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07
V123210 發表於 2018-3-6 18:30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六十九節合縱連橫

    陪著天子吃完晚膳,張越才恭身陛辭。

    走出蓬萊閣,已是月上柳梢頭。

    一盞盞燈火,在張越前方,向前延伸。

    星漢燦爛,明月高懸。

    張越抬著腳步,走下蓬萊閣的台階,手握在腰間的驃姚劍上。

    抬首望著遠方,在夜色下朦朧的長安城,張越知道,今天晚上,長安城會很熱鬧。

    事實上,也確實是熱鬧極了!

    斗城之中,沒有能瞞得過八卦黨耳目的事情!

    更何況還是處於輿論焦點之中的張蚩尤的事情!

    「孔子國!」楊宣已經是氣的,幾乎想要提劍去砍了那個二五仔。

    可惜……

    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將這恨意流露在言表之中。

    因為那樣只會令自身處於不利地位。

    孔安國,再怎麼著,也是孔子苗裔,先師之後。

    而且,他頭上的光環太多了。

    濟南伏生、魯申公、兒寬,皆是他的師長。

    以一人之力,橫跨書、詩、春秋三系,無論是在今文系統還是古文系統,都有著莫大影響力。

    他去見那張子重,根本就沒有人能說什麼不是。

    只是……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楊宣清楚,他必須做點什麼,來維繫人心士氣。

    不能還沒有開始,就自己內訌,結果張子重還沒來打,自己就崩潰了。

    沒有辦法!

    楊宣咬著牙齒,握著手裡的筆尖,一筆一畫的在帛書上劃著。

    每劃一下,他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然而,他不得不如此。

    也不得不下這個血本。

    將信寫完,楊宣叫來自己的嫡子,交給他,囑託道:「汝持此信,親自去拜謁夏侯先生……」

    「就說:鄰之厚,君之薄也!」

    「先生其勉之!」

    說完這些話,楊宣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坐席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夏侯始昌,早在兩天前就已經派人聯絡他了。

    只是,此人開價太過離譜!

    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有巴蛇之貪!

    張嘴就想拿走最肥美的東西,甚至企圖讓左傳也阿附於其名下。

    這楊宣當然不可能答應他。

    更何況當時,楊宣氣勢正盛,深感兵強馬壯,大有併吞一切的威勢,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回絕了。

    然而如今,楊宣卻不得不去求上門了。

    希望這位老先生能出面發聲表態,支持一下自己。

    如此,或能抵消孔安國跳反帶來的打擊。

    當然,對方開始的那些條件,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

    若是如此,為何不向那張子重屈膝投降?

    最起碼,對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只是,既然有求於人,卻也不得不答應對方一些條件。

    …………………………

    「孔子國……還真是孔子國啊……」博望苑中,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的江充嘆了口氣,讓弟子打開窗戶:「其此舉,無異於釜底抽薪,左傳諸生辛苦營造的聲勢,一朝盡喪矣!」

    望著窗外的星空,江充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孔安國這建章宮一行,對左傳學派的聲望和士氣,將產生毀滅性的打擊!

    連孔子後人都選擇了張子重,其他人,恐怕是……

    「老師……」韋賢上前攙扶著江充問道:「吾等當如何應對?」

    他想了想,道:「要不要弟子星夜去見一下孔安國,勸其回心轉意?」

    「不可能……」江充苦笑著搖搖頭:「孔子國這個人啊,見縫插針,見利忘義,是不可能勸回來的……」

    「況且……」

    「哪怕能勸回來……」江充低著頭悠悠嘆道:「又有何用?恐怕……那時,整個儒門都將淪為天下笑柄!」

    嗯,三姓家奴,反覆小人的帽子,一旦被扣到了孔子後人的腦袋上……

    以後儒生誰還敢出門?

    就不怕被人將脊樑骨戳爛!?

    韋賢想到此節,也是渾身都冒起了冷汗。

    「賢啊……」江充悠悠說道:「汝明日去一趟嵩街,為我求見丘公吧……」

    「丘子明?」韋賢狐疑著問道:「其不過一卜者而已,找他有用?」

    「賢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江充聽著笑道:「豈不聞,雞鳴狗盜之徒,也能有所作用?」

    「況卜者乎?」

    「卜者的能量,可是很大的啊……」

    漢家的卜算業,是極為鼎盛的。

    天下百姓,無論貧賤富貴,都離不開他們。

    無論生老病死,都需要向他們諮詢。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天下知名,名望堪比大儒,連天子也常常需要向他們諮詢一些事宜,以做廟堂卜算之參考。

    由是,越有名望的卜者,對自己的招牌就越重視。

    他們輕易不會給人卜算,也輕易不會出手卜算。

    像高帝、呂后、太宗時期的那些知名卜者,甚至有封侯拜為兩千石的。

    鳴雌亭侯許負,更是以一介女子之身,而爵封關內侯,拜為兩千石中官。

    丘子明算是許負之後,長安城裡名氣最大的卜者了。

    趁著大宛戰爭成功預測的東風,他在這十餘年來,漸漸成為了天下知名的卜噬者。

    連天子也經常就一些問題,向他諮詢卜算結果。

    如今,若是左傳敗下陣來,他的金字招牌可就會砸了。

    江充知道,為了維護自己的招牌,這個丘子明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

    而卜者們的能量,自也非比尋常。

    他們不止可以影響輿論,甚至還能影響到宮廷。

    …………………………

    戚裡,昌邑王王邸。

    夏侯始昌和往常一般,拄著枴杖,在弟子門生的攙扶下,端坐在院落之中,仰頭望著那茫茫星河,尋找著天象的異常與變化。

    順便也將一些知識,一些星相的知識,傳授給弟子們。

    這可是很珍貴的!

    「那就是昂宿……」夏侯始昌緩緩的指著星空說著:「此星為胡人之星,主喪……」

    「昂宿之側是畢宿……」

    「其主兵戈、邊事……」

    「昂宿與畢宿交,為天街,街北夷狄,街南諸夏……」

    不得不說,夏侯始昌在星相和天文方面的造詣,在整個天下,都鮮有人能比肩。

    整個星空,幾乎就沒有他不認識和不熟悉的星星。

    而對於這些星空之中閃爍的恆星,古老的諸夏人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賦予了它們種種神奇的特徵。

    經過春秋戰國數百年的演化,至於如今,陰陽五行體系深入人心。

    星空也就變成了五宮三垣二十八宿。

    再經過公羊學派一鼓搗,腦洞一開,這下子好了,星相直接與人間掛鉤。

    人主有過,天異之。

    天下有異,天災之。

    現在還好,再過幾十年,來顆彗星,出個日蝕,都能讓一個丞相自殺謝罪!

    正解說著星相,一個弟子畢恭畢敬,走到夏侯始昌面前,恭身一拜,道:「老師,有客來訪……」

    「是楊宣?」夏侯始昌輕聲問道。

    「老師妙算……」弟子恭身拜道。

    「那就請他進來吧……」夏侯始昌放下手裡的書簡,在兩個子侄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吩咐道:「爾等先退下……」

    「諾!」眾弟子連忙再拜,才捏衣恭退。

    很快,一個年輕人就被帶到了夏侯始昌面前。

    「晚輩末學楊敬恭問夏侯先生安……」這人一見面,立刻就大禮作揖,俯身而拜。

    夏侯始昌,在沒有擔任昌邑王博士前,可是曾經擔任了足足十一年的太學尚書博士。

    雖然董仲舒在世之時,他被其壓的黯淡無光。

    可董仲舒之後……

    整個公羊學派,就再沒有能鎮壓他的人了。

    不然,當今也不會拜他為昌邑王太傅,去教育自己的愛子了。

    而在儒門內部,哪怕是在古文學派中,夏侯始昌也很受尊重。

    畢竟,他這一系,不同於董系那幫肌肉男,一天到晚,都在嚷嚷著什麼春秋之誅。

    夏侯一系,更熱衷於『春秋之中非常可怪異之事』。

    在夏侯始昌眼中,雖然不是一切都有定數。

    但人的行為,一定會影響到天下,進而反應在自然、天象與災害之中。

    後世,他門下就誕生了鼎鼎有名的尚書系大小夏侯學派。

    一個比一個深信,蒼天有情,監於天下。

    進而刺激和影響了易經的京房學派的出現。

    讖諱政治,終於席捲天下。

    但在如今,讖諱的風潮,卻在漸漸低落。

    董係正在全面復甦,走向經世致用的道路,三世理論喊得震天響,連夏侯始昌的門徒裡也有被影響的人。

    這令他當然很不滿!

    故而,他一直在等,等著楊宣忍不住來向他求援。

    可是……

    瞧著地上恭身拜服的那個年輕人,夏侯始昌有些不滿意了。

    「楊公這是瞧不起老朽嗎?」他微微動怒,問道:「不然何不親自來見我?」

    「先生息怒……」楊敬連忙拜道:「家父實在不敢親身來見先生,還望先生體諒……」

    「此家父親筆之書……」說著楊敬就將一份帛書呈在手中,恭敬的獻給夏侯始昌,道:「此外,家父還令小子帶一句話給先生……」

    夏侯始昌接過那帛書,問道:「什麼話?」

    「家父說:鄰之厚,君之薄也,其望先生明察之……」

    「呵呵……」夏侯始昌笑了起來:「汝是燭之武乎?」

    「不敢……」楊敬拜道:「只是唇亡齒寒,還望先生察之……」

    「吾知道了……」夏侯始昌擺手道:「轉告乃父:昔者,魏信陵君盜虎符以救邯鄲,邯鄲之所以能全者,乃邯鄲堅守也!」

    楊敬一聽,微微一楞,但還是只能拜道:「諾!先生的意思,小子必定轉達……」

    目送著楊敬遠去,夏侯始昌才悠悠然拆開帛書,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就將它丟到了一旁的油燈上,瞬間將之燒成灰燼。

    「老師……」在其身側,一個年輕儒生問道:「真要出手?」

    「呵呵……」夏侯始昌笑道:「靜觀其變而已……」

    這個事情,他雖然很想很想在哪個張子重身上踩一腳。

    打壓一下董系。

    但問題是……

    現在明擺著這張子重身後站著天子!

    他在行呂步舒故事!

    夏侯始昌吃飽了撐著,才會真的摻和進去。

    當然了……

    假如那張子重一敗塗地,落井下石,倒也無妨。

    但問題是……

    現在看樣子,勝敗在兩可之間,那他當然要觀望了。

    作為研究災異的專家,夏侯始昌始終記得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當然嘍,給左傳學派一些鼓勵和信心還是要有的。

    「建啊……」夏侯始昌看著那個年輕人,囑託道:「明日汝持我拜帖,去太學面見董越,請董越過府一會……」

    太學似乎準備要擴招了。

    他得想辦法多塞點人進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3-6 18:30
第四百七十節開除左傳儒籍

    朝陽初升,張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吃完早飯,就有宦官來報:「侍中公,長孫殿下召見!」

    張越放下筷子,驚訝了一聲:「長孫殿下不是應該在新豐嗎?」

    「殿下聽說侍中明日要赴尚冠裡之約,故而回京為侍中壯威……」桑鈞笑著走到張越身前,道:「下官亦代表新豐上下士民來此為縣尊助威!」

    如今的新豐,可謂已是百廢俱興!

    數萬畝宿麥播下後,長勢喜人。

    尤其是公田之中的宿麥,如今已經長出了三片嫩芽。

    每一片葉子,都粗大鮮豔,健康的讓照料它們的農戶喜極而泣!

    要知道,因為關中夏季旱災,導致全面歉收。

    這本是一個災難。

    然而,趁著粟米歉收的時節,大司農和少府有司,將大量麥粉,推銷到了市場上。

    在粟米緊缺的時候,誰還管這些麥粉的味道?

    結果,一買回去一嘗。

    各種麥粉製品的軟糯口感,瞬間擊敗了人們的味蕾。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選擇麥粉而不是粟米作為主食。

    這使得各地倉儲之中的麥粉配額迅速下降,尤其是京畿地區,因為相對富裕,貴族富商集中。

    所以現在,私底下,一石麥粉已經能換兩三石的粳米(舂過的粟米)。

    可以預見,明年關中解除糧食限購和配額制後,麥子的價格一定會大漲!

    尤其是麥粉!

    恐怕會成為關中中產階級乃至於貴族公卿家族的標配。

    就和過去的梁米一樣,變成奢侈品的象徵。

    而新豐,恰好大面積的補種了宿麥!

    就是這一個事實,就已經足以讓整個新豐上下,都對張越死心塌地的崇拜和尊敬了!

    老百姓(包括貴族士大夫)都是一樣的。

    誰能帶他們發財致富奔小康,誰就是好官!

    而這個事情,反過來讓新豐各級官吏,特別是王吉等太學生們,更加相信張越的三世體系。

    孔子不是說過嗎?

    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

    而類似桑鈞這樣的理智分子,更是狂喜不已!

    大家都知道,自己押寶押對了!

    乘著這條船,說不定未來或可拜將封侯,名垂青史。

    於是,士氣max!

    此時,長安傳來了左傳楊宣公開經義,擺明了挑釁張越的傳聞。

    當時,整個新豐就炸窩了。

    特別是基層的太學生和公考士子們,一個個擼著袖子,恨不得飛到長安,將那楊宣打的滿地找牙。

    新豐的遊俠就更激動了。

    本來因為朱安世之故,他們就已經很崇拜這個人們口中的張蚩尤了。

    而這張蚩尤上任後,所做樁樁件件,他們看在眼裡,知道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為新豐百姓和貧民著想的好官。

    現在這樣的好官,居然被人挑釁了?

    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啊!

    當時就有人要提著刀子到長安來找楊宣講道理了!

    要不是這些傢伙還沒有出新豐就被新豐鄉亭的官吏攔了下來,指不定現在長安可能出現什麼事情呢!

    他們的行動力,可是無敵的!

    為了偶像,拋頭顱灑熱血,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

    當年,郭解就是這樣被他們坑死的。

    而面對這樣群情激憤的局面,長孫劉進,自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趕了回來。

    而桑鈞則作為新豐士民代表,跟著回來了。

    當然,這些事情,桑鈞不會跟張越說的。

    張越聽著,卻是笑道:「不過跳樑小丑胡鬧而已,至於如此陣仗嗎?」

    桑鈞聞言,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縣尊已經有十足把握了嗎?」

    想了想,桑鈞搖了搖頭。

    他在長安城也有情報來源。

    旁的不說,長安九市,誰不賣他這個大司農的衙內面子?

    故而,他很清楚,明日的那位楊宣背後都站著些什麼人!?

    是整個古文學派以及一部分今文儒生!

    傳說,甚至還有卜者丘子明,也為其卜算,卜噬結果非常吉利。

    而反觀張子重陣營?

    連以往最力挺他的公羊學派內部,也是議論紛紛。

    連一個巨頭也沒有站出來力挺。

    很多人都說,這次張蚩尤要栽跟頭了!

    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強如項羽,不也最終只能在烏江自刎,屍首被人砍成零件瓜分?

    張越卻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對桑鈞道:「桑令吏既然來了也好,先與我去拜見長孫殿下吧……」

    桑鈞聽著,連忙拜道:「諾!」

    但心中,卻依舊有著猶豫。

    他在來前,先去見了自己的父親桑弘羊,得到了乃父的暗示,若張子重提出請求,大司農系統可以伸出援手。

    和其他九卿衙門不同。

    大司農和儒生們已經打了二十幾年的嘴炮了。

    為了應對輿論攻仵,大司農養了數以百計的文人,還贊助了蜀郡的張寬的文教事業,培養了大量親近自己的儒生。

    儒生攻仵桑弘羊和鹽鐵系統,嚷嚷著『請烹弘羊』。

    桑弘羊陣營就擺事實講道理,引申古今之事。

    直至如今,大司農對於怎麼瓦解儒生的攻勢,有著豐富的經驗。

    甚至可以這麼說,最大的反儒集團,就蝟集在現在的大司農系統內。

    但現在,桑鈞看著張越的神色,卻拿不準了。

    「或許,我可以再等等……」桑鈞心中暗想:「待張侍中危困之際,再伸出援手也不遲……」

    畢竟,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更能令人感激。

    ………………………………

    半個時辰後,張越就帶著桑鈞走進了taizi宮之中。

    taizi宮張越只來過兩三次,不算很熟。

    但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是畢恭畢敬,退到道路兩側,人人恭身作揖,且懼且敬。

    沒有辦法,人的名樹的影,更何況張越還是長孫的大臣!

    是此地未來主人的左右手!

    在一個宦官引領下,張越和桑鈞走到了甲觀之前。

    「殿下此刻正在與家上談話,侍中請容奴婢前去通傳……」那宦官恭身說著。

    張越點點頭,擺擺手,就和桑鈞站到宮門口等了起來。

    大約只等了不過一刻鐘,那宦官就出來了,對張越笑道:「侍中,家上與長孫殿下有請……」

    張越連忙和桑鈞一起,整理好衣冠,然後提著綬帶,抬步走進甲觀。

    剛進甲觀,張越和桑鈞就看到了太子劉據與長孫劉進,正坐在甲觀的院子裡的一個石案前,下著五格棋。

    這是漢室最流行的棋,公羊學派最能戰鬥的吾丘壽王,就特別精於此道,在世之時,無敵於天下!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種五格棋,看似簡單,但實則非常燒腦。

    黑白雙方的博弈,甚至比圍棋還要精彩!

    「臣張子重(桑鈞),見過家上、長孫殿下……」張越與桑鈞上前拜道:「恭問家上、殿下安……」

    「孤躬安……」太子劉據聞言,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起身對劉進道:「今天就到這裡吧……進兒好好與張侍中談談……」

    「諾……」劉進連忙起身,拜道:「兒臣恭送父親……」

    張越與桑鈞也連忙再拜:「恭送家上……」

    而在心裡面,張越也不得不感慨老劉家在對子女的教育方面,真可謂是封建王朝裡獨一份的存在。

    其他王朝,都是拚命限制和禁錮皇族子弟。

    獨獨漢室,非常開放,父祖根本就不管子孫們和誰交朋友?喜歡什麼項目?

    任由他們自由發揮和成長。

    於是,劉氏諸王中,什麼樣的人都有。

    心裡面感慨著,就聽著劉進問道:「張卿,孤聽說明日卿要去尚冠裡大道與人辯論經義?」

    「回稟殿下……」張越恭身答道:「沒有此事…… 」

    「嗯?」劉進奇了,若沒有這個事情,那現在這滿城風雨,鬧得沸沸揚揚是怎麼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張越欠身道:「所謂'左傳',只是以訛傳訛……」

    「其全名當是《左氏春秋》,而非《春秋左氏傳》!」

    「其蓋與《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一般,最多只是史書……」張越微笑著:「與孔子沒有乾系,也與儒門沒有關係……」

    劉進和桑鈞聽著,瞪大了眼睛,吃驚不已。

    好嘛……

    你這上下嘴皮子一張,就將整個《左傳》都開除了儒門門籍,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吧?啊!

    「孤聽說,《春秋左氏傳》蓋乃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劉進有些不相信的搖頭:「昔者,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殿下誤矣……」張越含笑道:「《左氏春秋》姑且不說是不是左丘明之作,其非孔子《春秋》之傳,以是事實!既非孔子春秋,則哪來什麼經義?何來微言大義?如何可為後世鑑?」

    「況且……」張越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殿下可知,若依《左氏春秋》諸生之言,則左丘明先生著《左氏春秋》之日,已是九十有三矣……」

    「且《左氏春秋》比孔子《春秋》多出二十三年……換言之,左丘明先生比孔子多活二十三年,其壽百二十五年……」

    劉進聽著楞了,桑鈞也楞了。

    這就是底氣所在嗎?

    桑鈞心裡想著,但是僅靠這個是無法鎚破對方的防禦的。

    因為,古文學派最擅長撒潑打滾,說不定對方能藉著這個機會,給左傳鍍金呢!

    而且,張侍中看上去也沒有把這個事情看得有多重。

    換言之,他有更猛的料!?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7:43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一節帝國主義

    劉進看著張越自信的神色,心頭大定。

    他對張越非常瞭解,知道這個朋友兼大臣,素來做事謀而後動。

    如今,他既然有了把握,想來應該也是有著底氣的,便道:「卿既有信心,那孤也就放心了……」

    若是張越搞不定的話,他也只能是想辦法讓其能全身而退。

    「對了……」劉進忽然問道:「卿能和孤說一說李禹的事情嗎?」

    在說這話的時候,張越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眼神在跳動。

    李禹案,是一個轉折點,一個方向標。

    自李禹投案發後,太子系遭到沉重打擊!

    哪怕天子最終沒有追究太子據的責任……

    但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豈是如此輕鬆就能過關的?

    首先,整個太子系的文武官員,統統蒙上失職和瀆職的名聲。

    太子太傅石德,更將坐『輔佐太子,不忠』的指責。

    坊間輿論,已經有人在議論這個事情了。

    就連宮裡面,也有些人在嚼舌頭根子,私底下議論說:國家備儲,置太子之宮,設幕府,開博望苑,給賜十縣之邑,歲給太子錢以萬萬,布帛數千,太子竟不能製一洗馬!?若為春秋之時,孔子筆下,恐怕無人能逃『不書』之誅。

    這也很正常。

    他們的議論也沒有錯。

    國家給了這麼多資源,堆了這麼多年,結果堆出這麼個結果?

    天下人,哪個會認可?

    要不是李禹最終選擇投案自首,而是潛逃,恐怕情況將比這還要糟糕十幾倍!

    而劉進與乃父,本就感情深厚,此番回宮,他也確實感受到了這宮裡宮外,非同尋常的氣氛。

    儲君之位,已是搖搖欲墜。

    太子勉力堅持,終究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心渙散。

    劉進一回宮就感覺到了,父親雖然臉上強顏歡笑,實則內心苦悶無人知曉。

    張越聽著,當然明白劉進的意思。

    可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卻不是太容易。

    主要是劉據恐怕答應不了。

    但,看著劉進的模樣,張越又不忍心,只能湊上前去,輕聲道:「臣知殿下所問的問題……」

    劉進豈能不知李禹案的前後?

    他問這個事情,其實就是在問——我該怎麼幫助我爹擺脫眼前的困境?

    「只是……」張越抬眼看著劉進,嘆道:「臣的方法,可能家上不會用……」

    劉進一聽,頓時就高興了起來,深感張越還真是自己的智囊,就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

    連忙道:「卿但說無妨……」

    「臣愚以為……」張越低聲在劉進耳畔道:「家上欲要收拾人心,獨上書請命,願為漢拓土……」

    「嗯?」劉進不明白了,問道:「此話何解?」

    張越聽著,笑著道:「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父之道,可謂孝矣!」

    劉進頓時秒懂了。

    漢家乃是以孝治天下,天子最重視的就是孝道,天下人最關心的也是孝行。

    只要能讓天下人知道,太子將繼承父志,那麼,立刻就能一俊遮百丑。

    而當今天子生平最大的志向與最大的政治成就中都有一條——北擊匈奴,雪恥報仇。

    而太子卻一直告訴天下人——我要和平。

    這種強烈的反差,令很多人不舒服,特別是掌握真正權力的軍方,以及當今天子。

    若太子能夠痛改前非,上書請戰。

    那麼,天子必然龍顏大悅,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百年後人亡政息,政治成就被人跟秦始皇一樣抹黑。

    軍方也會放心——太子只要能支持繼續打匈奴,他們就沒有什麼意見。

    只是……

    這種事情,以太子據的性格,怕是答應不下來,也做不出來。

    況且……

    劉進看著張越,低聲道:「侍中難道不知道,孤父不黯兵法,不懂軍事?」

    「做個樣子而已……」張越笑道:「誰敢讓儲君親臨前線呢?最多就是去晉陽、雲中或者九原坐鎮而已,前方的軍事交給將軍去做就好了……」

    甚至可能連長安也不需要離開。

    天子和軍方需要的只是太子的態度而已。

    態度端正,那當然什麼事情都好商量,態度不端正,還要鬧麼蛾子。

    太子據的位置,就算能保一天,卻也終究保不了一世。

    「但如此一來……」劉進喃喃道:「卻是大戰將起,不知道多少人將埋骨他鄉……因一人之事,而起大戰……這會不會過分了一點?」

    張越聽著笑了。

    怎麼會過分呢?

    看樣子,劉進還沒有進化成為一個真正的帝國主義者。

    真正的帝國主義,從來都是熱衷於將內部矛盾向外轉移的。

    想當年,秦國就是靠著不斷對外轉移矛盾,維繫自身強大凝聚力和戰鬥力的。

    但嘴上張越卻是義正言辭的道:「殿下,怎麼能這樣想呢?」

    「王師北伐匈奴,乃是有道伐無道,乃是王者之師,誅除暴虐,乃是諸夏討伐夷狄!」

    「殿下可知,匈奴稽粥氏率獸食人之行?」

    「當初,月氏先王因不從稽粥氏老上單于,被其活生生斬下頭顱,製成酒器!」

    「匈奴貴人,多喜人殉,其一貴人死,陪葬妻妾、奴婢以數百數千計!」

    「匈奴全國,皆行奴婢,其強者為貴,弱者為奴……」

    「西域三十六國,皆受其凌辱、壓迫、訛詐,其盼王師雨露,如久旱之禾盼甘霖……」

    「匈奴還不止如此!其俗野蠻,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其妻妾,亂人倫之道,毀先王之製!」

    「若不誅除之,何以謝天下,謝先王?」

    劉進聽著,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個理。

    但,他總覺得貌似哪裡怪怪的。

    「那卿的意思是?」劉進小心的問道:「王師北伐匈奴,除了復仇雪恥,還有其他目的?」

    「當然!」張越大義凜然的挺起胸膛,道:『殿下,王師北伐,所過之處,夷狄之土,變為諸夏之鄉,左衽被發之人變右祍束髮,冠帶躬耕之民!」

    「此事,二三十年來,天下人所共見,天地鬼神所共證也!」

    「王師到哪裡,哪裡就變成諸夏!」

    「其人民從野蠻,走向文明,從粗鄙,走向禮儀,自刀耕火耨,變為精耕細作,從逐水草而居,變為依城而生!」

    「九原、武威、居延、天水,莫不如是!」

    「如今,昔日之塞外,已變中國魚米之鄉,鄉亭之中,冠帶往來,村舍之中有詩書禮樂之聲!」

    這還真是事實!

    別看儒生們,似乎只會嘴炮。

    但人家洗腦能力強啊!

    自衛青霍去病出塞,漢家不僅僅收復河套故土,還將戰火燒進了匈奴人的老巢。

    焚燬龍城,直趨河西走廊,等祁連山,望姑衍山。

    走胭脂山而下皋蘭山,從居延深入到浚稽山。

    現在更是磨刀霍霍,兵鋒直指西域三十六國。

    而在這個過程中,至少有兩百萬的匈奴人、羌人、月氏人、輝渠人、東胡人、休屠人、渾邪人等等大大小小上百個民族的各色人口,融入了漢家的北地郡縣之中。

    其中,很多人的後代,甚至已經忘記自己的祖先,以為自己就是土生土長的漢人。

    甚至,還有人的文化知識,不比中國漢人的儒生差。

    上次公考,張越就錄取了好幾個東胡、烏恆、鮮卑出生的歸化士子。

    也沒見他們和其他士子有什麼區別!

    這其中固然有著諸夏民族與生俱來的強大同化能力的因素,但儒家在其中也是發揮了重要作用的!

    劉進聽著,仔細想了想,這似乎也是事實。

    漢家朝堂上,就不止一次出現過,夷狄出生的文官或者大將。

    別看他們是夷狄出生,但人家背起詩書來,可不比其他人差。

    而且引用起來,抑揚頓挫,特別有節奏感。

    「那孤去試試看……」劉進心動了。

    張越一聽,開心起來,拜道:「殿下不用報太大希望……」

    在心中,張越覺得,劉據大約是不會同意用這個計策的。

    因為他是個君子。

    君子會忠於自己的內心認同的道路。

    就像子路,明知道是死,也會義無反顧。

    更何況,像這種拿著其他國家或者民族的人的災難來給自己解套的做法,大約是劉據無法忍受的底線。

    不過無所謂,這些話他也只是說給劉進聽的。

    是為將來做打算的準備!

    因為,很顯而易見,這個世界很大。

    至少大的超出了漢季士大夫們的預計,也超出了目前技術條件下,封建王朝所能控制的極限!

    說句不客氣的話,哪怕未來征服了整個匈奴和西域地區。

    漢家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全部控制。

    更做不到在當地建立郡縣,推廣制度。

    所以,軟實力也很重要啊!

    張越知道,想要實現自己內心的野望,那就不止需要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打敗敵人。

    更需要在文化上,在思想上,全面擊潰自己的敵人,讓他們接受中國文化,相信中國製度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是普世通行的最高標準!

    所以,得給未來的行動,披上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來迷惑和忽悠他人。

    就像燈塔國一般——哥打你是為了民豬自遊,是為了愛與正義,絕對不是為了石油或者其他什麼東西。

    真的,你要信我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7:43
第四百七十二節 底牌

    明日就是講義之日。

    整個楊宅上下,都忙碌起來。

    一份份書簡,都被堆磊起來,楊宣帶著自己的門徒們,進行著最後的核對。

    「這一份的記述,與其他有異……」不時有著弟子舉手,高聲喊著。

    然後立刻就有人來接過他的書簡,拿到楊宣面前,進行核對。

    看著這一切楊宣有些得意的捋起鬍鬚,略有驕傲。

    「此番,吾左傳一系,可謂因禍得福……」門外有弟子輕聲議論著。

    楊宣聽著暗自點頭,確實是因禍得福啊!

    本來,左傳一系就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

    因為左傳不像公羊、谷梁,傳續有實錄可查。

    漢之前,都沒有人聽說過左傳的名字。

    直到高帝大臣陸賈第一次向世人提起《左氏春秋》,人們才知道有這麼一本書存在。

    其後賈誼賈長沙過雒陽,其真實面貌才漸漸為世人所知。

    也正因此,左傳的傳續系統混亂無比。

    各種自相矛盾的記述,層出不窮。

    本來是幾乎不可能將這些混亂矛盾的東西集成到一起,統一為一種說法的。

    但在那張子重的刺激下,左傳一系同仇敵愾,眾志成城,終於有了這個釐定事實、分清對錯的機會。

    而有了這個基礎,楊宣相信,左傳的未來,必將一片光明!

    「老師……」一個年輕的門徒,捏著衣裳,走到楊宣面前,拜道:「江公書信……」

    楊宣聞言,立刻接過來,打開來看了看,臉上於是更顯紅潤。

    書信之上,只講了一件事情丘子明已經決定明日親自到場,旁聽講義。

    這對楊宣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鼓勵!

    丘子明既到場,必將引發轟動,只要勝了,哪怕是平手,甚至是失敗,都可以借此讓更多人知曉左傳正義。

    穩賺不賠啊!

    況且,丘子明既然來了,那他就一定會撐自己!

    更不提,這丘子明既然是江升親自請出來的,那谷梁的態度也就顯而易見了!

    春秋三傳,谷梁與左傳聯手,對付一個連公羊都不是的侍中官。

    在楊宣看來,哪怕他有孔子國襄助,也是必敗無疑!

    於是,心裡的不安,消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來,道:「吾等再演一次禮儀……」

    講義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身份。

    只要出了一點茬子,都可能被天下笑話。

    不然,這天下敢於公開講義的學者就不會這麼少了。

    楊宣自身若非不是被逼到牆角,也不敢選擇這種方式反擊。

    ………………………………

    與此同時,太學之中,卻是另一番情況。

    董越站在太學閣樓上,望著那遠方的辟雍所在的地方,神色微微凝重。

    「老師……」呂溫走到董越身邊,微微恭身,道:「諸子皆已到齊,請老師過去……」

    董越聽著點點頭。

    因為他打算要擴建太學,還要建立辟雍。

    於是,散落在天下的公羊大儒,紛紛回京。

    褚大、贏公、夏侯始昌、周宣、成霸……

    光是公羊學博士就有八人之多。

    更有盟友歐陽學派與易經田何學派的博士五人來太學打探你們打算給俺們多少名額啊?

    反正大傢伙的意思就是排排坐,赤果果,太學名額多出來的,先內部分一部分先。

    除了少數人外,大多數人,都是內舉不避親,紛紛推薦自己的子侄、外甥。

    這讓董越真是煩不勝煩。

    錯非建立辟雍、明堂,將太學擴招,這是他老父親生前最掛記的事情,他都有些打算掛冠而去,你們愛怎麼整怎麼整了。

    「諸子都有些什麼議論?」董越問道。

    「回稟老師,很多人在議論明日左傳楊宣講義之事……」呂溫低頭答道。

    這也是現在公羊學派最關注的事情。

    「都怎麼說?」董越問著。

    「眾說紛紜……」呂溫低頭道:「有看好的,也有不看好的……」

    董越聽著點點頭,提起劍,道:「走吧,去會一會諸位世兄、世叔……」

    呂溫卻忽然問道:「老師真的不擔心張侍中嗎?」

    「吾有何擔心的?」董越聽著笑了起來。

    董越最不擔心的就是哪個未來的小師弟。

    他多厲害?

    自己本來還想出手相助,結果,他不聲不響就搞定了易經的楊何、三家詩的各位博士,甚至連歐陽學派的歐陽高,據說也很欣賞他。、

    現在連孔子國都倒戈了……

    董越知道,別看現在那左傳一系跳的歡。

    但恐怕,他們要栽一個大跟頭了!

    對此,董越是欣然樂見的。

    左傳一系,終究還是底蘊太淺了,人才太少了。

    整個古文學派也都是如此。

    不成氣候!

    所以,董越也就保持了緘口。

    但現在,卻不再需要了沉默了。

    因為,左傳一系已經箭在弦上。

    整個古文學派,都將寶押在了明天!

    可惜啊……

    挑錯了對手!

    想到這裡,董越就對呂溫道:「溫啊,你且看著吧……馬上就要有一個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

    「整個天下,都將因此改變!」

    呂溫聽著,卻是不明所以。

    什麼事情?

    改變天下!?

    要不是他面前說這話的人是董越,他都快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騙他了。

    「老師,到底是何事?」呂溫問道。

    「汝日後便知……」董越摸著鬍鬚,笑著道。

    錯非他是太學祭酒領光祿大夫事,而且還是董仲舒的兒子,恐怕連他也要以為,張子重這次要栽。

    可惜……可惜……

    董越知道,哪怕他什麼都不做。

    古文學派也將在那個東西面前,一敗塗地,只能跪地請降!

    紙!

    董越曾經以為一無是處的東西,經過小師弟的改造,變成了便於書寫,可以大規模製造的寶物。

    而很不巧,少府卿督造的的第一批紙張,很快就要面世了!

    在今年的正月大朝會上,少府卿將會將第一批紙張,敬獻天子,作為正旦賀禮。

    雖然少府卿的紙張要到四個月後才會作為賀禮出現。

    但是,董越知道,已經有一批紙張,在公卿之中流傳了。

    天子昨天就賜了他兩張『侍中紙』,作為嘉獎。

    可能明天,天子就會將更多紙張,賜給大臣公卿們。

    然後,全世界都將知道侍中張子重,為先賢繼絕學!

    ………………………………

    幾乎是在同時,劉據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面前擺著的那兩張薄薄的『侍中紙』。

    他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這是張侍中所獻?」他問著送紙的宦官。

    「然……」對方拜道:「陛下得此寶物後,甚為歡喜,甚至欲復張侍中家,不過為其婉拒……」

    劉據聽著,不動聲色的拿起筆墨,在紙上試著寫了一行字:元年春王正月。

    字跡很快就浸透紙張,在紙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看著那紙上的文字,劉據沉默良久,才道:「張卿真大才也!有此貢獻,足可青史留名,為萬世紀念!」

    劉據不傻,他清楚,眼前的這種薄若蟬翼,潔白乾淨,漂亮的彷彿珍寶一樣的紙張,必將在未來席捲天下,徹底取代竹簡!

    而狹此之功,張毅張子重,將成為漢家歷史上最重要的文臣與蕭何曹參,並駕齊驅!

    更重要的是,無論今文還是古文,不拘詩書還是春秋、易經,甚至包括黃老、法家,都將要承他一個大大的香火恩德!

    此子未來,恐怕下限都是戰國諸子之一!

    「這就是張子重的底氣嗎?」劉據看著這些白紙,陷入了沉思。

    很顯然,有了侍中紙,張毅張子重,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左傳未戰先輸!

    ……………………………………

    「張卿,此物真是卿的創造?」劉進好奇的拿著一張白紙,找到張越,問道。

    「殿下……怎麼得到此物的?」張越確實有些奇怪的問道:「少府卿不是將此事列為機密,不許外傳嗎?」

    「這是皇祖父所賜……」劉進拿著手上的紙道:「說是送給孤學習使用的……」

    張越一聽,瞬間就明白了。

    這是天子怕他打不過左傳,丟了面子,給他撐場子呢!

    「殺雞用牛刀啊……」張越忍不住哀嘆一聲,這張底牌掀開的太快了!

    劉進一聽,頓時奇了:「卿不是因此而有底氣?」

    跟著劉進的桑鈞更驚訝了。

    難道自己想錯了?

    「當然!」張越嘆道:「若對付《左氏春秋》的諸生都需要用此寶物,臣勝之不武也!」

    東漢的左傳學派牛逼嗎?

    當然牛逼!

    特別是中期以後,人才輩出,光芒萬丈!

    可惜現在是西漢,而且是武帝朝。

    如今的左傳一系,說是戰五渣,都是抬舉了他們。

    因為,現在的左傳學派還缺少兩個關鍵人物劉向、劉歆父子,錯非這兩位博覽百家的大學者,為左傳作注,發明章句,左傳學派根本就起不來,只能靠碰瓷維持自己的存在感。

    而很可惜,現在的劉向父子,連精子狀態都不存在!

    他們起碼還得再等七八十年才有機會出世!

    所以,出現在張越面前的左傳學派,只是一個漏洞百出,邏輯混亂,前後矛盾,甚至沒有統一主張和理念的戰五渣!

    對付他們,何須白紙?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張越也沒有辦法,只能是將錯就錯,利用這個機會,儘可能的擴大戰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5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三節影響

    幾乎是一夜之間,長安的列侯勳臣手裡面,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張紙。

    薄如蟬翼,潔白透明,在陽光下甚至燁燁生輝,恍如珍寶一般。

    它與絲綢一樣順滑,和狐裘一樣柔軟。

    更重要的是這種紙,非常便於書寫!

    「這是誰發明的?」一個疑問在人們心中響起。

    旋即,消息從宮裡傳來此侍中紙也,侍中張子重以獻陛下之法而造,天子得而喜,故與賜列侯公卿士大夫……

    「張子重?!」

    「張蚩尤! !!!」

    一個個列侯張大了嘴巴,一位位公卿呆如木雞。

    頓時,他們感覺自己手上拿著的寶物,猶如千鈞重。

    特別是當他們得知,這種寶物的製作之法,已經被獻給了天子,由天子交付少府卿製造,且馬上就能大規模的供應宮廷需求時。

    人們知道,世界變了。

    漢家歷史從此將大不相同!

    過去,一支竹簡,重二三兩,最多只能在上面寫十四個字,通常將幾十支編在一起,作為簡書。

    故一卷竹簡重達數斤,但其上最多只有幾百個字。

    士大夫讀書,經常讀的腰酸背痛,卻只能看幾千字而已。

    而這種侍中紙,每張規制和民間的尺牘一樣,長一尺,寬三寸,有人嘗試了一下,發現假如將這種紙寫滿文字,一張起碼能寫八九百字,而且字跡工整清楚。

    更要命的是它的重量不足一銖!

    換言之,一張這樣的紙張,就能承載相當於過去需要兩卷書簡才能記錄的文字!

    換而言之,很可能數百張侍中紙,就可以將戰國諸子中任意一人的文章全部記錄下來。

    而在以前,可能需要整整一個書房來裝載。

    在想清楚這一事實後,無數人都沉默了。

    「話說……」

    「那張侍中似乎父母早亡,連長兄也早棄宗族……」有人在心中悄悄的想了起來這個曾經因為天子威壓而被刻意忽略的事實。

    這本來是對方的一個缺點!

    曾是無數列侯們望而卻步的原因。

    畢竟,張越雖然陡然幸貴,但終究根基淺薄,宗族卑弱無人!

    這樣的人,即使陡然崛起,但也可能很快就會如同流星,劃過天際。

    漢室自立國以來,能富貴長久的家族,哪個不是宗族鼎盛,人才輩出?

    譬如李廣李蔡家族,也譬如長平侯家族。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事實已經證明,對方是可以一個人就撐起一個強盛的權力家族的!

    僅僅是這侍中紙之遺澤,恐怕都能福懋子孫數代!

    而其宗族卑弱的缺陷,在如今,也一下子變成了優點若能嫁個女兒過去,賢婿宗族無人,他除了扶持和幫助丈人家,還能幫誰?

    現成的金大腿啊!

    尤其是長安城中的那些如今漸漸衰落的列侯家族,現在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人們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現了一座金山一樣,神色激動了起來。

    只是……

    對方沒有父母,甚至沒有兄長,只有一個處於長水校尉保護下的長嫂。

    假如要結親的話,也沒有由頭和辦法去接近啊……

    這時,一個女人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之中,信武君欒夫人。

    據說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與那張蚩尤長嫂親密往來之人。

    由是,欒夫人迎來了她人生的一個小巔峰。

    幾乎是一夜之間,她在長安城的社交圈子裡的地位,就水漲船高,無數大人物紛紛遞貼,要請她去做客。

    不過,這女人很精明,深知自己的角色,聞訊立刻跑回了南陵。

    ………………………………

    在思想界,侍中紙帶來的震撼,遠超貴族圈。

    幾乎是在公卿們基本都知道了紙張的時候,在京的士大夫博士們,也都得知,甚至親眼看到了白紙的存在。

    畢竟,有很多博士,都是諸王的太傅或者官員。

    譬如身為昌邑王太傅的夏侯始昌,就拿到了足足五張天子賜給昌邑王的『侍中紙』。

    此刻,他就傻傻的坐在自己的書房之中,看著擺在案几上的那五張白紙,滿是皺紋的臉上,爬滿了深深的憂慮。

    作為研究災異和天象的資深專家,作為董仲舒之後,公羊學派的災異學第一人。

    此刻,這位老先生心中滿是疑惑:「為何,此物出現,天象卻沒有給我預兆?」

    按照他的理解,天人相與之間,必有異象。

    《春秋》之中,人主有失、有德,天皆報以災異或者祥瑞。

    可是……

    為何這張子重獻紙這麼久了,老天爺卻沒有降下什麼祥瑞呢?

    他仔細想了想,最近兩個月來,自己觀測的天象和記錄的天文。

    怎麼都找不到,有異常的地方。

    換而言之,老天爺這次對這種侍中紙的出現,沒有絲毫表示。

    這是為什麼呢?

    夏侯始昌百思不得其解。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和董仲舒主張的天人感應理論出了問題。

    在他與董仲舒的理論體系之中,天雖然至高無上,擁有主宰一切的威能與權柄,但歷史是由人創造並推動的。

    而天並不會幹涉這些。

    祂只會對人的行為作出反應。

    做的好,天獎勵、嘉勉,做錯了就警告、乃至於懲罰。

    無論獎勵、嘉勉或者警告、懲罰,皆會反應在自然變化之中。

    而毋庸置疑,這次『侍中紙』的出現,老天爺一定會喜歡。

    既然喜歡,那就該獎勵點什麼來表示表示啊!

    夏侯始昌很憂桑。

    因為,他必須針對這次的事情,給出解釋和證據。

    不然,很可能就會被人質疑。

    而公羊學派的其他人,此刻,都已經沉浸在狂喜和興奮之中!

    尤其是理性派和激進派,幾乎都在手舞足蹈的歡呼雀躍。

    對公羊學派來說,他們自始至終,始終堅信,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

    而變,就是其理論體系的一個核心要素。

    所以,他們什麼都想追求新。

    新律法、新曆法、新制度、新規則,甚至新王、新時代。

    現在,白紙的出現,預示著一個全新的時代來臨!

    人們將告別過去千年使用竹簡的歷史。

    這說明什麼?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預示著新王將要出現了!

    三代之後的第四代,即將開始!

    從孔子開始,他們已經等待了數百年了。

    這漫長的苦難,這禮崩樂壞,沒有聖王治世的時代,終於要結束了!

    誰不高興?誰不興奮?

    卻是苦了其他人。

    特別是古文學派的博士們,人人都是愁眉苦臉。

    「奇技淫巧,亂國政,壞聖人之製!」有人痛斥不已,對紙的出現,直接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厭惡。

    對於他們來說,帽子再舊也得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是踩在腳上的。

    簡牘,是先王之製。

    現在,有人居然想用一種新的材質來取代先王的簡牘?

    這完全不能接受,簡直不能理喻!

    這是牝雞司晨,是顛倒綱常,是崩壞禮制!

    「吾此生寧死也不要用此物書寫!」有頑固分子指天發誓。

    在他們看來,用紙來書寫文字,記錄知識,就是對先王和先賢的褻瀆!

    「吾當做當時伯夷叔齊!」甚至有諸侯王博士言之鑿鑿的立下志向。

    一個個自是斬釘截鐵,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

    就像他們迄今依然堅持用小篡寫字,堅持用楚音說話一般。

    在內心之中,他們卻是無比的恐懼。

    恐懼著這個新的變化,新的發展趨勢的出現。

    人人心裡都明白,一旦此物大行其道。

    那麼……

    知識,他們就將無法徹底壟斷了!

    再想像從前那樣,將幾千個字就賣它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將徹底變成奢望。

    而,當讀書人多了起來以後,他們自身家族的優勢和地位也將受到衝擊!

    現在,天下讀書人不過十來萬。

    就已經有很多傳承古老的詩書世家,受到了嚴重衝擊。

    有很多泥腿子庶民讀了書,做了官,發達了以後,地位甚至比他們這些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還要高!

    這叫他們如何接受的了?

    而導致這一局面和情況出現的罪魁禍首,就是當年董仲舒、胡毋生,大開山門,廣受門徒!

    現在,又冒出了比竹簡更輕便、更簡單、更實用的'侍中紙'。

    可以預見,未來天下讀書人的數量,可能會繼續膨脹。

    物以稀為貴。

    知識分子多了就不值錢了!

    可是,他們卻對這個事情的出現和發展,沒有任何干涉力。

    自然,只能歇斯底里的哀嚎和詛咒。

    當然,最恐懼和害怕的,自然是楊宣。

    當楊宣得知'侍中紙'的存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距離公開講義,僅剩下不過八個時辰。

    「這……這……」楊宣幾乎是顫抖著身子,看著那小張擺在自己面前的白紙,內心之中,被恐懼徹底侵佔。

    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的不安來自那裡?

    他很清楚,自己的對手,那個侍中官,選擇在這個時候,掀開這張底牌,就是想致自己於死地,甚至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可是……

    「對付吾,用得著這麼狠嗎?」楊宣都要哭出來了。

    這種大殺器,不是應該留給穀梁或者詩經、易經等大學派的嗎?

    左傳學派,這小胳膊小腿的,至於這麼用力?

    「張蚩尤,真是張蚩尤啊……」

    「這是完全不給我活路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5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四節不堪一擊(1)

    翌日,天清氣朗,陽光明媚。

    尚冠裡大道,人山人海。

    在楊宣講義場地附近,更是一位位公卿往來,一尊尊博士官閃動。

    這比楊宣曾經預計的還要熱鬧和繁榮。

    只是……

    楊宣此刻卻是滿臉苦澀。

    「只能希望那位張侍中是君子了……」他在心裡哀嘆著。

    君子不仗勢欺人,不以力脅人。

    當然,其實他可以選擇避戰,捲起鋪蓋,灰溜溜的跑出關中。

    但那樣一來,整個左傳一系,甚至整個古文陣營都將恨他入骨!

    到那個時候,用不著張蚩尤出手,自己就要橫屍野外!

    與其那樣,還不如殊死一搏!

    昨夜,楊宣想了一整夜,他在塌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終於想清楚了一個事情侍中紙,現在只是小範圍內流傳,並沒有公之於眾,讓天下人皆知道。

    再者,紙的出現與使用,只能說明對方貢獻大。

    而不能說明他在經義上強大。

    所以……

    只要能在經義上辯倒對方,甚至只是戰成平手。

    在不考慮對方耍無賴,掀桌子的情況下。

    其實,此事對自身和整個左傳的發展,都有著莫大作用!

    甚至,說不定,左傳學派還可以搭上這個東風,更加廣為人知呢!

    就像他的師長輩們,當初自詡自己是賈誼賈長沙的傳人一般。

    名人效應一下子就領左傳的發展搭上了順風車!

    短短二三十年,就發展成了今天的局面。

    雖然算不上超級學派,但也屬於古文陣營裡的重要一員!

    若再搭上這個順風車,有一個『曾經打敗或者與張蚩尤戰平』的光環。

    左傳的發展,立刻就能上快車道。

    自己甚至說不定可以嘗試將左傳發展成官學。

    但,前提是對方不耍無賴。

    不將單純的經義辯論演變成全方位打擊。

    「應該是不會……」楊宣自己在心裡打氣:「既然彼如今已然知名,當會要臉面……」

    公羊學派的人,不是最講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的嗎?

    帶著這樣的念頭,楊宣緩緩走上早已經被鋪設好的講義會場。

    然後朝著四面在坐賓客與圍觀百姓微微拱手,道:「鄙人楊宣,從雒陽王公授《春秋左氏傳》,王公故賈公諱誼門徒,乃梁齊君子也……」

    「左傳之義,恢弘大氣,直述聖人大道,尤其善明君臣之分,父子之綱紀也!」

    「今公羊之興,天下以為是!獨我左傳以為不然!」

    「何也?公羊多任權變,其相殊絕,固以甚遠,而冤抑積久,莫肯分明!」

    「至於我左傳則不然!」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莫不能有變,其義深於君父之道!」

    「今吾公開講義,宣《左傳》之正義,以明是非之曲折……其望諸公明察之……」

    這番開場白,乃是楊宣昨夜冥思許久,重新改寫的。

    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向建章宮的主人喊話俺們比公羊對您和您的統治更有利啊!

    公羊學派,那麼多的緩則與叛逆。

    居然主張什麼『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去』『君臣以義合』。

    甚至還有緩則,私底下議論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這是呂不韋的幽靈在徘徊啊!

    更不提,公羊還主張,大臣可以行權變!!!!

    這對您的統治,特別不利呀。

    俺們左傳就好多了!

    您就是天,您就是地,您就是至高主宰,您就是天下萬事萬物的仲裁者!

    選擇俺們,就是選擇江山永固,就是選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倫理永不變!

    而楊宣這話一開口,頓時,全場寂靜。

    哪怕是古文學派的很多人,現在也是心裡彷彿被十萬頭草泥馬狂奔過一樣。

    「這楊宣……」有人忍不住腹誹:「也太過諂媚了吧?他還有沒有士大夫的原則了?」

    如今的漢室,戰國遺風依然相當濃厚。

    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的觀念深入人心。

    很多古文學派的士大夫鴻儒,就是因為看不慣漢室現在的窮兵黷武、與民爭利,就跑去地方,抱諸侯王大腿去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今天子,很不喜歡他們。

    然而,現在,身為古文陣營的楊宣,卻第一個向皇權獻媚。

    連『其義深於父子君臣之道』這種肉麻的話也能說出口來了!

    若其上台,還不得宣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

    楊宣卻是義無反顧,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破局之路。

    不向皇帝跪下來獻媚,就沒有生路!

    況且……

    左傳一系,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世間萬物,亙古不變。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就像太陽,永遠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

    若能讓天子接受和認可自己的理論,那麼……

    那張子重和他的侍中紙,不就是奇技淫巧了嗎?

    他對場下的眾人的冷漠,視若無睹,在一部分古文學派和穀梁的儒生的鼓舞中,繼續道:「《春秋左氏傳》,其開篇曰:元年春王周正月,何也?意隱公非君,乃攝也……故不書隱公即位……」

    此話一出,無數人眼前一亮。

    蓋因為,在這之前,春秋的開篇的通行解釋,來自於董仲舒。

    元年春王正月,大一統!

    而楊宣卻另闢蹊蹺,別出心裁,給出了新的解釋。

    而且,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回事?

    魯隱公,其實從來沒有當過魯國國君,他只是暫行攝政,魯國真正的國君,當是其後的恆公,當時的公子允!

    楊宣卻是繼續講著《左傳》的經文。

    不得不說,《左傳》在講義方面,有著遠超公羊和穀梁的優勢。

    因為,公羊和穀梁,都是乾巴巴的講事情。

    一件事就是一句話,最多加幾句解釋。

    而左傳則不同。

    左傳的故事,趣味性和傳奇性都很高。

    而且,在文學性與文字方面,更符合漢人的胃口。

    哪像公羊和穀梁,倘若不認真讀書,都不知道那些話的意思是什麼?

    而左傳,則是以漢代通俗語言寫出來的。

    兩者在聽眾耳中的區別,就像是三俠五義和後來的金庸、黃易等大師的武俠一樣。

    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更別提,楊宣為了今日,準備了很久很久。

    於是,在他幽默的語言和抑揚頓挫的講演中,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被他講的跌宕起伏,妙趣橫生。

    尤其是在那些圍觀群眾以及年輕的士大夫、士子心中,產生了巨大的反響!

    在今日以前,普羅大眾,誰能接觸這樣的古代宮廷隱秘故事?誰又知道這其中的曲折離奇變故呢?

    更不提,鄭伯克段於鄢這個故事,充滿了幾乎所有吸引人們關注和視線的元素。

    母子不合、兄弟鬩於牆。

    兄長的放縱,母親的偏愛,還有各方人士,粉墨登場,將那場數百年前發生在鄭國的宮廷倫理悲喜劇,演繹的生動無比。

    就連一些公羊學子,也忍不住聽得入神。

    尤其是,當最後聽到,鄭莊公雖然發誓'不及黃泉,無以相及'的誓言,但最終卻依舊選擇了打破誓言,通過一個地道,與目前姜氏相認。

    母子最終和解、團圓。

    這完全符合漢人的價值觀,而且非常貼近漢人的思想。

    甚至,讓很多人浮想連連。

    「當初,太宗皇帝放淮南厲王,怕也是學了鄭莊公的舊技啊……」有些不怕死的吃瓜群眾,甚至悄悄的議論。

    反正,當年,淮南厲王死後,長安城的老百姓們,甚至唱過'一尺布,尚能縫;兄弟兩人不相容'的民謠。

    也沒見皇帝把他們怎麼著,最後甚至,太宗受此影響,將淮南國一分為三,分給厲王三子,以示自己絕對不是貪圖淮南的土地和財富才害了厲王。

    但老百姓可以嘴上不把門,士大夫公卿們,就只能在心裡面想了。

    最終,當楊宣講完整個故事。

    全場掌聲雷動。

    尤其是圍觀群眾們,興奮的脖子都粗了!

    楊宣講的這個故事與經義,可比從前大傢伙聽過的董仲舒啊什麼的人講義精彩有趣多了!

    那些大儒講的,基本上吃瓜群眾根本不懂。

    完全雲裡霧裡。

    哪像這個先生,講得東西大家能聽懂,而且聽得津津有味!

    人民群眾,可不管什麼真偽正確道理。

    況且,在他們眼裡,那台上的先生,講得挺好的!

    就連很多公卿,此刻也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此人所言是真的嗎?」

    很多人睜著眼睛,一臉茫然。

    幾百年前的事情,誰說的上對錯呢?

    誰又能證明?

    這並不能怪他們,在這個沒有史記的時代,史書對於人民來說,實在是過於遙遠了!

    除了某些人們口耳相傳的事情外,很多人說不定現在連章贛是誰都不知道了。

    而楊宣所講,故事完整,有人物,有經過,有發展,有曲折,還有一個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大團圓結局。

    在這個時代來說,確實已經很好了!

    甚至,有公卿覺得,除非一會,那張蚩尤耍無賴,不然恐怕很難再戰勝此人了!

    因為……

    全場士民,都已經被這個故事打動了。

    人們,包括自己,都想再聽,繼續多聽幾個類似的故事。

    這可比看蚩尤戲還有意思!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5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五節不堪一擊(2)

    看著場中百姓士民的反應,楊宣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很慶幸,在自己開講之前,他張蚩尤沒有到場,這使得他獲得了這寶貴的先手!

    而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一講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獲勝了!

    因為,人民相信了他!

    除非,發生奇蹟,不然就無法扭轉人們心中已經形成的觀念!

    「所以,孔子說,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果然是至理名言……」楊宣在心裡暗想:「泥腿子庶民就該由吾等君子指導和教化,愚民才是治理天下的唯一道路!」

    證據就是現在眼前在場的這數以千計的民眾,他們因自己的故事而相信自己。卻不會去想,自己所說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就像當初,陳勝在一塊帛書上寫下『陳勝王』三個字,塞進魚肚子裡,又在晚上在樹林裡假裝狐狸,大喊『大楚興,陳勝王』。

    那些百姓不就因而深信陳勝,於是揭竿而起,戳破了秦王朝的虎皮?

    這樣想著,楊宣就變得倨傲起來。

    既然百姓需要像自己這樣的君子士大夫的教育和統治,那麼,他們就不需要有什麼思考的能力。

    他們的行為與生活以及三觀,有自己這樣的君子去規劃和製定就好了。

    他們,只需要按時納稅、服役、聽從命令就可以了!

    但,就在此時,楊宣眼角的餘光猛然瞟到了在不遠處的人群竟猛然向兩邊退避。

    一輛馬車,正擠開人群,緩緩駛來。

    那馬車彷彿有著魔力一般,讓所過之處的人們,紛紛退避到兩側,將道路讓開。

    「侍中張子重來了!」有人呼喊著。

    「張蚩尤來啦!」而更多的人,則驚呼著。

    「張子重?」楊宣如臨大敵,立刻繃緊了神經,看向那個方向:「他為何選擇在此時,忽然出現?」

    講道理,楊宣在事前預計過,估算過。

    他認為,這個對手,要嘛選擇在講義開始之前過來,先聲奪人,搶佔先機。

    要嘛選擇在講義結束之時過來,後發制人。

    根本不會選擇在講義開始後的現在,自己的氣勢達到巔峰的時刻過來。

    因為,這等於是在戰爭中,當著敵人的面渡河,現在可沒有什麼宋襄公會和對手客氣,講什麼堂堂正正之陣了,一定會趁著對手立足未穩,發起猛攻。

    可如今看來……

    對方,卻選擇了自己認為最不可能的時機。

    「這張子重真是目中無人!」楊宣氣的肺都要炸了!

    對方選擇在現在出現,幾乎就是等於告訴他和其他所有人左傳?在他眼中只是一個跳樑小丑,不堪一擊的弱渣!

    這種赤裸裸的蔑視與藐視,讓楊宣心裡面,戰意高漲。

    他發誓,一定會狠狠的教訓一番此子。

    讓他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在這裡,經過方才的講義,楊宣深信,自己已然佔據了主場!

    圍觀的數千人民,就是他的最大依仗。

    哪怕對方悍然以權勢相迫,撕破臉面,也只能贏一時,而不能贏一世。

    圍觀的百姓,會將今日的事情,說給天下人知道!

    ………………………………

    張越卻是站在馬車之上,手持著韁繩,驅趕著馬車,緩緩前行。

    在他身後,一隊奉命保護他的期門騎兵,緊緊的簇擁著他。

    他抬頭看向遠方,在台上站著的那個儒生。

    兩人視線交錯,張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馬車駛到講義的會場,張越跳下車來,看了看周圍的陳設。

    一個很不錯的講義之所。

    四周公卿具在,更有無數博士官在旁。

    真是一個理想的將左傳學派埋葬的場所。

    「末學後進張子重,見過諸位明公、先生……」張越提起綬帶,微微理了理頭上的貂蟬冠,便長身作揖拜道:「小子不才,聞說今日左傳楊公,欲要當眾講義,故而冒昧前來,還望諸公海涵……」

    眾人看著他,紛紛起身,回禮道:「不敢!侍中既來,還請入座……」

    「坐就不必了… …」張越咧著嘴,回過頭,看著台上的楊宣,對其微微拱手,拜道:「小子方才在外聽說,楊公方才講了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楊宣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侍中官,感受著他臉上和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對自己和整個左傳學派的蔑視與輕蔑的氣息,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怒意,還禮拜道:「然也!侍中公可有什麼指教?」

    他就不信,對方還能推翻《左傳》之上,白紙黑字,載於青史,流傳數十年的經典故事?!

    「指教??……」張越咧著嘴笑了起來:「有什麼好指教的?不過是一個莫須有的故事而已!」

    「為了編這個故事,楊公與左傳諸生,幾十年來沒少廢心思吧?」

    「你……」楊宣聞言,顫抖著手指,指著張越,怒吼著:「張侍中!不要血口噴人!」

    「當然……」張越微笑著道:「所謂『鄭伯克段於鄢』也可能與楊公無關,可能是戰國時期,某位大人物的隨筆之作而已……」

    「張子重!」不止是楊宣,在場的好幾個左傳大儒以及古文學派的大儒,紛紛起身,大聲怒喝:「汝不要信口雌黃!」

    張越哈哈大笑:「在下從不講沒有根據的事情……」

    「《左氏春秋》之中所載的所謂『鄭伯克段於鄢』,在下有確鑿證據,證明其為偽造……」

    這話一出,頓時全場驚駭。

    無數人側目以對。

    左傳之中所載的『鄭伯克段於鄢』,因為記載的太過詳細,在過去數十年,雖然也有人質疑和非議,但,卻無人能給出實鎚。

    畢竟,秦始皇焚書坑儒,盡毀六國史書。

    而唯一存留下來的秦國史書,也毀於秦末戰亂。

    由是,別說春秋的事情了,就連戰國的事情,人們也知之甚少。

    整個諸夏文明,因此出現了一次文化大斷層!

    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也是在這個背景下誕生的。

    所謂今文,最初是指的,通過個人記憶,在漢季重現的春秋戰國經學。

    所謂古文,則是從各種遺址、廢墟之中挖掘出來的古代書簡,經過當代翻譯後出現的經學。

    因為種種原因,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在理念、思想、對事物的看法上,發生了南轅北轍,自相矛盾的爭端。

    由是出現了兩大經學陣營對立的情況!

    若張越能拿出實鎚,鎚破左傳『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

    那麼……

    這說明……

    一個全新的史料記述,將出現在人前。

    張越卻是昂著頭,提著腰間的驃姚劍,走上台去,對著楊宣一拱手,問道:「楊公可讀過論語?」

    楊宣聞言,咬緊了牙關,怒喝道:「張侍中,不要欺人太甚!《論語》吾自可倒背如流!」

    「很好!」張越打了一個響指:「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 』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

    楊宣聽著,臉色鐵青。

    這一段,他自然知道。講的是子張問孔子:為什麼尚書要說高宗(武丁)即位,要三年不語?孔子說,何止高宗?在古代,所有君王,嗣君即位都要三年諒陰!

    這在楊宣看來,簡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所以他向前一步,問道:「張侍中,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張越微微一笑,道:「小子只是想告訴諸公一個事實在三代之時,嗣君即位,亮陰三年,乃是禮!國之大禮,君卿之道!」

    「《尚書。洪範》有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噬!」

    「故昔者,楚莊王即位,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故昔者,成王即位,周公攝政,及成王長,還政於王!」

    「故昔者,厲王被放,共和執政,及宣王長,乃還政於王!」

    在後世,鄭伯克段於鄢,幾乎已經變成歷史事實,人盡皆知。

    就連曾經的張越,也是一度深信不疑。

    直到一天,一個土豪從境外買回了一大批流落在外的簡牘。

    經過碳十四測定,這批簡牘的時間被確定為戰國中期,地點為楚國,性質為楚國經史。

    這批簡牘的出土,向人們揭露了一個不同於左傳的歷史。

    更重要的是,它們的出現,徹底證偽了孔安國的古文尚書。

    因為……

    研究者在簡牘之中,發現了完全不同於古文尚書的九篇尚書。

    恰好,其中有一篇叫《鄭武夫人規勸孺子》。

    這篇簡書,向人們揭露了一個完全不同於左傳記錄的史實!

    更告訴了世人,在宗周時代,甚至在殷商時代,諸夏民族實現了一定程度上的貴族共和民豬制度!

    隨著張越的話,全場公卿士大夫,全都站了起來,人人側目以對,神色緊張的看著張越。

    一個老儒生,巍顫顫的上前,問道:「侍中公,有何憑據?」

    現在,不止是古文學派的人緊張不已。

    就連今文學派的大儒巨頭們也是神情肅穆。

    因為,倘若對方能拿出實鎚。

    那麼……

    這意味著,整個經文,都將被重寫!

    尤其是公羊學派的儒生,人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跳的有些猛烈!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5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五節震撼(1)

    對於公羊學派來說,不,應該說是,對於所有的士大夫而言。

    怎麼限制君權,是一個從漢室建立開始,就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命題。

    董仲舒發明天人感應,引入陰陽學家的五行理論,通過一個大而化之,擁有感情的天來制約君權。

    用春秋的災異,進行恐嚇。

    以達到讓君王畏懼和害怕,從而自我約束的目的。

    只是……

    隨後的事實證明,皇帝只想要對他統治有利的大一統。

    至於天人感應?災異說?

    他是直接拋棄了的。

    董仲舒生前,就被當今和他的弟子呂步舒,聯手上了一堂課。

    自那以後,董仲舒再也不敢隨便談論災異了。

    而現在,若張越所說有確證,那麼……

    大家手裡就有了一張新的牌了!

    但其他人,卻更在乎張越所言的所謂『古之君卿大禮』。

    諸夏民族,自古是禮儀之邦。

    而對漢代儒生來說,他們做夢都想要恢復禮樂!

    為什麼?

    因為,直至如今,世人公認,現在依舊是禮崩樂壞的世界!

    秦末的戰火,幾乎將春秋戰國數百年的文明發展成果付之一炬。

    戰爭夷平了數不清的繁華大邑,毀滅了無數傳承悠久的古老家族,更令無數禮儀失傳。

    叔孫通為漢制禮法,攪盡腦汁,也只制定了一套不倫不類的大朝議。

    至於其他禮法?

    抱歉,沒有功夫去做。

    於是,漢季不僅僅缺失了古代的君臣禮儀。

    更缺失了那些重要禮儀的程序。

    就連當今天子封禪泰山,所用禮法,也都是靠著向齊國的老人打聽加自己開腦洞搞出來的。

    所以,後世的司馬光,因此搥胸頓足,在資治通鑑裡責備叔孫通:惜夫,叔孫生之為器小也!徒竊禮之糠枇,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於今,豈不痛甚矣哉!

    百年後,大儒劉歆寫信給揚雄,對此同樣痛心疾首的說:「今……有鄉禮二、士禮七,大夫禮二,諸侯禮四、諸公禮三,而天子之禮無一傳者……」

    東漢鴻儒王充,同樣對此深表痛心,其在著名的經典中說道:「案今禮不見六典,無三百六十官,又不見天子,天子之禮何時廢?豈秦滅之哉?」

    在恢復禮法,重建禮樂這個事情上,不分今文古文,都是相同的不惜一切代價,找一切機會,也要重建禮樂。

    蓋因為,這不僅僅關係到他們的自身利益,更關乎他們所共同認定的價值觀。

    如今,張越言之鑿鑿,所謂『古之君卿大禮』。

    若能證實,恐怕除了左傳外,人人都將無比高興!

    張越微笑著,轉過身去,看向那個老儒生,長身拜道:「不敢欺瞞zhang者,小子偶從蘭台所遺舊秦七百餘萬片殘簡之中,發現了數十片秦人自楚所得的簡書,雖然很多都被戰火所焚燒,字跡模糊不清,但小子還是從中整理出了一篇較為完整的簡牘,其為楚國所記鄭國史料,晚輩命名為……」

    後世的清華簡,張越在網上看過許多整理出來的內容。

    而蘭台和石渠閣之中,藏有蕭何當年從秦阿房宮廢墟之中清理出來的成千上萬片殘簡。

    蕭何在世時,動用了舉國之力整理了其中百餘萬片,並在這些殘簡的基礎上,重建了漢室的製度和法律。

    只是剩下的,就再沒有人有這樣大的毅力和功夫去整理了。

    一直以來,都藏在蘭台和石渠閣。

    故太史令司馬談在世時,曾花費無數精力整理和重建它們。

    其子司馬遷繼任後,為了編纂,同樣將全部精力投入其中。

    可惜……

    這個工程量實在太大了!

    大到,哪怕司馬談父子不吃不喝,用盡一生,也無法完成。

    事實上,他們父子兩人一生只整理其中不過一成的殘簡。

    即使如此,也讓司馬遷得以寫成號稱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的史記。

    但,剩下的那些殘簡,在司馬遷死後,就再無人過問了。

    等到西漢王朝滅亡,王莽篡漢,以及隨後的新王朝毀滅,戰火重燃。

    這些蕭何花費無數精力,從秦代廢墟搶救出來的典籍,大部分被付之一炬。

    剩餘的一小部分,為東漢繼承。

    三國時代,董卓火焚雒陽,這最後的遺存,也消失無蹤。

    不得不說,這是諸夏民族文化的莫大浩劫。

    而現在,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明白,那些殘簡的重要性。

    正好,有空間在手,只要他想,幾乎可以將任何見過的文字,全部記憶下來。

    於是,他就去了蘭台,將藏於蘭台的兩百餘萬片殘簡,整理了一番。

    雖然因為時間太少,暫時只整理了大約十幾萬片。

    其中只有七千多片,能夠辨認或者有研究價值。

    但這已經足夠了!

    因為,他從這些簡牘裡,找到了小半部楚國史書。

    其中,正好就有。

    總計二十一支竹簡,差不多一千兩百字,雖然都是以大纂寫成的,且散落在數以萬計的簡牘之中,錯非張越,開了外掛,不然其他人再強也無非將它們整理起來。

    也正是因此,張越才有這個底氣。

    當然,其實哪怕沒有找到這篇簡牘,張越也能『發明』一篇。

    反正,蘭台堆磊的簡牘,成千上萬,大部分都沒有人關心。

    他隨便在裡面找幾個已經字跡模糊的簡牘,再做舊一下,誰能知曉?

    這個時代沒有後世的那些測定技術,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人搞清楚的。

    眾人聽著張越的話,一下子就都激動了起來。

    那個老儒生甚至淚流滿面,哭著說道:「其文安在?願侍中與我一閱……」

    再沒有比士大夫們更關心這種事情的了!

    關乎禮法,誰不重視?

    也正是因此,古文學派,才會層出不窮。

    只是,古文學派的大部分所謂『古文經典』,出現的太蹊蹺,而且,其文法、用詞和經義,都和現存的今文學派的經義,背道而馳。

    很難讓人信服。

    但石渠閣和蘭台的殘簡就不一樣了!

    眾所周知,秦始皇雖然焚書坑儒,盡毀六國史書。

    但是……

    他沒有做絕,當年他曾下令,將六國史書和其他所有蒐集到的諸子經典,運到咸陽,藏在阿房宮之中。

    是項羽的那一把大火,葬送了這些珍貴史冊和先賢智慧的結晶!

    大量的珍貴史冊與先賢典籍,幾乎都被焚燒的乾淨。

    其實儒家,還不是最慘的。

    真正悲劇的是墨家與楊朱學派。

    墨家的著作,現存只剩下了一書,其他經典,特別是在秦國的相夫氏之墨兩百年的心血結晶,全部被毀。

    楊朱學派就更慘了。

    連渣都沒有剩下來……

    張越這次整理簡牘,就整理出了大量相夫氏的殘簡。

    其中記錄大量技術和先人的智慧結晶。

    有不少,完全可以在現在複製出來,依然能領先世界!

    張越聞言,微笑著道:「蘭台殘簡,國家機密,漢家製度不許外傳……」

    「不過……」張越面朝建章宮方向拱手拜道:「天子聖德,許小子可以抄錄部分……」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白紙,遞給那老儒生:「zhang者請看,這就是小子所抄錄的一文……」

    那老儒生幾乎是顫抖著雙手,上前接過那張白紙,將之打開來,看著上面的文字,只是讀了一遍,就笑著哭起來:「是先王之書也,是先王之書也!」

    先秦的史書,其書寫是有其公式和規格的。

    其文字、詞語的用法,都與現今大不相同。

    而恰好,這位老儒生是專門研究和鑽研先秦典籍的老人。

    只是看一遍,他就知道,這是真的!

    因為,現在的人,幾乎無法再模擬古人的文法和寫法了。

    不是因為能力不行,而是時代背景不一樣,就算勉強模擬,也模擬不出那種風骨和氣度來。

    更不提這紙上不僅有文字,還繪了副圖,正是鄭武公去世後,鄭國人卜於宗廟的卜噬圖。

    這就更做不得假了!

    而其他認識這老儒生的人看到這個情況,紛紛湊上前來,拜道:「王公,請予晚輩一觀……」

    老儒生看了看張越,在得到張越同意後,將手裡的紙張,遞給了其他人,讓他自由傳閱。

    眾人看了一遍,眼中都滿是震撼。

    「是真的……」眾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沒有辦法,紙上的文字,不僅僅行文和用語,幾乎和大家所讀的其他古代經典如出一轍。

    更重要的是,其中鄭武夫人所規勸孺子的話,完全符合其當時的心態。

    只是,終究,這紙上的文字只是手抄的。

    在沒有見到蘭台殘簡,親眼看到那些用戰國大纂寫成的文字前,沒有人敢下定論。

    畢竟,茲事體大!

    眾人相互看了看,然後不約而同的面向張越,拱手拜道:「侍中公,吾等這就去向天子請命,請入蘭台,一觀簡牘原貌!」

    張越自然微笑著點頭,道: 「小子與諸公同去……」

    至於楊宣?

    他此刻,已經成為了路人,變成了配角。

    在如此大事面前,他和他的左傳學派,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了。

    沒辦法!

    在重建天子之禮,重建王道禮法的大事面前。

    區區左傳學派的生死存亡,無足輕重!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6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七節 震撼(2)

    於是,眾人立刻浩浩蕩蕩的組隊前往建章宮。

    足足二三十位鴻儒,僅僅是博士就有十幾人!

    至於尾隨其後,跟在後面的士大夫公卿,更是有數百人之多。

    沒有辦法,這種大事,人人都想露個臉,佔個坑。

    不然,日後別人問起來:「當初張侍中發現《鄭武夫人規勸孺子書》君何以不在?」

    怎麼回答?

    等大家走到建章宮門下時,在京兩千石以上大臣,也紛至沓來。

    就連那些很久不露面的列侯勳臣們,現在也火急火燎的聞訊趕來。

    等大家走到鳳凰闕下,守門的衛尉候司馬看到這個陣仗,被嚇了一大跳。

    他甚至嚇得趕緊命人將宮門關閉,幾乎就要敲響代表著警戒的銅鐘。

    還好,他的理智還在。

    他微微探出頭,看著在宮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其中帶著博士冠帽的人,有十幾個。

    身穿兩千石衣冠的人,數以十計!

    至於列侯冠冕,更是不知道多少了。

    「怎麼回事?整個長安的公卿士大夫都來了?」他撓撓頭,一邊連忙派人去通知執金吾領衛尉事王莽,一邊問道:「諸君何來?」

    張越走上前去,舉起自己手裡的宮籍,大聲喊道:「吾乃侍中張子重……」

    他轉身看向其他人,道:「至於諸公,皆在京博士、士大夫、兩千石公卿列侯……」

    「吾等來此,乃是欲要入宮,向天子請旨,請入蘭台,借閱蘭台殘簡……」

    那司馬狐疑片刻,開口道:「侍中請稍候,茲事體大,請容末將通稟天子……」

    ………………………………

    而此時此刻,天子正站在玉堂的高台上,遠望著對面的神仙台。

    他心情很不錯。

    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報告小留候在尚冠裡大道,將左傳學派,鎚成了豬頭!

    這讓他很得意。

    叫爾等古文諸生,跑去諸侯王那裡?

    叫爾等私底下和朕唱對台戲!

    這就是下場!

    至於,左傳楊宣所說的那些諂媚的話?

    若他現在只是二十歲的時候,大約還會信……

    但現在嘛……

    被魯儒和董仲舒忽悠了以後,他已經學會對儒生的諂媚和迎合進行分析。

    就左傳那些渣渣,天天嚷嚷著『莫如和親便』,死都不肯支持他對匈奴的復仇戰爭。

    更緊要的是,他們還反對鹽鐵官營,不許自己幹這幹哪。

    就算扶持了起來,除了搗亂和添亂外,大約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所以呢,他就算聽了,也是無動於衷。

    甚至,他還感覺有些作嘔。

    「左傳楊宣,連士人的原則和立場也能拋棄……」天子在心裡冷笑不已:「朕安能指望他們?」

    當了四十七年皇帝,他早已經明白,除了少數人外,大部分的芸芸眾生,都是嘴上嚷嚷著忠君,實則私底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中飽私囊、貪贓枉法、陽奉陰違者數之不盡。

    身為君王,他與這些渣渣周旋已經夠辛苦的了。

    再來一幫,除了嘴上喊著『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實則幫不了他半點忙,只會給他添亂,和在朝中爭權奪利的腐儒。

    他又沒病!

    事實上,最近十餘年來,他的統治策略,已經從儒法並用,轉為儒為外衣,內為法政。

    所用大臣,現在更是清一色的法家臣子。

    執金吾王莽、御史中丞暴勝之、尚書令張安世,身上都帶著濃厚的法家色彩。

    就連現在的這個小留候,別看表面上是公羊學派的人。

    但觀其在新豐的施政,卻是法家和黃老雜治!

    最多只是披了一層儒皮而已!

    所以呢,左傳的獻媚,等於獻給了空氣。

    「陛下……侍中張子重與大量博士、公卿、列侯,在宮闕之下,請求陛下許其等入蘭台借閱蘭台所藏殘簡……」一個侍從輕輕走過來稟報著。

    「朕知道了……」天子微微笑著,臉上洋溢著得色。

    蘭台和石渠閣所藏簡牘,自蕭相國外,迄今百年沒有幾個人關心。

    北平文侯張蒼曾一度決心,將其整理清楚。

    可惜,每次想要動手,不是遇到匈奴入侵,就是國家發生災害。

    自先帝迄今,除了司馬談父子外,其他人都毫不關心。

    至於他?

    即位之初,確實雄心勃勃,想要整理好這些秦代簡牘。

    然而……

    沒幾年就發生了建元新政被廢的事情,等竇太后去世,他開始親政,就開始對匈奴用兵。

    久而久之,這事情就擱置下來。

    卻沒有想到,在這晚年,小留候開始了整理。

    其實最初,他以為,小留候是不可能做出什麼成績的。

    畢竟,蘭台和石渠閣所藏的簡牘,是蕭何從秦宮廢墟裡挖出來的。

    能夠被整理和可以被整理的部分,在蕭何手裡都已經完成了。

    剩下的,都是東一支,西一支,散亂無序,前後不搭的簡書。

    很多簡書都被戰火燒過,字跡模糊。

    更麻煩的是,當初將它們挖出來的時候,很多簡書都沒有得到保護,通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丟到一個籮筐裡。

    於是,可能這一支簡書還在講齊宣王,下一支就在講越王勾踐。

    天子曾經也以為,它們已經不可能被整理了。

    但在昨天,小留候卻報告自己他在蘭台,經過與尚書令張安世、御史中丞暴勝之的通力合作,同心協力,整理出了數千支竹簡,並將它們編列成書。

    得到了數十篇涵蓋經、史、法律以及祭祀、占卜等十餘個內容。

    成果斐然!

    這令天子真是欣喜若狂。

    自董仲舒開始,他就處心積慮,想要統一思想。

    做到像秦始皇那樣的言出法隨,號令天下。

    奈何,儒生們根本不聽他的。

    甚至有很多人,不屑於出仕,就想窩在老家搞學術。

    這讓他的面子很受傷。

    但偏偏,他沒有辦法,他總不能將他們綁來長安吧?

    現在好了!

    有了小留候整理出來的這些東西,攻守之勢,立刻轉換!

    現在,輪到那些窩在老家的老頑固來長安求他了!

    只要想到這個,他就笑的幾乎都要肚子疼了。

    於是,他微笑著道:「傳朕的命令:諸生要觀蘭台殘簡可以……只是,人數要限制……只能選派二十人入宮……」

    現在……

    你們都得來求朕!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0 23:16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七十九節 震撼(3)

    蘭台,曾經未央宮之中最安靜的場所。

    但此刻,卻是熱鬧非凡。

    二十位戴著儒冠的大儒,神色肅穆,圍著一個石台,石台上擺著十幾支竹簡。

    這些竹簡從外觀上來看,很破舊,有不少上面甚至還有煙燻過的痕跡。

    數百年前的先人,在其上所留的字跡,也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

    大部分依舊可以辨認。

    「這確實是戰國文字……」長期研究先秦典籍的田何學派當代領袖楊何,認真的觀察了一番這些簡書後就下了結論:「且其行文方式,應該是楚國宮廷史官的習慣……」

    戰國,或者說春秋列國的宮廷史官,都是世襲。

    一代傳一代,因而有著其特殊的獨特書寫方式。

    不同的史官,所記錄的史書,其筆畫、書寫都是截然不同。

    他人想要偽造、模仿,無比困難。

    蓋因為這些字跡,是那些史官數代甚至十幾代人,堅持不懈,形成的獨特字跡。

    此外,各個不同的史官家族,還有其獨特的用詞癖好。

    譬如,有些喜歡將汝寫成女,也有些愛將恭寫成共,更有些會故意省略某些特定的字詞。

    而,列國史官又會為尊者諱。

    避諱各自國家的先君、當政卿士以及周天子的名字。

    由是,偽造難度進一步加大。

    這也是古文學派,廣受質疑的緣故。

    那些傢伙拿出來的典冊和文字,幾乎就是亂彈琴。

    號稱齊國出土的古文,卻連齊國歷代先君的名諱也不避諱。

    據說是從魯國挖出來的先人藏書,卻連周公的名字也忘記了要避諱,甚至有些傢伙誇張的在古文裡直稱先君大名!

    這叫別人怎麼相信嘛?

    但眼前的簡文就不一樣了。

    不僅僅文字書寫方式,符合楊何所見的楚國典冊。

    更做到了完美避諱,楚國歷代先君之名。

    其他大儒,看著也都是點點頭:「確為先人之書!」

    齊詩學派的博士袁賢甚至道:「以老朽之見,此簡書,當作於楚威王時代……」

    既然真偽已分,眾人的眼神,立刻就變得狂熱無比了。

    看著這些簡書,人人都是雙眼放光,難以自抑。

    「昔吾先君,如邦將有大事,必再三進大夫而與之偕圖,既得圖,乃為之,毀圖,所賢者焉申之與龜噬……」董越幾乎是用著顫音唸著簡文:「君恭而不言,加重於大夫,汝慎重!」

    其餘博士則聽著董越的唸誦,神色凝重,甚至有人老淚縱橫:「這就是先王的垂拱而治啊!」

    「吾錯矣!吾錯矣!」齊國大儒顏聞哭著道:「孔子之言,竟為我所曲!無顏見先師於九泉之下……」

    顏聞是當代研究的鴻儒,當初,他在解讀之中的『高宗亮陰,三年不言』時,就告訴他的弟子們,所謂亮陰乃『梁暗』也,梁者,守孝的穹廬,暗者,黯也,意為高宗守孝時,因為過於傷心,所以哭嗓了喉嚨,故三年不能說話。

    由之引申出,高宗及先王的大孝!

    但……

    在現在,在確鑿的事實面前,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曲解先師之意,上綱上線一點,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欺師滅祖』了。

    顏聞這一哭,歐陽學派的歐陽高,也是老淚縱橫,掩鼻抽泣,跪下來面朝曲阜方向,頓首拜道:「罪人歐陽高有罪,曲解先王之道,死罪!死罪!」

    他犯了和顏聞相同的錯誤。

    只是,解釋不同。

    他在註解尚書。無逸時,錯誤的將亮陰,註解為亮者諒也信也,陰者猶默也。

    將這個詞語當成了通假字去理解。

    結果,導致了先王、先師的理論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對於他這樣的大學閥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接受的錯誤!

    不僅僅完全曲解了先師和先王的意思,更誤導了萬千學子,導致他們的理解發生了偏差。

    簡直是罪不可恕!

    完全無法原諒!

    不止是他們。

    三家詩的博士們,現在也都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們同樣幹過相同的蠢事。

    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先師的訓誡,結果南轅北轍。

    而就在這些博士官哭哭啼啼的時候,博士常思的眼睛卻忽然瞄到了旁邊的一個書架。

    他走過去,拿起一卷簡文,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張大了嘴巴,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他的舌頭彷彿打結了一般,哽嚥著:「這……這是……這是……這是……文王訓……訓……武……」

    董越耳朵特別尖,聽到了常思的喃喃自語,他走過去,湊到常思面前,側頭一看,也變成了結巴:「文……文……王……」

    他的手指在發抖,身子在顫慄。

    終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聲道:「諸公……這裡有文王的」

    立刻,所有人都像猛虎一樣回頭,看向董越。

    歐陽高更是猛地吞嚥了一口口水,然後就一個健步衝了過去。

    作為今文尚書的巨無霸,歐陽學派的領袖。

    歐陽高對於尚書的每一篇,都無比熟悉!

    當初,先王所遺的古代經典,記述了從五帝時代迄今的先王、聖王言行和事蹟的不朽巨著,毀於秦末戰火。

    漢興之後,自惠帝開始就孜孜以求,想要重得尚書傳續。

    因為……

    在事實上來說,也好,、易經》也罷,甚至包括,都不是儒家的專利。

    這些經典,諸子百家共尊。

    尤其是詩與書(尚書)。

    前者是先王之跡,後者是聖王之光。

    哪怕是號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的楊朱學派,也是尊奉這兩套典籍為至高學問的。

    只是現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故而,儒家毫不客氣的將這些經典據為己有,說是自己的專利。

    反正,也沒有人能搶了。

    現在,黃老已衰,法家俯首,墨家瀕臨滅絕,雜家、名家、陰陽家,不是退化為民間的神棍,就是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誰也可以發出聲音,告訴天下人:這些經典,非儒家獨有呢?

    所以,在當時,執政的黃老學派,對於重建尚書,也是無比熱衷。

    最終,經過不懈努力,在太宗朝時,國家發現了,在濟南還存活了一位曾經學習並且依然記得的老先生。

    濟南人伏生!

    可是,這位老先生,是將尚書記在腦子裡,靠著記憶強行記住的。

    更麻煩的是,他所講的語言是當世已經很少有人會說的齊國雅語。

    太宗皇帝問遍朝野,也只找出了一個人會說這種古老的語言。

    於是,就命此人前往濟南,跟隨伏生學習尚書,並將其記憶的尚書整理出來。

    此人的名字叫晁錯……

    於是,尚書得以重建。

    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伏老先生只能記得二十八篇尚書。

    剩下的,因為記憶缺失或者遺忘等緣故,再不能得。

    只有一些篇章的名字,流傳下來。

    作為伏生的嫡系傳人歐陽高的父親歐陽和伯先生,就是伏生的入室弟子。

    歐陽高,記得每一篇失傳的尚書名字。

    正是失傳諸篇之中最重要、最關鍵,同時也是最讓人扼腕嘆息的一篇。

    因為,這一篇傳說是文王臨終,訓誡武王的篇章!

    對於尚書來說,這是一篇承上啟下,有著重要意義的篇章。

    它的缺失,甚至使得尚書變得不再完整!

    而如今,在這裡,在蘭台居然有?

    歐陽高覺得,這簡直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驚喜!

    他立刻跑過去,跟護犢子的母虎一般,將那簡書從常思手裡奪了下來,然後立刻就開始。

    只讀了一便,他就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兒師啊!先父啊!高總算可以向你們交代了……」

    這一刻,歐陽高只覺得,自己就算是立刻去死,恐怕也值得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緊緊的抱著手裡的簡書,他發誓,絕不會讓它們再次失傳!

    即使是死,他也會用生命來捍衛它!

    這先王的不朽篇章,這蘊含了先王智慧的無上經典!

    但……很快,歐陽高就發現,不僅僅是自己。

    其他人,其他的博士們,現在也都陷入了狂熱的喜悅之中。

    「天哪!這是……」楊何像看著初戀情人一樣,捧著一卷不過十幾支竹簡編在一起的簡文:「這是失傳數百年的宗周噬法!」

    董越則像傻子一般,站在某個角落,捧著手裡的幾卷殘簡,笑的如同一個童子:「這是?哈哈哈哈……」

    「失傳幾近三百年,不想今日能重見天日!」

    就連博士常聞,也找到了屬於的寶藏,他拿著十幾片殘簡,跟小偷一樣偷偷摸摸的縮在一角,嘴笑的跟呆子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先王的冊封大典程序……原以為此生已不能再睹!」

    他的眼睛,看著竹簡上標明的那一個個不同等級的器皿,心中陷入了狂喜。

    有了這個,他就有機會重建先王冊封之禮!

    於是,幾乎所有人,都在這裡,找到了他們想要的,夢寐以求的先王之書。

    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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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