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14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17:3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節諸夏(2)

    常聞聽著張越的話,卻忽然莫名的流下了眼淚。

    在他來之前,他設想過無數種對話的方式。

    有對方高傲的神態的對話模式,也有對方假作親近的談話方法。

    但他從未料想過這樣的局面!

    一開始就認了他和他的家族的血脈!

    甚至責備他『數典忘祖』!

    這讓常聞哽嚥了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祖……

    祖父常盛服侍唐翁,先父常滿服侍司馬相如,做牛做馬,奔前走後,就是希望能讓漢人承認滇國和滇國周圍人民不是蠻夷夷狄,而是諸夏,是漢人。

    可惜……

    傲慢的漢朝人,從來不正眼瞧一下自己這些窮親戚。

    他們雖然承認,滇國王室是楚國王室後裔。

    但……

    「諸夏入夷狄則夷狄之,莊蹻入滇,迄今已近兩百年,其俗蠻夷,其發椎鬢,無詩書禮樂之教化,自非中國!」這是某位有名的博士,在朝堂上公開反駁司馬相如請求在益州設立郡縣,派遣官吏時說的話。

    很多漢朝的貴族,甚至一直固執的認定,所有不在禹貢之上記錄的地區,都屬於夷狄之土!

    天子壓根就不需要關心這些地方!

    他們認為,漢家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其他地方的夷狄,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這種思路,相當的有市場!

    以至於連他的父親,一直服侍和追隨司馬相如鞍前馬後的常滿,也經常被漢朝士大夫們嘲諷和蔑視。

    這種傲慢的蔑視和打擊,讓他父親晚年,深以為恨。

    常聞就記得很清楚,他父親臨終時,拉著他的手,告誡他:「切勿再存入夏之心,自取其辱而已!」

    但在現在,常聞卻不知道怎麼了。

    內心砰砰砰的跳動著,來自血脈的召喚,在他心底吶喊。

    自從楚頃襄王二十二年,秦楚鄢之戰後,滇國遺民已經與母國失散兩百餘年。

    他們甚至一度都不知道,楚國已經滅亡,漢朝已經建立的事實。

    他們更加不知道,母國出了一個大文豪,屈原的離騷,唱響了整個世界。

    直到二十多年前,他們才第一次遇到了來自漢朝的使者,得到了對於這個世界的消息。

    於是,故老相傳的傳說與故事,再次在他們心中響起。

    滇人跟著漢使來到長安,目睹了中原故國的變化與繁盛。

    內心之中,對於故鄉的思念之情,一發不可收拾的氾濫了起來。

    在最樂觀的時候,滇王甚至已經收拾好行裝,打算內附長安,做一個安樂王。

    可惜……一切都毀了!

    然而……

    在現在,這個希望的曙光似乎再一次出現了。

    常聞不知道,自己是該去擁抱它?還是遠離它,以避免再一次受傷!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這個忽然就抽泣起來的商人,微微走上前去,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

    後世的人,是無論怎樣也無法想像,在古代的諸夏民族的凝聚力究竟有多大?

    他們甚至連寫在歷史書上的事實,也已經遺忘的差不多了。

    在晚清,海外的華人華僑,曾經將自己辛苦積攢的所有積蓄捐獻給革命黨,支持革命。

    在軍閥混戰的時候,同樣是這些來自海外的華人華僑,在列強的壓迫和歧視之中,省吃儉用,來支持他們覺得是希望的勢力。

    抗日戰爭時期,大批大批華人華僑歸國參加抗戰,將生命與熱血獻給他們腳下的熱土。

    在整個人類歷史上來看,能有諸夏民族這樣強大凝聚力的民族,也不過一兩個而已。

    畢竟,這是一延續了五千年,固執的認定自己是炎黃子孫,三王五帝后人的民族!

    這是一個由血脈、文化、祖先、宗族為紐帶聯繫在一起的民族!

    漫長的歷史上,湧現了無數可歌可泣的史詩。

    無論是神州陸沉的黑暗歲月,還是中原強盛的帝國時代。

    這個民族和它傳承的文化,從未斷絕!

    像滇人這樣,哪怕淪落異域,與中國斷絕聯繫,也依然能記得自己祖先來歷的事情,也不止發生過一兩次。

    只是很多時候,這些努力的想要與母國和母文化聯繫的群體,最終得到的是背叛和冷落。

    於是,終於讓他們心灰意冷。

    譬如唐代的沙洲軍民……

    當然,滇人的情況和孤立無援,只能背水一戰的沙洲軍民不同。

    他們現在還有機會和希望。

    漢家也還有機會來改正錯誤。

    什麼禹貢無其圖就不是中國之人?中國之土?

    張越真的很想去找到第一個發明這種言論的渣渣,將他吊起來打屁股!

    胡說八道!

    根本就是胡言亂語!

    這種人學術不精,道德敗壞,三觀不正,完全可以被開除出士大夫的行列!

    應該被送去給楊教授治療,好好矯正矯正!

    中國,自古以來,難道不是那裡有中國人,那裡就是中國嗎?

    諸夏民族什麼時候有地域限制了?

    若真按照這些渣渣的說法,子孫後代還怎麼玩自古以來啊?

    「閣下莫要悲慼……」張越輕聲勸慰著:「楚之先,文王之師也,在周為諸侯,週衰並地五千里……」

    「滇人在本官看來,自是當為諸夏苗裔……」

    「所以,本官希望閣下往後要自愛自重啊!」

    常聞接過張越的手帕,拿起來擦了擦,然後,猛的就跪下來,問道: 「貴人果真欲要承認滇人的地位?」

    「當然!」張越理所當然的答道:「只要滇人及滇國君臣,認為自己是諸夏苗裔,難道還有誰能否定?」

    常聞聽著,激動無比的紅著眼睛,望著張越。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有一個事情他清楚這樣一個漢朝大人物,假如鐵了心,要推動滇人入漢,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因為,他不僅僅是漢朝的大官,在政壇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他還是漢朝文壇的領袖之一。

    他是有能力說服士大夫們的!

    「小人代滇國上下數萬人民,叩謝貴人大恩!」常聞立刻就叩首道:「若此事能成,滇國上下都將感恩不盡!」

    何止是感恩不盡?

    若能得到漢朝承認,發給身份竹符,納入漢朝體系,編戶齊民。

    整個滇國一下子就能跑步進入發達封建社會!

    然後,源源不斷的資源和財富將湧入這個西南的群山之國。

    要不了十年,當地的經濟和生活水平就能趕上鍵為郡和武都郡。

    這樣的恩德,足以令絕大多數滇人永生不忘!

    張越看著常聞,將他扶起來,道:「滇國臣民,無須感謝我,要謝就謝天子聖恩吧……」

    解決滇人的身份問題,在張越看來,小事一樁!

    不過……

    張越眨巴了一下眼睛,對常聞道:「不過,滇國要獲得天子冊封和認可,還需要滇王和滇國臣民上一封請願書……」

    這是必須的條件!

    因為……

    哪怕是最激進的公羊學派的學者,也不會贊同任何形式的師出無名的戰爭。

    漢打匈奴,那是為了復仇。

    滅朝鮮,是為了正義,伐南越是為了維護愛與和平,滅東越是為了維護秩序。

    侵略戰爭什麼的,堂堂中國是不會去做的。

    若有一封滇國君王和人民的請願書,由張越遞給天子,這個事情就會立刻變得毫無阻力。

    當今這位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

    他根本拒絕不了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至於輿論界?

    若有渣渣敢跳出來,張越不介意搞個大新聞!

    正好,他現在也感覺有些不是很安全。

    得學習一下前輩蕭何,做點出格的事情來『自污』。

    常聞一聽,心裡面有些疑惑:就這麼簡單?

    但他看著張越的神色,也只好恭身道:「多謝貴人,小人回去後,一定將貴人的意思告知滇王和周圍諸王……」

    微微直了直腰桿,他望著張越,終於想起了此番來見這個貴人的事情,問道:「貴人此番喚小人來此,只是為了此事嗎?」

    「當然不是了……」張越拉著他的手,親切的將他請到席位上,親自為他滿上一杯酒,舉起酒杯,道:「此番,其實本官也不知道能遇到閣下這樣的諸夏同胞……」

    「不過,既然是手足同胞,諸夏苗裔,那本官也就不瞞閣下了……」

    「本官受命天子,將在新豐建小康,而欲建小康,則六府之事(注2)尤為重要!」

    「只是新豐地小人少,很多事情都缺乏人手……所以呢……本官打算從域外,僱傭一批工人來做這些事情……」

    「這工錢嘛……暫定歲給五千錢或者價值相當的鹽鐵布帛之物……」

    「工人工錢,則由新豐官 衙,按年度與域外有關方面交割……絕對童叟無欺!」

    常聞聽著,心臟就不受控制的跳動了起來。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漢朝貴人,為什麼要繞這麼遠給他一個這麼好的買賣。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這個事情利潤大的嚇死人!

    西南諸國之中,夜郎與滇,努力向漢靠攏,漸漸脫離奴隸制。

    但僰莋、白馬氐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部族王國,基本都是原始社會和奴隸社會。

    販奴貿易,甚至就是僰人的生命線!

    只是長期以來,僰人能銷售到漢朝的只有少數漂亮年輕的僰奴。

    其他數量更大的男奴與女奴,則很少有人問津。

    價格低到令人髮指!

    使勁了嚥了嚥口水,常聞小心的問道:「不知道貴人打算要僱傭多少工人?」

    「現在啊……暫時先準備個幾千吧……」張越輕描淡寫的說道:「以後可能每年都需要數萬……」

    常聞立刻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幾千?

    他數學不好,但也知道,幾千乘以五千,一年下來就是千萬規模。

    若放大到幾萬的規模,那就是以萬萬來計算的市場!

    但別說是幾萬,就是幾千,他也吃不下,也不敢吃下去啊!

    「貴人……」常聞小心翼翼的問道:「小人能不能找人合夥?」

    「這是閣下的事情……」張越神秘的說道:「本官是不會幹涉的!」

    對於立志要做學霸的張越來說,他是不可能將自己的手弄髒的。

    無論如何,他也得表明自己的高雅志向。

    更必須與萬惡的蓄奴制度做殊死鬥爭!

    他必須與蓄奴制度和蓄奴者劃清界限,猛烈抨擊他們的無道行徑!

    以人為奴,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罪惡!

    特別是以同胞手足為奴,十惡不赦!

    新豐境內或者其他以後他可能治理的地區,更是應該嚴格控制蓄奴者!

    儘可能的減少奴婢數量,讓人民都能有尊嚴的自由生活!

    這也是他向天子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諾小康之治,有一個階段,將會消滅蓄奴制度。

    當然,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漢家天下現在處於,且很可能將長期處於小康之治的初級階段。

    所以呢,假如有人啊,譬如說夷狄之中的不法商人和中國的奸商勾結,將很多夷狄奴婢,偽裝成僱工進入漢家工作。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對嗎?

    國家資源有限,官府能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

    能夠做到儘量保護諸夏臣民,已經很給力了。

    當然,這些奸商的行為,一定會受到懲罰和唾棄!

    發現一個就處罰一個,絕不姑息!

    罰他個傾家蕩產!

    一次就要罰他……一千錢!

    要是事情鬧得比較大,當局還會成立調查小組,嚴肅查處和處罰一批,警告一批。

    還會安排一批士大夫、太學生代表去工坊視察視察,詢問那些夷狄僱工你們是否被奴役?

    答案張越相信肯定會和蘋果公司的勞工保護代表在富士康得到的答案一樣的!

    總之,漢室官府和學術界,一定會和萬惡的蓄奴者、販奴者做殊死鬥爭!

    這種事情看上去確實是虛偽無比,甚至讓張越自己都感覺有些噁心。

    但,走上了政治這條路,張越早就有覺悟了。

    這種噁心的事情,這種虛偽的事情,他不做,難道能躺在家裡指望別人去做?

    再說了,說不定未來那些可憐人的子孫後代,還會對他感恩戴德呢!

    沒有張越,他們能進入中國,成為一個光榮的諸夏臣民?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17:3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一節希望之地(1)

    送走常聞,張越坐在縣衙大廳上,發著呆。

    「久假而不歸……」他笑著輕聲道:「世無聖人,誰能免俗?」

    像周公那樣,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髮的聖人,已經再沒有出現的可能了。

    這個世界上的政治,只會越發的虛偽、齷齪、黑暗和骯髒!

    說不定很快,隨著社會發展,會有無數人跳出來痛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但,這卻是社會發展的必然。

    就是現在,光明偉大正義的士大夫們,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人品高潔的大儒們,有幾個沒有被五銖錢的銅臭玷污?

    能找得出來嗎?

    所以啊,糾結這些事情,純粹是庸人自擾。

    張越也想的開。

    於是,他便提起劍,整理了一下行裝,叫來桑鈞和陳萬年,吩咐道:「本官打算去工坊園看看,爾等就隨我一起視察一下……」

    工坊園是張越現在最關注的事情。

    甚至超過了對冬小麥的關心。

    因為,張越知道,這裡才是真正的財富之源,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良方!

    靠著小農經濟,既不能實現社會發展,也無法提高生產力的進步。

    講道理,張越覺得,漢室要實現糧食安全,做到像古代那樣的國有三年之蓄,就得玩規模化種植!

    就得去開發東北地區的黑土地!

    甚至得投入海量資源去經營和開發江南地區。

    在這個沒有規模化學工業的時代,也就只有這些地方能夠提供足可養活全國數千萬人民的糧食。

    只是可惜,現在條件還不成熟。

    主要是生產力還沒有得到發展。

    還不能解放出足夠的勞動力去開拓這些地方。

    「記得我曾看過一本叫《我要做皇帝》的,書中主角在東北用的屯墾模式,或許可以用用……」張越心裡想著。

    只是,這種大規模移民屯墾的行為,他現在做不到。

    得等未來,他有了足夠的威望和權力,才有資本去推動這種大計畫。

    但……

    想著這個事情,張越就忽然想了起來。

    似乎,好像廣陵王劉胥很快就要就國王險城。

    而這位廣陵王還缺一個人品學問都很強的太傅!

    曲阜孔氏當代家主好像叫孔武?

    要不要推一把將這位孔武先生送去朝鮮,教化人民,傳播儒學?

    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老孔家給劉氏的諸侯王當太傅,輔佐和教化當地人民,這是有傳統的。

    孔武他祖父,奉祀君孔騰就做過長沙王太傅。

    他爹孔忠也擔任過廣川王太傅。

    更妙的是……

    張越聽說,孔武和他弟弟孔安國一直有矛盾和分歧。

    若是將他們兩兄弟分開……

    這老孔家,恐怕很快就能上演一出奪嫡的好戲了!

    一石二鳥啊!

    若能在當代,徹底打落籠罩在孔家頭頂上的光環。

    無論是對於孔子還是整個儒家,都是幸事!

    最起碼,孔子再也不用背那麼多的罪名和包袱了。

    至聖先師?

    孔子可不稀罕這個頭銜。

    張越覺得,孔子他老人家,恐怕更希望看的是子孫後代,能記得他的精神與文化,而不是那幾個還不知道是他的子孫的所謂衍聖公。

    這樣想著,張越就下定了決心。

    臉上於是洋溢著輕鬆的笑容。

    讓陪同他的陳萬年和桑鈞見了,都有些暗暗的驚奇。

    一路走到工坊園前,此時,這座新豐城中的工坊園已經初具雛形了。

    四面的高牆,也差不多建好了。

    牆垣不算很高,大約最多三米高,採用的是當代標準的版築法,用夯土建設而成。

    在牆垣的四面,開有八個門。

    每一個門都有著官吏把守。

    任何人進出此地,都需要經過檢查。

    這是為了有效隔絕外部的窺視,防止這裡還沒有孵化出來,就被人發現。

    張越暫時還不想和人打一場有關『商賈、技術和利義之間關係的思想大辯論』。

    那太耗精力和時間了。

    而且也沒有勝利的把握。

    沒辦法,現在他和整個新豐,都只是一隻雛鳥。

    該裝慫的時候就要裝慫,不能太高調!

    等翅膀硬了以後,才有力氣和別人打架!

    直接進了工坊園的大門,一入其中,立刻別有洞天。

    張越只是抬眼看了看,就對桑鈞道:「一別半月,工坊園卻已經換了天地!真是辛苦桑令吏了!」

    「不敢!」桑鈞微微自矜而略帶驕傲的抬頭道:「一切都是長孫殿下和侍中閣下佈置得當,卑職不過守職而已……」

    張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桑令吏太自謙了……」

    張越抬著頭,打量著已經變了模樣的工坊園。

    在半個多月前,張越來此的時候,此地還是一個工地。

    到處是散亂的磚石和混亂的道路。

    但如今,卻已是整整齊齊,節比而列的一個個工坊。

    在園區的深處,少府考工室的超級工坊已經拔地而起。

    滾滾濃煙,從工坊之中升起來,那是鐵匠在淬火。

    而街道兩側的工坊之中,人聲鼎沸,木鋸與轉盤之聲,聲聲入耳。

    一輛輛鹿車,被人推著,往來在兩側。

    大批製造好的零件,堆磊在路邊,有些甚至已經堆積如山。

    許多輛運貨的馬車,則停在工坊之間的空地,數以百計的工人正在將製造好的貨物搬運上車。

    目前,新豐工坊園的許多工坊,基本都已經具備製造大部分曲轅犁配件的能力。

    也就是犁鏵等關鍵部件需要從少府工坊那裡進貨。

    但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工坊的生產效率都很高。

    他們只需要生產出那些相對簡單的零件,然後組裝起來,裝上從少府工坊園買來的關鍵部件,就可以運出去賣了。

    甚至,他們連銷售這個環節也不需要,直接拉到工商署,就能拿到錢!

    而這些商品,根本就不愁銷路!

    除了新豐本身的需求外,長安的貴族豪強富商們,對於這些新式農具,有著如飢似渴的渴求。

    工坊園的產量,幾乎是只要一生產出來,只要擺上貨架,瞬間就被守在官邸的人買走了。

    這種簡單便捷的生產、銷售模式,讓幾乎所有的工坊主都嘗到了甜頭。

    以張越所知,現在,袁家和其他幾個有實力的大賈,都開始準備挖角少府工坊園,好讓自己也具備生產犁鏵等高技術要求部件的能力。

    而看著這一切,張越內心充滿了驕傲。

    辛苦這麼久,終於能見到成果!

    當浮一大白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7 17:40
第五百一十二節 希望之地(2)

    在陳萬年和桑鈞的陪同下,張越來到了位於工坊園中央的工商署官邸。

    張越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這棟建築,怎麼看他都覺得,似乎好像是長安大司農官邸的縮小復刻版。

    甚至就連門口,也和長安大司農官邸一樣,栽種了五顆松柏。

    只是,新豐工商署的松柏,只是幼苗……

    「侍中……請……」桑鈞親自上前,為張越推開官邸大門。

    整個工商署的官吏們,早已經在門口兩側列好了隊伍。

    眾人見到張越,連忙紛紛恭身行禮:「下官等恭問侍中公安!」

    張越望著他們,眼睛從他們的身上掃過。

    工商署的官吏,大多數是他親自在公考的時候挑選出來的。

    所以,他甚至能叫得出每一個人的名字,甚至背的出他們的籍貫和家庭背景。

    「本官一切皆安……」張越笑著拱手回禮:「也願君等安!」

    於是,就在眾人簇擁下,來到了工商署的正廳。

    「請……」桑鈞低著頭,將張越領到上首正位,拜道:「侍中請上座……」

    張越也不推辭,直接坐了下來。

    桑鈞這才又將陳萬年安排到張越下首坐下,自己則坐到陳萬年對面,微微擺手,整個官廳的大小官吏,立刻各自有序的坐下來。

    張越卻是拿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這個工商署的正廳。

    四周牆壁上,掛滿了算盤。

    粗粗的數了一下,至少有十五個以上!

    看來,桑弘羊支援了桑鈞很多算盤能手!

    以至於這新豐工商署,成為了目前天下第一個全面使用算盤辦公的官衙。

    據說,工商署上下官員,只要有編制的,現在都已經會使用算盤辦公了。

    這種全新的計算工具和計算方法,也使得新豐工商署成為了一個無比高效的機構。

    在過去,需要三天、五天才能有結果的很多事情,現在只需要半天,就能看到結果!

    這令工商署得以全面監控整個工坊園的活動。

    桑鈞就在質日裡得意洋洋的說道:自是之後,賈人之訾,盡在吾目矣!

    這確實是一個可怕的事情,特別是對於商人們來說。

    一旦讓官府摸清楚了他們的生產經營活動和資金往來軌跡,再想偷稅漏稅,恐怕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桑弘羊為什麼這麼招人恨?

    他非常善於收稅,佔了很大部分原因。

    不過,暫時來說,新豐工坊園,依然是商人們的天堂。

    他們暫時還不需要擔心,剛剛賺了錢,還沒有來得及焐熱,就被工商署的官吏上門,要拿走一部分。

    「本官去長安之前,曾經下過公文給工商署諸君……」張越看著眾人,緩緩的問道:「要求工商署,盡快製作一整套標準的度量衡,以此便利民眾……不知道如今這個工作做的怎麼樣了?」

    書同文、車同軌,一度量,這是秦並有天下的標誌。

    只是,到了漢季,曾經統一的度量衡標準,再次變得混亂了起來。

    這主要可能得黃老學派來背這個鍋。

    因為,當年執政的黃老學派政治家們,秉持的是『只要百姓不犯法,哪怕他想炸掉地球也隨他去』的態度。

    這造成了漢家文景之間,天下工商業的極度興盛與繁榮。

    同時也造成了整個度量衡標準的紊亂。

    要知道,在當年,為了賺錢,那幫奸商可是什麼事情都幹過!

    私錢氾濫的時候,往錢幣裡摻鉛和鐵的,是有良心的商人。

    沒良心的傢伙是在往鉛、鐵裡摻銅!

    更可怕的是,這些傢伙鑄錢極不走心。

    各種錢幣的重量大小不一,很多錢幣打著八銖錢的旗號,實際重量不過五六銖。

    但黃老學派的政治家們對此熟視無睹。

    在他們看來,人民並沒有犯法啊!

    因為國家沒有規定說禁止私人鑄錢!

    所以呢,他們決定將這個事情讓『市場』來解決。

    結果就是市場,果真幫他們解決了這個麻煩你說我的八銖錢是六銖錢是吧?泥腿子!睜大你的眼睛仔細看看,俺這銅累到底幾銖?

    是的,這些聰明的傢伙,自己私自做了稱錢的銅累,然後自己制定了符合自己利益的標準!

    反正,農民連字都不認識,輕輕鬆鬆就可以打發了。

    但這還只是漢季前期度量衡標準紊亂的情況之一。

    在其他幾乎所有標準中,一切都已經亂了。

    譬如說,在關中地區,土地行秦代大畝制度,一畝地廣二百四十步,寬一步,而在關東多數地區,一畝地是廣一百二十步寬一步,而兩者要交的田稅標準是相同的……

    也譬如說,在長安,一石糧食重四鈞一百二十斤。

    但民間有聰明人發明了小斗,有些小斗僅為官方斗器的三分之一。

    他們借糧食給農民就用小斗借,收債的時候就換大鬥……

    於是,整個天下幾乎都是一片混亂。

    很多偏遠地區的農民,為了避免被人坑,甚至至今都不接受錢幣交易。

    他們只願意以物易物,或者用布帛交易。

    而紊亂的度量衡標準,也對手工業的發展,造成了不利影響。

    好在,在張越之前,名臣兒寬已經將天下的度量衡的混亂情況,做了一次梳理,規定了相應規格的制度,詳細的說明了各自的標準劃分。

    只是……

    國家雖然做出了規定,但下面的人,卻很少願意去做。

    因為,度量衡的事情,吃力不討好。

    費盡心思做了出來,未必能有什麼作用。

    只會招來治下豪強地主和富商的反感!

    況且……講老實話,整個天下,有這個技術水平,能夠鑄造出這樣精確到分毫和銖兩的度量器的人,少之又少。

    畢竟,現在可不是後世,大工業時代。

    人類甚至連納米、夸克也能衡量,精確計算出它們的大小。

    而在如今……旁的不說,能夠加工一個重量為一個標準『銖』的銅累的技工,全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人!

    而能在一尺長的銅尺上精確標明『寸、分、氂、毫』的人,恐怕不足十指之數。

    即使是將條件從一銖放寬到五銖,把最小單位從毫變成分。

    全天下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的技術工匠恐怕也不多。

    所以呢,各地官員,索性就放羊了。

    但張越知道,一套精準的度量衡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沒有精確的度量衡,就無法進一步的提高漢家的工匠技術水平和製造水平。

    所以,工商署掛牌後,張越交給這個機構的第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製造出一套符合國家標準的度量衡器。

    桑鈞聽著張越的問話,連忙起身,拜道:「回稟侍中,下官與諸同僚,日夜不休,全力協作,又賴侍中授給文書與圖紙,如今,幸不辱命,已製造出了一套度量衡器,願請侍中一觀!」

    說著,他就拍拍手,然後,十幾個吏員,便抬著一整套由銅、鐵等金屬鑄成的度量器走了進來。

    張越起身,看向這些大小不一的器皿。

    走到它們面前仔細觀摩和研究。

    與後世之人的普遍印象不同,秦漢兩代在度量衡的細分路上,堪稱登峰造極,幾乎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所能做到的上限。

    就像現在,出現在張越視線中的這四套不同樣式的度量器。

    在漢季,度量衡一分為四,分別被稱為『律、度、量、衡』,分別對應律器、容器、量器和衡器。

    但其實,這四種度量器,系出一源。

    它們都是從諸夏民族的始祖,傳說中黃帝製造的一種樂器的基礎上演變而來龠!

    於是,龠成為了中國自古以來最小單位的容器。

    按照漢人的理解,一龠就是黃鐘樂器之中最小的那根定音管。

    按照當年北平文侯張蒼規定的標準,一龠長九寸,直徑九方,既20.79釐米長,直徑0,72釐米。

    這樣的一根小管,當可容納黍一千兩百粒,其重量當為十二銖。

    於是就這樣完美的將度量衡統一在一個器物之上。

    只是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幹的。

    首先,黍這種作物果實顆粒,大小不一,重量不等。

    雖然每一粒在肉眼看上去差不多,但當200粒黍堆在一起的時候,量變產生了質變。

    而這種龠又太大了,當人們企圖用它為標準來計算其他數據時,隨著單位的增加,偏差隨之出現。

    但任何企圖廢棄以龠為單位的行為,都是不可饒恕的。

    更是完全違背先王教訓和詩書教化的大逆不道之行為!

    書曰:同律度量衡,又曰:先立算命,孔子曰:謹權量、審法度,廢修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焉!

    在古老的諸夏哲學來看,樂律是萬物起源,一切文明和教化的根基所在。

    它是數學的先驅,蘊含著先王無窮的智慧!

    它是文明的火炬,照亮萬事萬物的光!

    它能導人向善,它能指引迷途之人,回歸正確的道路。

    它就是信仰!

    它便是諸夏!

    任何企圖否定這個理論的,在這個時代,等於自絕於天下!

    而,另外一個作為關鍵衡量對照的黍也一樣是不能否定的!

    因為,這是先民接觸到的第一種作物,是先民馴化的第一種植物。

    在人民心裡,黍代表著祖先的智慧和精神。

    放棄黍,意味著放棄祖先,等於背祖叛宗,要被發左袵進山當野人!

    所以,張越只能另闢蹊蹺。

    好在,後世的文獻和考古發現,給他提供了無數靈感和幫助。

    在新莽時期,王莽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在規則之內,做出了重要改變!

    首先是,他大量製造了各種精準的度量器。

    其次是,他在龠之下,細分出了兩種更小單位的標準撮和分。

    一撮大約2.07毫升,一分約.2毫升。

    然後他規定了一分容黍六十四粒,在時代技術侷限的背景下,完美解決了龠的標準和黍顆粒帶來的問題。

    張越摸著王莽過河,自然也有了思路。

    在離開新豐前,張越讓丁緩做了一個精巧的權衡類似於西方羅馬的等臂天平的稱具。

    然後,讓丁緩進一步改進這種權衡,使之能夠做到精確衡量六十四粒黍,在天平另一端放上細沙。

    於是,重量的標準單位問題被解決了。

    在此基礎上,張越命令工商署製造,基於此數值的全新度量衡器。

    此刻,望著眼前的這四套度量器。

    張越伸手,輕輕的撥動了一下在最前面的,由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管子組成的『律器』。

    清脆的聲音,迴蕩在官衙之中。

    「參三以變,錯綜其數,先王之道美哉!」張越輕聲說著:「故自古王者統業,先立算術以命百事!」

    他回頭看著官員們,語重心長的道:「諸君當要銘記先王之訓,數為萬物之母,為萬事之基,它事皆可廢,獨數不能廢也!」

    「諾!」眾人恭身答著,心中也都各自有著想法。

    但對張越的訓示,卻全部牢記於心。

    張越卻是走上前去,看著律器之後的權器(衡器)。

    漢季的權器,是環形的。

    一層又一層堆磊在一起,最下面的甚至只有一層薄薄的銅片,它的重量只有一銖。

    張越輕輕的抬起它們,讓它們劃過自己的雙手,感受著它們的律動。

    權器是對百姓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造物!

    因為它直接關係百姓的生產生活和交易。

    畢竟,大多數人民不識字,是文盲。

    他們唯一能參考的對照物,就是這些權器了。

    有了這套標準的權器,以後姦商和豪強們再想玩花樣,就得換個方式了。

    「銖兩斤鈞石……」張越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轉過身去,看著被擺在一張案几上的尺子。

    這個尺子,有別於如今的所有量尺。

    不僅僅是它的精確度它最小可以丈量到毫。

    這個單位,靠著肉眼已經幾乎無法認出來了。

    更關鍵的是,這把尺子上,多了一個小東西。

    一個可以自由移動和卡在尺子上任何一個表面上的小小的卡尺。

    張越拿起來,心裡滿是自豪。

    因為這把尺子,比後世新莽時期出土的原始卡尺更先進!

    王莽的卡尺無法移動,而它可以!

    有了這把尺子,漢家的工匠就能做更多事情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8 18:16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三節貪婪的工商署(1)

    將四套度量器,都看了一遍,張越就對桑鈞道:「辛苦桑令吏及工商署諸同僚了……」

    桑鈞連忙拜道:「下官不敢居功,一切全賴侍中公統籌,各司用命……」

    「若無侍中,以下官愚鈍,恐怕便是窮極一生,也無法造出如此精美的度量器……」

    說到這裡,桑鈞就像看美人一樣,看著那四套器物。

    相同模樣的度量器,在他老爹的大司農官邸之中,也有數套。

    只是,與如今新豐的這些度量器相比,縱然是大司農傾盡全國之力,窮盡計算之力,製造而出的作為天下標準的度量器,也不如新豐的精準!

    特別是那套量器,簡直是完美的化身!

    其合、升、鬥、斛之間的比例,達到了近乎完美的十比一。

    這在以前,根本不可想像!

    哪怕是大司農和少府製造的量器,合、升之間可能差別還不大,但一到鬥、斛,立刻就顯現出了誤差。

    而,這一套量器,卻近乎沒有誤差。

    十合剛好裝滿一升,十升剛好裝滿一斗,十鬥剛好裝滿一斛。

    近乎沒有誤差!

    而之所以能如此精確,是因為眼前這個侍中官,運用圓周率,求得了龠的律管值,然後就以其為標準,用數學解決了困擾人們無數年的問題!

    想到這裡,桑鈞就真是心悅誠服。

    上次他回長安,將此事與乃父說了。

    就連乃父桑弘羊也是震驚非常,讚道:「北平文候後,用算於政者,以張子重為翹楚!」

    張越卻只是笑了笑,龠的律管值說起來還是王莽時期被解決的。

    讓人無比驚奇的是,一龠的容量,在後世用現代度量衡表達,是9.985毫升,無限接近標準的10毫升。

    而其在龠之下定下的分,也就是圭,為1.2毫升,也很接近現代的標準了。

    這還是當時的圓周率有誤差的緣故。

    若能精確到圓周率後三位數,恐怕就能造出無限接近現代規格的量器。

    所以,難怪後人常說王莽是穿越者。

    而張越摸著王莽過河,通過修正圓周率,修正了龠的律管值。

    製造出來的這套量器和律器,在規格上已經無限接近後世通行的量器規格。

    這就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千百年後,人們發現這些器皿,會作何感想?」張越抿著嘴唇想著。

    但他並不希望,人們通過這些器皿來證明他是穿越者。

    而是希望人們可以在發現這些器皿時驚嘆先人的智慧,然後繼續以現有的標準來表達他們的度量衡。

    因為,這才能證明,他的努力沒有失敗!

    回過頭來,張越對桑鈞道:「桑令吏就不要自謙了……這四套度量器既成,那就請桑令吏,將之帶上,親自送去長安,敬獻陛下吧… …」

    桑鈞聞言,立刻就是喜不自勝,連忙恭身道:「下官安敢居此功?願侍中再擇賢良!」

    但內心卻已經是高興壞了。

    親自去長安面見天子,敬獻度量器。

    這是天大的光榮與政績!

    他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張越卻是看著他,笑著道:「令吏就不要再推辭了!這是工商署的榮譽!」

    「桑令吏若是推辭,豈不是令上下勤勉之人失望?」

    張越走到桑鈞面前,扶起他道:「這樣,令吏再從工商署之中,選擇五位能吏,一同前往長安面聖……」

    這話一出,整個官廳內的官吏,都是呼吸急促了起來。

    張越看著他們,呵呵的笑了笑。

    若是其他人,恐怕會恨不得將所有功勞全都安在自己頭上。

    但作為穿越者,張越清楚,這樣做會招人恨!

    況且,現在的他對這種程度的政績,已經不再渴求了。

    類似的政績再多,對他的地位和名望也沒有多大加成了。

    所以,還不如將之送給屬下,拿來凝聚人心。

    反正,誰還能抹殺張越在這其中的貢獻不成?

    而也只有這樣做,才能持續不斷的加強現在的新豐的這個創業團隊的團結和凝聚力。

    這就好比後世的創業公司,必須要給員工期權獎勵來激發他們的積極性是一樣的。

    若什麼好處都是老闆的,哪個煞筆員工還肯跟著這個摳門老闆走下去?

    有點進取心的,看到機會就跳槽了!

    而新豐的這個『建小康』團隊之中,大牛可有不少。

    將來難免會出現形形色色的誘惑。

    張越若是什麼好處都想自己吞了,那麼,未來,團隊裡的成員難保不會用腳投票!

    現在就好多了。

    一個面見天子,敬獻度量器的功績,一下子就將整個工商署的士氣都提高了起來。

    這比說一萬次『夢想、理想』還有用。

    還不費半毛錢,簡直完美!

    工商署上下,卻都是高興壞了。

    包括桑鈞在內,人人亢奮。

    這四套度量衡的功勞,若落在工商署頭上,整個工商署上下都將受益無窮!

    未來前途,只能說一片坦途!

    「多謝侍中!」桑鈞也是鄭重一拜,深為感激。

    「這是桑令吏及諸君應得的……」張越笑著說道:「往後還有無數艱難險阻,在等著令吏與諸君去克服!」

    「登上高山,方可睹山海,越過大漠,才能見綠洲,願諸君再接再厲,再建新功!」

    新豐的工商署,可不是現在長安城中的那個大司農。

    與未來的工商署相比,現在長安的大司農,甚至稱得上青青草原上純潔可愛的喜羊羊。

    哪怕是現在,這個工商署的職能,也開始顯露出一些獠牙了。

    長安的大司農,只是玩玩鹽鐵官營和官營酒榷而已,撐死了賺點零花錢。

    但新豐的工商署,卻藉著新豐大力推廣新型農具的機會,把爪子伸進了農具和種子以及『化肥』領域。

    在這工坊園之中,更是張開了血盆大口,將絕大多數的曲轅犁、耬車、水車部件的銷售壟斷。

    而壟斷會造成什麼?

    張越心知肚明。

    而在將來,這個工商署,將可能變成一個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恐怖存在。

    它既是壟斷者,也是規則的製定者,還是製度的捍衛者。

    它的最終形態,將是米帝的國稅局加中國發改委。

    只是想著這樣的一個怪物的模樣,就足以讓人顫慄!

    「侍中……」桑鈞起身,走到張越面前,低聲問道:「有一個事情,下官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張越看著他。

    「是這樣的……」桑鈞整理了一下措辭,然後道:「自侍中下令,給與新豐民眾官假農具以來,工商署共計審核批准了一千七百餘宗大小假民農具的申請……」

    「加上新豐百姓自費購買、地主士紳申購等等,如今新豐的曲轅犁與耬車、水車基本已經滿足,即使有需求,也不會太多了……」

    「而鄰近數縣,來求購者雖多,但許多人都因價格等問題,只能望而興嘆……」

    「而工坊園之中,卻在不斷生產和製造著種種農具……」

    「這… …」桑鈞看著張越欲言又止。

    張越看著他,臉上堆滿了笑容。

    新豐工坊園內的工坊,隨著技術的熟練和完善,產量迅速增加,這是事實。

    產量增加後,大量農具漸漸積壓,也是事實。

    但是……

    能積壓多少呢?

    以張越所知,現在,幾乎大半個關中的地主豪強貴族,都在工商署大量下訂單,訂購包括曲轅犁、耬車、水車在內的種種新式農具。

    甚至就連傳統的杷、鋤、鏟、鐮刀等農具的訂單也是源源不斷,以至於工坊園內的大部分工坊從天亮到日暮,一直在生產,才將將勉強能夠做到滿足市場需要。

    而越來越多的人,卻還在不斷向新豐湧來,求購農具。

    原因很簡單工坊園的規模化與分工合作模式,將各種農具的成本大大降低。

    加上少府的指導,質量不斷提高。

    現在,在新豐一把優質鐵鋤的官方售價,只有市場上的七成,甚至低於很多民間鐵匠的製造成本。

    在新豐工坊園擴大後,劇烈的衝擊波,就已經波及了周圍數縣的個體工匠,讓他們的產品幾乎賣不出去。

    他們唯一的出路,只有來工坊園工作!

    因為,隨著時間推移,新豐工坊園製造的簡單農具的成本,很可能會再次降低,特別是若常聞那邊的事情成了。

    很可能,新豐的製造成本,只有別人的一半。

    換而言之,到那個時候,哪怕新豐工商署以其他人的成本價向天下傾銷自己的產品,也能有得賺!

    這種可怕的衝擊,將很可能直接摧毀和打垮民間的個體鐵匠、木匠,迫使他們改行或者來新豐。

    所以呢,桑鈞的話,另有意思。

    特別是他提到了『鄰近數縣』這個關鍵詞。

    毋庸置疑,桑鈞很可能盯上的是新豐附近那幾個縣的市場。

    他想要將這幾個月也吞進肚子裡,可以讓他去那些地方也搞官假農具。

    以做到佔領和控制市場!

    畢竟,鋤頭、鐮刀,能賣幾個錢?

    賣上一千把鐮刀,可能價格也沒有一台水車值錢。

    而普通人,買不起水車、曲轅犁和耬車這種昂貴的新式農具。

    只有在新豐縣縣衙主導的官假農具政策之下,老百姓才有能力和資格,通過官府低息貸款,購買到這些寶貝。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8 18:16
第五百一十四節 貪婪的工商署(2)

    而讓張越感到更有趣的,是另外一個事情。

    桑鈞跑來找他談『鄰近數縣』的問題,這背後,會不會有新豐現在的工坊主們的意思呢?

    換而言之,這些大商賈們,會不會已經沉迷上了新豐的這種數字遊戲呢?

    要知道,現在新豐縣衙的假民農具政策,靠的就是張越發行的新豐債券,從商人們手裡借錢,然後以低息借給農民。

    借給農民的利息,大約是年息百分之十。

    以十年為期,按年償還本息。

    而新豐債券的利息,年息不過百分之七,新豐當局甚至可以在中間賺一點辛苦錢。

    這個事情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了資本的野心。

    以張越所知,至少袁廣國和他的幾個朋友,現在就已經沉迷於『假如全天下都用俺們的貸款來買俺們的產品』的狂想之中不可自拔。

    對於他們這個等級的富豪來說,錢和黃金,已經只是一個數字了。

    他們最喜歡看到的是怎麼將財產安全、有效的保值和增值。

    新豐的假民貸款和債券模式,讓他們看到了能夠安全、順利和穩定的增長財富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還為他們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窗戶。

    在這以前,從來沒有人想到過,這財富遊戲還能這麼玩。

    把我的錢,借給官府,官府借給農民,農民拿著這個錢買我的商品。

    我的商品賣出去了,錢又回到了我手上,同時,官府還要每年給我錢。

    這個遊戲,讓他們樂此不疲,痴迷不已。

    只要一想到,全天下有數百萬戶,四五千萬人口。

    哪怕每個人向他們借一百錢來買商品,就是一個數百萬萬規模的市場。

    利潤再低,也是年收數十萬萬的可怕存在。

    即使只是關中當地,這個市場也是大的有些嚇人。

    而工商署,恐怕也沉迷其中了。

    張越看過桑鈞的質日,他知道,僅僅是現在,工商署只能靠著官賣農具和各種工坊園產品的得利的現在。

    在過去一個月裡,工商署的賬面上,就已經盈餘數百萬!

    雖然,假如扣掉假民貸款後,這個數字將直接變成負數。

    但,朝堂和國家可不會管這些。

    他們只會看到,一個一個月就賺數百萬的超級賺錢機器。

    這對工商署來說,毫無疑問是一種強烈的刺激,比任何興奮劑還有效!

    桑鈞的想法,與張越猜測的,沒有多大差別。

    他確實是很亢奮,很興奮。

    畢竟,現在一個縣幾萬人口,就已經能賺的如此多。

    若將假民農具的範圍,擴大到周圍數縣,甚至整個關中呢?

    只是想想這個事情,桑鈞就已經睡不著了。

    他很清楚,他爹為什麼能一直聖眷不衰——因為他爹桑弘羊能賺錢,會賺錢。

    而現在通過工商署,他發現,他也能賺錢,會賺錢了。

    那麼天子或者未來的天子將來難道還能放著他這樣的賺錢小能手不用?

    這個世界上,五銖錢才是真理啊!

    哪怕是太子,別看調門起得高,將來登基,沒有錢他就只能去找『君子們』談論詩書,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但,新豐縣太小了!

    市場規模也小的可憐,才一個月就已經飽和了。

    害的他現在只能賣點廉價,沒有多少利潤的簡單農具,聊以為生。

    這些東西,雖然量大,看上去交易額也不錯,利潤也還行,但哪裡比得上之前假民農具的時候的酸爽?

    那時候,一個亭裡,幾個農戶聯手,請亭裡出具文書,報告給鄉里,鄉吏審核後,報縣衙核准,就可以直接從工商署領走一整套農具,價值數萬!

    而錢款直接從縣衙轉到工商署帳上,每一個五銖錢都是份量十足,圓圓的讓人看著就歡喜。

    工商署再將這些銷售款,結算給工坊主們。

    整個程序近乎完美。

    不僅僅解決了民生問題,還解決了經濟問題,更讓工商署在整個新豐的名聲都很好。

    工商署和工坊主們站著就把錢賺了。

    不僅僅沒有留下什麼壞名聲,利潤還很不錯。

    而且……

    這個事情,還不是桑鈞個人頭腦發熱。

    不止是工坊主都很贊同,鼓動。

    連鄰近幾個縣的官吏、百姓,也都向他明裡暗裡暗示過『他們願意併入新豐,為長孫殿下臣民』。

    甚至,渭南縣的縣令陽問就曾直接告訴他『願渭南如新豐,四民安康……』。

    就差沒有明著說『桑令吏啊,您不能不幫俺們渭南縣說說話,俺們也想和新豐的父老鄉親一樣享受長孫殿下的恩澤雨露啊』。

    沒辦法,新豐縣的變化,誰不是看在眼中,心裡羨慕的要命!

    新豐有完整的,規模龐大的水利建設計畫。

    水利建設的藍圖,甚至直接貼在鄉亭的露布下,讓所有人都看到官府的決心和意志。

    這個龐大的水利建設規劃藍圖,讓所有人看到後,都是無比震撼,無比羨慕。

    而新豐補種的數萬宿麥,在各種化肥、堆肥的滋潤下長勢良好。

    趙過率領的農稷官們,更是按時前往各鄉亭,指導和教授百姓種地,傳授他們先進的經驗與技術。

    如今,麥粉前景看好,這些宿麥的價值也立刻上漲。

    其他臨縣百姓一看,心裡面立刻mmp,就連地方士紳三老,對於本地官吏們,也是恨鐵不成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動不動就懟地方的縣令官吏——爾等為何就不能和新豐官吏一樣給俺們做點實事呢?

    一天到晚就知道讓俺們出錢出人出力!

    但屁事也沒做一點!

    而這些地方官吏們也承受著巨大壓力。

    特別是關中夏季旱災導致的歉收,讓他們的政績,變的危險了起來。

    來年若是年景繼續不好,可能就要回家種田了。

    更讓他們不安的,還是來自底層的強大壓力。

    因為新豐假民農具,假民公田、假民贖買政策的強力推行與有效落實,在短短一兩個月內,就讓新豐縣大部分農民用上了新式農具,村村亭亭都架起了水車。

    更要命的還是,新豐大部分貧寒百姓,都假佃到了二十到四十畝不等的公田,佃租僅為四成,良心到不行!

    而且,基本上假佃公田的百姓,確實是貧民。

    不像其他地方的,說是假佃貧民,實際上是給了地方豪強士紳,讓他們當了二道販子,轉手以高地租再租給農民。

    所以呢,附近幾個縣的遊俠們,就開始行動了起來。

    他們要求,地方官們想辦法讓自己家鄉也和新豐一樣。

    被架到牆腳的縣令、縣尉們欲哭無淚。

    他們想向京兆尹求助,希望能得到上級的支持,穩定局面。

    結果京兆尹的官吏一聽說跟新豐有關係,跑的比記者還快。

    京兆尹於己衍,甚至直接『生病』了,而且病的特別嚴重,都不能辦公了!

    而以他們自身的能耐,想要在內憂外患之中,維繫原有權力和威望?這幾乎就是痴人說夢!

    像是渭南縣、藍田縣,桑鈞就聽說了,這兩個縣裡面現在連地方鄉亭的官吏現在也都是看著新豐的情況流著哈喇子。

    也是看到這個情況,桑鈞才有這個底氣,主動提起這個事情。

    「再等等看吧……」張越想了想,對桑鈞道:「桑令吏不要著急,小康之治,不是一天可以達到的,要有耐心啊……」

    他最怕的就是手底下的那幫太學生太激動,想搞飛躍式發展。

    那樣的話,縱然一時成功,終究也會因為根基不穩而轟然倒塌。

    在張越看來,新豐的擴大是必然的。

    就像魔都的不斷擴張,這是經濟和生產力發展的必然!

    但在現在,新豐的事情都沒有搞定!

    張越期望的,一批有戰鬥力有經驗的官吏也沒有訓練出來。

    貿然擴大,只會葬送未來。

    還不如先紮好籬笆,做好自己的事情。

    等到明年夏四月,小麥豐收。

    到那個時候,就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而屆時,通過十個月的鍛鍊,新豐的官吏也有了經驗,知道怎麼處理事情。

    就可以嘗試將周圍的幾個縣吞到肚子裡。

    將新豐模式複製過去。

    以這樣的擴張速度,只需要五年,就至少可以將大半個關中都消化。

    不過……

    張越看了看有些垂頭喪氣的桑鈞,他知道,不能打擊屬下的積極性。

    「不過未雨綢繆,桑令吏可以準備一下,做好假民政策擴大數倍的準備……」張越笑著道:「本官的意思是……可能今年正月大朝議上,本官就會在朝堂上提議,將新豐轄區擴大……改縣設區,以新豐為新豐區……」

    嗯,就像後世魔都的閔行區、浦東區一樣。

    一個超級行政區,將展露頭角。

    當然了,區的上級不能是郡,因為關中是不設郡的。

    但是……

    可以設一個特別的行政單位,就像太子據的食邑縣一樣。

    只是,這些區都將連成一體。

    桑鈞聽著,目光灼灼,滿是興奮,他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低聲問道:「侍中打算推一把?」

    張越聽著笑而不語。

    但兩人都知道,對方的意思是什麼?

    是的!

    確實得推一把,也必須推一把了!

    劉進這個長孫的地位和名分,是得確立了!

    長孫長孫,哪裡有太孫好聽?

    畢竟,夜長夢多嘛。

    哪怕劉進不想這麼快做太孫,但張越和整個新豐的上上下下,都會催著他甚至逼著他做這個太孫。

    名正言順的國家未來!

    也只有這樣,大家才能放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9 00:15
第五百一十五節大煉鋼鐵

    桑鈞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不爭氣的瘋狂跳動,他看著張越,眼中的興奮之色,已經溢於言表。

    他清楚,張越向他傳達的訊息意味著什麼?

    是未來,是保障!

    若在當今天子還在位之時,就能夠確立長孫為隔代君主。

    那麼……

    類似自己這樣的潛邸之臣,未來的前途下限,起碼也是兩千石!

    甚至說不定能有封侯拜相的機會呢!

    只是想著,就已經是興奮難耐了。

    勉勉強強,收繫住內心的狂喜之情,桑鈞低頭岔開話題,道:「侍中公,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讓下官陪同侍中考察一下工坊園的各處如何?」

    張越點點頭,道:「就有勞桑令吏了……」

    他回過頭,看著一旁的陳萬年,陳萬年的臉色,現在也變得無比潮紅了。

    毋庸置疑,他也接受到訊息了。

    很快,差不多整個新豐的官僚結構,都會得到這個訊息。

    從長孫變成太孫,一字之隔,地位卻是千差萬別。

    畢竟,再厲害的長孫也只是長孫而已。

    在母以子貴,子以母貴的漢室,劉進的出身其實並不好。

    他是史良娣所出,不是太子妃王氏的嫡出。

    母族背景也不深厚,其母族史家只是鴻固原的一個地主人家,平平無奇。

    家裡面既沒有大將,也沒有位高權重的高階官員。

    而太子據卻還有三個兒子。

    在事實上來說,現在的劉進能有現在的地位,依靠的是來自當今天子的寵溺。

    太子據本人雖然也喜歡這個長子,然而……

    宮廷裡的事情,誰說得準?

    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

    況且,張越其實也不是很放心太子劉據。

    這位太子是個君子,素喜惇厚文靜,這自然是優點,但換一個角度想想,是不是就說明這位太子殿下其實耳根子軟,性格優柔寡斷,容易被他人影響呢?

    所以,為免夜長夢多,也為了讓其他人放心,更為了將來,劉進必須從長孫變成太孫。

    這個事情只要成了。

    那麼未來,縱然劉據登基了,卻也再沒有辦法廢長立幼,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好事情。

    只是,這個事情,操作起來,不是那麼容易。

    張越還得捋一捋關係,好好想想怎麼操作。

    在事前,他還得和劉進、劉據父子好好談談,讓劉據也能接受這個事情。

    畢竟,若無劉據首肯與支持,此事就幾乎沒有什麼操作空間了。

    想著這個事情,張越就有些頭疼。

    感覺無比棘手和麻煩。

    但卻偏偏不得不去做,甚至只能去做!

    因為……

    下面的人,都在指著他這個上官,帶領大傢伙一起建小康,致太平,順便走上人生巔峰。

    這些人中,能拿理想與夢想當飯吃的,終究只是少數。

    大多數人,肯定指望著跟著張越和劉進,逆襲貴富美,出任兩千石,走上人生巔峰。

    張越若是一直拖著不肯給他們希望,時間一久看不到希望的人,當然會用腳投票,做出他們的選擇。

    天授不取,必遭天譴!

    想到這裡,張越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在陳萬年和桑鈞的簇擁下,步出工商署官邸,來到了少府的工坊之中。

    這裡已經徹底變成了西元前東北亞地區,技術水平最高的手工業工坊之一!

    工坊之內,數百間大大小小的房子,連綿不絕,一千多少府能工巧匠與兩千多官奴婢,在其中穿梭往來。

    尤為矚目的,當屬被建在工坊核心地帶的五座大型冶煉爐。

    張越目測,這五座冶鐵爐,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多高,最高的可能超過五米。

    滾滾濃煙從爐上升騰而起,爐的四面開有風口,安裝著少府製造的鼓橐。

    所謂鼓橐,其實是鼓風機的原始形態。

    從外表上看,它是一種由牛皮縫製起來的皮囊,可能裡面安裝了撐環與擋板,可以通過人力鼓風進入冶煉爐之中,使得爐溫升高。

    成源無比驕傲的站在這五座豎爐前,向張越介紹著:「侍中,僅僅是這五座豎爐,每日便可出精鐵兩三千斤!」

    「只是可惜,新豐縣本身沒有鐵礦,只能從藍田的鐵官處採購來冶煉的生鐵……」

    張越抬起頭,望著這些豎爐,腦海中無數資料與消息閃過。

    蘭台記載的數據和後世的數據,立刻就綜合到一起,讓他在腦海中形成這些豎爐的基本參數與三維結構圖。

    它們應該是一種標準的豎爐。

    所謂豎爐,顧名思義,就是直立的冶鐵爐。

    這是冶鐵技術在漢代進步標誌之一舊秦和戰國時期,鐵已經開始被諸夏民族冶煉和運用在各個領域。

    但是彼時,冶鐵技術不過關。

    煉出來的鐵,質量差,含硫量高,易脆易斷,與之相比當時已經成熟的青銅技術,要可靠和穩定的多。

    所以,戰國時代的結局是大規模製造和使用青銅兵器的秦國,靠著登峰造極的青銅技術,吊打了使用各先進的鐵兵器的東方列國,完成統一!

    但在漢季,一切都改變了。

    因為,冶鐵爐出現了!

    當這種劃時代的高爐出現,立刻就淘汰掉了舊有的坩爐煉鐵。

    特別是在漢少府和那些曾經的超級鐵商工坊之中,大型冶鐵爐,迅速的淘汰掉了坩爐和曾經的青銅冶煉業。

    至遲在當今天子統治時期,豎爐技術開始出現。

    並立刻取代其他舊有的冶鐵爐。

    這種豎爐,可能以後世的眼光來看,充斥著各種缺陷和不安全的設計、不合理的地方。

    但在當代,卻是漢家強大的根基之一。

    因為……

    以張越所知,後世的考古學家曾經發現和出土了大量漢代豎爐遺址。

    經過復原後,人們得出一個結論這種豎爐,平均每日可以出鐵0.5-1噸,或者冶煉200公斤以上的精鐵。

    尤其是在古滎鎮出土的完整漢代中葉豎爐,讓人歎為觀止。

    而綜合蘭台的記錄與後世考古發現的數據。

    張越現在已經知道,這些豎爐是用耐火的鋁土以版築法夯成。

    四周爐壁,使用大量的耐火石英石燒製的耐火磚。

    擁有外部加料口和多個人力鼓橐。

    而眼前這五座豎爐,最矮的恐怕也有三米高,最高的甚至可能達到了五米!

    屬於本時代最好的冶鐵爐!

    保守估計,僅僅是這五座豎爐,只要原料充足,每日可煉精鐵三千斤。

    也就是1.5噸以上的精鐵。

    技術水平已經接近了西方歐陸十七世紀末的冶鐵技術。

    只是……

    「還是不夠啊……」張越在心裡想著。

    目前,漢家天下的冶鐵產量,大約是每年兩百萬斤到兩百五十萬斤左右。

    大約相當於5000-7000噸左右的生鐵年產量。

    這麼點產量,怕是連後世一個淘汰的粗鋼廠的一週產量也不如。

    而天下每年的生鐵需求量,卻遠超這個數字。

    所以,漢家的鐵器一直供不應求,以至於國家每年能通過官營鐵器,獲利數萬萬!

    只是在目前來說,新豐的冶煉規模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主要是因為新豐沒有鐵礦,也沒有煤炭。

    只能從藍田縣的鐵官那購入。

    而藍田縣的鐵官,每月的產鐵規模也有限的很。

    現在,漢家已知的富鐵礦,都在蜀郡、南陽和齊魯。

    所以呢,在新豐發展超大型冶鐵工業,幾乎沒有什麼未來。

    但是,發展高端煉鋼技術,卻是可行的。

    畢竟,少府每年都會有數十萬斤的廢舊鐵器要處理。

    這些廢舊鐵器,基本都是從漢軍退役的兵器或者官奴婢、刑徒們用爛的各種工具。

    少府一般選擇將它們回爐,再製造成新的武器和工具。

    若能解決高爐煉鋼的技術難題,那麼就可以從少府手裡,拿到這些廢棄鐵器,將它們變成粗鋼甚至是性能優越的鋼鐵!

    而這將是一筆巨大的收入!

    這樣想著,張越就下定了決心。

    鋼鐵,哪怕是粗鋼,在如今的漢室,也是奢侈品!

    一把摻鋼的寶劍,常常作價數萬。

    若是用精鋼打造的寶劍,百金、千金也只是等閒。

    更關鍵的是,從鐵到鋼這是巨大的跨越。

    少府的那些廢棄鐵器,若全部練成粗鋼,就是差不多一兩千噸的粗鋼,完全可以將漢軍的精銳的武器裝備換成全鋼兵器。

    一下子就能將漢軍與匈奴軍隊的技術代差拉開一個時代。

    張越知道,後世的煉鋼技術有平爐和轉爐之分,但他不是學工業的,對此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基本的常識,他還是知道的。

    「成公……」張越對成源道:「本官有一個想法,能不能請少府的大匠們幫著實驗一下?」

    「侍中請吩咐……」成源當然不無不可,這裡多一個爐子也無所謂,對嗎?

    張越看著眼前的這五個豎爐,想了想,道:「此爐外觀,依舊如豎爐吧……」

    「就是爐壁,本官想用白雲石和粘土燒製成爐壁…… 」

    「然後,本官想讓工匠們,嘗試看看,能不能在冶煉過程中,投入些石灰粉,作為藥引……」

    在後世的科普性書籍中,鹼性底吹空氣煉鋼法是一個標誌性的技術。

    它的出現,令鋼鐵的脫硫和脫磷問題得到瞭解決。

    當然,在如今來說,豎爐的技術有其瓶頸,可能做不到工業革命時期的煉鋼爐的水平。

    但,若只是用廢鐵鍊鋼的話,加入這個改進,或許能夠得到質量不錯的粗鋼。

    實在不行,也能得到雜質較少的精鐵嘛!

    反正,試一試又不會吃虧!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六節武庫

    參觀完豎爐煉鐵,張越就在成源、陳萬年和桑鈞的陪同下,來到了位於工坊南側的一處露天作業場。

    「侍中,此處就是少府的驕傲——炒鋼的大匠們工作之所了……」成源笑著對張越自豪的介紹:「如今,此處,有十五位善於炒鋼的大匠和上百名學徒以及數百名官奴婢,每日不斷炒煉,如今新豐曲轅犁、耬車等多數農具的犁鏵,都是必須要用此地所產的精鋼!」

    炒鋼技術和豎爐技術一樣,都是諸夏民族數代甚至十幾代人民的智慧結晶。

    所謂炒鋼法,顧名思義,就是將生鐵在坩爐之中不斷攪拌,像炒菜一樣炒煉成精鐵或者鋼材的技術。

    需要明確的是,漢季中國,絕大多數的生鐵,都是鑄鐵,而非後來歐陸出現的塊煉鐵。

    兩者的差別,在於鑄鐵很脆,機械性能差,而塊煉鐵則比較軟,更容易加工。

    這也是戰國時期,鐵被稱為『惡金』的緣故。

    但,炒鋼術的發明,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只是……

    炒鋼術,太講究技術了。

    一個工匠從開始學習炒鋼到能熟練掌握炒鋼技術,可能需要五年甚至十年的時間。

    所以,漢室的鋼產量很低!

    以張越所知,現在全天下的炒鋼產量加起來,可能也就不過十來萬斤每年的水平。

    也就是一年大約三五噸炒鋼產量。

    具體到新豐,炒鋼的月產量,可能不足一千斤。

    基本上都被用於犁鏵之上。

    這也是現在新豐的大型農具產量被限制的根本原因!

    這讓張越也是有些揪心。

    雖然,有望在未來用豎爐煉出粗鋼,但,豎爐的粗鋼質量可能不太行,很難作為要求極高的犁鏵原料。

    可惜,張越沒有學過工業,回溯的東西里,有關相關工藝的東西,也是極少極少。

    方才拿出來的所謂『鹼性煉鋼法』,已經差不多榨乾了他為數不多的認知。

    不過……

    沒關係!

    他是上位者,不懂技術,可以向下面下要求啊。

    在炒鋼的工場之中,來回巡視了一遍,張越就發現,現在的炒鋼坩爐,普遍很小,大約只有三五尺寬,一次只能炒幾百斤生鐵。

    若將坩爐放大,並使用更好的耐火材料,同時加大研究力度,應該是可以將炒鋼產量增加上去的!

    反正,張越覺得,袁廣國等商賈,肯定會願意為這個技術買單的。

    畢竟,炒鋼的產量,直接關乎他們的利潤。

    於是,在出了炒鋼工場後,張越就對桑鈞吩咐道:「桑令吏,能不能在少府工坊之側,劃出一塊空地來?」

    「可以……」桑鈞立刻答道:「只是,不知道侍中打算用它來做什麼?」

    「建立一個實驗室,專門鑽研技術、實驗各種新方法……」

    「就讓丁令吏來擔任此實驗室的長官,主持實驗吧……」

    「至於資金?工商署出一部分,找各位工坊主認捐一部分,再由縣衙出一部分……」

    「本官隨後會給一條陳給令吏的!」

    這個實驗室,張越打算讓它主要來承擔基礎材料的研究、改進工作。

    特別是各種耐火材料和中和材料的研究、改進。

    可惜啊,現在墨家的墨者近乎絕跡了,不然找幾個墨者來參與實驗室的日常工作,想來是最好不過了!

    桑鈞聽著,點點頭道:「下官謹遵命!」

    眾人說話間,就來到了少府工坊最大的工場。

    隨著幾個監工將大門推開,張越就看到了一個讓他永世難忘的場面。

    在一個由許多個房間組成的室內工坊中,數以百計的工人,蹲著或者站著,排列成整整三排。

    從第一個人開始,直到最後一個工位,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

    完成不同部位的加工。

    有人研磨,有人削刻,還有人鑽孔,更有專門負責質檢的。

    到最後,一個個可能被用於耬車、水車、曲轅犁上的關鍵精鐵或者鋼製零件就被製造了出來。

    只是一眼,張越就認出來了,這是秦代遺留下的原始版流水線生產模式。

    而且,現在的這個生產方式和管理方式比起張越上次在去甘泉宮路上看到的弓弩生產方法更加先進和科學。

    若再有傳送帶的話,幾乎就已經與後世的很多製造企業的工廠車間沒有什麼差別了。

    毋庸置疑,這種生產模式,較之秦代已經改良了許多。

    成源也是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侍中知道,目前僅僅是此地,每日能產犁鏵百餘件,其他各色配件以千計,供應整個工坊園的需求!」

    這也是少府的這個工坊最賺錢的地方了!

    更是他最大的政績所在,每天這裡都能讓考工室賺到十萬錢以上!

    以至於,他在考工室內部的地位與排序,也猛增了許多。

    若照這個情況維持下去,成源很有可能在年後接任為考工室的署長,成為少府內部的巨頭!

    只是想到這裡,成源就有些難以按耐。

    其實本來,他都已經做好了,在新豐浪費資源的準備。

    反正,國家的東西,浪費了也就浪費了。

    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反而成為了他的政績。

    少府的這個工坊開業以來,每天都能為少府內庫增加十幾萬錢的收入。

    一天十幾萬,一年下來就是數千萬!

    都快比得上水衡都尉衙門在上林苑的牧鹿收入了!

    ………………………………

    而就在張越在工坊園考察的時候,長安城中,劉進同樣走在一個讓他深感震怖和敬畏的建築群之中。

    數以十萬件兵器,密密麻麻的裝在了一個個木箱之中。

    弓弩刀劍槍戟應有盡有!

    甚至,劉進還看到了數百件大黃弩被掛在牆壁上。

    「殿下……武庫之中,存儲了自高帝以來,歷代漢軍的退役武器、甲冑及戰車……」一個校尉官陪著他,滿臉討好的做著介紹:「末將估計,武庫之中,大約有十五萬把弩、十三萬張弓、兩萬七千餘套甲冑、三百五十多萬箭矢……此外還有青銅劍七萬餘柄,槍戟各有三萬件以上!」

    「若國家有事,僅僅是武庫的軍械就能立刻武裝出三十萬大軍!並使其全副武裝!」

    「當年,條候南下平叛,就是打開武庫,一夜之間武裝十數萬大軍!」

    他咧著嘴,看著劉進,恭身問道:「殿下,打算從武庫提出多少件武器呢?」

    「您只需要說個數,末將馬上就能讓人將武庫之中最好的那批軍械提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七節朕要一支細柳營,卿能給嗎?

    延和元年秋九月甲午(初四),劉進終於從長安城回到了新豐。

    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支龐大到讓人瞠目結舌的車隊!

    起碼四百輛武剛車,延綿成一條長龍,揚起的塵土,三十里外依然清晰可見!

    所謂武剛車,其實是在戰國時代的戰車基礎上根據漢代軍事需要魔改出來的戰車。

    它是西元前漢軍的重卡,更是漢家騎兵部隊的標配。

    一般情況下,漢軍的騎兵部隊,出塞作戰都會配備一支武剛車車隊跟隨行動。

    二十三年前,那場決定東亞命運的漢匈戰略大決戰中,武剛車就曾發揮重要作用。

    衛青所部,在匈奴單于的主力面前,用近千輛武剛車,圍成環形,就差沒有問當時的匈奴尹稚斜單于:汝可識得此陣?

    沒有認出此陣的匈奴騎兵,在武剛車的堡壘面前裝了個頭破血流。

    單于王庭主力,更是一戰而沒。

    僅單于得以身免,其他東西丟了個乾乾淨淨。

    連匈奴王庭世代傳遞的傳國之寶,單于黃金王冠也被衛青繳獲。

    單于的閼氏、姑母、侄子等數十匈奴高層貴族被俘。

    更關鍵的是,衛青還趁機直搗趙信城,燒掉了匈奴人在漠北辛辛苦苦屯田攢下來的戰略儲備。

    而其後二十三年,武剛車繼續作為漢軍騎兵的重要輔助裝備。

    李廣利遠征大宛時,漢軍就派出了上千輛武剛車跟隨作戰。

    而漢軍之所以如此信賴和痴迷於武剛車。

    主要原因就是這種戰車,是最適合漢室戰略和戰術需要的裝備。

    首先它的速度不慢,非常適合在開闊平坦的草原上行動。

    其次,它的車體夠大,具有非常靈活的性能。

    漢軍用它運輸糧草、軍械、藥材等各種補給。

    甚至,直接拿來當運兵裝甲車。

    在衛青霍去病時代,漢軍就是靠著大批武剛車,運輸大量步卒,跟隨騎兵作戰,把匈奴人的頭都鎚破了!

    畢竟,在那以前,匈奴人從來沒有想到過,騎兵的戰爭,會打著打著,忽然冒出一整支火力強大的強弩部隊,甚至出現一整支踩著整齊步伐,舉著大盾的重甲步兵。

    這簡直就是匈奴人的噩夢!

    因為,忽然殺出來的步兵,立刻就能攪亂匈奴人在戰鬥開始前的所有計畫!

    甚至給與匈奴騎兵極大的殺傷!

    不要覺得,步兵天生就是被騎兵克的。

    事實上,除了依託要塞防禦外,在野戰中,一支純騎兵部隊和一支有大量步兵協同作戰的部隊開戰,只要雙方的決策沒有出現致命性的錯誤,戰鬥力沒有被敵人碾壓。

    那麼,敗下陣的一定是騎兵!

    因為,有步兵協同作戰的一方,有犯錯的機會,擁有更多選擇。

    而沒有步兵的一方,除了撤退,事實上不可能有機會擊敗自己的對手。

    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歷次中原王朝對北方草原用兵,每一次都在騎兵之外,攜帶了大量步兵跟隨作戰。

    無論漢唐都是如此!

    漠北決戰,匈奴單于主力全軍覆沒的緣故,就是在於其主力一頭撞上了衛青的武剛車陣,然後被數萬漢軍步兵的弓弩射成了馬蜂窩。

    真正的騎兵決戰,在衛青這一方的戰場其實沒有發生。

    衛青的騎兵,在整場戰鬥中只做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為武剛車內的步兵方陣保護兩翼,防止匈奴騎兵側翼突破。

    第二,在匈奴人潰逃時,追著他們的屁股砍。

    此役,衛青所部損失微乎其微。

    而匈奴人付出了整個王庭精銳全軍覆沒的代價,光是在戰場上漢軍就割下一萬九千個匈奴腦袋。

    全是匈奴王庭的青壯男丁。

    那些傷重而死或者在逃跑後渴死、餓死的匈奴騎兵,起碼是這個數字的兩倍!

    而此刻,出現在張越視線中的這些武剛車,讓張越知道了為什麼當年衛青部能夠取得那樣輝煌的戰果了!

    因為……

    這些武剛車,簡直就是西元前的裝甲車!

    它們的車體很大,至少有三米長,寬度近乎兩米!

    車廂四面,都用厚實的木板釘了起來,表面蒙有牛皮。

    兩側車廂上,開有好幾個射擊孔。

    保守估計,一輛武剛車可以容納四個射手在其中射擊。

    匈奴人的青銅箭矢,別說射穿這種裝甲了,恐怕連牛皮也穿透不了。

    若在武剛車後面,再擺上幾千個射手,堆上一堆的步兵,匈奴人就算衝到死也衝不開這樣的陣型。

    更不提,衛青擺下的還是環形陣。

    騎兵的天敵!

    拿破崙的胸甲騎兵,在滑鐵盧衝到吐血也未能衝破英國大兵的環形陣,就是明證!

    看著這些武剛車,張越忽然之間腦洞大開。

    若將後世歐陸的重載四輪馬車技術搞出來,放到武剛車上……

    那漢軍的作戰效能,恐怕馬上就能提高好幾個檔次!

    心裡想著此事,遠處,劉進的馬車就已經駛到近處了。

    張越連忙帶上全體官員,上前恭拜:「臣等恭迎殿下返歸!」

    「孤安……」劉進掀開車簾,從馬車上走下來,扶起張越,對其他人道:「卿等皆免禮……」

    然後他就回過頭來,看著張越,臉上笑意盈盈的炫耀道:「卿可知道,孤這次帶回了多少軍械嗎?」

    不等張越回答,他便道:「足足七百餘套甲冑,三千張弓弩,刀劍各三千柄,槍戟千餘!」

    張越聽著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擔憂的看著劉進,問道:「殿下,一次抽調如此多軍械,會不會……」

    「沒事!」劉進道:「這是皇祖父陛下的旨意!」

    「皇祖父聽說張卿欲在新豐冬訓,便特地讓孤到武庫抽調這些軍械來新豐……」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卷在一起的白紙,遞給張越,道:「這是皇祖父陛下給卿的口諭……」

    張越連忙跪下來,拜道:「臣恭受聖命!」

    然後才接過那張白紙,打開來一看,就見上 寫著:朕聞長孫進奏曰:卿欲冬訓新豐之民,朕甚嘉之!昔者,條候練兵細柳,太宗觀之,嘆曰:嗟呼!此真將軍也!

    其與卿勉之!

    張越看完,手心都有些出汗。

    天子的意思,明擺著是告訴他你要練兵,可以!

    朕什麼條件都能滿足你,但是……朕想要一支像細柳營那樣的精兵!

    能不能做到呢?

    這讓張越真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天子開了這個口,他說不定就能趁機在新豐拉起一支新軍來了。

    說不定,還能掛個校尉或者都尉的頭銜。

    但憂的也是這個。

    當今天子出了名的好大喜功,胃口大。

    他點名要一支『細柳營』,若張越最後交出來的答案是灞上軍、棘門軍那樣『若兒戲,固可襲而虜之』的廢物點心。

    那他以後恐怕就被想領兵出徵了。

    甚至說不定,可能會淪為一輩子的文官。

    這,張越可不想!

    文官在如今的漢室,就是受氣的媳婦!

    非但耍不起威風,還得經常受兩頭氣。

    哪有武將來的位高權重?

    更不提,張越根本就不可能做一個老老實實的文官。

    漢家不是宋明,不講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恰恰相反,在漢室,真正的權勢人物,從來都是從軍隊裡冒出來的。

    哪怕是當貪官,有軍功的貪官和沒軍功的貪官,都是兩種生物。

    前者,只要不作死,撐死了也就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後者一旦被抓到,那最起碼也是去居延修地球。

    「看來,這次得認真了!」張越在心裡想著:「必須拿出真正的本事來了!」

    好在,這些日子他也沒有閒著。

    回溯了很多曾經看過的軍事類書籍,又在蘭台閱讀了大量的當代名將的奏報和書稿。

    對於怎麼練兵,如何練兵,也差不多有了把握。

    唯一的問題是……

    天子能給他多少時間?

    「最多四個月吧?」張越在心裡猜測了一下,這也是比較符合現實的事情。

    四個月後,春回大地,到時候按照傳統,漢家天子會郊祭天地,順手來一趟新豐,看看成果是極有可能的。

    四個月要練出一支可以堪比細柳營的精兵?

    張越感覺亞歷山大。

    精兵可不是一天練出來的,更不是幾個月就能打造出來的。

    真正的精兵、強兵,都是需要無數時間的打磨和錘煉,才能形成戰鬥力的。

    特別是冷兵器時代的精銳部隊,紀律、技戰術、協調、勇氣、力量,缺一不可。

    所以……

    必須想辦法,在四個月內,訓練出一支起碼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的部隊。

    這個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但……

    軍費從哪裡來呢?

    新豐縣本身,當然是有郡兵的。

    事實上,漢家制度,任何郡縣地方官府都有軍隊。

    新豐縣縣尉名下,就有一個名義上存在的郡兵曲編制。

    只是……

    這個郡兵的編制,早已經名存實亡了。

    現在在冊的士兵,也就小貓三兩隻,充當門面和名義存在。

    剩下的士兵,鬼才知道在那裡。

    張越曾經打算過,將這個曲的編制招滿的打算,但衡量了利益得失後放棄了。

    因為,養不起啊!

    是真的養不起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9
第五百一十八節劉據的決斷

    漢軍軍制實行的是部曲仕伍的古典軍事制度。

    這是源於春秋戰國的軍事編制。

    一個標準的漢家作戰基本單位是校尉(部),部下設曲,曲長為候司馬。

    一般,一個校尉部設置兩個曲,稱為前後曲或者左右曲。

    但野戰軍通常會加強一個作戰曲,以補充戰鬥力。

    新豐的這個曲編制是郡兵編制。

    曲下設五個標準屯,每一個屯設兩個隊,每隊五個仕。

    一個曲就是兩百人的編制!

    縱然是郡兵,軍餉遠遠不如野戰軍,一年也起碼要開五千錢。

    還得給士兵們發放四季衣物、提供兩餐。

    這還只是基本要求。

    若要讓這支部隊有戰鬥力,就必須給士兵吃肉,提供足夠營養!

    三個月前,張越曾親眼見過北軍的軍人的待遇。

    牛肉、羊肉、豬肉、魚肉、雞蛋,蝦蟹,幾乎應有盡有。

    也正是因此,北軍六校尉,才能靠著每一個校尉部不過一兩千人的兵力,便傲視天下,讓匈奴人聞風喪膽。

    很顯然,現在的新豐財政,根本不可能支撐得起一支這樣規模的精兵。

    一年花百萬,砸到新豐的地方郡兵身上?

    相當於平均每一個新豐百姓,需要額外增加十幾錢以上的稅賦?

    當今天子不過在算賦之外,增加了每人二十錢的口賦和額外三錢的馬口錢,合計二十三錢,就已經被人噴的狗血淋頭。

    張越再這麼搞,把軍費攤派給農民,恐怕,人設馬上就要崩塌。

    所以,原先張越的打算是,等到明年工坊園能穩定提供大量稅賦再來做這個事情。

    但現在,卻不得不提前了。

    好在……

    倒是不需要增加農民負擔,只需要提高一下曲轅犁和耬車的售價就好了。

    每台加個一兩百錢,應該就差不多了。

    既然錢不是問題,那麼,練什麼兵就成為了張越的考慮方向了。

    首先,張越就在心裡明確一個事情必須是新軍!

    什麼叫新軍?

    採用新裝備或者新戰術的軍隊,至少也得是用新的作戰指導思想建設起來的軍隊。

    就像吳起在魏國訓練的魏武卒,就如秦軍曾經仗之橫掃天下的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激勵下的虎狼之師。

    也如衛青霍去病橫空出世時的漢家騎兵!

    總之,這支部隊必須具有打破某些限製或者桎梏的能力。

    甚至,它可能還將肩負起將戰爭帶入新時代的角色!

    當前,漢匈騎兵作戰,主要是靠對沖。

    這一點,張越已經從無數史料和資料以及蘭台檔案之中得到了證實。

    證據就是從漢匈第一次交手開始,一直到現在,百年間,匈奴人的戰術一直是白刃對沖。

    騎兵白刃對沖,是最浪漫也最殘忍的事情。

    漢匈兩軍規模最大的騎兵對沖,發生在二十五年前的皋蘭山戰役。

    霍去病部在皋蘭山下遭遇匈奴右賢王主力和王庭的折蘭王、白羊王兩部主力。

    兩軍騎兵,在皋蘭山下列陣,然後開始了死亡衝鋒。

    戰鬥的結果是,匈奴右賢王主力全軍覆沒,白羊、折蘭兩部從此除名!

    但霍去病部也損失慘重,陣亡超過三成!

    這種傻傻的騎兵對沖,可能在後人看來難以理解。

    但在當時,無論是漢軍還是匈奴人,都沒有裝備馬鞍和馬鐙。

    騎兵在馬背上的活動受限,除了少數騎術精湛之人,大部分人沒有能力在馬背上彎弓射箭。

    想要在馬上射擊,唯一的辦法是下馬步射。

    所以只能用這種笨辦法。

    但和匈奴人相比,漢軍擁有更加精巧和致命的腳踏弩和可以手持的輕弩。

    在接敵的剎那直接扣動扳機,將對手射落馬下。

    所以,匈奴人被漢軍直接揍得鼻青臉腫,在漠北決戰後長達十五年的時間裡,匈奴人甚至不敢主動出擊,只能被動防禦。

    也是直到近年,匈奴人才敢重新發動戰略進攻。

    馬鐙和馬鞍,對張越來說,不是很難。

    技術上也不存在難點,他甚至可以直接拿出歐陸十八世紀的騎兵裝具。

    只是……

    現在,有兩個科技樹擺在他面前。

    是走重騎兵路線還是蒙古輕騎兵遊射路線?

    重騎兵,這種兵種,視覺衝擊力當然是很強很強的,而且對匈奴人來說,哪怕現在張越只是拿出南北朝的重騎兵技術,也足可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但……

    重騎兵對技術要求和戰馬要求太高,而且,難以規模化訓練。

    更重要的是……

    重騎兵是貴族的玩具,普通人那裡玩得起?

    而輕騎兵……

    好處當然有很多。

    一支精銳的善於騎射,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輕騎兵,能夠肆意凌辱和鞭笞他的對手。

    各种放風箏,各種吊打。

    而且也非常適合現在的漢匈戰場和未來的西進。

    但問題是……

    精銳的輕騎兵太難訓練了。

    他們既得能夠在馬背上三百六十度各種挪騰,還得能熟練使用一切兵器,還得擁有無比敏銳的戰場觀察力和對危機的嗅覺。

    在心裡想了想,張越就將這個問題暫時擱置下來。

    因為,無論是重騎兵還是遊射輕騎兵,都不是他現在玩得起的。

    也不是短短四個月就能訓練的出來的。

    起碼要三年時間,才能訓練出一支合格的騎兵。

    而天子的檢閱,卻很可能在四個月後就到來。

    必須交出一份讓他滿意的答卷。

    「考驗我做ptt的功力的時候到了!」張越心中輕笑著,已經有了決斷。

    先把軍隊的架子搭起來,招滿合格的兵員。

    然後……

    先將他們把後世的儀仗隊方向訓練吧。

    反正只是給天子看看,夠威武夠漂亮夠新鮮就好了。

    張越也想的開,他將自己想像成為一個創業者,把天子看成風投的老闆。

    這麼一想,這個事情就不是很難了。

    ……………………

    四百多輛武剛車,將成千上萬件軍械,運進新豐城。

    僅僅是將這些武器卸下來,就足足花了兩天時間。

    這個事情,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側目與好奇。

    新豐縣運進大批軍械的八卦,更是傳遍整個關中。

    隨之,新豐縣要搞冬訓,操練民兵的事情,也傳遍大半個關中。

    無數人立刻將視線聚焦了過來。

    「新豐要搞冬訓,還運進了大批的軍械?」敏感的長安公卿立刻側目。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長孫在這個時候,忽然帶著大批軍械回了新豐,新豐還要大搞冬訓!

    傻子都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信號?

    於是,劉進的外祖家族的地位,在長安公卿心中立刻暴漲!

    大包小包的禮物,不要命的往老史家送。

    史家家門口,直接被無數馬車堵的水洩不通,最後還是靠了執金吾的衛兵,才驅散了這些想要攀附的人群。

    但……

    史家的地位,也因此迅速躥高,成為長安城裡不容他人忽視的貴戚!

    起碼也是將來的後族!

    博望苑之中,卻因此炸鍋了。

    「陛下這是在想什麼?」很多太子大臣,私底下不得不揣摩建章宮主人的想法。

    現在,天子準許長孫在新豐冬訓,還帶回去那麼多軍械。

    天子會不會私底下有什麼念頭?

    譬如說,隔代傳位?

    雖然這種事情,從無先例,但當今天子,幹過的沒有先例的事情多了去了!

    旁的不說,罷黷百家獨尊儒術和修改正朔,就足以讓他的大名垂於史冊!

    其他什麼鹽鐵官營、廣關、開拓西域等等,在他之前,史書上哪位天子做過?

    無論三王五帝還是三代先王,沒有一個人曾做過像他這樣激進猛烈的改革舉措!

    換而言之,天子要是覺得,長孫比太子更適合扶保宗廟,繼承大統。

    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讓這個事情,變成天下人都能接受的先例!

    只要他願意,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他不能做和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一時間,整個博望苑和太子、宮上下,人心浮動。

    就連太子劉據,也是惶恐不安。

    雖然,劉進是他的愛子,還是長子。

    但……

    他已經當了三十七年的儲君了。

    三十七年來,所有人都對他抱有期待。

    雖然他自己感覺似乎這個太子做的不是很合格。

    但,他早已經習慣了作為國家的儲君和未來的天子的身份。

    現在忽然出現了這個事情,讓他馬上就陷入了迷茫與惶恐之中。

    他不清楚,現在忽然出現的這個事情,他是他的父親已經對他死心了的表現還是這僅僅只是一次他老爹的任性行為。

    他的父親,這位當今的天子,做過的任性和可怕的事情,在過去這幾十年來,屢見不鮮。

    譬如,去年小皇子劉弗陵出生,欣喜若狂的天子,直接下令,將劉弗陵出生的宮殿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

    這在當時的朝堂上,可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最後還是天子自己出來打了圓場,他告訴朝臣:「漢家堯後,此天下公認也!皇子弗陵,即為朕子,高帝子孫,自有堯帝血統……」

    又安慰他說:「朕知太子惇厚文靜,欲求守成之主,安有難賢於太子者?」

    他那時信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父親說的沒錯。

    他性格惇厚文靜,仁而愛人,確實是適合的守成之主。

    可……

    現在,他卻不敢再信了。

    因為,無數事實告訴他他惇厚文靜沒錯,但仁而愛人,就未必了!

    這些日子以來,劉據一直嚴重失眠。

    每天晚上,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能想起鬱夷、雍縣的災民。

    那麼嚎啕的農民,那些絕望的眼神。

    那一個個在乾裂的田地裡,哭泣的人民。

    還有那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孩子。

    最讓他恐懼和害怕的是,他在雍縣親眼看到過的一個可怕場面一個母親,抱著一個孩子,絕望的坐在一棟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之中抽泣。

    那孩子很小很小,可能出生不過半個月。

    母親拚命的將自己的**想要塞進孩子的嘴裡,可是……

    孩子卻怎麼都張不開嘴裡。

    他餓死了!

    因為,他的母親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連一滴也分泌不出來。

    那個母親才不過十六七歲,她只能無助、絕望的抱著自己的孩子哭泣,哭到血淚都乾涸,哭到撕心裂肺。

    那是劉據這一生都不敢忘記的夢魘。

    就在他這個太子的治下,就他以為的'仁厚君子'們的治下。

    百姓成批成批的死去,倒斃在路上的屍首,數以百計。

    整個鴻固原,哀嚎遍野。

    而最後,拯救了這些災民的是他曾經看不起、以為是禍國殃民的法家官僚。

    是他的大臣嘴裡面的奇技淫巧和機變械飾的水車。

    這讓劉據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現在他再也不敢說自己'能安天下'了。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從噩夢之中驚醒,渾身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在夢中,他不僅僅一次又一次的夢到了鬱夷的災民。

    他還夢到了,他坐在皇位上,但天下已經烽火四起,群雄並立。

    草莽之中,無數英雄,帶領著人民,弔民伐罪,問罪長安。

    而整個天下,都在戰火之中熊熊燃燒,無數繁華大邑,化為灰燼,數不清的百姓,在戰火之中驚慌失措的逃難。

    這讓他長久以來,備受抑鬱。

    內心之中,更是充滿了疑問。

    他現在甚至只求,不當第二個秦二世,不做亡國之君。

    所以,在聽到臣子們私底下議論著'天子會不會讓長孫隔代即位'的時候,他甚至還有那麼一刻,內心居然生出了一絲絲的輕鬆。

    在內心深處,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著一個問題:「進兒,會不會比孤更適合?」

    雖然這種想法只持續不過零點一秒就被強烈的危機感和強大的權力慾所驅散!

    劉據站起身來,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

    「孤才是太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進兒哪怕再賢能,也必須在孤死後才能即位!」

    事實證明,人類對權力和地位的渴望與控制慾,是不分性格的。

    劉據也是如此!

    他推開房門,對門口侍立的大臣下令:「馬上給孤召集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及太子舍人、洗馬,與孤一同入宮,面見父皇……」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48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一十九節父子(1)

    深秋的蓬萊閣,風光別有一番滋味。

    在這秋風蕭瑟,萬物寂寥的季節,蓬萊閣中的溫室系統開始了運作。

    深埋在地底的炭火盆,每天十二時辰不間斷的燃燒,恰到好處的將蓬萊閣中的許多殿堂的溫度維持在舒適的二十四五度,溫暖如春。

    以至於,有些生長在蓬萊閣殿堂之間的植物產生了錯覺,在這晚秋錯誤的抽出了嫩芽。

    而在延伸到蓬萊閣前人工湖中的一些建築裡,炭火的餘溫,向水中散逸,吸引了魚群,靠攏在這些閣樓的周圍。

    天子站在窗檯邊,將手裡捏著的米粒,灑向湖水,吸引無數魚兒爭相搶食。

    看著這些爭相搶食的魚兒,天子的嘴角露出了絲絲笑意。

    他很喜歡看這樣的情況。

    當年,湯武網開三面澤及鳥獸,而他的恩澤,連魚也能享受,也知道感恩。

    「太子是何反應?」天子輕聲問著。

    「回稟陛下……」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宦官,弓著身子,輕聲答道:「老奴聽說,太子得知此事後,閉門沉思許久,現在已經帶著太子太傅石德等屬官,在來建章宮的路上……」

    「哦……」天子笑了一聲:「朕還以為太子已經轉修老莊之道,想要避世隱居,與世無爭了呢……」

    老宦官連忙低下頭,深深的俯首,不敢接話。

    他伺候這位陛下已經四十幾年了,在建元年間,他便入宮,在這位陛下身邊,照顧他的起居飲食。

    對於這位陛下的性子,老宦官瞭如指掌。

    天子卻是捏著手裡的米粒,全部丟進水中,立刻吸引無數魚兒,擁擠搶食。

    「王監令……」天子輕聲問道:「你伺候朕四十多年,太子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來說說看,朕和太子,究竟是怎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老宦官抬起頭,露出滿是皺紋的臉頰,深深內陷的眼窩,有些渾濁,他巍顫顫的道:「老奴老朽昏聵,豈敢非議陛下家事……」

    「呵!」天子笑了一聲,嘆道:「也對,汝不敢說的……」

    「太子……不類朕……天下皆知!」

    老宦官連忙俯首,拜道:「陛下息怒……」

    不類朕……

    就是這宮廷之中揮之不去的夢魘,代代相傳的詛咒。

    高帝不喜歡惠帝,覺得趙王劉盈才像自己;太宗在世之時,更喜歡梁懷王劉揖而不是先帝,要不是劉揖墜馬早夭,恐怕一場宮廷內亂,早已經無法避免;先帝看粟太子,橫看豎看都不順眼,終於忍無可忍,廢黜粟太子,改立當今,而眼前這位,又對當朝太子,百般苛責。

    似乎這漢家天子和他的太子,不發生點矛盾,不鬧點事情,就不正常。

    可是這位陛下和當朝太子據之間的關係,卻是歷代以來最複雜、最難以捉摸的。

    甚至就是連他,已經伺候了這位陛下四十幾年的老臣子,也是有些看不太懂這對父子的複雜關係。

    天子卻是忽然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老宦官,問道:「那朕問問汝,這宮裡面,上上下下的人,是怎麼看太子的?」

    老宦官弓著身子,馱著背,低聲道:「奴婢們哪裡敢非議天家之事?一切都唯陛下馬首是瞻!陛下的意思,就是天意……奴婢們唯有奉詔……」

    「老滑頭!」天子搖搖頭。

    老宦官只能是弓著身子,一言不發。

    「那朕再問你……」天子伸手從旁邊一個靜立著的侍從手裡托舉著的玉盤上抓過一把米粒,繼續丟向水中:「以你對太子的瞭解,你覺得,太子這次會怎麼想?」

    「老奴……」老宦官巍顫顫的答道:「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天子嘆著氣,望著湖中的魚兒:「朕也不知道啊……」

    老宦官聽著,深深的俯首,根本不敢接話。

    這些年來,這位陛下,總是任性的做出很多任性的事情,去刺激太子。

    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就像去年,小皇子劉弗陵降生,這位老來得子的天子,似乎歡喜的有些過頭了,直接下令,將劉弗陵出生的宮殿的宮門,改名曰:堯母門!

    此事,立刻就引發軒然大波,整個朝野都震怖不已!

    堯母堯母……

    那麼誰是堯呢?

    太子劉據和衛皇后更是恐懼不安,連忙前往甘泉宮請罪。

    滿朝文武,也都惶恐不安,紛紛前去甘泉宮覲見。

    見事情鬧大了,這位陛下似乎才知道自己做的有些過分了,於是悻悻然的對外解釋說:「漢家堯後,小皇子朕之愛子,高帝苗裔也,自也當為堯後… …」

    勉勉強強才把朝野內外的非議和議論給糊弄了過去。

    但是……

    危機,卻也因此埋下,從那以後,很多人都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特別是這宮廷裡,無數人都看到了掀翻太子的希望。

    豈止只有一個蘇文和太子做對?

    這宮中,除了他這樣的老宦官,已經無慾無求之外,還有幾個對太子有什麼好感?

    可,這位陛下卻根本沒有收斂,總是按捺不住的想要去刺激太子。

    這次,這不就又任性了嗎?

    而且,玩的也更大了。

    這次,他直接讓長孫帶了大量軍械回了新豐。

    那些軍械,雖然只是武庫的積存,是漢軍的淘汰裝備,但終究是也軍械啊。

    而且是足足可以武裝數千大軍的軍械!

    這事情要是傳出去,天下人怎麼看?

    老宦官雖然沒有讀過書,但也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會出問題。

    天子卻是捏著手裡的米粒,一粒一粒的丟向窗外的水中。

    內心深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大將軍啊……」此刻,他無比的懷念那個總是在他面前溫言說話的大將軍:「朕真是想念卿啊……」

    自大將軍去世,他與太子的關係,便直落千丈。

    因為,再也沒有一個能夠作為中間人,在他們父子之間,作為溝通橋樑的存在了。

    而他,當然不可能放下架子,主動去找太子,像教育三歲小孩子一樣,將所有的事情都不厭其煩的掰開來,一點一滴的講給太子聽。

    那不是他的性格!

    他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而太子,卻總是做出種種讓他覺得無奈甚至是厭惡的事情。

    自鬱夷受災後,他本來以為,太子會改過自新,會吸取教訓了。

    可是……

    很快他就發現,太子雖然改了一些毛病,但卻又出現了更大的問題!

    特別是李禹的事情後,太子似乎有些自暴自棄的極限。

    這讓天子根本無法忍受!

    國家的太子,豈能變成這個模樣?

    於是,在劉進來向他請求,想從武庫帶點廢舊兵器回新豐的時候,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大手一揮,就將數千件軍械批了下去。

    在做完這個事情,他雖然略微有些後悔和慌張,但莫名的卻又有些快意。

    …………………………

    「陛下……」上官桀,躡手躡腳的走到天子身邊,恭身拜道:「太子殿下與太子太傅等人求見……」

    「傳……」天子不動聲色的將手裡的米粒統統丟進水中,然後接過一塊乾淨的毛巾,將手擦乾淨。

    「諾!」上官桀連忙恭身再拜,然後就亦步亦趨的退下。

    片刻後,太子劉據和十幾個官員,步入此地。

    「兒臣恭問父皇聖安……」劉據上前,俯首拜道。

    「臣太子太傅德恭問聖安……」石德帶著大批官員,頓首匍匐:「吾皇萬壽無疆……」

    「朕躬安……」天子麵無表情的轉身,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長子和他的大臣們。

    「太子來見朕,有何要事?」天子冷冷的問著,語氣肅然,面色冷淡。

    其實,天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和太子,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看著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劉據。

    他記得很清楚,四十三年前,太子剛剛降生的時候。

    他是那麼的喜歡,那麼的寵溺!

    他看著那個剛剛出生的小小人兒,臉上的欣喜之色,不用去照鏡子,都能感受得到。

    他舉著剛剛出生的小小人兒,無比興奮的宣告天下:朕有後了!

    於是,大赦天下,賜給天下所為父者爵位一級。

    更命令東方朔和枚乘給剛剛降生的小皇子作賦,命令太常建立高媒之祀,他親自帶著文武百官,到高廟向高帝報喜,他甚至迫不及待的給剛剛出生的長子取名曰:據。

    據者,仗持也!

    《三略》曰: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必能據天下而安之。

    意思簡單到直截了當這個天下,朕命汝據而有之!

    於是,向來善於揣摩他心思的主父偃馬上上書,請立太子。

    他卻思慮再三,權衡再三,沒有同意,只是下詔冊立衛子夫為皇后。

    因為,他害怕,他擔心,這個愛子夭折。

    拖了七年,他才敢下詔冊立其為太子。

    但……

    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呢?

    天子還記得,太子幼年的時候,在自己懷中依偎著撒嬌的可愛模樣。

    他也還記得,太子少年的時候,在自己的膝下承歡的樣子。

    他更記得,太子曾經見了他,從來不叫父皇,只喊'阿父'的。

    然而現在……

    自己與太子,早已經不像父子,倒像是仇敵!

    每次見面,不是自己被太子氣個半死,就是太子被自己罵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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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