跟著當今天子二十餘年的漢家巨頭張安世的書簡,又該結出怎樣的玉果?

    怎麼著,也比太學生們強吧?

    拿著這些書簡,看了一遍。

    張越笑的更開心了。

    「張安世也有大志!」張越放下書簡,輕聲說道。

    這些書簡之中,張安世做了無數註解和筆錄。

    字裡行間,透露了無數信息。

    雖然沒有明說,但,張安世是一個鷹派,一個主張對匈奴要除惡務盡的戰爭販子,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

    這說明什麼?

    「張安世特地在這裡留下這些書簡,無非就是想告訴我……」張越輕笑著道:「我與他是同志……」

    換而言之,這些書簡,是張安世特地留下來,給張越看到的。

    他的目的,也很簡單。

    建立同盟!

    這個同盟,張越自然很有興趣加入。

    至少,在對付匈奴人,滅亡匈奴帝國這個事情上,他與張安世的意見完全一致,目標完全相同。

    志同道合,所以是同志。

    而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公務員,接受過系統教育和培養的統治階級。

    張越立刻就想起了偉人的教誨: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所謂政治,不就是這樣的嗎?

    黨同伐異!

    「或許我也該嘗試,建立起一個統一戰線,一個緊緊圍繞在長孫身邊,以扶保長孫為己任的統一戰線……」張越托著腮幫子想了起來。

    「若我打算這樣做,那麼……這地圖的事情,就是一個很好的楔子……」張越站起身來:「或許我應當借助這個機會,以『共同繪製天下地圖』為幌子,將所有可能的和潛在的『朋友』都拉進來……」

    「張安世就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想到這裡,張越就笑了起來。

    所謂政治團體,首先,就必須有共同利益連接。

    至少也得有一個共同理唸作為聯繫。

    不然,那就是雞同鴨講。

    繪製地圖,敬獻天子,大家一起排排坐,赤果果,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至少,在這個過程中,張越能知道,誰可以做朋友,而誰又不可以當同志。

    換言之,這是一次分辨誰是自己人,誰是潛在敵人的遊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一章統一戰線(1)

    朝陽初升,紅日滿天。

    張越站在小樓的窗前,望著東方的朝陽,雖然一宿沒睡,但身體卻沒有半分疲憊,反而亢奮的很。

    因為,他花了一個晚上,利用從空間回溯來的記憶,初步將一副名為『大漢一統四海寰宇圖』的概貌畫了出來。

    這副地圖,他參照了回溯得來的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以及葛劍雄先生的《西漢政區地理》,並根據自己的想法,稍稍塞了點私貨進去。

    私貨主要是塞在了南亞、西亞以及歐陸。

    拿著這副地圖,張越走下閣樓。

    有宦官過來稟報:「侍中,方才郭令君遣人來告知侍中,陛下今日將幸鉤弋宮,可能要數日後才會回轉,故侍中可自行安排這幾日的時間……」

    「知道了……」張越點點頭。

    皇帝去鉤弋宮會鉤弋夫人,一般沒有個十天半個月,大約是不會回建章宮的。

    為什麼?

    因為鉤弋宮屬於甘泉宮殿群。

    甘泉宮遠在甘泉山,離長安差不多三百里呢!

    說起來,這位陛下也是一個渣男!

    四歲時就忽悠堂邑太長公主,說什麼金屋藏嬌,結果見了衛子夫,就將陳皇后廢掉了,留下了著名的《長門賦》……

    後來,又喜歡上了王夫人、李夫人。

    尤其是李夫人,愛之極深,恨不得給她上天摘月亮,下海撈星星。

    結果……

    李夫人病重將死,卻不肯見他。

    原因是怕這位天子見到了她憔悴蒼老的容顏,忘掉了她的貌美如花。

    只能說,最瞭解男人的還是枕邊人啊!

    最近幾年,他又迷戀上了鉤弋夫人,幾乎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不僅僅為其在甘泉宮修建了鉤弋宮,為其居所,以讓這個美人能夠遠離長安城的紛紛擾擾。

    更關鍵的是——去年,鉤弋夫人為其生下一個皇子。

    這位天子居然興奮的將鉤弋宮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

    好嘛……

    堯母門……

    那誰是堯?

    只能說,這位陛下只要涉及到修仙和女人這兩個事情,智商直接掉到了負數。

    不過……皇帝的私生活,張越不想管,也管不了。

    倒是,這位陛下離開長安,前往甘泉宮,正好給了張越足夠的時間來做自己的事情。

    然後,再抽空回趟南陵,看一下嫂嫂與柔娘。

    至於將她們接來長安?

    張越暫時還不打算這樣做。

    長安的水太深了。

    在沒有足夠的力量前,張越不打算讓親人身臨險境。

    至於現在?

    「先去一趟東宮,把劉進拉進來再說……」張越想著,就拿起地圖的草稿,邁出小樓,向著東宮方向而去。

    所謂東宮,其實就是太、子、宮。

    因漢家太、子、宮位於長樂宮、未央宮的正東方向,所以時人俗稱東宮。

    與之相對的,未央宮被稱為『北宮』,長樂宮號為『南宮』。

    順便再說一下,其實在最開始,長樂宮才是天子的居所,未央宮方是後宮。

    只是後來高帝駕崩,呂后女主臨朝,在長樂宮聽政。

    由是,長樂宮才成為太后的寢宮。

    天子則移居未央宮。

    從此成為慣例。

    與未央宮、長樂宮相比,東宮的規模很小。

    大約也就三個主要建築群。

    甲觀、畫堂以及丙殿。

    甲觀是太子居所,畫堂是學習讀書之所,丙殿則是太子習武之地。

    因為東宮規模太小,儲君和儲君的妃嬪居之,都有些擁擠。

    所以,歷代太子都會得到一塊在上林苑之中的基地,作為其接納賓客,結識朋友,培養羽翼的地方。

    一般來說,太子在成年後,基本就住到自己的林苑之中,去與朋友們、臣子們相處、交流。

    而東宮這裡,則作為其后妃子女的住所。

    張越乘車穿過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的飛閣,自未央宮東闕出,很快就抵達了東宮宮門。

    剛到門口,恰好有數位儒服男子,也驅車而來,雙方在東宮宮門前,碰了個正著。

    這些人見到張越頭上的貂蟬冠,立刻就認出他來了。

    「賊子,你蠱惑了陛下還不夠,還要蠱惑長孫!」一個四十多歲的儒生,咬著牙齒罵道。

    張越扭頭,看過去,那人就立刻住嘴,將頭別向一邊。

    「呵呵……」張越啞然失笑,心裡面覺得,這些人也太搞笑了吧?

    罵人也就罷了,偏偏罵完了人,還不敢與苦主對視?

    這是什麼鬼?

    也太不要臉了吧?

    「跳樑小丑而已……」張越搖搖頭,徑直朝宮門走去。

    這些人,他才懶得管是什麼誰呢!

    原因很簡單,他們連與自己對視、直面的膽子也沒有,還能做成什麼事情?

    充其量,不過是背地裡詆毀和議論一下自己而已。

    這種渣渣,若都要去管。

    張越豈非得忙死?

    這些人卻是看著張越,通過宮門,直入東宮。

    一個個氣的臉色發白,身體顫抖。

    「奸佞啊!」那個方才罵張越的儒生,咬著嘴唇,很聲說道:「這賊子果然做賊心虛,不然為何不敢與我對質?」

    其他人紛紛點頭,道:「王兄所言極是!」

    「此子一看便知道是那種善於蠱惑君上的奸佞,他先是以奇技淫巧、粗鄙之言,蠱惑了君父,如今又將罪惡的雙手伸向長孫,吾輩必須想個法子,讓他姦計不得得逞!」

    眾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轉瞬之間,張越就已經被他們從賊子、奸佞直接具象化為趙高李斯之屬了。

    可惜啊,這世道似乎總是賊子得勢,而君子們一籌莫展,竟找不到對抗這等賊子的辦法。

    正唉聲嘆氣之時,忽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們身邊響起:「諸君可是欲讓此賊子身敗名裂?」

    一個年輕的貴族湊到他們身邊,輕聲說著:「正巧,在下這裡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讓此子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嗯……」這些人看著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下來。

    「在下聽說,這賊子是南陵人……」

    「諸君仔細想想,南陵的奸賊,除了此子,還有何人?」

    「若能將此子與那賊子聯繫起來,讓天下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縱然此子口若懸河,有晏子之才,怕也是解釋不清楚嘍!」

    這人說完這些話,就笑著在幾個隨從簇擁下,策馬離開。

    而儒生卻都是激動了起來。

    「對啊!」有人一拍大腿,開起了地圖炮:「我早便知道,這賊子奸滑無比,原來此子與衛律衛賊有關係!」

    「然也!」

    「這賊子是南陵人,衛律也是南陵人,他將來說不得會與衛律一般禍害國家!應該儘早剷除之!」

    衛律,十餘年前,南陵人的驕傲!

    他二十餘歲就被舉為秀才,他才學淵博,才思敏捷,一度是國家的潛力新星,未來政壇上的重量級人物。

    然而,他最終卻叛國投敵。

    他在匈奴,積極為匈奴人謀劃,協助匈奴人招降漢家士大夫和貴族,甚至在匈奴內部推動了匈奴人的改革。

    他所造成的破壞和傷害,超過了過去的兩個大漢奸中行說與趙信的總和。

    若無衛律的幫助,匈奴人早就被漢軍在漠北餓死和渴死了。

    由是,整個天下,都對衛律恨之入骨。

    當今天子甚至曾經說過,誰能取衛律首級,誰就可以封萬戶侯!

    雖然說,衛律實際上是胡人,是歸化烏恆人的後代。

    但現在,儒生們可不管這些。

    他們都沉浸在了勝利的喜悅之中。

    他們彷彿看到了,那個將長孫從他們手裡搶走的奸佞身敗名裂,為天下人唾棄的哪一天!

    「走!」一個儒生笑著道:「吾等去花街慶祝一番,聽說花街近來又從僰國買到了一批僰奴,乖順聽話的很呢!」

    「同去!同去!」眾人大笑著,攜手而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二章統一戰線(2)

    東宮很小,張越很快就找到了正在甲觀習武的劉進。

    見到張越,劉進很是驚訝,放下手裡的木劍,問道:「張侍中今日怎麼有空來東宮找孤了?」

    「陛下幸甘泉,臣正好有件事情,想邀殿下一道參詳……」張越笑著說道。

    「何事?」劉進一聽,馬上就來了興趣。

    昨天,他與張越兩人在長安城內外轉悠了一大圈。

    雖然辛苦,但卻看到、聽到和知道了許多從前他所不知的事情。

    這使得他對張越的信任,進一步加強。

    此刻,一聽張越又要搞事情,自然興致勃勃。

    「臣打算集合眾賢,測制天下堪輿圖,以獻陛下,順便寫一些天下地理的常識,編輯成書,以供朝野大臣參考……」張越笑著道:「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殿下最適合為此事的主事人……」

    拉上劉進,不僅僅是要拿著他當幌子,嘗試建立一個同盟。

    也是要做給天子看。

    讓他知道,張越是真的殫精竭慮,想方設法的輔佐長孫。

    劉進聽完,馬上就興奮的說道:「侍中所言,是好事啊!」

    但隨即,他就低垂下腦袋,有些沮喪的道:「只是孤才疏學淺,於地理所知不多……恐怕難以擔當大任!」

    他的老師們,過去壓根就很少給他講地理。

    他的人生,一直就是經義、經義。

    研究孔子為什麼要說那句話,研究古代聖王們的言行……

    至於地理、戰略?

    恐怕就是老師們自己也是一竅不通。

    「殿下勿憂!」張越馬上從懷裡取出那份地圖草稿,交給劉進,拜道:「臣已經差不多畫好草稿了,只需殿下召集群賢,共議細節,然後就可以呈奏陛下御前!」

    劉進接過來地圖草稿,攤開來一看,嘴巴張的大大的。

    呈現在他眼前的,那裡是什麼草稿?

    分明就是一副已經完成度接近八成的天下堪輿圖。

    蜿蜒的長城,從遼西一直延綿到朔方,酒泉、張掖與居延地區的障塞,則互為犄角。

    大河巍巍,奔流向海。

    天下州郡,形勝而成。

    讓劉進更為吃驚的,還是西域方面……

    在這地圖上,西域三十六國,如星星點點,密佈於河西以西的廣闊天地。

    遠方還有康居、大月氏(貴霜)、身毒等國的影子。

    而在這些異域王國的土地上,除了國名,還有著一些當地特產標記。

    譬如,康居國則標註:所產火浣布,多黃金珠玉。

    身毒國則標註:有金山銀海,人民孱弱。

    更遠的異域,更有安息、大秦的名字。

    「侍中……」劉進看向張越:「此圖已經差不多畫好了啊……何必再來找孤,召集群賢?」

    他現在嚴重懷疑,張越這是要給他送功勞,幫他刷名聲。

    雖然心裡面很感激張越這樣做,但劉進的內心,卻是抗拒的。

    他又想起,先前已盜張越的宏願為己所用。

    更是很不好意思。

    「殿下有所不知,臣所繪的,只是天下的大略形勢……」張越笑著道:「而州郡詳情,卻是力有未逮……」

    「臣的想法是,繪製一副詳細的,羅列天下州縣方位的地圖集,然後再編輯一套詳細記述和介紹天下州郡地方地理特徵以及特產、人民風俗的地理志!」

    劉進聽著,也是心潮澎湃。

    他雖然年輕,但也明白,若果真能測繪出這樣一套地圖集和地理志,敬獻給自己的祖父。

    那麼……

    祖父一定龍顏大悅,賞賜更是會接連不斷。

    只是……

    劉進想了想,對張越道:「張侍中,可否與孤一起去博望苑,請吾父來主持此事!」

    作為孝子,劉進第一時間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爹這些年來,在祖父面前,可謂是大大的不如意。

    每次見面,祖父都要訓斥甚至責罵。

    兩年前,宦官常融,甚至企圖離間他父親與祖父之間的感情,所幸為祖父所察覺,才沒有釀成大禍。

    如今,有了可以博得祖父歡心的事情,劉進當然第一個就想起了自己的老爹。

    「殿下且慢……」張越連忙拉住這個祖宗,對他道:「此事,臣覺得,家上就不要牽扯進來了……」

    「為何?」劉進瞪著張越,滿臉不解。

    「因為,若家上參與進來,臣恐怕此事大約是辦不成了……」

    「殿下應當知道,這宮中內外,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不喜家上……」

    劉進聽著,先是有些惱怒,但隨即就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張侍中,知不知道,這些話若落到旁人耳中,侍中恐怕少不得要被彈劾了……」劉進看著張越,輕聲問道。

    張越連忙拜道:「臣當然知道……」

    「但陛下對臣有知遇之恩,殿下於臣有相交之誼,臣聞: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既食漢祿,不敢不盡忠!」

    「張愛卿……張兄……」劉進走上前去,扶起張越,握著他的手,感動的說道:「卿是孤的直友啊……這個世上,除了卿以外,恐怕沒有人再會如此對孤說這些話了……」

    他身邊的人,不是滿嘴跑火車,就是只知道阿諛奉承。

    像張越這樣敢於直言不諱的點破一些關鍵的膿包,甚至冒著得罪乃至於被自己怨恨的風險,敢將這樣的敏感事情直接說出來。

    一個也沒有。

    直到今天,才有了張越。

    正因如此,才彌足珍貴!

    「這是臣的本份!」張越輕聲笑道:「殿下無需掛懷!」

    直至此刻,張越才終於確認了,劉進可以扶持。

    若話都說這個份上,劉進還要將他爹強行拉進來。

    那……

    張越也只好,趕緊跑回家,收拾收拾東西,帶著嫂嫂與柔娘跑到朝鮮或者交趾去躲一躲這個風頭了。

    爛泥扶不上牆,何必再扶?

    但劉進既然能醒悟和接受這個現實,那就說明,事情大有可為。

    「可是,張愛卿……」劉進拉著張越的手,兩人盤膝,坐到地上:「吾父尚且做不成的事情,孤又如何做得成?」

    在他想來,那些反對他爹的人,也一定會反對他。

    張越聽了,卻是微微笑道:「非也!」

    「殿下請聽臣仔細道來……」

    張越低聲在他耳邊,耳語起來。

    劉進聽著,眉毛漸漸舒展開來。

    因為他發現,若按照張越的說法去做,那麼,很可能不僅僅此事將要成功,更可以為他父親減輕無數壓力,說不定還能讓一些人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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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法家永不為奴!(1)

    一個時辰後,張越與劉進就出現在了蘭台殿外。

    蘭台殿,位於未央宮前殿,是一個石製建築群。

    當初,蕭何奉命營造未央宮時,這位漢家丞相下令,從秦宮廢墟之中儘可能的搶救和發掘秦的檔案、藏書以及書籍。

    經過一年多的發掘,漢家總共從秦宮廢墟之中,搶救發掘了數以百萬計的竹簡殘章。

    這些殘章的數量實在太多,以至於蕭何動員了當時留守關中的所有的文吏日夜整理和重組,這個工程也見不到完工之日。

    為了不留遺憾,蕭何下令在未央宮之中起石渠閣,作為儲存這些書簡的地方,以待後人將這些秦代經典、檔案整理、重組。

    同時,他命令,在未央宮前殿仿照楚國的蘭台,建立起蘭台殿。

    作為整理和重組這些簡牘的辦公地點。

    為了加快工作效率,蕭何經過上奏劉邦批准,將御史大夫衙門整個的搬遷進未央宮,入主蘭台,負責整理、編輯和重組書簡、文檔。

    因為,御史大夫屬於三公,於是,御史大夫本人就只好在宮外找個官衙,搭起一個架子。

    但在實際上,御史大夫衙門的權柄,全都落在了御史中丞身上。

    漢室的御史中丞,因而號稱『弍大夫』,雖秩比不過千石,但卻威權重於九卿。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太宗開始,一個名為尚書郎的文官,開始登上歷史舞台。

    最初,這些尚書郎只是給御史中丞打雜的小官。

    但由於他們日常都與各種典籍、檔案接觸,熟悉國家事務,所以天子漸漸的開始倚重他們。

    到了今上即位後,尚書郎們的地位更是一下子拔高到了一個巔峰。

    特別是自平津獻候公孫弘病逝之後,由於對歷任丞相都不滿意。

    當今天子索性在宮中別立內朝,用尚書、侍中和蘭台的御史們作為幕僚,決斷、商議國家大事,主導軍事行動。

    外朝的丞相府和御史大夫,乾脆就整個架空了。

    於是,就出現了牧丘恬候石慶為相,關東大災,石慶想要在這個事情上發表一下意見,卻被皇帝禁止參與討論的奇葩之事。

    而在這蘭台之中,本來是御史中丞的小弟的尚書令的地位也瞬間與御史中丞齊平。

    張越與劉進在門口,拿出符印,道明來意,很快整個蘭台就一片雞飛狗跳。

    在一片喧嘩熱鬧過後,身著絳衣,頭戴進賢冠的張安世就與一個身穿朝服,戴著獬豸冠的中年男子出迎。

    兩人見了劉進與張越,立刻就恭身敬拜:「臣尚書令張安世……」

    「臣御史中丞暴勝之……」

    「恭迎長孫殿下蒞臨蘭台……」

    他們身後,數十名尚書、御史,也都紛紛拜道:「臣等恭迎長孫蒞臨蘭台……」

    而在這些官吏之中,幾個身材幹瘦,巍巍顫顫的老御史甚至激動的臉色都有些潮紅了。

    這幾個人擠出人群,張安世與暴勝之見了都是下意識的讓開道路,如同弟子們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老臣持書御史張宰……」

    「老臣持書御史嚴成……」

    「老臣持書御史李會……」

    三位年紀在七十餘歲,已然鬚髮皆白,連走路都有些晃悠的老御史,走到劉進身前,微微欠身行禮拜道:「敬拜長孫殿下,恭問殿下安……」

    劉進與張越見了,連忙長身而拜,劉進更是上前道:「小子何德何能,豈敢當諸位長者之禮!」

    漢家祖制,孝字最大。

    而孝道以尊老為上,在漢家,年七十以上受杖老人,哪怕是個農民,也可以見官不拜,享有種種特權。

    至於這些在朝的七十歲以上老臣,更是地位尊崇無比,廣受愛戴,在天子面前都不需要行跪禮的特殊存在。

    「老臣等盼殿下來蘭台,已經十九年了……」三位持書御史,卻是一把抓住劉進的雙手,笑著道:「今日殿下既來,老臣等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嘍!」

    當先的一個老御史拄著枴杖,敲了敲地面。

    馬上就有幾個年輕人,捧著一卷卷竹簡,來到劉進跟前,敬拜獻呈。

    這一卷卷竹簡,每一卷之上,都紮著封口,用著印泥封印。

    竹簡的外側的顏色都已經變得深黑,可以猜測這些竹簡存在於世的時間,恐怕要以百年為單位。

    「這些是?」劉進疑問著。

    就連張越也充滿了好奇,因為眼前的事情,讓他聞到一些味道。

    特別是那幾位老御史的存在,讓他詫異。

    劉氏對於大臣,特別是老臣,可是很優待的。

    像這幾位老御史,按說早該致仕,頤養天年了。

    但他們卻堅守在宮廷之中,甚至在今日以前,張越都不知道,蘭台之中竟然有這幾位老御史的存在。

    而顯然,眼前的場景,充滿了神聖的儀式感。

    似乎是一個劉氏內部,傳承日久的傳統?

    這三位老御史,一直在等著劉進來此,將這個儀式進行下去。

    「這些啊……」三位老御史,伸手從這些竹簡手撫摸而過,笑著道:「這些都是瓚文終侯蕭相國親筆所書,平陽懿候親自下令封印起來的書簡啊……」

    三人說道這裡,神色立刻凝重起來,就連精氣神也陡然拔高。

    「殿下,此《九章律》原本……」

    「分為《戶律》《盜律》《賊律》《捕律》《雜律》《具律》《擅興律》《駟律》……」

    聽到這裡,張越的眼睛猛然瞪大,他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張安世和暴勝之。

    他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心臟猛然的跳動。

    「原來……原來……張安世一直以來不是在向我示好,而是要藉著向我示好,將長孫帶來此地,完成這個儀式……」他終於醒悟了,張安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目標放在他身上,而是要曲線救國!

    這個大漢尚書令,和他一樣有著同樣的野心!

    這三個老御史……是法家的宿老!

    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帝國未來的主宰,灌輸法家思維和法家意識!

    「看來法家並不準備一直跟著儒家玩儒皮法骨的遊戲……」張越在心裡明白了過來,這個曾經影響和主宰了中國歷史的思想派系,一直在等待著機會,等待著這個機會。

    將帝國的未來,從儒家手裡搶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四章法家永不為奴(2)

    道理是很簡單的。

    若非法家還在打著崛起的主意,他們怎麼可能在擺出這樣的陣仗?

    錯非法家還想取儒家而代之,重新執政,暴勝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可是一個劊子手!

    雙手沾滿了鮮血,他的御史中丞的職位,就是靠殺人博來的!

    死在他手下的官吏、豪強、盜匪、遊俠的屍首鋪起來,差不多可以從長安一路鋪到居延。

    僅僅是在十二年前,他持節南下,平定燕趙齊魯之間的盜匪。

    就砍了一萬多個腦袋,其中包括了數百個千石官吏,十幾個兩千石。

    地方幾乎被他犁了一遍。

    所過之處,鮮血匯聚成河,屍骨堆磊成山。

    其凶名幾乎直追王溫舒、義縱,堪稱當代酷吏之首。

    江充什麼的,其實都是撿了他玩剩下來的把戲。

    就聽著那三個老御史說道:「自元鼎六年,殿下降世,陛下就詔老臣等以授殿下法經……」

    「老臣等受命於君,一直等到今日,終於盼來了殿下……」

    「請殿下隨老臣等入蘭台,為殿下仔細講解,漢律變遷及其社稷制度……」

    劉進卻是傻眼了。

    他終於明白,他爹為什麼十幾年來,怎麼都不肯來蘭台。

    就算有事,也是遣人過來。

    原來根子在這裡!

    這三個老御史,在蘭台恐怕不是等了十九年,而是足足等了三十年!

    從他父親被冊立為儲君開始,直至今日。

    三位老御史,就像望夫石一樣,等候在此。

    劉進回頭,看向張越,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能求助於自己最信任的大臣和朋友。

    暴勝之、張安世,以及三個老御史,也都將目光盯在張越身上。

    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是一場對自己的考驗。

    張安世和暴勝之,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是要做朋友?還是要當敵人?

    這個事情幾乎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張越上前,走到劉進身邊,在他耳畔低聲道:「殿下,臣以為殿下不妨答應諸位老御史的要求……」

    「一則,此陛下之命,老御史們期盼日久之事,殿下總不能辜負陛下和老御史們的一片苦心……」

    「二則,律法制度,關乎國家大政,殿下倘若連律法變遷和社稷制度的演變都不知道,談何開太平?」

    「三則,臣聽說古代的聖王治理天下,皆以霸王道佐之,殿下過去皆習王道,而少涉霸道,臣以為此非社稷之福……」

    聽著張越的話,劉進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但內心,還是有所糾結的。

    原因很簡單,當今之世,法家的名頭實在是太臭了!

    自漢以來,天下輿論就將秦代稱為『暴秦』。

    而主政『暴秦』實施『暴政』的,都是法家的人物。

    於是秦=暴秦=法家=暴政的公式成立了。

    賈誼賈長沙在其著名的《過秦論》之中,直接對法家統治的秦朝下了一個結論: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而至於當代,寧成、義縱、咸宣、王溫舒等法家酷吏,兇名赫赫的同時,也用事實向天下人證明了法家=暴政這個公式的準確性。

    而自小就接受了儒家教育,深受『仁義忠恕』影響的劉進,當然不可能對法家和法家思想有什麼好感。

    更別提認同了。

    要不是張越相勸,加上三位老御史年紀這麼大,還堅守在蘭台,讓他感動,恐怕他已拂袖而去。

    心裡糾結許久,劉進才終於說道:「諸位長者誠意相邀,又有欽命,孤自當從命!」

    他能答應下來,張越的勸告,佔了決定性的因素。

    在劉進看來,現在誰都可能騙他,獨獨張越不會。

    正是這種信任,讓曾經對法家思想視為洪水猛獸的劉進願意嘗試接觸一下。

    三位老御史聽了,高興的跟小孩子般手舞足蹈起來,紛紛拜道:「請殿下入蘭台,容臣等準備一二,再為殿下講解……」

    但眼淚卻是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天可見憐!

    在有生之年,能夠完成這個使命。

    於他們來說,他們的人生就已經沒有遺憾了。

    因為,火種終於傳了下來。

    只要星星之火存在,總有一天可以燎原!

    然後,他們就簇擁著劉進,朝著蘭台殿內的某處而去。

    張安世與暴勝之則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

    蘭台存在的使命,不僅僅是為天家整理圖冊、文檔,提供參考建議。

    更具有傳承的使命。

    可惜,當朝太子成年後,思想就偏向了穀梁,尤其是最近十幾年中,更是徹底滑落到了穀梁的立場上。

    朝野中外,不知道多少人憂心忡忡。

    一個偏信穀梁的儲君?

    別說軍方的鷹派人物了,就連蘭台的御史和尚書們,也是充滿了絕望和憤懣。

    穀梁的學者,誰不知道,平時袖手讀經義,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臨危報國效忠君父的本事,恐怕就只剩下殉節了。

    而今日長孫來到蘭台,這讓暴勝之和張安世,終於看到了希望。

    儲君或許已然無藥可救。

    但長孫若能回頭,國家社稷不至於毫無希望。

    張安世深深的看了眼張越,他很清楚,方才長孫在猶豫,正是這個年輕人在長孫耳畔的勸諫,方才讓長孫答應下來。

    這太了不得了!

    這個張侍中在長孫面前幾乎就是晁錯之於先帝,汲淮陽之於當今一般的地位啊!

    暴勝之更是向前一步,對張越拜道:「張侍中今日之助,勝之謹代表御史台上下謝之!」

    在暴勝之看來,這個恩情簡直太大了!

    法家能夠存續到今天,並且依然在朝堂佔有重要位置,掌握強大的權柄,關鍵就在於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認可。

    失去這個根基,法家就如無根之萍,轉瞬就將風吹雨打去。

    張越連忙回禮拜道:「中丞太言重了,為國家社稷做事,這是毅的本份!」

    在內心之中,張越甚至很感激暴勝之能帶那三個老御史出來,做這樣的一個事情。

    因為……

    借助此事,張越可以讓朝野上下都接受到一個訊息——長孫與太子是不同的。

    長孫願意接納包括法家在內的其他勢力或者思想。

    這很重要!

    特別是在拉攏和團結朝野力量上,尤為關鍵。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7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五章利誘(1)

    「張侍中,持書御史授書殿下,恐怕得要四五個時辰,侍中不如來鄙人辦公處喝些茶水慢慢等候……」暴勝之微笑著對張越做出了邀請。

    張越立刻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暴勝之又轉頭對張安世道:「張令君不妨同來……」

    張安世自無不可,笑著道:「中丞有請,敢不從命? 」

    於是三人便並肩走入蘭台,在蘭台的御史台衙署內,找了一個靜室,主賓落座,立刻就有著官吏捧來美酒佳餚。

    「張侍中今日與長孫來蘭台,可是有所要事?」張安世坐下來,喝了兩口小酒後,就笑瞇瞇的問道。

    「令君所言正是……」張越笑著道:「晚輩與長孫商議,欲繪《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作天下地理志,以獻陛下,乃賀陛下文成武德,一統四海之盛世……」

    「只是,晚輩才疏學淺,恐有所繆誤,以至於貽笑大方,於是殿下便說:尚書令張公安世,自侍奉天子以來,恭敬有禮,才德兼備,天下稱頌,若能得張令君之助,則大事可成……」

    「於是,殿下乃帶晚輩來蘭台,求助於令君!」

    張安世聽了,雖然心知張越所言,恐怕都是假的。

    但臉上也忍不住樂開了花。

    因為哪怕實際上長孫並沒有說過那些話,但他也可以通過其他手段,讓長孫知道,他確實是一個那樣的人。

    而且……

    張越所說的事情,讓張安世心裡面也是躍躍欲試。

    當今天子的脾氣,他太瞭解了。

    這位陛下這一輩子,就根本抗拒不了內心之中的雄心壯誌所激發的熱血。

    若繪製出一副《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敬獻君前,龍顏大悅是肯定的。

    而自己倘若參與其中,發揮作用。

    那麼陛下必定對自己大大嘉獎。

    地位說不定可以超過霍光、金日磾,一躍而為天子最倚重和信任的人。

    而這無疑,將成為他人生的分水嶺。

    至於天下地理志這種事情,只要做成了。

    那青史上的地位……

    所以,張安世幾乎不假思索的道:「臣既蒙殿下不棄,敢不為之效死?」

    就連暴勝之聽了張越的話,也是難以按捺內心的衝動,主動說道: 「殿下有如此宏圖大志,真乃社稷之幸也,若殿下不棄,臣願效牛馬走之勞……」

    不是暴勝之不夠矜持,實在是這年頭,想要簡在帝心,道路就那麼幾條。

    暴勝之前半生靠著剛直不阿和鐵血冷酷,將路都走盡了。

    基本上,酷吏一途已經沒有上升空間了。

    接下來,他若想再進一步,就必須抓住每一個可能討得天子歡心的機會。

    繪製天下地圖,編輯天下州郡地理志,這兩件事情,任何一件拿出來,都足以讓天子龍顏大悅!

    更別提兩個事情一起做了!

    而此事,在暴勝之看來,有長孫牽頭,天子新寵大臣侍中張子重遊說,尚書令張安世已經答應加盟。

    這樣的豪華陣容,幾乎不存在失敗的可能。

    也就是說:這個事情百分百成功。

    而且百分百能令天子龍顏大悅!

    這麼好的事情,就擺在暴勝之面前,你叫他如何按捺內心的激動?

    張越見了暴勝之的模樣,內心也是大喜,對他來說,當然是朋友越多越好!更別提暴勝之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了,於是笑道:「中丞曾歷天下,多知郡國詳情,此事中丞既然願意加入,在下自然歡迎之至,長孫聞之也必定欣然應允! 」

    暴勝之聽了張越的答覆,喜不自勝的拜道:「請侍中轉告殿下:臣暴勝之必當殫精竭慮,已助殿下!」

    這差不多已經是暗示張越:我,暴勝之,想上長孫的車。

    這彌足珍貴!

    暴勝之是御史中丞,有著豐富的履歷和強大的政治資源。

    有了他的加盟,張越內心的想法和野心,無疑得到了一個有力的支撐點。

    於是,張越連忙回拜道:「中丞的心思,臣定當報告長孫殿下,想來殿下若知中丞的一片赤子之心,也定當欣然接受……」

    至於劉進會不會接納暴勝之?

    這……有那麼一點點麻煩。

    因為暴勝之的名聲實在太臭了。

    在坊間輿論和士大夫嘴裡,這就是一個屠夫,一個劊子手。

    但張越相信,自己可以說服劉進。

    因為……

    今日之後,劉進的三觀,大約也會有所改變。

    這樣想著,張越就取出自己揣在身上的那份地圖草稿,對張安世和暴勝之道:「此晚輩所繪《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草稿,願請兩位明公斧正!」

    張安世接過來,本來心裡面還有些不以為意。

    畢竟,這天文地理,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知識。

    旁的不說,就是太學裡的太學生們,恐怕也未必能知道關中的地理概貌。

    然而,將地圖打開,只是掃了一眼,張安世的神色就變得無比慎重了。

    因為,眼前的這副地圖,將整個大漢帝國的疆域概貌描繪的極為精確。

    至少在張安世現在看來是如此。

    國家四十八郡十三州,一覽無遺。

    更誇張的是,連西域諸國乃至於遠方異域之國,在這圖上也有所體現。

    就聽著張越解釋道:「張令君,此晚輩從令君遺留堪輿室之中的堪輿,再結合往日所學所聞,又從石渠閣之中調閱圖冊,初步繪製的地圖……如有遺漏,望令君斧正……」

    這副地圖,其實是他照著回溯的中國歷史地圖集裡的地圖所描繪的。

    錯誤可能會有,但一定不會太多。

    其實,要不是想藉這個事情拉人,張越一個人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

    最多三天,就可以將所有工作完成。

    臨摹和照抄,這種事情很簡單。

    張安世聽著,心裡面卻是感慨萬千:「陛下曾說此子有留候遺風,如今看來,陛下看人還真是神準啊……」

    他手裡的這副天下堪輿圖,以他的眼光來看,已經是很完美了。

    更重要的是,這副地圖相較過去的漢室地圖,要更精妙也更詳細,多了許多符號,而這些符號這位侍中在地圖下方都做了註解。

    如山脈、國境、長城、馳道、道路、河流,甚至連沙漠、綠洲也有註釋。

    「真是留候之後啊……」張安世在內心感慨道:「有了此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就有了可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8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誘(2)

    暴勝之見到張安世的神色,也湊過去,端詳起地圖,旋即大吃一驚。

    作為起於州郡的能吏,暴勝之的腳步曾經踏及大半個中國。

    他曾南下奉詔持節,剿滅齊魯燕趙之間的盜匪,順便清理一下那些尸位素餐的昏官。

    而眼前這『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至少在齊魯燕趙的政區劃分和州郡地理上是沒有分毫差錯的。

    甚至連河流山脈的走向,也與他記憶裡的當地地理非常吻合。

    換而言之,這事情這個侍中已經獨力完成了?

    那還來找張安世做什麼?

    又何必巧言令色,拉自己上車?

    暴勝之內心頓時有些不喜了,心裡面覺得,這個張侍中也太看不起自己的人格了吧?

    正要發作質問,就聽張安世道:「張侍中,此圖以吾觀之,幾乎沒有什麼瑕疵……若獻於君前,必定可令龍顏大悅,侍中何必再來找吾?」

    張越聽了,微微一笑,拜道:「令君有所不知,這只是草圖,且只是『大漢一統寰宇圖』的一個概貌……」

    「依長孫之令,全部的『大漢一統寰宇圖』,當包括天下十三州,四十八郡的詳細概貌,當繪其山川,記其河流走向……」

    「如此大事,豈非張令君出手,方可有功成之日?」

    「且夫,還有天下州郡地理志,要述天下州郡治下縣鄉之情,錄其風俗、特產,敘其來歷變遷,名其人口戶數,此非張令君不可成矣!」

    張安世聽完,終於露出笑容。

    這才對嘛!

    暴勝之也釋懷的一笑,放下了內心的擔憂。

    張越更是長出了一口氣。

    漢家的士大夫,是漫長的中國歷史上,自尊心最強的。

    不食嗟來之食,不受無功之祿。

    受公羊學派思潮的影響,漢室士大夫們甚至認為假若皇帝非理殺臣,臣子是可以復仇的……

    直至東漢末年,這個想法依舊根植於士大夫貴族心中。

    張越回溯的那場公羊學思想講義,也證明了這一點。

    東漢大儒鄭玄,曾經說過:子思云:今之君子,退人若將墜諸淵,無為戎首,不亦善乎。子胥父兄之誅,墜淵不足喻,伐楚使吳首兵,合於子思之言也。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皇帝在對待大臣時應該以禮相待,倘若在制裁大臣時,使大臣受到『將墜諸淵』的凌辱,那大臣必定憤恨萬分,他日一定會為了復仇寇首來犯。譬如伍子胥率吳軍破楚,就完全符合子思先生的道義。

    所以,漢代大臣愛自殺,不是沒有道理的。

    漢臣獲罪自殺,在此時的輿論和士大夫們的三觀來看,有兩個好處。

    第一,自殺謝罪,可以使自己免受屈辱,讓家人得以保全。

    第二,自殺更可以避免君父一時糊塗,令己身將墜諸淵,防止子孫後代為了自己而向皇室復仇。

    這樣就可以完美的避免道德和倫理的困境。

    而通常,自殺的大臣,哪怕犯下了滔天大罪,皇帝也會網開一面。

    像是當年吳楚七國起兵反叛,楚王劉戊兵敗自殺,他的子孫中那些沒有參與叛亂的人,因此得以免於牽連。

    遠嫁烏孫的解憂公主就是劉戊的曾孫女。

    而那些喜歡跟皇帝剛到最後的,基本沒有什麼好下場。

    若罪證確鑿,自然要被殺全家。哪怕證明了無罪,也是不得重用,甚至……牽連子孫數代,不得出仕……

    而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和輿論環境熏陶之下,無論儒法黃老道德之士,實際上都不由自主的受到了影響。

    便是不識字的農民與遊俠也知道,士可殺不可辱,也懂得自尊與人格為何物。

    更何況張安世和暴勝之這樣的國家精英,執掌大權的人物?

    哪怕他們自己其實並沒有這兩樣東西,也得做個樣子,讓天下人知道他們有。

    不然,名聲立刻就毀掉了。

    還好,張越的補充,讓他們非常滿意。

    張安世笑著道:「即使如此,僅以此圖,侍中也足令吾輩汗顏啊……」

    暴勝之本來就對張越所言的事情,特別有興趣,如今又得了這個台階,馬上就道:「我曾奉詔巡視東南地方,如今觀侍中圖錄,與我所見東南形勝,簡直分毫不差……」

    「不過……」暴勝之略一沉吟,說道:「侍中如欲繪天下州郡地理,錄各地風俗、變遷,敘其地方特產,人民習性,恐怕非得去請教軍中名宿,國家元老不可……」

    「畢竟,這邊塞風光,大漠形勢,乃至於西域諸國地理,非老將不能知也!」

    張越聞言,眼皮子一跳,心道:「這是買一贈一嗎?我正愁找不到門路去見軍隊的高層呢!」

    立刻便拜道:「中丞可有推薦之人?」

    暴勝之琢磨了片刻,然後道:「故浚稽將軍趙公,久歷行伍,熟知邊塞,更曾追隨故大司馬冠軍景恆侯征討匈奴,自景恆侯薨,又奉詔多次北伐匈奴,足跡踏遍匈奴、西域,若長孫殿下及侍中登門請益,以我想來趙公必定願意出山,為殿下大業盡力……」

    暴勝之話音剛落,張越就已經喜不自勝的拜道:「趙公天下名將,若能得趙公相助,下官自是與有榮焉,可是……下官與趙公素無交情……恐怕……」

    「這卻無妨……」張安世插話道:「趙公之子趙安國,在陛下身邊擔任謁者,此刻當在未央宮中輪值,不若我派人去請趙兄來此與侍中面談?」

    「敢不從命!」張越立刻拜道。

    浚稽將軍趙破奴!

    大漢帝國迄今碩果僅存的名將,冠軍侯霍去病麾下五虎將之一。

    後世有一句人們耳熟能詳的唐詩——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指的就是這位漢家大將當年率八百騎滅亡樓蘭王國的傳奇戰史。

    若能將這位老將拉進劉進和他的小船上,好處簡直不要太多!

    甚至哪怕只是能讓這位老將軍答應參與此事,署個名,意義也是無比重大。

    這將對整個漢家軍方釋放一個信息:長孫不排斥武人,甚至可能支持對匈奴作戰。

    而這是無比關鍵的事情!

    甚至比拍好皇帝馬屁還關鍵。

    因為,一個沒有軍隊支持和背書的皇室成員,不可能染指大位。

    哪怕是當今太子劉據,別看他現在喪盡軍心。

    然而,他的儲君之位,卻是由已故的兩位漢軍領袖扶保的。

    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景恆侯霍去病,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

    若無這兩位大漢軍神的支持和遺澤,劉據的儲君之位,不可能撐到現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8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七章利誘(3)

    很快的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就被人帶到了蘭台。

    「謁者安國,敬拜張令君、暴中丞……」他的口音裡,夾雜著一些北方的胡音,所以聽上去鼻音有些重。

    「趙謁者不必多禮……」張安世笑著走過去,拉著他的手,走到張越面前,對他介紹著:「這位是陛下身邊的張侍中,受詔領新豐令,輔佐長孫殿下,聞說趙謁者熟知邊塞地理,西域形勢,故此特別向我要求引薦閣下……」

    「下官見過張侍中……」趙安國立刻拜道。

    「趙謁者太客氣了……」張越連忙起身還禮,拜道:「素聞謁者忠肝義膽,毅敬仰萬分,故此厚顏向張令君、暴中丞請求引薦與閣下一見……」

    「今日相見,真是三生有幸!」

    如此寒暄一番,客套一番後,算是互相認識了。

    趙安國被安排坐到張越身側。

    兩人微笑著互相舉杯相敬,滿飲一杯後,張越就對趙安國道:「吾奉長孫殿下之令,欲修天下郡國四夷堪輿圖錄,作其地理志,以獻陛下為陛下登基臨朝四十七週年之獻禮,謹以此祝陛下之治千秋萬載,永永無絕期……」

    張越說到此處,不止是趙安國,就是張安世與暴勝之也都是瞳孔猛然放大,相互對視了一眼,內心極為震撼。

    以天下四夷堪輿圖錄和地理志作為天子禦極四十七週年的獻禮?

    三人立刻都在內心之中,將此事的重要性拔高了好幾個等級。

    尤其是暴勝之,更是在心中暗暗決定,將此事作為御史台今年最重要的工作來推進!

    張安世則是在打算著,把自己的長兄張賀,也一定要想辦法拉進這個工程裡。

    沒辦法,在張越打起『向天子登基臨朝四十七週年之獻禮』的旗號後,此事必將成為一個天下矚目的工程。

    所有參與者,都將沾光。

    甚至,說不定此事還將成為一個類似貳師將軍伐大宛一般的造星工程。

    想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得勝歸來。

    不僅僅李廣利本人受封為海西候,食邑八千戶。

    更有一介小卒趙弟,因為斬殺了鬱成王,受封為新時候。

    其他部將作戰勇敢的,也各自得封。

    軍正趙始地,拜為光祿大夫。

    都尉上官桀,拜為少府卿。

    校尉李哆多次獻策,拜為上黨太守。

    伐大宛一戰,僅僅是九卿就出了三個,受封兩千石以上的一百多人,千石官員一千餘人。

    就連普通的大頭兵、夥伕和後勤民兵也都受到重賞。

    根據統計,平均每個參與大宛戰爭的士兵,都得到了超過四萬錢的賞賜。

    他們在戰爭中繳獲的戰利品和瓜分的牛羊,還不計算在內。

    大宛戰爭以不可辨駁的事實,向天下人展示了一個真理:要想富,去從軍,要想貴,去殺敵。

    軍中自有黃金屋,軍中自有顏如玉。

    而現在,張越提出的這個獻禮工程,在張安世、暴勝之眼中,差不多已經能與大宛戰爭相提並論了。

    因為,當今天子對這樣赤裸裸的拍他馬屁的行為,根本就毫無抵抗力。

    更別提這個事情還是長孫牽頭,由天子現在最信任和最寵幸的幸臣張子重負責統籌。

    不可能存在失敗的風險。

    就聽著張越說道:「欲成此大事,吾深以為,非得趙老將軍及趙謁者相助不可!」

    說著就對趙安國拜道:「願請謁者與我共謀此大事!」

    對於張越伸過來的這條橄欖枝,趙安國根本就沒有半點抵抗力。

    他馬上就對張越拜道:「侍中信重,安國感激不已,願竭盡全力,以佐侍中大業!」

    他甚至都不需要回家去與乃父商量,就直接拍著胸膛答應了下來:「吾父聞之,也必定欣然應允,為長孫大事盡力!」

    沒辦法,對趙安國和他父親來說,這個張侍中提出來的這個宏偉計畫,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

    他父親趙破奴,本來是漢軍之中與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地位對等的大將。

    又有著冠軍景恆侯的遺澤加成,一直以來就深得天子信任和天下崇敬。

    自冠軍景恆侯去世後,他父親曾經多次受命出擊匈奴。

    但將軍難免陣前亡,十一年前天漢三年,他與其父趙破奴受命為浚稽將軍,統帥兩萬騎兵出擊匈奴,卻不料被匈奴人調集了全國兵力,包圍在浚稽山以南。

    他與父親率軍奮力突圍,奈何匈奴人確實是下定了決心,不惜代價也要吃掉他們父子統帥的這支漢軍精銳。

    連戰三日後,他們父子統帥的大軍被匈奴人全殲。

    他和乃父趙破奴,落到了匈奴人手裡,被匈奴人囚禁了三年,才找到機會逃回中國。

    回國後,天子雖然對他們父子的遭遇非常同情,給與了無數賞賜。

    但是……

    卻再不肯交託重任了。

    而大漢武將,若不得統兵之權,沒有受命徵戰,那麼地位恐怕還不如一個小吏。

    而張越提議的這個事情,無疑是他們父子渴望已久的,重新贏得天子歡心的大好機會!

    自當年兵敗浚稽山,全軍覆沒後。

    十一年來,他們父子日日夜夜,都在渴望著重回戰場,率軍去為那戰死的同袍和親友們復仇!

    張越看著趙安國的樣子,馬上扶起對方,道:「得足下及老將軍相助,毅深感榮幸,謹代表長孫殿下,為謁者及老將軍謝之……」

    在心中,張越已是高興不已了。

    張安世、暴勝之、趙破奴父子,這些人加起來,就橫跨了文武,無論在宮廷還是軍方都有了支持者。

    這是成功的開始。

    有了這些人的加盟,又有著為天子獻禮的大旗,那麼接下來,其他潛在的朋友和可能的合作者,都將蜂擁而來。

    只要他們上了這條船,跟著自己與劉進做了這個事情。

    嘿嘿……

    他們就不得不在未來,為了劉進和張越的利益去奮鬥。

    至少,他們也得保持中立。

    而這正是張越替劉進想出來的解決巫蠱之禍,避免大難的計策之一。

    只要能團結足夠多的人,那麼一切陰謀詭計,都將無從遁形。

    就像當年霍去病和衛青在世之時,誰敢覬覦劉據的儲君之位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8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八章黨同伐異(1)

    長安城南,覆盎門外,越過太學,再向南五里,就進入了上林苑範圍。

    一棟棟館閣逐次並列,無數屋舍聯排。

    館閣之間,有著寬敞的走廊相連,屏風帷幄,皆盡華美錦繡。

    這裡就是大漢儲君的私人苑囿——博望苑。

    也是如今長安城外最熱鬧的地方。

    當朝太子劉據,自十六年前及冠就宮以來,就素以寬厚溫和能容他人而出名。

    尤其是對於士大夫們,這位儲君更是格外能容忍。

    哪怕偶有犯錯,也不會追究。

    曾經,有太子舍人貪污數百萬,但這位儲君知道後,卻並沒有責罰對方,反而命人賜金一百,那舍人得賜金,羞愧難當,於是吞金自殺,遺書說:家上寬仁,不罪於我,然吾誠有罪,不敢壞國法,願來生再為家上效死!

    此事之後,天下依附者越來越多。

    無數仕途不得意,乃至於被打壓的學派大儒也紛紛向劉據靠攏。

    不獨一個穀梁。

    更有公羊學派的死敵,同為《春秋》學派的《左氏》一脈來投。

    只是,《左氏春秋》的理念和主張,與當世公認和人們認可的理念,相去甚遠,所以人數並不多。

    此刻,太子劉據正坐於一處明堂之中,左右數十名士大夫,環繞著他,眾人一同研讀著《春秋》經義。

    這也是劉據最喜歡的事情了。

    正討論的漸入佳境之時,忽然有臣子入內,拜道:「家上,剛剛從長安城中傳來消息:長孫殿下與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去了蘭台……」

    「蘭台?」劉據聽了,神色一變,揮揮手站起身來,走過去問道:「進兒好好的,為何去蘭台?」

    「不知……」這臣子答道:「不過,臣聽說是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去東宮相邀的……」

    「哦……」劉據聽了,微微沉思片刻,然後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明堂之中的士大夫們聽著,卻都是炸開了鍋。

    「家上!」一個身著儒冠的中年士大夫拜道:「長孫近來與那張子重往來甚密,臣擔心長孫為其所迷惑,失了正心……請家上明斷……」

    劉據看著那人,正是他平素頗為敬重的一個大儒王宣。

    其治《春秋左傳》,乃是博望苑中有名的君子。

    而這《春秋左傳》乃是《春秋》在傳諸經之中,歷來與《公羊》《穀梁》並稱。

    有意思的是,《春秋左傳》其實是在孔子的《春秋》基礎上,由魯人左丘明增補而定的一個版本。

    所以,在當世之人眼中,《左傳》不該冠春秋之名。

    公羊學派甚至直接將《左傳》開除了《春秋》經文的行列,認為《左傳》是一個獨立的經文,非孔子所作。

    一些極端的公羊學派學者甚至認為《左傳》是史書,而非經義。

    《左傳》的學者當然不服,於是慘遭鎮壓。

    公羊學派這些年來有時候連《穀梁》也懶得打壓,但只要發現了《左傳》的學者,那一定是除惡務盡!

    因為,在公羊學派的眼裡,穀梁學派最多只是誤入歧途,還可以拯救。

    但這《左傳》學者,卻已經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

    而且,很多人認為《左傳》的學者,就是當世之少正卯。

    必定要除之而後快。

    在公羊學派的打壓下,《左傳》的學者們別說當官了,連說話的地方都快沒有了。

    在這涉及學派與思想的鬥爭中,《左傳》一系一敗塗地。

    「王公言重了吧……」劉據聞言,稍稍皺眉,道:「那張子重孤也有所耳聞,其於太學門外所留《春秋二十八義》,孤也略有所聞,其文字正直,其說正義,長孫怎麼會被其蠱惑呢?」

    「且我劉氏,自古就是許子孫自由交友……」

    「天子連孤與諸君往來,也從不干涉,只是不喜而已……孤又怎麼可以去幹涉長孫交友?」

    作為帝國儲君,劉據從小就被天子視為繼承人,及至稍微年長,便詔受《公羊》,只是公羊學之說太過剛烈、勇武,與他性格不合,他才轉而去學穀梁,然後又接觸到了左傳。

    這些年來,雖然他與公羊學派保持了一定距離。

    但,到底也讀過公羊學的書,所以,劉據並不覺得,劉進和那張子重交往有什麼問題。

    在場諸生,卻都是急了。

    那張子重雖然是黃老學派出生,但卻與太學的公羊學派,關係莫逆。

    有傳言說,董越那個混蛋甚至有意代父收徒,因其為公羊傳人。

    這可真是叔可忍,嬸嬸不能忍了!

    《春秋》諸子,這二三十年來,圍繞著『究竟誰是孔子真正傳人,誰又是春秋最正確的解讀人』發生了極為激烈和慘烈的鬥爭。

    尤其是《左傳》諸生,都快被公羊爸爸打成腦癱了。

    公羊學派從地方到中央,對《左傳》發動了猛烈而殘酷的打壓。

    但凡公羊學強盛的地方,《左傳》弟子別說做官了,想安安靜靜的做個宅男都不可得。

    而現在,那張子重居然將長孫帶去了蘭台?!!!

    這簡直是踩到了在場《左傳》和《穀梁》學者的逆鱗。

    原因很簡單。

    公羊學派的霸權,共有兩個支撐點。

    第一,公羊學派深得當今天子喜歡,正是當今天子親自下場拉偏架,才使得公羊學派有今日霸道。

    第二,公羊學派與法家的聯盟,牢不可破。

    自故御史大夫張湯主張和宣揚『春秋決獄』以來,公羊學派就與法家建立了利益同盟。

    公羊學派的儒生負責當官,法家的幹吏和酷吏,負責做事。

    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一加一等於二。

    在公羊學派與法家聯手下,什麼《穀梁》《左傳》都被打的落花流水,《鄒氏春秋》甚至夾起尾巴,袒露腹部,甘做公羊的小弟了。

    只有穀梁和左傳,與公羊學派實在是南轅北轍,如同水火難以相融,只能抗爭到底。

    現在,那個什麼張子重,一個幸進小人,居然把手伸進了穀梁與左傳最後的希望,最後的淨土,大漢帝國的未來身上?

    還帶著長孫去了蘭台?

    蘭台那是什麼地方?

    法家的老巢啊!

    長孫到了蘭台,萬一被法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迷惑了心神,又被公羊學派撬走了。

    君子們真的就只能吐血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5 22:18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一十九章黨同伐異(2)

    君子們雖然著急,但,在劉據面前還是掩飾的很好的。

    王宣長身拜道:「臣聞這張子重,敬獻陛下一本粗鄙不堪的文書,上面說什麼『戰爭是一種暴力行為,而暴力是沒有限制的』簡直罔顧人倫道德!」

    「孟子說:君子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如今這張子重以妖言惑上,臣擔心長孫為其所惑,誤入歧途,望家上明察之……」

    劉據聽了略有猶豫,他是一個仁德寬厚的人。

    就連宮裡面的宮女和宦官也捨不得責罰。

    他受命監國時,就曾經一次性釋放和赦免了數千囚犯——哪怕明知道這樣做,會被他父皇痛罵,他也義無反顧。

    如今,驟然聽到這樣的話,劉據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問道:「果真如此嗎?」

    「回稟家上,正是如此……」一個近臣說道:「此事建章宮內外,人盡皆知……」

    「或許是有人以訛傳訛了吧……」劉據說道:「孤知道,進兒的性格,若那張子重果真如此,進兒一定不會與之往來!」

    對於自己的長子,劉據還是很瞭解的。

    劉進從小就是在他膝下長大,接受的是最正統的儒家教育。

    這個長子聰明而伶俐,連他父親也很喜歡。

    更難得的是,此子從小就身秉正氣,他的老師、侍從都是交口稱讚。

    劉據不相信,自己的兒子連這點基本判斷能力都沒有。

    「家上若是不信,可以去建章宮打聽打聽,也可以招長孫與那張子重當面對質!」王宣拜道:「臣以性命擔保,此事絕對千真萬確!」

    劉據看著王宣的神色,頓時猶豫起來。

    王宣此人,素來正直,不會搆陷和詆毀他人。

    他既然如此保證,那這事情是真的?

    劉據有些不懂了。

    見著太子的神色,周圍人都知道,是時候加把火了。

    一個白衣老者,上前拜道:「家上可知,因這張子重之故,連丞相之孫公孫柔,如今也被陛下投入了執金吾大獄之中,丞相父子都被陛下斥責……」

    「公孫丞相,家上之親族,猶如左膀右臂,這張子重一來,卻使得丞相受責而太僕被斥,太僕長子公孫柔甚至被投入詔獄……」

    「仲尼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曲中矣!而這張子重一出仕,就令家上親族入獄,使丞相太僕被斥!」

    「以老臣看來,恐怕當年桀紂身邊的奸佞,也不如此子陰險狡詐之萬一……」

    劉據聽了,終於動容,對那老者拜道:「那依老師之見,孤當如何?」

    這老者正是劉據的授業老師,穀梁學派的巨頭,瑕丘人江升。

    世人號為江公,在漢家文壇地位與已故的董仲舒是相差無幾的。

    更重要的是,這位老者的出生顯赫!

    他的授業恩師乃是鼎鼎大名的魯儒系精神領袖,建元新政的招牌——魯申公。

    其治《穀梁》與《魯詩》造詣相當艱深,是目前天下公認的大儒。

    可惜,受到當年狄山的牽連,這位大儒不得入仕。

    又受到董仲舒的鎮壓——董仲舒在世時,曾三與江升辯論,每一次都大獲全勝!

    所以在名聲和影響力方面遠遜當年建元新政的精神領袖申公。

    但劉據對這位老師卻是無比尊崇的。

    江升沈吟片刻,說道:「家上,依老臣之見,這南陵張子重自得陛下幸重以來,先是獻暴虐之言,以惑君父之心,又使丞相一家身陷困境,更讓陛下受命其輔佐長孫……以老臣觀之,此子步步為營,可謂野心勃勃也!家上噹噹機立斷,召見長孫,命長孫除其輔佐之命……」

    江升說完,其他儒生紛紛道:「臣等皆以為江公所言正是,家上噹噹機立斷!」

    但私底下,許多人都是蠢蠢欲動,心癢難耐了。

    長孫劉進忽然被天子受命食邑新豐。

    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意味著當今天子很可能在未來直接指定這位長孫為隔代繼承人。

    但受命輔佐之人,卻根本不是博望苑中的儒生。

    只是一個南陵來的寒門士子……

    眾人沒有一個能忍得下這口氣的。

    尤其是穀梁諸生,他們辛辛苦苦的在長孫身上投資十幾年,一點一滴的將長孫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培養和熏陶。

    眼看著這桃子就要熟了。

    莫名的卻冒出一個南陵人張子重,不由分說,就要把這果實摘走?

    這誰能接受?

    穀梁學派可沒有做慈善家的打算。

    劉據卻是猶豫不決,喃喃的道:「這可行嗎?若讓父皇知道,恐怕孤會被訓斥吧……」

    對於自己老爹的脾氣,劉據算是深有體會的。

    無論是誰,只要敢與他對著幹。

    那就等死吧!

    這些年他本就已經讓這位天子很不喜歡了,現在若是公開的忤逆他的意願,與他的想法相悖。

    劉據很清楚,這事情只要傳到自己父親耳朵中。

    恐怕馬上就是雷霆震怒!

    說不定,還要連累母后,也遭到斥責。

    但諸生的想法與劉據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

    王宣拜道:「家上,陛下只是一時為奸佞蠱惑,他日必定會知曉這張子重的真面目,就如當年欒大、樂成之屬一般……而家上身為陛下親長子,知其奸佞本性,卻不指正,臣擔心萬一未來陛下知曉,會遷怒家上啊……」

    對王宣來說,他對於那個叫張毅的泥腿子的仇恨值,是超過穀梁諸生的。

    因為,正是這個人,給公羊學派送上了《二十八義》,使得公羊學派極有可能補全自己的短板!

    而左傳與公羊學派的恩仇,就如同墨家和儒家,法家與雜家的仇恨一樣是永恆固定為max的。

    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

    所以,王宣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盡其所有與可能的詆毀和抹黑那個與公羊學派走的很近的侍中。

    劉據聽了王宣的話,覺得也有道理。

    但他的性格,讓他無法做出那樣剛直的回應。

    想了片刻後,劉據說道:「不如孤遣人去將那張子重詔來博望苑,孤親自看其為人,問其心性,諸生皆可在旁旁聽,與之辯論……如何?」

    眾人聽了,互相看了看,然後拜道:「家上聖明!」

    雖然,這與大家心中訴求的理想,相去甚遠,但至少,也得到了一個機會不是嗎?

    而且,在場諸生數十人。

    哪一個不是地方名士,飽讀詩書之輩?

    區區一個泥腿子,寒門出生的幸臣,如何是大家的對手?

    恐怕三言兩語之間,就可令其啞口無言,唯唯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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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