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15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48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節 父子(2)

    「太子……」天子面無表情的問道:「今天帶這麼多人來見朕,所為何事啊?」

    劉據聞言,連忙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眼中閃過了一絲恐懼和畏縮。

    這是從前他在老父親面前,從未有過的情感。

    以前,哪怕老父親態度再冷淡,說的話再難聽。

    他也無所畏懼,因為他覺得,自己掌握了真理,自己是對的。

    老父親的做法統統是錯誤的!

    無論是對匈奴作戰,還是對內開徵各種戰爭稅。

    甚至於,對大臣的處置,對法律的運用。

    他總能找到老父親做錯的地方,找到自己堅持的理由。

    然而,在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早已經喪失了在父親面前堅強和倔強的理由。

    很多很多事情,都以事實證明了,或許老父親的決策才是正確的。

    特別是郁夷之事和隨之而來的關中全面歉收製造的危機,卻被一個配給制加從西南夷源源不斷運來的廉價蹲鴟、蒻頭等物粉碎。

    配給制,帶著濃厚的法家色彩,在很多人心裡都屬於『強迫人民』『以嚴刑酷法,壓迫百姓』的暴政、苛政。

    而西南夷列國,則屬於無數士大夫內心深處以為的『雞肋』『不毛之地』。

    當年唐蒙和司馬相如鑿開西南夷後,不知道多少君子,痛心疾首,多少士大夫捶胸頓足,痛罵國家浪費民脂民膏,去經營和開發不毛之地。

    其中,就有他這個太子!

    可是……

    在現在,劉據卻不得不承認,西南地區的開拓與經營,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從上個月中旬開始,源源不斷的犛牛車、牛車、驢車、鹿車,在整個褒斜道上絡繹連綿。

    平均每天,有數萬石甚至十幾萬石的蹲鴟、蒻頭進入關中,然後被少府卿製成了種種食物。

    來自西南地區的廉價食物,很快的擺到了關中父老的飯桌上。

    由之,整個風向一下子就變了。

    無數曾經,大聲疾呼,要求國家放棄西南地區,甚至連鍵為郡和武都郡、益州郡也要裁撤,將力量從那個不毛之地收回來的士大夫公卿們,一夜之間換了副臉龐。

    曾經甚囂塵上主張放棄西南地區的聲音,眨眼間從輿論場上消失的乾乾淨淨。

    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數少壯派和激進派的大聲吶喊。

    沒辦法,一個每年能穩定向長安輸送上百萬石甚至更多廉價糧食的地方,誰能忽視?誰能輕視?

    此事,和其他事情一起,在劉據最近的生活中,扮演了無比重要的角色。

    這些事情讓他自慚形愧,也讓他備受壓力,更讓他惶恐不安。

    更讓他徹底的失去了自信。

    由是,在看到父親的冷眼後,劉據的內心一下子就卡殼了。

    他喃喃幾聲,才俯首拜道:「兒臣聽說,父皇最近從武庫撥了數千件軍械給新豐?」

    「然……」天子點點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兒子,眉頭有些微皺,感覺這個兒子似乎有些奇怪。

    但他也沒有多想,只是自顧自的按照著自己的心思說道:「進兒跟朕談起了,張子重要在新豐冬訓士民之事,請求從武庫撥個幾百件兵器,作為民兵的訓練用軍械……」

    「朕卻以為,幾百件兵器,太小家子氣了!」

    「孔子說: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既戎也;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是謂之殃民!」

    「所以,朕就讓武庫那邊多撥了點兵甲……」

    「怎麼,太子對此事有不同意見?」天子冷冷的問著,居高臨下,看著劉據。

    劉據聽著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竟找不到說辭來應對或者緩和氣氛。

    但內心深處,憂憤和沮喪,卻一併湧上心頭。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他的性子本來就闇弱,沒有什麼強大的心理素質。

    當初,有個宦官叫常融,就是靠著造謠和挑撥,讓他經常下不來台。

    但劉據被常融陷害,受了委屈,卻只敢悄悄的流淚,在人前還要裝作一副很從容自得的模樣。

    最終,還是被天子發覺了常融的計謀,將那個宦官殺了,才讓他終於有個喘息的機會。

    曾經,江充也設計害過他,讓他被天子痛罵半天,但他也一樣不分辨,只是悄悄的流眼淚。

    而天子,最恨他流眼淚!

    「哭!哭!哭!」天子看著劉據,臉色瞬間鐵青:「就知道哭!朕要汝何用?」

    這一句話,立刻點爆了劉據原本就脆弱的內心。

    他哭著磕頭,頓首拜道:「兒臣死罪!」

    他幾乎是用顫抖的雙手,解下自己的太子冠琉,將它放到地上,抽泣著說道:「兒臣無用,勞累父皇傷心,實在罪該萬死……」

    「兒臣願退位讓賢,請父皇再擇賢能,以為儲君……」

    他將自己腰間繫著的印綬解下來,巍顫顫的頓首:「兒臣頓首再拜……」

    他這些話一出口,整個蓬萊閣的溫度,立刻就跌到冰點,連空氣都似乎凝固了起來。

    所有人都嚇得趴到地上,連呼吸都不敢。

    整個蓬萊閣之中,只有天子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氣到極點的呼吸聲。

    「太子以為,社稷宗廟是什麼?」天子握著腰間的佩劍,拳頭緊緊的攢了起來。

    「太子覺得,天下萬民又是什麼?」

    「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朕……」天子的聲音猛然就拔高:「怎麼就生了汝這麼個逆子!」

    此刻,過去十幾年來,對這個兒子的不滿和厭惡,充斥了他的整個胸膛,暴怒讓這個帝王徹底失去了理智:「太子不想當了?好!朕成全汝!」

    「這天下社稷,朕未必只能指望汝!」

    內心深處,天子感覺,自己的心臟一片死寂。

    「朕培養了三十八年的太子,就是這樣的太子嗎?」

    「朕那裡有臉去見先帝和高帝於九泉之下?!」

    對於這個天真散漫的兒子,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失望和絕望過。

    「朕究竟生了個怎樣的兒子啊!」

    「列祖列宗啊,朕究竟造了什麼孽,要如此懲罰朕?」

    這個蠢兒子,難道就不能用他的腦子仔細想想,回憶一下,自古以來,哪個廢太子在被廢黜後能活?

    先帝廢粟太子,盡誅粟氏外戚,滿門上下,雞犬不留!

    到了他手裡,落井下石,連粟太子的胞弟河間獻王劉德也不肯放過,一定要看著他死才放心!

    就連劉德用過的人,也一個不用!統統罷黷!

    這個傻兒子!真是讀書讀傻了!

    「陛下息怒……」太子太傅石德,終於再不能沉默了,他連忙爬著爬到殿中,使勁的磕頭:「太子失言,此臣之罪,願陛下降罪於臣……」

    其他太子大臣,也都連忙紛紛叩首拜道:「此臣等輔佐無能之罪,願陛下治罪!」

    就連劉據,也終於醒悟了過來,自己究竟捅了多大的簍子!

    拿著太子位向父君要挾?

    這往小裡說是幼稚,是不負責任,不似人君,是沒有擔當!

    往大裡說是不孝。

    不孝之子,人人得而誅之。

    而作為太子不孝,不僅僅他要死。

    他的妻妾妃嬪子女,一個都跑不掉!

    因為,這是大逆不道!

    他連忙匍匐頓首:「兒臣死罪!」

    「死罪?」天子冷笑一聲,一腳踹開想要抱住他的大腿的石德,冷冷的盯著他:「朕將太子交給太傅父子教育二十餘年,太傅卻教出這麼一個太子!」

    終究他還是知道輕重,勉強按捺住內心升騰的怒火,走到門口,吩咐道:「敢有洩今日事者,族!」

    「諾!」所有人忙不迭的恭身領命。

    殿中的劉據等人,心裡也稍微的輕鬆了一點,就聽到門口的天子大聲下令:「去給朕將太常和宗正都叫來!還有,傳令給執金吾,長安城從現在開始戒嚴!」

    所有人的心,立刻跌入谷底。

    這個時候叫太常和宗正來?

    莫不是想要……

    「馬上派人去東宮通知皇后……」石德趕緊壓低了聲音對身後的一個屬官吩咐:「再派人馬上去新豐……」

    現在,天子已經是暴跳如雷,能拉得住這位暴怒的君王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本就寥寥無幾。

    甘泉宮的女主人算一個,長樂宮的女主人算一個,還有一個在新豐。

    儘管石德很討厭很討厭在新豐的那個,但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

    太子要是出事,他和他全家老小,一個都別想跑!

    閤府上下,恐怕要雞犬不留!

    自高帝開始,就富貴至今的五朝元老,石氏家族傾覆只在眨眼之間。

    也只能去將那個禍害,請回長安來勸慰天子了。

    只能希望他能和乃祖一樣,有著定海神針一樣的功能,能讓天子的怒火平息下來。

    然而……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次天子是真的傷心了。

    他握著拳頭,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走到蓬萊閣的一處偏殿,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一刻,他彷彿喪失了全部的精氣神,整個人的狀態一下子就老的讓人看了心驚。

    哀大莫過於心死。

    「陛下,請保重龍體……」老宦官連忙走上前來,給他拍著胸口:「太子也不是故意要氣您的……」

    「朕知道……」天子低著頭,悠悠嘆著:「所以才傷心啊……」

    「太子如此,朕百年之後,何安於地下?」

    現在,太子在他眼裡,已經沒有任何優點了。

    幾乎所有為君者的缺點,都已經在太子身上暴露無遺。

    沒有主見,沒有擔當,偏聽偏信,天真單純,性子軟弱。

    「百年後,朕見了大將軍和驃騎將軍,該怎麼和他們說,該如何告訴他們,他們的據兒,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老宦官只是靜靜的聽著,就像一個無聲的木頭人一樣,輕輕的捶打著天子的肩背。

    這對父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是全部都看在眼裡的。

    良久,老宦官才道:「陛下,您就算不看在大將軍和驃騎將軍的面子上,也要想想長孫和即將出世的曾長孫……」

    「錯非看在長孫面子上……」天子悠悠嘆著:「上一次,朕就已經廢了太子了……」

    …………………………

    很快長樂宮就聽到了消息。

    衛皇后聞訊,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趕來建章宮,但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天子拒絕見她!

    而同時,長安城立刻被軍隊封鎖了起來。

    瞬間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建章宮,雖然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每一個人都清楚,禁軍忽然戒嚴,嚴格盤查一切往來行人,一定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一時間,人心惶惶,街坊閭裡之中,各種八卦和謠言四起。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4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一節劍拔弩張

    枌榆社,陽裡。

    張越邁步走在其中,兩側站滿了圍觀百姓。

    人人都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在官吏們的陪同下,走進來的張縣尊。

    「這就是張蚩尤啊……」很多孩子議論著,好奇著:「怎麼看上去,不像傳說中那麼威武勇猛?」

    「可能是張蚩尤的第三隻眼,還沒有顯現出來吧……」有人悄悄的說著。

    頓時引來無數人附和。

    在新豐民間,張越的形象,早已經兩極分化。

    一些人覺得這個新縣尊是曾經的兒內史再世,儒雅風流,風度翩翩。

    而其他人則覺得,這位縣尊,應該起碼身高八尺,膀大腰圓,濃眉大眼,眼睛一瞪,就能嚇死人!

    甚至還有人說,這個新縣尊,乃是蚩尤戰神下凡,天生三目,發怒的時候,平時被隱藏在額頭的眼睛就顯現出來,瞬間化身無雙戰神,能夠生撕虎豹,手碎大石,單手舉起千斤之鼎。

    張越聽著這些孩子的議論,嘴角微微抽搐:「我居然要快變成二郎真君了……」

    但,他也沒有辦法。

    民間的議論,別說是他,就是天子也乾預不了。

    太宗皇帝的製度,誰敢破壞?

    所以,也只能當做沒有聽見。

    甚至,還得在臉上始終保持盈盈笑意。

    「老朽恭迎縣尊……」村亭的門口,持著幾杖的陽裡三老徐榮,在幾個子侄的簇擁下,迎上前來拱手道:「縣尊光臨陽裡,陽裡上下榮幸之至……」

    張越連忙迎上前去,攙扶住徐榮,輕聲道:「zhang者厚愛,晚輩慚愧至極……」

    「往後,縣衙施政,有所貽誤,還望zhang者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縣尊言重了……」徐榮笑呵呵的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他還記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的情況。

    卻不想,轉眼之間,這個年輕人便搖身一變,成為了國家侍中、新豐縣令。

    這讓他在唏噓之餘,立刻升騰無數好感。

    因為,從對方身上,他看到了太宗、先帝時期的漢家官員的作風。

    而之後這個年輕人的施政舉措,更是令他大生好感!

    這年頭這樣的官員,已經沒有幾個了!

    新豐縣更是從未遇到過這樣肯做事,願意做事的縣令。

    張越扶著徐榮,走進陽裡的鄉校,一邊走,一邊道:「此番新豐冬訓,要在教訓人民,不忘戎武之事,使新豐百姓,皆能學習到一二兵械之事,而此事,非zhang者出面不可!」

    「故晚輩冒昧前來,請徐都尉出山,教訓新豐父老!」

    徐榮是新豐縣內德高望重的三老,更是新豐軍功貴族們都敬重無比的前輩。

    這位老大人,戎馬數十年,曾在邊塞與匈奴人廝殺半生,年老致仕之後,又擔任枌榆社三老,在陽裡開設鄉校,教育子弟,訓練後輩。

    在他的教育和督導下,陽裡百姓不僅僅生活普遍高於週邊亭裡。

    更是家家戶戶,都有在漢軍服役的子弟,而且多數是野戰軍的軍官。

    這樣的老人,是真正的鄉賢。

    新豐要搞冬訓,沒有他的參與和督導,根本搞不起來。

    而且在製度和程序上,地方縣鄉事務,也確實需要鄉三老的參與、主持和督導。

    不然傳出去,還不被人罵死?

    這可是中國,有禮儀之大的中國!

    徐榮聽著張越的話,臉上立刻就堆滿了笑容,當即就道:「既蒙縣尊不棄,老朽必當鞠躬盡瘁,為新豐父老做好此事!」

    對於冬訓這個事情,徐榮是全力支持的。

    甚至他就是現在這新豐縣裡最支持的人!

    作為一個老兵,徐榮知道,民兵訓練關乎漢軍的戰鬥力!

    霍去病衛青時代,漢軍可以一漢當五胡,三千漢騎就可以橫行整個大漠,追亡逐北,讓匈奴人聞風喪膽。

    但現在,隨著兵源質量不斷下降。

    除了北軍六校尉外,其他漢軍的戰鬥力,已經下降到了讓人不忍卒視的地步!

    他的兩個兒子在居延服役,前年回家省親告訴他,現在居延駐屯軍之中,能夠隨軍遠徵的士兵,不過三成。

    其他人,也就只能在居延種種田,打打醬油,做做後勤工作。

    漢家曾經賴以為驕傲的徵兵制,現在已經崩壞了。

    募兵制徵召的軍人,與其說是軍人,還不如是地痞無賴。

    若能重現太宗和先帝年間,漢家輝煌的全民軍訓時代,不出十年,漢軍的戰鬥力就能恢復如初,重現擁有萬里遠徵的能力。

    「多謝徐公支持……」張越連忙低頭道:「這冬訓士民教訓之事,就拜託徐公了!」

    徐榮在張越的冬訓計畫裡,也是無比重要的一環,他就擔任類似政委和總教官的角色,指導和教育士民掌握各種基礎的軍事技能與基本的軍事常識。

    順便,還能從參與訓練的民兵裡,揀選出合格的兵源補充到新豐的郡兵營裡。

    「縣尊客氣……」徐榮笑呵呵的說著。

    兩人正要再談些其他事情,忽然陪同張越來此的枌榆社鄉遊徼王吉匆匆趕到張越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縣尊,長孫殿下請您立刻返回縣城……」

    「怎麼了?」張越狐疑的問道,這早上出城的時候,新豐一切都好啊。

    「據說是長安出事了……」王吉低聲道:「天子和太子之間,似乎出了事情……」

    「具體的,下官也不清楚……」

    張越一聽,臉色就變了,連忙對徐榮拜道:「徐公,晚輩有點要事,需要馬上回縣衙處置……就不叨擾徐公了……」

    徐榮聞言,連忙道:「縣尊不在坐坐嗎?」

    張越欠身道:「實在是公務緊急,望zhang者見諒,待晚輩處置好事情,再來向zhang者請益!」

    於是,張越就急急忙忙的離開陽裡,他甚至連馬車也不坐,立刻換乘一匹傳馬,疾馳回新豐。

    一個時辰後,他便回到了縣城。

    城門口,劉進早就在等候了。

    「殿下,究竟發生了何事?」張越翻身下馬後,立刻問道。

    「孤暫時也不太清楚……」劉進一臉焦急的道:「只是得到了太子太傅的家臣緊急報告,說皇祖父和父親起了矛盾,然後父親就自請讓賢,皇祖父震怒,現在已經召集太常卿和宗正卿了……」

    張越一聽,頓時傻了。

    這……

    會不會玩的有些太大了?

    太子劉據,怎麼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

    但張越已經來不及多想了,連忙對劉進恭身拜道:「那事不宜遲,請殿下與臣,立刻輕車返回長安……」

    「但願還來得及!」

    當今天子的性格,張越太瞭解了。

    若被人真的踩到了紅線,刺激到他的怒點。

    他是會不分青紅皂白,也不會管事情的後果的!

    他這一生做過的在衝動之下的決定,不知道有多少!

    莽起來了,他真的會六親不認!

    …………………………………………

    張越與劉進,於是立刻策馬啟程。

    這次,為了搶時間,他們甚至只帶了十幾個騎兵保護,就一路沿著馳道,向著長安狂奔。

    終於趕在日落之前,抵達了長安的覆盎門。

    這一路上,不斷有使者從長安趕來,向劉進和張越通報事情的進展。

    有博望苑的諸太子妃嬪,包括劉進母親的使者,也有長樂宮的使者,甚至還有不少親太子或者雖然不喜歡太子但也不願意看到太子被廢的大臣的家臣。

    畢竟,在很多傳統的大臣心裡面,太子既然冊立,只要沒有失德之事,就萬萬不能廢的。

    若天子執意要廢太子,他們一定會據理力爭。

    因為這不符合禮法,更不符合普世公認的價值觀。

    這讓劉進和張越,總算搞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劉進因此一路上有些鬱鬱寡歡,不是很開心。

    畢竟,這個事情,在他看來,都是他的緣故才導致的。

    張越也是一臉沉重,臉色肅穆。

    但在心中,他卻……

    有著那麼一絲絲的快意,甚至是喜悅!

    彷彿有個聲音,一個魔鬼般的聲音,在低聲呢喃:此乃千載良機,斷不可錯過!

    「天授不予,必遭天譴!」

    道理是很簡單的,經過此事,太子劉據的名聲和形象,肯定會大受打擊!

    想想看,一個拿著太子之位,動不動就說『退位讓賢』的太子,能被天下人和士大夫公卿貴族以及軍隊的大佬們放心?

    能讓天子和宗廟的先帝們放心?

    肯定不行啊!

    這個事情,必將是太子劉據本人的滑鐵盧。

    若運作恰當,讓這位太子殿下變成大漢帝國的查爾斯王子,也未嘗不可!

    若天子和天下人都覺得,太子似乎不怎麼靠譜。

    然後……

    所有人都會注意到太子雖然不靠譜,但帝國的未來還是有希望的!

    因為……

    俺們有一個好太孫啊!

    當然,這些事情,張越也就只敢在心裡面想想。

    連一個字也不能跟人說,甚至,他還得裝出一副『盡心竭力』為太子轉圜和周旋的模樣。

    還得讓劉進也跟著他,在天下人和天子麵前,上演一出『好太孫』的戲碼。

    看劉進的樣子,不需要提點,他也能完美的演繹好這個角色。

    當然……

    在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讓劉據能夠渡過這次危機,讓天子和這位太子都能有一個台階下。

    這事情,確實很棘手!

    ………………………………

    建章宮中,氣氛卻越發的緊張。

    玉堂殿內,一個個公卿,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天子的怒火,猶如岩漿,燙的這些公卿們連身子都不敢動彈一下!

    「御史中丞!」天子冷冷的問著跪在他面前的暴勝之,責備道:「朕讓卿去石渠閣調閱先帝廢粟太子故事的記載和詔書,為何現在都沒有拿來?」

    暴勝之,只敢將頭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接話。

    天子的詔命,當然是鐵律,是天意,不可阻擋!

    但是……

    作為御史中丞,暴勝之有勸諫和勸阻天子的一些不合適的詔命的職權。

    尤其是在這個丞相出缺,御史大夫也出缺的時候。

    暴勝之就成為文官集團直面皇帝的第一道防線。

    他也知道,自己必須也只能堅守這一道防線!

    哪怕是死也不能放棄!

    因為……若他不能堅守,一旦大錯鑄成,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能將他淹死!

    全天下都會質問他:公身為弍大夫,有封駁詔命,勸諫君王之責,何以坐視陛下亂命,令父子相殘?

    那他除了自殺謝罪,真的沒有別的出路了。

    前朝丞相週亞夫,為何寧死也要和先帝頂牛?

    原因就在這裡了!

    身為最高文官,肩負的職責,令他們根本無路可退!

    天子冷冷的看著一言不發的暴勝之,一腳就踹了上去:「汝以為朕不能撤回汝乎?」

    暴勝之被天子一腳踹的在地上打了一個滾,但他馬上就翻過身來,恭身拜道:「陛下,臣寧可陛下殺臣,也絕不敢奉詔!」

    暴勝之身後,太常卿商丘成、宗正卿劉屈氂以及執金吾王莽,也都上前持芴拜道:「陛下息怒,《孫子》曰:主不可因怒興師,此謀國之言也!」

    「爾等都要護著太子是吧?」天子掃過這些大臣的身體,冷哼著道:「朕就不信了,朕還找不到肯為朕去石渠閣取先帝檔案和記述的人!」

    「陛下……」一個頭髮花白,走路都巍顫顫的老臣子,匍匐著出列,頓首拜道:「陛下今日若要遣人去石渠閣,那臣寧願撞死在這玉堂殿上!」

    這個老臣子,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牙齒都快掉光,背也直不起來。

    但是,他的身體卻散發著一股子,讓人敬佩和尊敬的精氣神。

    「太史公!」天子瞪著這個老臣,咬著牙齒,但終究卻不敢再說了。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老臣的脾氣,這個老臣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他敢下令,對方就一定敢撞死在這玉堂殿上,血濺三尺。

    然後他的子侄和門徒們,就會在青史之上寫下一句話:上殺太史公!

    就像數百年前,董狐在青史上寫下的那一句:趙盾弒其君!

    對於這個老傢伙,哪怕是他,也是沒有絲毫辦法。

    這個老臣,犟到讓他害怕,倔到讓他尊重。

    「哼!」天子鬆了松衣襟,看著這些大臣,有些無奈的坐了下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49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二節 難題(1)

    「陛下……」上官桀惦著腳尖,戰戰兢兢的來到天子身邊,恭身稟報:「長孫殿下與張侍中回來了,在殿外求見……」

    此言一出,立刻全殿的大臣,都感覺內心一輕。

    在很多人看來,長孫和那個張子重回來了,這個事情應該就好辦了。

    畢竟,天子不喜歡太子,但他一直很喜歡長孫。

    此外,侍中張子重更是這位陛下的寵臣!

    「不見!」天子卻是板著一張臉,冷冷的說道,態度更是無比惡劣:「讓長孫和張子重,給朕馬上回新豐!長安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們來插手!」

    若在一開始,他還只是單純的氣惱太子劉據,想要發作。

    但在現在,隨著滿朝文武,都跟他唱對台戲。

    這位陛下已經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偏執之中。

    在他看來,自己才應該是萬事萬物的主宰和仲裁者。

    自己的意志當行於天地之間,無論對錯,大臣都只有執行和奉詔的份。

    但這些渣渣,現在卻為了太子,打著『忠義』的旗號和他唱對台戲?

    簡直是不可理喻!

    統統該死!該死!

    在名為皇帝的生物的思維裡,對權力的掌控欲,是高於任何事物的慾望。

    哪怕是漢獻帝,尚且也知道,要用衣帶詔,拚死一搏。

    何況是這位登基四十七年,已經唯我獨尊二三十年的獨裁君王?

    上官桀,卻是被嚇了一大跳。

    他連忙低頭拜道:「諾!臣謹奉詔……」

    士大夫公卿們,可以為了真理大義,不惜性命。

    但身為內朝近臣的他,卻只能也必須完全服從君王的意志。

    因為,不服從就是死!

    天子殺近臣,甚至都不需要法律,一個口頭命令就足以讓他血濺當場!

    ……………………………………

    「陛下不願見……」上官桀心有餘悸的走到站在殿門口的劉進和張越面前,嘆道:「長孫殿下,張侍中,二位還是請回吧,陛下現在心情很糟糕,更下了嚴令,命殿下和是張侍中立刻返回新豐……」

    張越和劉進對視了一眼,天子連他們也不肯見,怕是事情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上官兄……」張越連忙上前,拉住上官桀的衣袖,問道:「敢問兄長,陛下究竟為何連長孫殿下與愚弟也不願意見了?」

    上官桀卻是搖搖頭,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其他人,他恐怕早已經轉身而去。

    私自洩露天子的私人情感和私底下的埋怨之言,一旦被天子知道,他肯定得上北闕城樓去和南越呂逆,朝鮮衛逆,還有那幾個匈奴單于的叔伯兄弟們的腦袋作伴。

    但,問話的對象是張越,他卻不得不做出些提醒了。

    畢竟,這個小兄弟本身也是侍中官,可以向他打探類似的事情。

    而且,一直以來,小兄弟都很關照他,上次還帶他刷了一波政績和聲望。

    這當官嘛,當然是要講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微微沉吟片刻,上官桀壓低了聲音,對張越道:「陛下此番,已經對家上失望至極,公卿士大夫們又火上澆油,一味的幫家上說話……」

    「陛下……」上官桀的眼睛左右瞟了瞟,然後在張越耳邊,用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快速的道:「大約又犟起來了……」

    張越聽完,連忙對上官桀長身而拜:「多謝上官侍中提點,來日必有厚報!」

    上官桀提供的情報,關鍵非常!

    天子又犯犟脾氣了!

    這一個事實,最起碼能讓張越少走很多彎路。

    起碼,有了一個破局的想法。

    當今天子的脾氣,可能當世之人,能認清的寥寥無幾。

    但對後世來說,這位漢世宗孝武皇帝的脾氣,卻早已經被漢史研究專家給分析透了。

    雄心壯志,好大喜功,野心勃勃,權力慾和控制慾都強到讓人害怕!

    除此之外,他最出名,也最讓人著迷的就是他的那副犟脾氣。

    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情,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不撞南山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就像他一生執著而堅定的就是要干匈奴,就像他這一輩子,矢志不渝的想要見到仙人,求取長生不老之藥。

    比較有意思的是,很多人都發現,這位天子的性格,極為奇特。

    別人越不讓他做的事情,他就越要去做!

    反之,倘若大家都順著他的想法去做事,他很有可能自己就轉過彎來了。

    屬於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而在太子問題上,這位陛下的性格就更有意思了。

    至少,以張越所知,從歷史記載來看,這位陛下對他的太子劉據,屬於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一方面天天噴,天天罵,一方面卻又無比關心和寵愛。

    證據就是這麼多年來,這位陛下每次嚷嚷著要廢太子,最終都只是嚷嚷而已。

    更關鍵的是,巫蠱之禍後他的反應,徹徹底底的告訴了所有人,他對太子劉據的愛,究竟有多麼深厚他殺光了所有參與巫蠱之禍的人。

    甚至不惜下罪己詔!

    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感到頭疼不已。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更何況還是皇帝家的家務事。

    還是這位陛下和太子劉據這兩個矛盾到極點,偏偏又互相深愛著對方的父子的家務事?

    這個事情,簡直就是一道不亞於哥德巴赫猜想一般的難題!

    因為,要解決這個事情。

    張越首先要做的是,向太子劉據證明當今天子很愛很愛他,愛到希望他能成為三王五帝。

    這個事情的難度,大約相當於證明9+9,難度屬於偏低。

    關鍵在於,張越還得在不見天子的情況下,讓天子自己想清楚,太子劉據很愛很愛他,愛到勝過一切史上所有孝子賢孫。

    難度相當於3+3,或者1+,已經屬於超級難題了。

    更難的還在後面,必須讓這對父子,都找到一個台階下,然後還得儘可能的在表面上消弭此事的影響。

    甚至變壞事為好事。

    其難度,已經相當於證明1+3、1+2,幾乎屬於超級超級的變態難題。

    為什麼這麼難?

    因為這個事情,沒有前例可以借鑑,後世也幾乎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複雜的父(皇帝)子(太子)關係。

    但再難,張越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50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三節難題(2)

    張越回過頭來,看著劉進,恭身問道:「殿下,臣以為,殿下此刻當去見一見家上……」

    若不能讓太子劉據認識到,他的父親對他的愛和他在這次犯的錯誤有多麼嚴重。

    一切都是白瞎!

    張越可還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當皇帝的老爹,會去跟自己的兒子低頭。

    講道理,其實當今天子在歷朝歷代的皇帝裡,算是一個不錯的父親了。

    最起碼,比李唐的君王們要仁厚多了。

    「不去見皇祖父了?」劉進卻還有些發愣,對他來說,今天發生的一切,是他這輩子都從未遇到過的重大之事。

    他的父親和祖父,鬧僵了!

    更可怕的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還是他本人。

    這在推崇孝道的漢室,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劉進現在已經幾乎喪失了大部分的判斷能力。

    整個人都陷入了無邊的自責與追悔之中,他現在幾乎只能依仗張越來幫他分析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張越輕聲嘆道:「不去見家上,陛下就不可能見殿下和臣……」

    「哦……」劉進下意識的點點頭:「那便去見父君吧……」

    …………………………

    太子劉據,已經被天子軟禁在了蓬萊閣之中。

    比較有意思的是除了不讓這位太子殿下出去外,天子默許他見人!

    張越和劉進,來到蓬萊閣時,他們甚至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所有的宮廷衛士,都像瞎子一樣,坐視著張越和劉進,直入蓬萊閣。

    在蓬萊閣,太子劉據被軟禁的殿堂前,張越看到了衛皇后的人,聚集在殿門口。

    「皇后在裡面?」張越走上前去,問著矗立在門口的長信宮謁者令淳于養。

    這個老婦人微微點頭,看著張越嘆息了一聲:「侍中和長孫也來了啊,快些進去吧……」

    這次的事情,對於所有人都是核彈!

    特別是像她這樣的皇后官屬,無異於晴天霹靂!

    因為,每一個人都清楚,皇后與太子的地位與權力是相輔相成的。

    子以母貴,母以子貴。

    沒有太子,皇后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張越卻是沒有急著進去,而是走到另一側的太子屬臣前,看著一臉惆悵模樣的太子太傅石德,微微拱手行禮,拜道:「晚輩見過太傅……」

    石德聞言,看著張越回禮道:「張侍中這次恐怕,要賴侍中全力轉圜了……」

    這一次太子做的事情,對於石德來說,幾乎是災難級別的!

    哪怕太子最終無事,他這個太子太傅也當到頭了!

    天子,不可能再讓做這個太傅了。

    天子一定會從其他大臣之中挑選新的太傅人選。

    而且這一次,天子很可能不再與過去一樣會徵詢太子本人的意見了。

    這對整個太子係都將是沉重一擊!

    因為用屁股想都知道,天子會任命什麼人來當這個太子太傅?

    一定是朝中的強硬派元老大臣。

    就像太宗皇帝,忽然之間撤換先帝的所有太子屬臣,空降東陽侯張相如一樣!

    在那以前,先帝做了很多讓太宗不開心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當街砸死吳王太子的醜聞!

    這也是為什麼,先帝會在太宗在位期間,被東陽侯張相如和廷尉張釋之,死死的看管住的緣故!

    但……

    石德知道,這已經是自己和整個太子系最好的結局!

    若事情演變成最糟糕的方向天子廢太子。

    那麼,所有太子大臣,全部有罪!

    至少,也是『不忠』。

    他這個太傅更是首當其衝,很可能連最後的體面,也不會給他,直接被拖到市場一刀兩斷!

    他的整個家族三族,一個也活不了!

    而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一切都在朝著急速惡化的方向發展。

    這讓石德,再也不敢端什麼架子,擺什麼譜了。

    張越也就成為了他和整個太子系最後的指望。

    每一個人,現在都誠心誠意的希望,這個侍中官能和他的元祖和曾祖一樣,再次起到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的作用。

    「太傅言重了……」張越恭身道:「晚輩只能保證盡力而為……」

    張越抬起頭,看著石德:「但晚輩希望,太傅能將今日太子與陛下之間發生的事情,不做保留的向晚輩介紹一次……」

    「侍中要聽,老朽自然知無不言……」石德垂著頭,嘆息著道。

    此刻,他想起了他的祖父,萬石君石奮在世時的告誡:二三子們!吾家能有今日,全賴一事誓死效忠聖天子,以天子意志為行事準則!汝等務必要牢記這一點,萬萬不可違背,不然,家破人亡,只在旦夕之間!

    可惜,老祖父一死,大家就將老祖父的諄諄教誨,拋到腦後。

    特別是他,居然自不量力的想要『有所作為』,以為能通過太子,讓天下人知道,石家不是只有唯唯諾諾之輩,更非全是循規蹈矩之人。

    但現在回過頭來看看,才知道老祖父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至理名言!

    可恨自己妄自尊大,居然拋棄石家的立家之本。

    現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石德知道,從此以後,石家的四代人百年積攢的威望和資源,都將付之東流水。

    身為太子太傅的他,在太子出了這麼大問題後,必定要付出代價。

    現在的石德,只想此事結束後,召集家人子侄,將老祖父的訓誡,再向他們訓誡一次。

    一定要永遠忠於聖天子啊!

    誰是天子忠於誰!永遠緊跟聖天子的意志和政策做人!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石德就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細節都原原本本向張越講了一遍。

    張越聽完,心裡面只有一句mmp!

    當朝的這位太子殿下的行為,完全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在自己的父親面前,索要糖果而不得的反應!

    可惜,他已經四十有三,再非孩子了。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是也正是因此,這個事情還沒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換而言之,太子還有救!

    只是,張越還需要去見一見劉據本人,先讓他明白在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做什麼再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21:50
第五百二十四節 開導(1)

    張越推開殿門,走進殿中。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西垂,晚霞漫天。

    太子劉據,端坐在一張蒲團上,面朝著牆壁,一言不發。

    衛皇后坐在他的對面,白髮蒼蒼的皇后,看著自己的愛子的神情,滿臉的悲慼之色。

    看到這個情況,張越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拜道:「臣張子重恭問皇后、家上安……」

    劉進也跪下來,拜道:「兒臣拜見皇祖母、父親!」

    聽到張越和劉進的聲音,太子劉據終於轉過頭來,無悲無喜的看著兩人,揮手道:「進兒、張卿,都坐吧……」

    也是直到此刻,張越才發現,這位太子殿下,沒有穿戴漢家太子的冠冕。

    他只是穿了一件尋常的寬袍深衣,頭上裹了一條簡單的布幘而已。

    面色更是很平淡,沒有絲毫的慌張或者擔憂,甚至張越還能隱約發現,這位漢家太子的神色之中竟然有絲絲的愜意……

    這讓張越頓感大事不妙!

    當今天子的脾氣,張越非常清楚!

    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大量參考和對照資料,更有自己的親身接觸感受。

    這位陛下就是一頭好鬥的雄獅,一個倔強的老頭,一位習慣了讓一切都圍繞他轉動的君王。

    而劉據的這個樣子,只要被他看到,一切都要over!

    這位陛下肯定會發瘋的!

    仔細想了想,張越便上前拜道:「家上如今這個模樣,可是要學老莊之士,歸隱山林乎?」

    劉據聽著,反問道:「孤學老莊有何不可?」

    「架一葉扁舟,遨遊四海五湖,與魚蝦為友,與天地為伴,豈不快哉!」

    劉據的性格,長期受到谷梁學派的影響,因而形成了其偏軟、信奉道義、道德,以為只要用道德,則天下必治。

    結果,事與願違,郁夷之變,令他的三觀深受衝擊。

    隨後的發生的事情,又讓他陷入深重的自責與愧疚和壓抑之中。

    若他的性格剛強,遇到這種事情,他肯定會反思自己的錯誤,吸取教訓,完善自我。

    可惜,他性格闇弱,於是,不可避免的就陷入了困境。

    於是,他就就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從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到了不管什麼事情,都覺得自己是錯誤的的地步。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之後!

    這不奇怪,後世東漢王朝滅亡後,大批大批的士大夫,就陷入了玄談怪論之中,借此逃避現實。

    聽著劉據的話,衛皇后的臉色,立刻就更加哀傷。

    劉進更是連忙頓首拜道:「父親大人,一切都是兒臣的錯,請父親大人莫要如此……」

    老莊思想,在漢季屬於絕對的異端!

    不僅儒法兩派,對老莊思想恨不得趕盡殺絕。

    哪怕是當年黃老學派當政的時候,對於這個系出同源的思想,也是有殺錯沒放過。

    可是,這個思想,卻根本無法剷除。

    因為,它對於那些想要逃避現實的人群,擁有無可抗拒的吸引力!

    自有漢以來,因為對現實失望而做出避世舉動的貴族公卿士大夫,從來沒有斷絕過。

    但,漢家太子想要避世,這卻還是頭一遭!

    張越聽著,嘴角微微抽搐,不得不拜道:「家上想學老莊,與天人相齊,自得其樂……可家上莫要忘記,楊王孫公的前車之鑑……」

    「臣深以為,家上此舉,除了徒增煩擾外,恐怕並不能讓家上真的獲得其他任何東西……」

    劉據聽著,卻是好奇了起來:「楊王孫公?此何人哉?!」

    「此公乃是黃老名士,乃先帝年間生人,卒於今上元鼎年間……」張越輕聲答道:「楊王孫公,生平素喜黃老之術,善養生能致富,為人謙和,做事謹慎,在當年曾享譽關中,有十餘知己好友,為朝堂公卿……」

    「至元鼎中,楊公病且死,於是遺命其子曰:吾欲臝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則為布囊盛屍,入地七尺,既下,從足引脫其囊,以身親土……」

    張越侃侃而談,將楊王孫將死之前的故事,娓娓道來,特別是將楊王孫和他的好基友祁候曾它的書信往來內容,講得非常清楚、形象,讓劉據聽完,也不由得感慨道:「恨不相識楊公於在世之日,此真奇男子,偉丈夫也!」

    當今之世,厚葬成風。

    莫說是公卿貴族王侯,便是普通的人家,送葬一個先人,就很可能掏空閤家積蓄,甚至欠下許多債務。

    故而,像楊王孫這樣堅持裸葬,喪事從簡的人,一直備受尊崇。

    「家上卻是有所不知……」張越恭身拜道:「楊公死後,其子雖然按照其意,將楊公以布袋盛屍,葬於終南山……可是……」張越抬起頭看著劉據:「家上可知,其子在其墳塋之上,以金玉為飾,堆磊以珍寶……」

    「楊公想要贏葬,最終卻讓其子將大半家產都用於了陪葬……」

    「因為,人言可畏……」

    這毋庸置疑,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一個主張裸葬,不想要陪葬品的人,在死後他的兒子,遵從了他的遺願,以布袋盛屍,讓屍體與土壤接觸,塵歸塵,土歸土。

    但是……

    在漢季社會,講究侍死如奉生!

    意思是死者生前的享受待遇如何,死後到了地下,也要一樣,甚至超標!

    天子和諸侯王以及超級公卿們,以黃腸題湊和巨大的陵墓,作為自己在九泉之下繼續享樂的標配。

    而一般的百姓,則想盡辦法,費勁一切心思的給先人置辦種種冥器。

    破家敗業者,數不勝數!

    秦漢兩代,中國擁有的大量黃金儲備,幾乎都被人帶到了地下,帶到了棺槨與陵墓之中。

    海昏侯,一個廢帝,一個備受忌憚和提防的傢伙,其陵墓之中都能找到將近半噸黃金陪葬品!

    由此可以想像,在這個瘋狂的時代,究竟有多少黃金,被人埋入地底,作為給先人的陪葬品了!

    而楊王孫想要裸葬,糾正世人不正確的厚葬習俗的想法,最終也被這世人的習俗帶偏了。

    他的兒子,出於孝道,不敢違逆父親的遺命,讓其得以按照遺願下葬。

    但,為了不讓外人說閒話,為了不被人指責不孝。

    他在裸葬乃父後,將大半家產,填入了其父墳塋上方。

    據說,僅僅是黃金製品,就價值超過五百金!

    於是,楊王孫的葬禮最終的開銷,比按照習俗正常下葬的成本還要高好幾倍!

    楊家甚至因為這此葬禮,而家道中落。

    這不得不說,真是一個無比諷刺的悲劇!

    劉據聽完張越的故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當然不傻,聽出了張越的言外之意。

    「孤就不能按照孤的心願來活嗎?」良久,劉據沉沉嘆道。

    「家上身繫天下,負宗廟之重,社稷之任……」張越輕聲道:「家上覺得能夠超然物外嗎?」

    既然身為太子,劉據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本身聯繫著無數人的性命、榮辱和生死。

    旁的不說,他要是真的去學老莊,玩什麼隱居避世,張越敢保證,跟著他一起去隱居的臣子、貴族,最起碼有數百人!

    這一點都不誇張!

    因為,世俗的輿論和看法,會逼迫很多人,哪怕不情願也只能跟著去。

    更麻煩的是……

    未來新天子登基了,這位新天子會看著一個廢太子在外面溜躂?

    他晚上睡覺敢睡踏實嗎?

    為了讓自己睡一個好覺,這位新天子,哪怕性格再好,也會忍不住的抹掉所有和廢太子有關的人和事。

    至少,也殺光這個廢太子,還有那些跟著廢太子一起跑路的人。

    劉據卻是長嘆了一聲,看著張越,問道:「縱使卿說的是對的,但是……」

    他望著自己的身子,搖了搖頭:「孤卻深深的覺得,孤已經不適合再做這個太子了……」

    「近日以來,孤徹夜難眠,輾轉反側,每日只要一闔眼,就能夢見無數冤魂在孤耳邊呢喃低語……」劉據低著頭,痛苦的說道:「那些郁夷、雍縣以及其他太子食邑縣中,慘死的冤魂,使孤明白,孤不過中人之姿,實在無法承擔社稷和宗廟之重……」

    張越看著劉據,嘆了口氣。

    他很清楚,現在的這位太子殿下的心理,已經陷入了極端矛盾的自責與自卑之中。

    簡單的來說,就是他的心理狀態,出現了問題。

    這種事情,哪怕是心理承受力很強的人遇到了,也是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來的。

    需要專業的心理醫生進行開導和引導,協助他走出困境。

    可惜,在這個西元前,並不存在什麼心理醫生。

    就是張越,也沒有接觸過類似的事情。

    好在,雖然沒有學過心理學,但張越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常識,懂得該怎麼做。

    他知道,劉據現在缺乏自信。

    所以,得給他自信。

    讓他能夠,重建對自己的信心。

    最起碼,也得讓他振作起來,像劉家的那些男人。

    不然的話……

    當今天子是真的會殺了劉據的!

    因為當今天子是一個非常重視經驗和自我經歷的人。

    歷史上,他因為自己年輕的時候,被老祖母和老母親捆著手腳,備受掣肘就乾脆殺了鉤弋夫人。

    以讓自己的兒子,在即位後可以不受來自東宮的要挾和迫害。

    若讓他看到劉據現在的這個狀態,他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讓劉據死於各種意外。

    到那個時候……劉進恐怕就危險了!

    張越自己的小勾勾,更是危在旦夕!
V123210 發表於 2018-4-6 23:44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五節 開導(2)

    為了劉進,更為了自己的小勾勾,張越只能盡力而為。

    「家上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張越恭身拜道:「家上為儲君,此事早付宗廟,得社稷神靈之信,家上仁厚,天下皆知,雖有小錯,但人誰?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其望家上明察之!」

    劉據聽著,卻是只是盯著地面,默不作聲。

    這讓一旁的衛皇后和劉進,都急的有些頭疼。

    也是直到現在,衛皇后和劉進,才發現原來他們根本不曾真正的熟悉自己的兒子(父親)。

    劉據表面寬厚豁達,就連別人對他的陷害和搆陷,也經常不以為意。

    當初,蘇文搆陷劉據,沉迷美色,使得天子特地給太子加了兩百宮女。

    黃門侍郎常融也多次陷害劉據,甚至在天子面前顛倒黑白。

    讓衛皇后恨得牙咬咬,多次勸劉據乾脆殺了常融等人,以絕後患,結果劉據卻拒絕了衛皇后的要求,還說: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奸邪!

    意思就是,我沒有做錯,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天子那麼聰明,不會被小人矇蔽的!

    然而,從未有人想到過,在劉據豁達仁厚的性格之下,還隱藏著一個如此極端的人格。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太子殿下與他的父親是一樣的。

    很容易就會偏執,而一旦偏執,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現在這個偏執的人格覺醒,令他自暴自棄,甚至自我懷疑。

    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是老劉家的遺傳。

    惠帝劉盈,梁王劉武,河間獻王劉德,都在理想破滅後,黯然神傷,鬱鬱而終。

    想著這些人,衛皇后就忍不住道:「太子!莫要忘了當初,汝在長平烈候病榻前的誓言!」

    劉據聞言,終於意動。

    長平烈候衛青,不僅僅是漢家的戰神,國家的保護神。

    更是他的舅父!

    從小將他撫養大的舅舅!

    甥舅感情,甚至形同父子!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性格,受到了衛青的莫大影響。

    衛青為人惇厚,平易近人,性格豁達,富有同情心。

    他極為重視家庭關係和故舊感情,有恩必報。

    在世之時,天下受其恩惠者,如過江之鯽,數都不數不清楚!

    哪怕是現在的朝堂上,很多大人物,也是其提拔起來的。

    譬如,北軍護軍使任安、長安司直田仁、司隸校尉王安、御史中丞暴勝之,甚至連執金吾王莽,也都是衛青發現和舉薦的。

    衛青的成功和偉大,讓劉據下意識的模仿和效仿。

    他模仿著舅舅的寬厚、豁達,模仿著舅舅的仁愛與念舊,更模仿著舅舅的言行舉止。

    他內心之中,一直渴望自己能夠像舅舅衛青一樣得到天下人的認可與承認。

    甚至像舅舅衛青一樣成功!

    當初,衛青病重,纏綿病榻,曾握著他的手,叮囑:「太子,國家社稷,全賴汝心,治亂成敗,繫於汝志!」

    劉據於是哭著跪在衛青面前發誓:「舅父大人,但請安心,據兒必定不負舅父之望,懷仁心以行丈夫之志!」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做到誓言!

    可惜,郁夷之變與其後發生的種種變故,特別是李禹的事情,讓他幾乎沒有了再去實踐誓言信心。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之一。

    對舅父和百姓的愧疚,讓他的內心無比惶恐。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自己死後,該怎麼去見九泉之下的舅舅!

    那個一生都在為了他和他母親以及這個國家嘔心瀝血的男人!

    此刻,聽到母親主動提起這事,他終於崩潰,掩面抽泣起來:「孤無顏見舅父於九泉之下,愧對父皇,愧對天下……」

    「父親大人……」劉據這麼一哭,劉進也跟著哭了起來。

    「家上……」張越連忙上前,道:「長平烈候若在,見家上做此小女兒狀,其心何安?」

    他算是終於抓到重點了。

    從衛皇后的話和劉據隨後的反應來看,張越知道,衛青恐怕就是這位太子殿下最大的軟肋和刺激點了。

    既然如此,那就該用衛青來激發劉據的鬥志!

    果然劉據一聽,就止住了哭聲。

    他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那個哪怕晚年,深受病疼折磨,縱然身上的舊傷發作,疼的冷汗直冒,卻依舊如往常一樣,穿著甲冑,佩著長劍,走在宮闕之中的男人。

    他有鋼鐵一樣的意志和泰山般的鎮靜能力!

    舅舅生前,最常說的話就是:「這點小疼,臣視若蚊蟲叮咬而已!」

    他最自豪的,也一直是自己的意志。

    當年宮廷上下,所有人在這位被傷病折磨的奄奄一息,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男人面前,只能俯首低頭。

    「舅舅若在,必不喜孤的這個樣子……」劉據在心裡想著。

    可是……

    他抬頭看著張越,道:「父皇對孤,已是失望至極……」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這一次是真的發怒了。

    這一次,老父親的反應,超出了他過去的所有反應。

    那種對自己的失望和厭惡的神色,是直接寫在臉上的。

    「陛下,怎麼可能對家上失望?」張越連忙拜道:「臣愚以為,陛下對家上的愛與期望,從未改變!」

    「嗯?」劉據的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對他來說,他現在最大的矛盾和問題,就來源於他父親對他的態度以及自身內心的愧疚與自責。

    這兩種情緒,在他內心之中反覆糾結,讓他難以自安。

    「臣聽說,當初,陛下曾親口對家上道: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陛下,勞苦一生,所求的不過是想將一個強大、富足、安康的天下,交給家上,令家上少些煩憂而已……」

    「臣聞之,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天地愛萬物,所以有陰陽四時,雨露之滋潤,天地之愛萬物,所以有風雨雷電,水旱蝗湯!何也,此天地以磨礪萬物之事也!」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故諺曰:不歷風雨不可以見彩虹!」

    「故而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今陛下所以遷怒家上,乃是希望家上,能夠遇挫逾勇,明為政者之要,知天下事之艱難、複雜!此所謂書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其望家上明察之!」張越說完深深俯首。

    毋庸置疑,他在給天子和劉進推銷了自己的那一套心靈雞湯+多難興邦論後,對劉據也推銷了起來。

    這也是一種思想或者說行為方式在中國要獲得成功的最佳方式。

    就像董仲舒當年做的一樣,只要上層接受了,下面的人就會跟著認同。

    沒辦法,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在大一統的漢室帝國結構下,再沒有比皇室更好的推銷點了。

    一般來說,只要說服了皇室,幾乎就說服了天下。

    劉據聽著,望著張越的身子,終於有了些精神。

    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好像,張子重說的是這麼一回事!

    回想這麼多年來,老父親與自己之間的事情。

    劉據不得不去信張越的話。

    他呢喃的看著張越,還是有些不太自信的問道:「卿說的是真的嗎?」

    張越連忙拜道:「當然!臣所說的真假,家上心裡應該是清楚的!」

    「這世上豈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父親?何況當今天子,一代雄主,胸懷三王之志,口銜五帝之仁,澤被四海,豈能無澤家上乎?」

    「這些話……」劉據看著張越長聲嘆道:「恐怕只有愛卿肯和孤說,也唯有愛卿方能如此!」

    「孤聽說,子胥盡忠而忘其號,比幹盡仁而遺其身,自古忠臣義士,竭誠不畏斧鉞之誅以陳其言,志在匡扶社稷……」

    「大約說的就是愛卿這樣的人……」

    「臣惶恐……」張越連忙拜道:「臣不過是盡職守而已……」

    劉據起身,走到張越面前,扶起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張越拜道:「既如卿言,那敢問愛卿,孤當以何行,而致父皇之意,以合天下之望?」

    隨著這句話出口,衛皇后的神色,終於轉泣為笑,看著劉據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是她的兒子!

    劉進也是長出一口氣,滿是感激的看著張越。

    自聽說此事後,他就一直充滿了自責和內疚。

    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其實是他造成的。

    要不是他心態急迫,去和皇祖父稟報,想要多拿些軍械,或許就不會導致這麼多事情了。

    講道理,其實新豐的冬訓,所需要的軍械,完全可以從武庫裡,選那些報廢和卷刃的兵器。

    若只是從武庫拿個數百件類似的軍械,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天子報告,只需要到丞相府報備一下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這麼麻煩,下令給京兆尹,讓京兆尹去打報告就行了。

    是他心態急切,想要讓人刮目相看,才搞出這個事情。

    如今,父親終於能走出頹廢,重拾鬥志。

    劉進終於放下心來。

    只有張越知道,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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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六節 開導(3)


    「家上要做的事情……」張越看著劉據,緩緩的說道:「其實很簡單……」

    他俯首恭身,拜道:「臣請家上,上書陛下,請與匈奴戰!」

    劉據聞言,渾身劇震。

    弭兵,是他在元封三年後的主要主張和政治訴求。

    更是他的很多大臣們的基本主張。

    理由當然是一致的現在的漢室疆土已經足夠安全,匈奴人也得到教訓了,再耗費國力,將數十上百萬人民送到戰場上,得不償失。

    莫如和親便這句被鷹派和激進派敵視的主張,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這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消耗,雖然沒有近現代戰爭的消耗那麼誇張。

    但,相對於小農經濟社會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

    更關鍵的是,大批青壯遠離故土,前往萬里之外的異域作戰,讓很多地方的生產生活,都陷入了麻煩。

    與之相比,很多士大夫都覺得,還是過去的和親比較划算。

    每年送點爛大街的絲帛珍寶和香料黃金給匈奴人,就能換取和平。

    撐死了,再送個所謂的公主過去。

    這樣雖然面子上難看,但卻可以節省大量的資源,將這些資源用到建設漢室身上。

    尤其是,當漢匈戰爭,越發的陷入曠日持久的對峙之中,漫長的戰爭,令很多人都備受煎熬和壓迫。

    與此同時,因為戰爭,很多人喪失了大量的權益。

    旁的不說一個鹽鐵官營,一個均輸平準,簡單粗暴的收割了多少人的利益?

    這些利益受損者,當然希望,一切都能恢復到從前。

    那個漢匈沒有開戰,國家不需要為了戰爭而收割商業利潤的時代。

    若是在以前,劉據恐怕在張越開口的瞬間,就已經拂袖而去,至少也會面露不悅。

    但現在……

    劉據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對於漢匈的戰和問題,他自然早沒了過去的自信。

    相反,他甚至都拿捏不住,這戰和的利弊了。

    他望著張越,呢喃片刻,問道:「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張越輕聲道:「不然,家上還希望怎樣?」

    「可是……」劉據搖搖頭,道:「孤根本不懂戰爭,遑論指揮……」

    「貿然提議開戰,孤擔心……」

    「家上不必擔心……」張越輕笑著道:「只是提請用兵而已,並非真的要與匈奴大戰!」

    「且如今,漢匈之間的局勢,也是打不起來的……」

    漢匈兩國現在確實打不起來!

    因為,關中今年剛剛遭受全面歉收,朝堂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靠著收割了公孫賀父子和大批子錢商人的財富獲得的資源以及從西南地區轉運來的大量蒻頭、蹲鴟,勉強才沒有讓災難真的發生。

    但,也因此消耗了大量力量!

    旁的不說,為了穩定關中,國家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從敖倉日夜不休,運輸漕糧入京。

    為了避免關中糧食價格高漲,又動員了無數官吏,實施了配給制。

    雖然現在來看,效果還不錯。

    但國家的精力,卻幾乎被消耗掉了。

    哪怕是當年的秦國,不也因為修建鄭國渠,而停止對外擴張嗎?

    更何況,到現在為止,夏季旱災帶來的問題,只是得到紓解。

    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在今年冬天和明年的春夏兩季。

    冬季馬上就要來臨了。

    到時候,整個關中的氣溫都會迅速下降。

    而屆時,褒斜道會被大雪堵塞,大河也會封凍。

    無論是蜀郡、西南還是雒陽的糧食,都無法再像現在這樣快速的運到關中。

    而關中數百萬人口,每天都要消耗天文數字一樣的食物。

    故而,國家屆時只有一個選擇向北方要糧!

    從太原和晉陽轉運糧食。

    這就必然導致,漢軍的戰略糧食儲備的飛速消耗。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軍不可能發起任何戰略進攻。

    講老實話,能守住現有防線,穩定住已有的勢力範圍,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匈奴人更慘!

    以張越所知的情況來看,匈奴內部的權力鬥爭,已經日趨白熱化。

    圍繞著狐鹿姑單于和日逐王先賢憚的鬥爭,牽扯了他們大量的兵力和精力。

    以至於他們甚至都沒有精力來管樓蘭的事情,讓李廣利得以順利的將樓蘭王子安循以及諸邑公主送到樓蘭王都,掌控局勢。

    來自范夫人城的奏報顯示,匈奴人現在連浚稽山都放棄了。

    王庭主力在向西方移動,龐大的騎兵集群,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先賢憚的控制地區施壓。

    以至於,連輪台的漢家屯墾部隊,都能順利的出城收割粟米。

    而不需要和前幾年一樣,每到粟米收穫季節,都需要大批騎兵保護,才能安心收穫。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漢匈,都沒有力氣再挑起大戰了。

    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兩國的軍隊都沒有戰略進攻能力。

    撐死了也就是製造一些小型摩擦,有幾次低烈度的接觸而已。

    所以,在這個時候嚷嚷戰爭,其實就是嘴炮。

    哪怕喊的再響亮,最終也只是嘴炮而已。

    充其量,不過是嚇唬一下。

    劉據聽著,卻是有些接受不能。

    他的三觀和他接受的教育,讓他從小就清楚戰爭無小事。

    兩國交兵,稍不留神,就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舅父衛青生前,每臨漢匈大戰,都會特別慎重、謹慎,徹夜徹夜的在堪輿前,關注漢軍的每一個動向。

    哪有像張越這樣,拿著戰爭當籌碼的。

    「這樣是不是有些輕浮了……」劉據輕聲道:「若萬一朝堂真的決意用兵了……孤不就成了罪人了?」

    「家上……」張越抬起頭,看著劉據,問道:「不知道家上是否看過臣獻給陛下的《戰爭論》一策?」

    「臣在其策中曾有愚見: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戰爭總是在某種政治形勢下導致的,而且只能由某種政治動機引發……」

    「如今漢匈兩國的政治局勢,都不容許發生大規模的交兵!」

    「無論是漢匈,都不可能在如今局勢下,發動大規模戰爭!」

    「非其不願,實在是不能!」

    「而且,在戰略上來說,匈奴人面臨的問題比我漢家面臨的問題,還要複雜深刻!」

    對漢而言,很顯然,經歷了夏季旱災和隨後的政治變動後,國家需要時間來舔舐傷口。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死了那麼多人,可不是簡單的一個命令就可以祢和的。

    旁的不說,現在的太僕系統,就處於一片混亂。

    漢家的馬政系統,需要重新調整和規劃,以消除來自公孫家族的影響。

    換而言之,最起碼在太僕系統重新運轉之前,漢家騎兵只能固守現有疆土。

    貿然發動對匈奴的大規模攻擊,結局必然是失敗!

    歷史也證明了這個事實,巫蠱之禍後李廣利全軍覆沒,漢家最大最強的野戰部隊,折戟沉沙。

    自那以後,漢家用了十幾年才恢復元氣。

    如今,雖然相對歷史上的巫蠱之禍,公孫賀父子之死造成的影響力沒有那麼巨大。

    但一個丞相和那麼多貴族公卿大商人的撲街,也不可避免的帶來種種問題。

    在沒有消弭這些問題之前,貿然出擊的結局,是注定的!

    除非發生奇蹟,不然,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是上蒼護佑!

    更不提,其實漢家還要接受更嚴苛的考驗!

    今年夏季的旱災,就已經將這個考驗的種子埋下了。

    大旱之後,必有蝗災!

    後世之人,對於蝗蟲這種生物,早已經沒有了畏懼。

    反而覺得是美味,以至於出現某地發生蝗災,結果捕捉蝗蟲的人,比蝗蟲還多的可怕例子。

    但在現在這個時代,蝗災是毋庸置疑的恐怖天災!

    遮天蔽日的蝗蟲群,能在幾天之內就啃光它們飛過的地域的所有莊稼!

    而人民對於蝗蟲,卻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畜生肆虐。

    一旦明年夏天出現蝗災,關中地區的生產生活,必然癱瘓。

    所以,兩三年內,漢室的戰略進攻能力都是零。

    那匈奴呢?

    情況可能更複雜,更糟糕。

    匈奴現在的問題不僅僅是內憂。

    日逐王先賢憚,在匈奴內部公然與狐鹿姑唱對台戲,大批匈奴貴族依附和擁護他。

    狐鹿姑單于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情況的。

    因為上一個和單于唱對台戲的實權貴族的人的名字叫尹稚斜!

    狐鹿姑的祖父!

    尹稚斜在軍臣單于死後,立刻就發動政變,自己坐上了單于之位,導致於單流亡漢室。

    故而,狐鹿姑肯定會和先賢憚打起來!

    而在這場叔侄之爭外,不僅僅有漢軍在虎視眈眈。

    還有另外一個競爭者在旁窺伺!

    烏孫的騎兵,一直徘徊在天山一帶,就等著匈奴人開戰,自己撿便宜。

    複雜的國際局勢,無論是狐鹿姑還是先賢憚,都無法集中全力來解決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家必須發出聲音!

    哪怕只是嘴炮也好,必須讓匈奴人,不得不回頭。

    劉據聽著張越的話,心裡面也是一震。

    《戰爭論》這本書他聽說過,但從來沒有看過。

    因為很多人告訴他,這本書裡面充斥著『暴虐之言』,充滿著『不義之語』。

    但現在看來,或許,這本書值得一看!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劉據咀嚼著這句話,心裡面感觸頗多。

    他看過無數的書,但從沒有像這樣簡單直白的一語中的的概括戰爭本質的結論。

    但……

    他還是有疑慮。

    「父皇願意看孤的奏疏嗎?」劉據看著張越問道:「父皇真的能因為此事而原諒孤?」

    對此劉據,真的是有些拿不準。

    畢竟,老父親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以他的瞭解,恐怕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哄好的。

    張越卻是微微笑道:「陛下對家上的期望,家上難道不知道嗎?」

    劉據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迷茫。

    當今天子,他的父親,在他的印象裡,除了兒時的歡樂時光外,剩下的全部是苛責和要求。

    這十幾年來,更是除了訓斥,就沒有什麼好話了。

    每次去見天子,劉據都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對於父親,他更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摸不透。

    沒有辦法,他和自己的父親,這些年加起來說的話,恐怕都還沒有他和張越說過的話多。

    而父親對他的期望和要求,他本人哪裡清楚?

    他能知道的,不過是老爹總覺得他『不類己』。

    但劉據卻一直覺得,自己的老爹的行為都是錯的。

    哪裡可能去學老爹的作為,以老爹為模板?

    張越看著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劉家的教育,其實一直都很不錯。

    自太宗後,連續三代都出了明君雄主,戰略家、軍事家。

    可惜,到了劉據這裡,可能是因為含著金鑰匙出生,從小就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波折。

    在霍去病衛青的羽翼下,劉據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挑戰。

    這就導致,劉據在衛青去世前,很可能都沒有做過什麼真正的決定和事情。

    衛青幾乎可以為他擺平任何問題。

    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

    就像魯哀公所言:寡人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既不知悲,也不知喜,更不知哀……

    簡單的總結起來,就是溫室裡的花朵,被人呵護著成長的幼苗。

    這樣的太子,若是在昇平時期,沒有內憂外患的年代,可能還能糊弄糊弄。

    但現在的漢室,外有匈奴之患,內有長期戰爭導致的種種問題。

    攤上這麼一個太子,也真是悲劇!

    一個不小心,劉據就可能變成元帝、成帝那樣的傢伙。

    人是好人,性格也好,但就是治國不行!

    「陛下若見家上之書,必定龍顏大悅!」張越長身拜道:「這一點,請家上放心!」

    「且,臣以為,再沒有比家上主動請戰更能顯示家上仁孝的事情了!」

    當今天子,對劉據最大的不滿,其實說白了,就是他主和而已!

    老皇帝最擔心,就是劉據未來上台,推翻他的政策,破壞他的政治遺產和成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4-6 23:44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七節 倒勾

    對於中國來說,孝自古以來就是最高的道德標準!

    哪怕是在法家主政的秦帝國時代,也是一樣。

    對於現在儒家思想主政的漢室來說,孝就更是普世價值!

    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

    不過,古典時代的孝,與後世的孝,在標準上存在一些不同。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古典時代,沒有人會去追求『愚孝』。

    漢季的士大夫們也不推崇愚孝。

    因為,那和溺愛孩子一樣,只會害人!

    漢季士大夫們,普遍主張的孝道是立世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

    就像高帝劉邦,創立漢家基業,於是劉太公這樣的老農民,也可以以太上皇之尊,垂於青史,受天下香火祭祀!

    也像驃騎將軍霍去病,出身低微,卻靠著自己的努力,讓生父霍仲孺成為天下尊崇的大人物。

    故而在漢季,無論士大夫公卿,還是庶民,人人都孜孜以求,想要光耀門楣,讓祖先因自己而榮耀!

    這種思潮,推動了漢室社會的積極進取和開拓。

    博望侯張騫鑿開西域,功成名就,於是效仿者如過江之鯽。

    哪怕是現在,每年都依然大量年輕人,冒著種種風險,從玉門關出塞,前往遠方的未知國度探索,以求能像張騫一樣立下功業。

    而易經又說: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厲終吉!

    意思就是,身為子女,糾正父母的偏誤,是吉利的事情。

    故而,劉據才會一直跟自己的老爹唱反調。

    因為他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更是他身為太子的本職工作。

    可是……

    在現在,他卻不敢再這麼去想了。

    反而,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

    因為,孔子說過: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父道,謂之孝矣。

    如今,聽到張越談起仁孝兩個字,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他迫切的需要向大臣公卿貴族,甚至是他自己證明,他是一個孝子!

    但內心之中,卻依然有著極大的不確定。

    「這樣做,孤真能讓父皇原諒?」劉據呢喃著問道。

    「家上請放心……」張越輕聲道:「陛下對家上的期望,從未減弱……」

    「父子之間,哪有什麼仇怨?」

    只要劉據能夠上書,主動請求開戰,哪怕只是嘴炮。

    以張越的估計,當今天子都能開心!

    張越雖然伺候這位陛下的時間很少,但也知道,當今天子最關心的就是繼續對匈奴作戰的問題了。

    那是他的政治遺產!

    更關乎他的身後名!

    同時也是他對劉據最大的不滿!

    朕還活著,汝就天天嚷嚷『莫如和親便』,朕百年之後,這江山社稷到了汝手,還不馬上就要變色?

    「那孤這就寫奏疏……」劉據抬起頭,露出果決的神色。

    ………………………………

    玉堂殿中,燈火通明。

    十餘盞連枝燈的光芒,令整個殿堂恍如白晝。

    尚書令張安世,亦步亦趨的走到了天子身前,恭身拜道:「臣恭問聖安……」

    躺在榻上的天子,反側著身子,背對著張安世,冷冷的道:「尚書令來見朕也是為太子來求情的?」

    在過去的這數個時辰,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來為太子求情的公卿。

    這讓他心裡面很不是滋味。

    太子做出這樣無父無君的事情,大臣卻都向著太子,都給太子求情。

    這個事實,讓他狂躁不已。

    朕還沒死呢!

    爾等邀名給誰看?

    是不是覺得朕老了,沒用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在這種心理驅使下,天子甚至恨不得將那些公卿統統抓起來,趴下衣裳挨個打板子!

    張安世聞言,連忙拜道:「微臣不敢……」

    他是一個聰明人,早就看出情況不對了。

    特別是在最近的這兩個時辰,幾乎是一下子,滿朝公卿文武都行動了起來,潮水般的奏疏湧向蘭台,所有人都在給太子開脫、求情。

    而這毋庸置疑是在火上澆油!

    張安世非常清楚當今天子的性格!

    這位陛下,對於權力的掌控慾望,甚至要比其父祖還要強烈。

    在如今這個時候,朝臣們一窩蜂的上書,給太子求情。

    其實是恨不得太子馬上去死!

    就像先帝在位的時候,那個大行王恢貿然上書,請立皇后,結果是粟太子被廢,粟妃被賜死,王恢本人更是直接腰斬!

    所以,他明智的選擇沒有跟風。

    「那尚書令來見朕,所為何事?」天子坐起來,看著張安世問道。

    「微臣是來報告,少府所報告的蹲鴟、蒻頭數額的……」張安世恭身道:「賴陛下福佑,社稷之靈,旬日來褒斜道一帶天清氣朗,道路平整,故而輸入關中的蹲鴟、蒻頭等物大增,目前,少府有司已經儲備了五十萬石各類蹲鴟、蒻頭……」

    「善!」天子終於有了些笑容:「傳朕的命令給少府卿和漢中、蜀郡及西南各國,務必要在冬雪之前,再運一百萬石入關!」

    「著漢中有司,全力整修道路!」

    「諾!」張安世輕身一拜:「臣這就去佈置……」

    然後躡手躡腳,出了這殿堂。

    「兄長……」一直等在殿前的張越立刻迎上前去,問道:「陛下可消氣了一些?」

    張安世搖搖頭,道:「還在氣頭上呢!」

    他看著張越:「賢弟恐怕得另想法子了……」

    張越聽著,也是點點頭,然後對張安世長身拜道:「多謝兄長援手!」

    「賢弟言重……」張安世看著張越,拍了拍張越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愚兄也就只能為家上做點這個事情了……」

    望著張安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張越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如今,已經差不多是亥時,馬上就要進入後半夜了。

    留給張越轉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必須搶在明日天亮之前,想辦法讓天子能夠平靜下來,然後,才能讓太子劉據的奏疏送過去。

    不然的話……

    在氣頭上的天子,很可能根本不會看劉據的奏疏!

    可是……

    「這些公卿可真有意思……」張越在心裡說著:「非得要搞一個大新聞出來!」

    張越從張安世那裡得知,現在,幾乎所有公卿,都選擇了站在太子這邊說話,紛紛給太子求情。

    天知道這些人裡,有多少人在玩倒勾戰術?
V123210 發表於 2018-4-6 23:45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八節 要有槍桿子!

    公卿貴族們的心思,張越現在沒有空去管,更沒有時間去理會。

    因為,他關注的重點,在另一個事情上。

    此番事故,和歷史上的巫蠱之禍一樣。

    無論是奉車都尉霍光,還是駙馬都尉金日磾,這兩位掌握宮廷宿衛力量,和天子關係親密無間的大人物,都成了啞巴。

    甚至就是張安世,錯非張越求上門去了,不然他恐怕會一直選擇在蘭台當宅男。

    張安世和金日磾的抉擇,可以理解。

    畢竟,他們需要避嫌。

    而且,強出頭的話,只會令事情更加糟糕。

    但霍光……

    「霍光可不一樣啊!」張越輕聲呢喃著。

    霍光現在的人設是什麼樣的?

    問一問長安城的公卿們就知道了。

    誰不知道,這位奉車都尉,一直自詡自己是『冠軍景恆侯霍去病的弟弟』。

    而冠軍景恆侯最大的政治遺產,就是太子劉據!

    當年,錯非這位驃騎將軍毅然上書,如今坐在太子位置上的,恐怕另有其人。

    但,在這個太子劉據遭遇危機的當下,霍光卻一聲不吭。

    就像歷史上,巫蠱之禍發生的時候一樣,他選擇了沉默,任由宦官大臣們勾結起來,誣陷栽贓劉據,最終迫使劉據起兵。

    很難說,在歷史上,霍光在巫蠱之禍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但從事後來看,最大的受益者,卻是以霍光為首的內朝臣子們!

    巫蠱之禍,龐大的太子據集團轟然倒塌,死者以數萬計。

    完了,天子卻又反悔了。

    於是,將所有參與者,統統株連。

    就連丞相劉屈氂、貳師將軍李廣利也先後倒台。

    而通過巫蠱之禍上位的那些新貴們,也一個接一個的莫名下獄。

    馬通兄弟更是膽子大到,兩個人就想行刺天子,被金日磾發覺,當場格殺。

    其後,鉤弋夫人,被當今『賜死』。

    史書上的說法是『天子為了給劉弗陵掃清障礙,所以殺母存子』。

    但問題是……

    鉤弋夫人被賜死後,劉弗陵才八歲不到。

    小皇帝上台,而輔政顧命大臣,卻是霍光、金日磾,上官桀這樣的內朝大臣。

    據說,天子臨終,讓人畫了一副周公背負成王的畫送給霍光。

    可是,這些故事,卻也只是騙騙小孩子。

    充其量,只是給外界的說辭。

    真相如何,再已經被掩埋在歷史之中。

    旁的不說,執金吾王莽的兒子王忽,不過是與人說了一句:帝崩,忽常在左右,安得遺詔封三子事?,就被霍光借題發揮,逼著王莽鳩殺了王忽。

    當時,王莽可已經官至右將軍,手握重兵。

    就這樣的大人物,都被霍光逼著殺了自己的兒子。

    錯非做賊心虛,霍光不可能如此反應過敏。

    所以……

    張越也不得不將視線,投注到霍光身上去。

    若他果真是站在太子據的對立面的人物。

    恐怕此番就相當棘手了。

    霍光,在現在的世人眼中看來,他可能只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親貴,一個『不學無術』的外戚,一個靠著乃兄遺澤的幸運兒。

    只有張越知道,此人有多麼可怕!

    他的政治抱負與野心有多麼強大!

    甚至可以這麼說漢室能最終贏得與匈奴的國運之戰,霍光功不可沒!

    沒有霍光,甚至很可能就沒有昭宣兩朝的輝煌勝利。

    「子孟兄(霍光表字子孟),但願你我不會成為敵人……」張越在心裡嘆道。

    霍光是一個可敬之人。

    甚至是一個英雄!

    一個真正的政治家,而不是政客。

    若與他為敵,張越知道,那將是最可怕也最恐怖的事情。

    唏噓之後,張越就轉過身去。

    無論霍光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現在,張越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盡快讓天子息怒,至少也要讓其冷靜下來。

    而在如今,很可能只有一個人能讓這位陛下息怒。

    走下玉堂的壁門,張越將手裡提著的宮燈舉起來,對著前方道:「去請長孫殿下來……」

    劉進很快就來到了張越面前,事實上,他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了。

    「皇祖父可願見孤了?」劉進急切的問道。

    「殿下勿急……」張越笑著道:「臣請殿下先去長信宮中,將南信主和舍妹帶來……」

    「南信主?侍中之妹?」劉進有些狐疑了,問道:「請她二人來此,有用?」

    「比臣有用多了……」張越自嘲的笑道。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恐怕除了甘泉宮的女主人外,就只有這兩個小可愛,能夠讓這位陛下露出笑容了。

    劉進聞言,也是一楞,但沒有多想,還是點頭道:「那孤這便去長信宮……」

    ………………

    劉進走後,張越坐到了玉堂的壁門下,翹著二郎腿,仰望星空,同時在心裡不時掐算著時間。

    他在等一個人。

    一個好朋友。

    大約過了半刻鐘,前方的宮闕走廊,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一隊舉著長戟的漢軍禁軍,沉默的從壁門前走過。

    張越站起身來,露出笑容,他的視力現在已經幾乎與人類的先祖沒有區別了。

    黑夜與白天對他來說,區別不過是前者需要瞪大眼睛,集中視線才能有效辨別對象,而後者則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故而,他看的仔細,領頭的軍官,正是故交金賞。

    「金兄……」張越遠遠的打著招呼:「別來無恙?」

    金賞一副見鬼的神色,詫異的看著張越。

    他本不想答應,但奈何,張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讓他沒有辦法只能擠出一絲笑容,訕訕然的來到了張越面前。

    金賞摘下自己的頭盔,對著張越明知故問:「不知道,侍中公換在下有何要事?」但他的眉宇之間,卻頗多躲閃,甚至不敢和張越視線相對。

    「金兄不必緊張……」張越笑著道:「只是要與兄長敘敘舊……」

    金賞看著張越,露出一副信你才有鬼的神色。

    他低聲道:「侍中公若是有事,但請直說……下官還有軍務在身!」

    本來今天當值的宿衛軍官,應該是他爹。

    但是,現在出了這麼檔子事情,他爹金日磾馬上就『舊傷發作』,連路都不能走了,只好讓金賞代勞,監督宮廷內務。

    為了防止被人找到,金賞已經想盡了辦法,打亂了全部的巡邏次數,使外人根本無法知道,他會在哪一趟的巡邏隊伍中檢視宮禁。

    但哪知道,還是被人逮到了,而且還是他根本無法推脫和婉拒的張子重!

    這個人,可不是當初那個南陵的貧寒士子,他眼裡的幸運兒了。

    這個侍中官的地位,已經不比他父親低了。

    甚至可以這麼說,他是這宮中最有權力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也不是什麼大事……」張越笑著道:「只是想請金兄代我向駙馬都尉問好……」

    張越看著金賞,道:「聽說駙馬都尉舊疾發作,愚弟恰好略懂歧黃之術,不如明日愚弟登門問候,順便為金都尉看一看?」

    金賞一聽,魂都嚇飛了。

    他爹只是裝病而已,若被人識破,那不是……

    「有勞侍中關愛,家父舊疾無傷大雅,修養幾日便可安好……」金賞低頭道:「侍中厚愛,末將待家父拜謝……」

    「金兄為何今日與我如此生分?」張越忽然岔開話題,拉著金賞的手,親密的道:「是否愚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得罪兄長?」

    金賞趕緊搖頭,道:「張侍中,哦,不,張賢弟言重了……」

    他連忙找了個藉口,道:「愚兄還要去巡查宮禁,職責在身,就不與賢弟敘舊了……」

    說著就趕緊逃命般的帶著禁軍繼續向前。

    張越卻是看著金賞的背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金賞的反應,很有趣,不是嗎?

    通過金賞的反應,張越現在能確定一個事情他爹金日磾,十之八九在這個事情裡有著自己的算盤。

    這也正常,現在,恐怕這宮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角色。

    甚至,都有自己的盤算。

    只是,金日磾的選擇是什麼?

    張越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金日磾應該是和霍光達成了攻守同盟!

    「霍光……金日磾……」張越目光怔怔,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自己必須未雨綢繆。

    歷史上,馬通兄弟的教訓,就很讓他警覺。

    若霍光和金日磾,私底下真在編織什麼計畫,那他就必須避免自己成為馬通兄弟那樣的可憐人。

    腦袋被人砍了,還被按上一大堆罪名。

    可這宮廷之中,他其實根基淺薄,沒有什麼力量。

    假如有類似霍光金日磾這樣的大人物,真要在這宮裡面對付他,有的是辦法讓他萬劫不復!

    所以……

    「我必須要有槍桿子在手!」張越告訴自己。

    唯有槍桿子,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也只有槍桿子,才能捍衛真理,保衛正義!

    所以,新豐的民兵建設和郡兵訓練,必須提到最優先的序列上來。

    要想盡一切辦法,讓新豐郡兵,成為漢軍的寵兒,繼而他才能有機會染指宮廷宿衛武裝力量。

    才能有能力一旦發生萬一的事情,還能有力量做出反擊!
V123210 發表於 2018-4-6 23:45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九節 無敵loli

    從建章宮到長樂宮,物理距離,超過四十里。

    但好在,漢家宮廷之間,都有著復道相通。

    所以,只花了不過半個時辰,劉進就帶著南信公主和趙柔娘來到了張越面前。

    「張侍中……」南信公主一看到張越,立刻就蹦蹦跳跳的跑上前來,像一隻小袋鼠一樣,撲到他懷中。

    「小叔叔……」趙柔娘也非常高興,擠開南信,獨霸張越的懷抱,還使勁的蹭了蹭:「柔娘可想你了……」

    南信公主馬上就不樂意了,撅著小嘴,對趙柔娘道:「柔娘阿姊羞羞臉,居然和奴奴搶張侍中……」

    趙柔娘非常得意的膩在自家小叔叔溫暖的胸膛上,驕傲的道:「這是柔娘的小叔叔!」

    眼看著就要吵起來,張越連忙一把將兩個小丫頭都抱起來,滿是寵溺的摸了摸她們的小腦袋,道:「公主殿下、柔娘……」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兩個小丫頭一聽自己能幫上張侍中(小叔叔),立刻就拍著手道:「好耶!好耶!」

    對她們來說,能幫助張侍中(小叔叔),可真是太好了。

    「殿下,臣不小心,惹陛下不開心了……你和柔娘去幫臣到陛下哪裡說點好話好不好啊?」張越笑著道。

    「好!」南信公主歪著頭,想了想,滿上點頭應允。

    趙柔娘更是道:「陛下耶耶,可喜歡柔娘了,柔娘去陛下耶耶那裡給小叔叔求情!」

    於是這兩個小公主,手拉手,在一大票宮女宦官簇擁下,走上玉堂的台階。

    那些矗立在兩側的衛士們,見到這兩個小公主,紛紛躬身。

    很顯然,他們對這兩位小公主的地位,有著足夠的認知。

    這讓張越看著也是頗為詫異。

    想不到,南信和趙柔娘,居然在這宮中吃的這麼開?

    ……………………………………

    「陛下……」郭穰躡手躡腳,走到天子身邊,輕聲道:「南信主和趙家小娘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天子的神態,問道:「您見不見?」

    天子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就笑罵了起來:「這肯定是張子重出的主意!」

    這都不用去想了,這宮裡面能使喚的動,並且想得到將這兩個小祖宗找來的人,除了張子重沒有第二人!

    「陛下聖明!」郭穰立刻笑著送上一個馬屁,問道:「陛下,您要不要見?」

    「既然來都來了……」天子想了想,終於還是道:「那就帶她們來吧……」

    他現在最無法拒絕的,就是這兩個小棉襖了。

    南信主聰明乖巧,趙家小娘可愛伶俐。

    最為緊要的是……

    那個趙家小娘……

    每次見到她,天子都彷彿見到了愛女衛長公主。

    他這輩子愧疚的人不多。

    長女就是其中之一。

    身為天子,他可以對天下人無情,但沒辦法在小女兒和那個和長女相似度極高的小女孩面前狠下心腸。

    「諾!」郭穰笑著恭身領命。

    不久,兩個小小的丫頭,就提著裙子,走到了天子面前。

    「南信給父皇請安……」南信公主上前甜甜一笑,走到自己父親面前,盈盈一拜:「祝父皇萬壽無疆……」

    趙柔娘也乖巧的上前拜道:「柔娘給皇帝耶耶請安……」

    天子一見到這兩個小姑娘,頓時感覺,連空氣都變得香甜起來,心情更是輕鬆了許多。

    「南信、柔娘,到皇帝耶耶這裡來……」天子笑著起身,走上前去,牽著兩個小丫頭的手,問道:「這麼晚了,你們兩個為何還不睡覺?」

    「奴奴和柔娘阿姊本來都已經睡了……」南信眨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認真的道:「只是,長孫侄子來找奴奴和柔娘阿姊,說是張侍中找奴奴和柔娘……」

    「哦……」天子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問道:「那南信和柔娘,為何到朕這裡來了?」

    趙柔娘立刻搶著道:「小叔叔說,他做錯了事情,惹皇帝耶耶不開心了,所以,叫柔娘和南信來給他求情……」

    南信立刻就拉著自己父親的衣袖,一副可愛的模樣,萌萌的說道:「父皇,不要生張侍中的氣了,好不好?奴奴以後一定會很乖很乖的!」

    趙柔娘也道:「皇帝耶耶,柔娘求您,不要責怪柔娘的小叔叔……」

    天子聽著,心裡面笑罵了一句:「小狐狸!」

    但沒辦法,誰叫對方撓到了自己的癢癢處?

    而且……

    天子望著遠方殿堂之中的燈火。

    「看看這個張子重想跟朕說什麼?」這樣想著,天子就笑道:「好!好!朕答應南信和柔娘,就不生張侍中的氣了……」

    「好耶!好耶!」兩個小丫頭立刻就開心的拍起了手,高興不已:「父皇(皇帝耶耶)最好了!」

    天子聽著,也笑了起來。

    其實他也不是很明白,為何自己會在這兩個小丫頭面前,如此的缺乏抵抗力。

    他回過身去,對郭穰吩咐道:「傳朕的命令,讓張子重和長孫來見朕吧……」

    也晾了他們這麼久了,想必,他們也該知道,朕是不太可能被簡單說服的吧?

    「諾!」郭穰聞言,連忙恭身領命。

    …………………………

    「長孫殿下,張侍中,陛下有請……」郭穰走出玉堂殿,來到張越和劉進面前,輕聲說著。

    劉進聞言,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他的皇祖父,他可是很瞭解的。

    但這是怎麼回事?

    南信公主和那個據說神似已故的大姑母的趙家小娘有這麼大魅力?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兩個小姑娘進去還沒有一刻鐘,天子就願意見自己和張侍中了!

    這簡直是……

    不可思議!

    就連張越也稍微有些驚訝。

    南信公主和趙柔娘,在天子和衛皇后面前的地位,恐怕要重新評估了。

    看樣子,衛皇后覺得趙柔娘和衛長公主相似的事情是真的。

    不然,這位陛下不太可能這麼快就轉變態度。

    當然,張越心裡面更明白。

    很有可能,天子其實也準備見他和劉進了。

    趙柔娘和南信起到的是催化作用。

    但這依然很關鍵,因為,這給張越爭取了時間。

    畢竟,夜長夢多,若此事拖到明天,就不知道會向什麼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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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