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13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11
第八百零一節 不忘郁夷

    然而………

    李閱的笑容,連一秒鐘都沒有維持下來。

    就聽著天子道:「太子洗馬當的可真是稱職!」

    「竟連太子之心也能猜到!」

    天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冷笑著攤開來:「太子恰好也請立太孫!」

    此言一出,李閱已是渾身顫抖,幾欲昏厥!

    「家上怎麼可能?如何可能?」他竟顧不得體統,大聲吶喊起來!

    就連張越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群臣更是立刻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沒辦法!

    別說是君權了,尋常的鄉下地主家裡,為了家產也是常常打出狗腦子!

    列侯之家,兄弟互相捅刀子的也沒少見過!

    在眾人印象裡,皇帝家應該鬧的更過分才是!

    然而……

    誰都沒有想到,太子劉據居然主動請立太孫了!

    一時間,滿殿驚駭!

    沒有人知道,遠在洛陽的劉據,到底是怎麼想的?

    ……………

    洛陽皇宮,西殿。

    其實此地才是真正的大漢皇宮,在一開始,高帝根本沒想過定都關中長安。

    他更喜歡這中原形勝之地,天下通衢之所的洛陽,故而在此大興土木,以宗周舊宮為基礎興建宮室。

    只是關鍵時刻,婁敬上書以「強本弱末」之策力主定都關中。

    蕭何也贊成於此,由是高帝定下決心,遷都長安!

    但這洛陽地位卻依然未變。

    乃是漢家東京,與西京長安相映成輝的大都會,天下通衢之所。

    如今,更是治河都護府官署所在之地!

    太子劉據親自坐鎮之所!

    「殿下………」韋賢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太子,心沉人大海:「您何必如此?」

    「這是孤第三次請立太孫了……」劉據卻是微笑著說道:「此番終於得到父皇恩準!孤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韋賢聞言,腳步都有些搖晃!

    三次?

    太子主動請立太孫三次?

    為什麼自己不知道?

    為什麼太子不和自己商量?

    為何連老師也不聞音訊?

    就聽劉據道:「第一次是李禹案後,孤心灰意冷,於是請立太孫……」

    回想起當初來,劉據迄今依然心有餘悸。

    他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大漢帝國就靠家上您來拯救了!

    而郁夷一案,讓這個曾經的美夢出現裂痕。

    李禹之事則讓其徹底破碎。

    那一天,劉據明白自己或許不適合統治這個天下,也可能沒有能力拯救世界。

    他的長子,或許遠比自己合適!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建章三誓』就讓劉據頭皮發麻!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有著一個這樣志向的兒子,作為父親,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劉據從來不是什麼政治生物!

    他從前以為自己是!

    但一連串事情,讓他知道自己不是!

    非但不是!

    還可能害人害己!

    韋賢聽著卻是慌得要命!

    他與乃師能有今日,靠的是太子劉據的信任和依賴。

    但現在劉據連這麼大的事情都瞞著自己,瞞著老師……

    這………是致命的傷害!

    更是徹底的錯誤!

    「至於第二次………」劉據卻是笑著陷入了回憶:「乃是張子重建議治河之後!」

    「孤為張子重之宏圖大略而驚愕,更因此知道,此孤最想要做的事情!」

    「治河十里,可造福百姓萬人!」

    「而修渠千里,天下有幸!千年之業!」

    「在聽完張子重的計畫後,孤就立誓,此生修河渠一萬里!」

    「如此即使千年之後,孤屍骨已朽,墳冢已毀,魂魄居於九泉之底!」

    「然孤之名依舊響於天地,垂與萬古,與神農氏爭輝,與禹皇同功!」

    「人生若此,豈不快哉?」劉據看著韋賢問道:「卿以為呢?」

    韋賢心裡面彷彿如十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此刻他很想說一句:「殿下您想過我沒有?」

    但終究不敢,只好悻悻然的道:「那也不至於此吧?!」

    「當然必須如此!」劉據卻是站起身來,看著韋賢道:「治河之事,關乎天下,觀乎未來子孫,關乎千百年後之後世!」

    「乃是千年大計,是國家大策!」

    「使孤不知此,何人可以推動?何人又能安撫民心!?」

    「士紳之貪,官吏之奸,豪強之凶,孤在尚且諸事不順,孤不在,必是遍地狼煙!」

    「故而,孤請立太孫,以太孫掌孤事,而孤安心經營河道,開萬里渠,做千年事!」說道這裡,劉據明顯興奮起來:「如此,則進兒為我理政、取材,孤則放手以建,撫民作渠,終此一生,踐次大業!」

    「父皇如今終於恩准,孤大懷!大懷此心!」

    劉據興奮的只想高歌一曲。

    在他看來這是完美的設定!

    他修渠道,這是他的理想、志願也是他的人生追求與最終目標!

    這個念頭從他知道這個龐大計畫開始就縈繞在他心裡揮之不去!

    劉據知道也看清楚了自己。

    他不適合作為一個決策者,自己性格有缺陷!

    強行掌權,最終可能坑害天下!

    修渠道治河就不一樣了!

    他不缺人手,也不缺資源,更不缺條件,只要做好勘查、規劃,任命能工巧匠,就可以坐受其成!

    而這樣龐大的工程,哪怕只是完成一半,未來青史誰能無視他?

    天下後人,誰會不敬仰?

    他就可以借此成為禹皇第二!

    這樣,他就可以實現自身的價值!

    韋賢卻是一臉苦瓜色,內心焦急如焚!

    他忍不住側頭看向長安,現在他只希望,李閱不要太天真,要懂得進退,別把命和全家都搭上!

    最重要的是別牽扯到他身上!

    劉據卻是看著韋賢的神色,在心裡嘆了口氣:「卿與老師如此,叫孤怎敢治天下?」

    郁夷災民的神情浮現在眼前,劉據此生也忘不掉那些痛哭流涕的人與絕望的臉頰。

    更忘不掉郁夷地主豪強們的張狂與囂張!

    那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孽!

    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會夢到,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怎能忘記郁夷?

    如何敢忘記郁夷?

    他終究不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政治生物,他是劉據!

    長平烈侯衛青的外甥!

    漢太宗劉恆的曾孫!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00:17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零二節 處置

    建章宮,玉堂殿內。

    天子手中的白紙,被傳閱到百官手中。

    「立嫡以長,聖王之制,立嗣以賢,先王之度……今孫臣進,為嫡長孫,賢惠有德,兒臣萬死,請立為嗣,以承後緒……」

    聊聊百餘字,字字珠璣。

    丞相劉屈氂看著,長嘆了一口氣:「昌邑王再無望帝位矣!」

    太子請立太孫,只要成功,那麼,即使劉髆再有能耐,也只能遙遠長安嘆息。

    道理是很簡單的。

    太子和太孫並存,固然會削弱太子的存在感,甚至影響太子的威權!

    然而……

    當太孫被立,這就將明確傳達給天下士大夫和貴族一個信號:忠誠的大漢義士們,你們有了一個新的效忠對象。

    尤其是邊塞的將校,軍功貴族們。

    他們將得到一個保證:即使太子不肖,也可以指望太孫!

    而對皇室而言,這是雙重保險!

    哪怕太子有意外,太孫也可以立刻接過權柄,從容理政。

    故而……

    看似,太子此舉有些孟浪,實則這是最好的選擇。

    是穩固權力和地位的最佳選擇。

    從基層爬上來的劉屈氂深知一個真理:這個世界,要生存下來,才能再談理想、信念和道理。

    連生存都無法保證的人,也不配有未來!

    而在劉屈氂身後,光祿勳韓說,則是失望不已。

    本以為,今天能看一場好戲,誰料發展到這個地步!

    真是……

    可惜啊!

    張越這時,也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

    「太子此舉,真是出乎意料……」張越心想著。

    太子的選擇,固然是很明智的。

    但,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不然,歷史上也不會出現那麼多悲劇!

    但……

    張越明白,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要立刻反擊!

    決不能讓李閱活著走出建章宮!

    這不僅僅是為了報復,更是為了表明立場和態度,也是為了向天子與天下人證明:長孫劉進和太子劉據絕沒有指使此人做任何事情!

    只是得講些技巧。

    一念至此,張越就立刻拜道:「太子賢能,長孫孝悌,臣毅為天下賀!」

    「只是……」張越頓首而拜:「微臣不解,洗馬李閱是如何得知的太子請立太孫之事……」

    「微臣昧死,請陛下嚴查之!」

    天子一聽,歡喜的看了一眼張越,然後就冷笑著看向那李閱,問道:「洗馬是從何得知,太子欲請立太孫的?」

    他對李閱,本來就殺心甚重!

    作為君王,他豈能不知李閱的心思?

    只是,因著李閱是首倡『請立太孫』之人,天子一時半會,也沒有找到好的理由和藉口來處置。

    但,張越卻適時的遞上了刀子。

    真的是舒爽!

    這讓天子回憶起了當年公孫弘和張湯在的時候的那些日子。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公孫弘和張湯就立刻去做,做完了,成功就報告成果,說『全賴陛下洪恩』,而失敗……

    則自己坦然背鍋,將所有責任攬下來,說是『臣愚鈍不達大義,致有此失』……

    現在,天子終於又品味上這種酸爽了!

    妙啊!

    李閱聽著,卻是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原本的謀劃,滿盤皆輸。

    甚至為他人做了嫁衣!

    如今,又淪落到了連全身而退的機會也沒有!

    李閱真的是很惶恐!

    他看著張越,眼帶絕望。

    「原來,張蚩尤的別號,真的不是坊間誇大……」李閱哀嘆著。

    此刻,李閱內心無比悲涼。

    但群臣卻是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臣光祿勳說昧死以奏陛下:太子洗馬李閱,私窺天家父子機密,圖謀不軌,居心叵測,宜當以大罰齏之!」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李閱回過頭去,看到韓說的模樣。

    他嘴角笑了一聲,然後就垂下頭來。

    他知道,自己被賣掉了!

    原本的計謀裡,此刻應該是光祿勳請命,徹查他『圖謀不軌、離間天家骨肉』。

    但現在,韓說果斷的落井下石。

    「也罷!」李閱心想:「吾當為天下正義,留下一線生機,為未來文士,留下一縷希望!」

    他是士大夫出生,從小錦衣玉食,接受儒家正統教育。

    之後拜入谷梁名士門下,從小誦讀經典。

    他深信,這個世界,應當由高雅的賢能士大夫來教導、引領。

    他深信,道德與人品的力量,超越一切。

    在古代,聖王推賢納德,垂拱而治。

    所以,三代盛世,文治斐然!

    而自秦以來則不然,虎狼當道,以才能論英雄,而非道德。

    所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他去過新豐,親眼見過新豐的體制和官吏、人民。

    雖然,新豐如今,民安鄉定,近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很多農民,都有了溫飽,生活較過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很多人都以為找到了希望,看到了小康社會與太平之治的序幕。

    但李閱卻知,新豐體制,一旦推廣,帶來的必然不是他所期望的社會。

    而是一個,將令士大夫文人,徹底失意的世界!

    在新豐,詩詞歌賦,一無是處。

    即使賈誼賈長沙在世,以其詩賦之才,也未必能任一個鄉薔夫。

    反而是粗鄙的刀筆吏,如魚得水。

    善農的小吏,受人尊敬。

    更可怕的,還是那個工商署和工坊園。

    簡直是一個將吞噬一切道德與公序良俗的怪獸!

    故而,從新豐回來後,李閱就成為了張黑,變為了新豐的反對者。

    他害怕,他恐懼,他無法想像,自己應該怎麼在新豐體制下生活,也無法想像自己的未來,還有沒有一絲價值存在。

    「臣萬死!」李閱脫帽謝罪,非常光棍的認罪:「還請陛下恕罪!」

    「呵呵……」天子卻冷笑著:「私窺太子密信,圖謀以此進身……」

    「朕可不敢有汝這等臣子!」

    一句話就給李閱的事情定性了。

    首先是非臣!

    然後就是私窺太子密信,陰謀逢迎君王,以此上位。

    這是誅心!

    廷尉隨桃候趙昌樂立刻就出列拜道:「臣啟奏陛下,依律,賊臣李閱,宜當腰斬棄市,族其三族!」

    「今日乃是正月,朕不欲造殺孽……」天子負手道:「賊臣李閱,即刻賜死,三族沒為官奴婢!」

    「臣謹奉詔!」趙昌樂頓首再拜。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00:17
第八百零三節 太孫(1)


    步出建章宮,張越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這就結束了?

    他回頭看向身後的群臣,每一個人都是紅光滿面,所有人都在興奮不已。

    今日朝會,雖然沒有徹底定下太孫之事。

    但傻子都知道,接下來就是標準的劉氏素質三連朝臣請立太孫,天子辭之,再請,天子再辭,然後第三次請立,天子勉為其難,長孫淚流滿面,不得不在『天下人的殷殷期盼下』做出這樣『自私的決定』。

    而且還要說的好像,其實天子和太子還要長孫,都覺得其實有更適合的賢能宗室可以承嗣社稷。

    只是,你們這些大臣一定要選長孫。

    故而,在這其中,有著極大的政治投機空間。

    特別是,如今劉進身邊,其實沒有太多大臣輔佐。

    除了張越外,也就小貓三五隻。

    很多貴族和公卿的子弟,於是有了一個『從龍』的機會。

    可以預見,未來數日,整個朝野都會忙於此事的博弈。

    至於那李閱?

    已是被賜死,屍體被隨便丟去了亂葬崗。

    其家族被沒入少府,充為奴婢,此生都不可能再翻身。

    但,正是如此,張越才有些感覺虛幻。

    懵懵懂懂的走到了太子、宮,見到了劉進。

    見面後,張越發現劉進比自己還懵逼。

    人在家裡坐,喜從天上來。

    「孤這就要成太孫了?」劉進問著,不是很確信,雖然建章宮裡已經派人來通知了他今天朝會的事情,但……

    這就跟後世的工薪階級,中了五百萬一樣,獎金沒到手前,總歸感覺很玄幻。

    「殿下可以準備搬出此地了……」張越感慨著道:「陛下大約會在桂宮、明光宮之中選一所為殿下居所!」

    劉氏立儲,主要是以培養和鍛鍊儲君的能力與見識、格局為目的。

    而在經歷了劉據的事情後,當今天子肯定不希望劉進也和乃父一般,讓其失望。

    所以必然高配其宮,以突顯地位。

    桂宮和明光宮是最佳選擇。

    劉進在乎的卻非如此,他感嘆道:「父君如此厚愛,孤真不知道當如何謝恩……」

    張越聽著,沉默片刻,答道:「臣以為,家上宜當上表,奏請天子,恩賞殿下諸兄、姊妹及家上諸妃!」

    劉進自然聽得懂張越的意思。

    這是施恩,也是表露態度,更是塑造形象。

    畢竟,他這次上位,雖然說是可以預期的事情。

    但終歸在太子諸子諸妃面前,影響很壞。

    這就像刮彩票,本來現在還沒到開獎時間,但主辦方卻宣佈一等獎已經內定了。

    其他人肯定不服氣,也肯定會鬧騰。

    這個時候,亟需安撫和展現胸懷。

    只是……

    「卿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劉進不是很確信的問道。

    「殿下放心……」張越俯身拜道:「史夫人會安排好一切的!」

    史夫人就是劉進生母,太子良娣史氏。

    張越和其見過兩面,印象深刻。

    這位良娣,不是簡單角色!

    那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行事極有尺度的女性。

    而且,史氏外戚也不簡單。

    旁的不說,宣帝就是史家養育、教育和培養出來的。

    一個能教出宣帝這樣的君王的家族,能是簡單人物?(當然,張賀、丙吉等人也是出力甚多)

    劉進聽著,緩緩點頭。

    對於自己的母親,他自然很清楚。

    「除此之外,孤還當做什麼?」劉進又問道。

    「殿下什麼都不需要做!」張越低頭道:「這種時候,殿下只需閉門讀書……」

    劉進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

    接下來數日,果然朝野都沉浸在了『冊立太孫』的熱情之中。

    就連市井的百姓,也全身心投入其中。

    沒辦法!

    財帛動人心啊!

    若太孫最終確立,按照傳統,天子首先要大赦天下,然後還要撒錢。

    畢竟,鄉下的地主,生了繼承人,都要大擺筵席,昭告鄉鄰。

    何況一國之君?

    所以,這是無論公卿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可以受益的事情。

    故而,哪怕百姓其實根本不知道劉進是誰?做過什麼事情?

    但也都全身心的支持、擁戴起了長孫。

    於是,當市井和朝野的氣氛,都達到一個臨界的時候。

    丞相澎候劉屈氂、御史大夫暴勝之、太常卿商丘成等人聯名上書天子,以『如今太子主持治河,國無長儲,社稷不安』的名義,請求『擇太子諸子中者賢能者,以建元儲』。

    天子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而且,拒絕的理由清新脫俗朕孫無有賢能之人,安能奉宗廟、承國家?

    於是,群臣沸騰,再接再厲,繼續上書懇求天子『為天下計、宗廟計』冊立太孫。

    針對天子上次拒絕的理由,大家一致認定『陛下實繆矣!』。

    為什麼呢?

    長孫進,允文允武,天下傾慕啊!

    再沒有比長孫更合適的人選了!

    為了天下社稷和宗廟祖先,陛下應當機立斷。

    天子接到奏疏後,第二天詔下御史台,明告群臣,再次拒絕。

    這一次拒絕的理由,就跟奇葩了!

    天子認為,長孫雖然『有所長』,但是論起賢能。

    還是遠遠不如一些宗室精英的。

    譬如『朕兄子劉義,為安縣縣令,賢德非常』,還有『朕弟子趙王劉昌,文武雙全』。

    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大臣,為什麼就只盯著朕的孫子呢?

    目光太短淺,胸襟太狹隘了。

    於是天子狠狠的訓斥了一番群臣,要求他們站在更高的眼界,以天下為重,全盤考慮。

    好嘛……

    群臣立刻就興奮了起來。

    然後,潮水般的奏疏,在一個時辰之內就淹沒了蘭台。

    這一次,上至列侯公卿,下至有司佐吏,紛紛上書,甚至還有長安三老、地方賢達,也都上書天子。

    每一個人都一致認為,沒有比長孫殿下更賢能的人了。

    陛下您舉的那些宗室子弟,雖然精英,但如何能與長孫相比?

    每一個人都擺出了很多道理和例子。

    更有人引經據典,論證必須立長孫的重要性和急迫性。

    於是,天子『不得不勉為其難』的在群臣和人民的呼聲下,下詔給御史大夫暴勝之說:今太子受命,主持治河,群臣皆以為,宜當立長孫進為太孫,以承宗廟,安社稷,朕再三推辭,群臣固請之!朕德薄,不知其義何在?然群臣士大夫公卿固請,其下御史,令有司議之。

    於是,長安城裡,立刻出現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祥瑞』。

    御史們得知,如獲至寶,紛紛上書,將這些祥瑞報告天子,勸說天子應當順應天意。

    於是,天子『無奈』,只好順應天心民意,下詔給太常『擇吉日告於太廟』。

    同時令少府,為長孫擇宮室,獻元服。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1 21:44
第八百零四節 太孫(2)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對於諸夏而言,幾乎沒有比祭祖更重要的事情!

    哪怕是國家,也是如此。

    延和二年春正月初七,午時。

    高廟之中,已是肅穆莊嚴。

    執金吾領衛尉事王莽親自帶著中壘兵,把守在高廟外圍的道路上。

    而高廟之中,期門郎與羽林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編織成一張天羅地網。

    沒有許可,連只蒼蠅也休想飛進去!

    「吉時已到!太常告廟!」隨著高廟廟祝的一聲宣告,神廟內部編鐘、鼓簧等樂器轟然奏響。

    在樂聲中,整齊而稚嫩的齊唱,用著沛縣的方言,高昂的唱響:「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在沛縣童子的齊唱中,太常卿商丘成朝服正裝,一臉肅穆的捧著一份天子詔書,亦步亦趨的穿過神廟迴廊,直抵那神廟中央,供奉著高帝衣冠的大殿。

    而在神廟之外,無數人引頸以盼。

    張越也是內心忐忑,劉進就更是有些患得患失。

    雖然說,自秦以後,這祖先的意志,就從廟祝和巫師手裡得到瞭解放。

    變成了一個可受帝王控制的流程。

    具體做法,在後世也有殘餘。

    就是每歲祭祖,長輩們向先人神靈與諸天神佛禱告祈願時,若那卜卦不是很理想,便再三請求,直到得到吉卦的模式。

    當然,最理想的,還是一卦中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所以,負責祭祀的太常卿,也有著些秘密技術,以儘可能確保,在禱告時先帝與先祖的意志,能與人間帝王的意志同步。

    話雖如此,但事到臨頭,誰不忐忑?誰不緊張?

    就後世搞一個民主評測,都有人睡不著覺,何況是這太孫之位?

    整個長安城內,此時的氣氛,也瀰漫著不安與忐忑。

    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高廟內的信息。

    終於,經過了漫長等待後,高廟大門被緩緩打開。

    太常卿商丘成闊步走出,神色肅穆之中帶著些欣喜:「臣受命執書,卜於高廟,灼甲以見,得大吉之兆!」

    「此高帝神靈,大悅於太孫之兆!」

    轟!

    全城立刻沸騰。

    無數人奔走相告,公卿貴族彈冠相慶。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太子、宮。

    「太常禱於高帝神靈,灼龜以卜,得大吉之征!」

    剎那間,整個宮廷沸騰。

    一直閉門的史良娣聞之,立刻出門,下令賞賜全宮侍女、宦官。

    更令人給諸位太子良娣、皇孫、皇孫主送去綾羅綢緞、珍寶器物。

    劉進聞之,更是一下子站起來,握緊拳頭,亢奮的在張越面前手舞足蹈起來。

    「殿下不可!」張越連忙拉住劉進,勸道:「當此之時,殿下宜當鎮之以靜!」

    長安城的八卦黨,可是無孔不入的。

    萬一日後,長安城裡出現太孫失態的傳聞,對於劉進的形象,可是重創。

    要知道,從今天開始,劉進就將與過去大不同。

    他將成為眾矢之的,將變成天下矚目的焦點!

    劉進聞言,冷靜下來,強行鎮定的坐下,對張越道:「卿說的對!」

    他眼中露出精芒:「孤當鎮定!」

    但內心的沸騰與火熱,卻還是無法掩飾,他的臉因興奮而漲紅。

    太孫!

    在天子在位之時,就確定為太孫!

    這是最佳保障,更是近乎無法被摧毀的保護。

    要知道,劉氏天子,歷代就喜歡對其太子吹毛求疵。

    連先帝這等明君賢主,尚且要被太宗不喜。

    當今天子,更是撿了粟太子的便宜,才能上位。

    乃父劉據,這十幾年來,在太子位上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漢家儲君,不似後世王朝的儲君,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君王不喜,也不是隨便什麼大臣可以折辱的。

    漢家儲君,生來就是要被挑剔,被質疑,被摩擦的。

    劉進就曾親眼見過,江充當年打壓和折辱乃父,也聽說過先帝被張釋之、張相如摩擦的故事。

    但他卻不同!

    哪怕日後,乃父即位,不喜歡他的主張和做事方法,卻也只能無可奈何。

    朝野內外,更是沒人能動。

    概因他是太孫,是當今天子立的太孫。

    除了當今,沒人可以置疑和動搖其地位。

    此時,門外傳來一個宦官的聲音:「殿下,陛下遣使來迎張侍中入宮……」

    劉進連忙道:「快快有請!」

    張越也趕忙起身,對劉進賀道:「恭喜殿下!」

    天子派人來接張越入宮,其實就是來告訴劉進,應該準備好入宮,接受文武大臣的恭賀。

    ……………………………………

    一個時辰後,建章宮溫室殿。

    張越在霍光的引領下,走入這宮闕之中。

    一路上,無數公卿,側目以對。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是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漢立太孫,這是沒有先例的事情。

    但在張越的輔佐下,劉進做到了!

    這是奇蹟!

    就像當年乃祖留候,請出商山四郜,一舉穩定了惠帝儲君之位一般。

    如今,長安公卿之中,已經有流言在流傳。

    很多人都說:劉得張,如虎添翼。

    特別是高帝功臣之後,拚命的在暗中鼓噪聲勢。

    沒辦法,高帝功臣,如今基本凋零。

    就連興盛百年的平陽侯家族,也是步入夕陽黃昏。

    當代的平陽侯曹宗,甚至連馬都不會騎了,據說稍微跑上一會,就喘不上氣。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越的橫空出世,讓無數人看到了希望。

    抱大腿這種事情,傻子都會做。

    據說,留候家族的另外一支,張不疑在彭城的後代,就已經在往長安趕的路上。

    對於這些人來說,他們是最希望和最支持張越成功的群體了。

    因為,只要留候後代成功了。

    他們復家和重新富貴,才有希望。

    對朝臣來說,這忽如其來的傳說,也讓很多人拿不定主意了。

    封建迷信這種事情,在後世尚且都有無數精英相信。

    一個個高中學歷的所謂『大師』便能忽悠的商界精英們趨之若虞,送錢送房送妹子。

    何況如今這西元前的世界?

    故而,有很多人,真的被這傳說所迷惑了。

    就連霍光,也是審視之中,帶著些疑惑。

    沒辦法!

    當初,劉邦和張良相會前是個什麼?

    說的好聽點,是個諸侯,說的難聽點,不過是一個山大王!

    手底下就三五千的散兵游勇,在下邳那裡稱王稱霸,出了下邳,鬼才知道有個亭長叫劉邦,帶了兵馬反秦?

    那時候,比劉邦牛的人,車載斗量!

    所以,劉邦也只敢自稱沛公,而不敢稱什麼沛候、沛伯、沛君、沛王。

    而張良與劉邦相會,真的是大鵬一日扶搖起,直上九天三萬里!

    短短兩年,沛公的軍隊,就打入咸陽,成為了與項羽相提並論的勢力領袖。

    其後,更是因張良之故,才穩定彭越、樊噲,團結將校,挖項羽牆腳,讓英布反目,又設定各種戰略,使得楚漢爭霸變成項羽一家單挑群雄,或者是劉邦帶著英布、田榮、彭越、韓信一起圍毆項羽。

    可以這麼說,沒有張良的獻策建議,很可能就沒有今日的大漢帝國。

    所以,高帝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如今,張良的後代,一個從南陵殺出來的布衣,再次輔佐高帝之後,創造了一個奇蹟。

    這由不得霍光不去相信,劉配張,更相宜的傳言。

    「古有張子房,今有張子重……」霍光心裡感慨著:「這難得是天注定的事情?」

    這個念頭一起,他內心就更火熱了。

    前幾天,他曾召見自己的愛女,試探著問她:「使吾以汝妻張子重,汝可願?」

    結果,自己那個從來都是巾幗不讓鬚眉,性子火烈的女兒,居然破天荒的紅起了小臉。

    這讓霍光心裡面很難受。

    但……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確實是愛女值得託付一生的人選。

    年輕有為,前途遠大,更緊要的是,他在長安城內還有一個『憐香惜玉』的形象。

    僅此一點,就秒殺了百分之九十的貴族男子。

    想到這裡,霍光看向張越的眼神,就不由得變得欣賞起來。

    仔細想想,其實除了女兒可能要受點委屈外,這個年輕人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他擇婿的標準。

    即使是亡妻,怕也挑不出什麼缺點。

    於是,霍光的態度就變得格外的親切起來。

    「賢弟,請隨吾來……」霍光帶著張越,進了溫室殿,小聲的囑咐著:「今日皇后也在,賢弟務必要注意禮儀!」

    張越聽著點點頭,在理論上來說,漢家立儲的權力其實在皇后(太后)手裡。

    這是典型的二元結構政治體系的特徵。

    不過,如今天子強勢,衛皇后並沒有太多存在感,所以才被人忽視。

    但,到了立儲這樣的大事上,還是需要皇后來決斷。

    至少,得讓皇后點頭。

    …………………………

    在霍光帶領下,張越進了內殿,來到了天子面前。

    「微臣毅恭問吾皇安!」張越大禮而拜,對著坐於上首的天子與衛皇后頓首拜道:「恭問皇后安!」

    「卿平身!」天子笑著道。

    「張卿免禮!」衛皇后更是笑意盈盈的說著。

    對於漢家的天子與皇后來說,張越的出現,也是一個奇蹟。

    尤其是衛皇后,張越的橫空出世,簡直是從天而降的祥瑞!

    都不要想太多,只要比較去年今日和今年今日,衛皇后就知道,此子的出現,改變了什麼?

    首先,他讓太子位置穩固。

    有了太孫後,太子未來即位,已經再無意外!

    而去年此時,太子卻是陷入四面圍攻,朝不保夕的局面之中。

    其次則是,此子出現後,天子的重心,明顯的從後宮女人身上挪移開來。

    注重養生的天子,現在已經很少寵幸妃嬪。

    這保證了東宮地位!

    故而,衛皇后是最相信如今漸漸流傳的『劉得張,如虎添翼』的傳聞的人。

    沒辦法,老婦人最愛的就是這一套。

    皇后與農村婦女,在本質上,差別不大。

    「太孫如今如何?」天子問道。

    「回稟陛下……殿下如今,安心讀書,勤修內德……」張越不動聲色的答道。

    天子聽著,滿意的點點頭:「善!」

    「今日,朕與皇后,傳卿前來,乃是欲與卿商議,太孫冊封大典之事……」天子緩緩說著,然後看向衛皇后,問道:「皇后可選定了時日?」

    衛皇后聞言,立刻起身,恭拜道:「陛下,臣妾命少府卜於太廟,得正月初九,為上上大吉之日……」

    天子聞之,龍顏大悅,看著衛皇后,道:「皇后做事,果真妥當!」

    概因這個日子,恰好是四十七年前,他登基即位的日子。

    整個後宮,如今已經無人記得這個特殊日子。

    但皇后卻一直銘記,讓他頗為感動,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在平陽縣初見衛皇后時的時光。

    那時,他意氣風發,年少輕狂,而衛子夫則明豔動人,體貼入微,令他第一次品嚐到女性的溫柔與細心,與宮中的陳皇后一比,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臣妾不敢當陛下之贊……」衛皇后盈盈拜道:「全賴陛下教導有功……」

    這就讓天子更滿意了。

    看著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衛皇后,伸手扶起對方,道:「這些年來,朕冷落皇后,是朕不是!」

    衛皇后聽著,有些哽咽,拜道:「臣妾能得陛下此語,雖死無憾矣!」

    天子聞言,也是動容,道:「皇后辛苦了!」

    然後轉身,看向張越,道:「既然皇后已經選定了時日,那卿回去後,便轉告太孫,務必抓緊時間,做好準備,兩日後,朕將帶其入覲太廟,面見歷代先帝衣冠!」

    這是漢代立儲的必須程序,更是劉氏『宗廟重於君』思想的體現。

    「諾!」張越連忙頓首拜道。

    就聽天子繼續道:「卿也要做好準備……」

    「典禮那日,朕會命卿為觀禮者!」

    張越聞言,震驚不已。

    因為,劉氏建儲,從來都是屏退外臣,只有父子與先帝們,靜默交流。

    當今天子此舉,等於是告訴天下人,劉家沒把張子重當外人!

    這是榮譽,也是危機。

    元封四年,天子攜愛臣,霍去病遺腹子冠軍哀候奉車都尉霍羶封禪泰山,封禪儀式後的第二天,霍羶暴卒於泰山腳下,死因迄今不明。

    霍羶如此,張子重能例外嗎?

    這一點,不止天子好奇。

    張越也很好奇!

    於是,張越長身領命:「臣謹奉詔!」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 11:18
第八百零五節 張子重必須死!


    張子重將獲准觀禮天子與長孫見歷代先帝衣冠?

    此事,立刻就傳遍整個長安的貴族圈子,無數人瞠目結舌,莫名震撼。 小 說    .

    「這陛下恩寵之心,真是前所未有啊……」有人感慨著:「再如此下去,將來豈非不就要變成『劉與張,共天下』了?」

    此人的議論,很快就被好事之徒,到處帶節奏。

    無疑這是一種誅心的言論。

    只是,沒有造成太大影響。

    至少在現在,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

    因為,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不可能信這種無稽之談。

    若劉與張都能共天下,那李廣利豈不是能當亞父,行伊尹故事了?

    故而,丞相劉屈立刻出手,行文給京兆尹和執金吾,要求京兆尹與執金吾『當此社稷之刻,果斷行事』。

    雖然,一個字也沒有提及封殺輿論,懲戒造謠者。

    但,京兆尹和執金吾卻辣手行事,抓了十幾個典型,打了板子。

    八卦黨們,終於知道厲害,不敢再傳這種話。

    沒辦法,漢家雖然有太宗『除誹謗詔』,保護普羅大眾的言論自由。

    但是……

    官府可以用其他理由來干預輿論啊!

    官字兩個口,怎麼說,還不是當官的拍屁股決定?

    真以為官府治不了八卦黨?

    笑話!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八卦黨們,可不是會輕易服輸的群體。

    私底下,有些隱秘的聲音,在悄悄傳播一些被編造的讖諱之語。

    什麼青陽氏之後,當主范氏之政。

    弓長濟於文刀,如木濟火。

    漢語的博大精深,令官府抓瞎。

    即使是執金吾的緹騎,也只能望而興嘆,無能為力,只好感慨一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了了之。

    而在貴族群體之中,不安,悄然萌發。

    「這張子重今年才十九歲吧?」有人悄悄的思慮著,感覺頭皮發麻。

    十九歲的權臣,這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還有能力,懂得拍馬,知道逢迎。

    簡直是bug啊!

    許多老人,甚至重新回憶起了當年被平津獻候公孫弘和張湯鎮壓的恐怖!

    那真的是一個絕望的時代!

    公孫弘、張湯,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全才。

    軍事政治經濟民生法律,倒背如流。

    還懂逢迎上意,將自己的政策和理念,打扮成天子喜歡的模式。

    於是,公孫弘就在丞相位子上,做到病逝。

    其為丞相之時,群臣避道,禮絕百僚!

    成為了當今天子在位數十年,唯一一位,既可總領朝政,又不受天子忌憚和提防的丞相。

    張湯就更了不得了!

    其為廷尉的時候,就搶了大司農的事情。

    當了御史大夫,連丞相也要靠邊站。

    霸道無比,橫行無忌。

    這兩位能臣,前後把持國政,鎮壓了整整一個時代。

    讓人只能在他們的陰影下瑟瑟發抖。

    如今,這張子重怎麼看都像是公孫弘、張湯的加強版。

    於是,很多人就覺得刺眼的很了。

    「不能再讓此子如此下去了!」許多人都在心裡盤算著。

    真讓此子成長起來,以表現的能力和身體素質來看,恐怕在壽命上超過公孫弘,只是等閒。

    這就意味著,未來數十年,都將是他的時代!

    沒有人能超越其地位,更無人可以趕超其地位。

    最重要的是如今太孫將立,而這張子重乃是太孫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元輔大臣!

    這麼一尊大神立在這裡,後來者,只能為其打下手,為其走狗和鷹犬。

    這就攔了多少人的路?

    只是……

    能對付其的手段,卻是相當可憐。

    暗殺?

    早就有人試過了,十幾個好手,拿著大黃弩,都被他反殺了。

    張子重虎圈手碎長戟的故事,更早已人盡皆知。

    暗殺這樣的人物,怕不是得去找一個有孟賁之勇,荊軻之膽,要離之智,豫讓之忠,專諸之心的大刺客,還得創造一個極好的條件。

    但問題是,就算能找到這樣的人物,別人也不會幹啊!

    刺殺張子重?

    別開玩笑了,誰不知道,這張子重如今是天下遊俠與豪俠的偶像?

    他的腦殘粉遍佈關中,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有人預警。

    旁的不說,很多人家裡的子弟,就是鐵桿的張蜜。

    是以,很多人只是在心裡思慮一番,就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畢竟,其實張子重只有一個人,再能耐,也無法壟斷所有權力。

    而且,他也不像那種會吃獨食的人。

    但……

    剩下的人,卻堅定了態度。

    而這些人,都是深知,一旦對方崛起,自己就將血本無歸,至少也是收益大損的人。

    於是,光祿勳韓說,陡然的活躍起來。

    穿梭在各家之間,煽風點火,挑撥離間。

    不過,他很有分寸。

    從不主動參與,也從不獻策,更不牽扯其中。

    他是個聰明人,深知絕對不能留下把柄。

    而且……

    韓說怎麼看,都覺得,這些私底下蠢蠢欲動的傢伙,都是蠢貨。

    這都還沒有開始呢!

    就已經渲染的如此聲勢,真要行動了,怕不是要人盡皆知。

    臣不密則**,君不密則失國。

    這樣的蠢貨,若是能夠成功,真是見鬼!

    這讓韓說,真是懷念起公孫賀來。

    若公孫賀沒有被公孫敬聲連累,此時或許就能有一個主心骨了。

    可惜啊……

    如今,公孫賀怕是連骨頭都要爛光了!

    故而,回家後,韓說就把自己的那兩個傻兒子韓增和韓興叫到了自己書房裡,故意讓他們等在那裡。

    然後,他自己則假作醉酒,說些醉話。

    「衛氏一門,皆愚笨也,竟敢私謀張子重,欲下毒暗害,蠢笨不可及,無藥可救!」

    又嘟囔著:「李氏愚子,更是蠢丑,居然還想收買刺客,暗害於彼……」

    韓增與韓興,隔著書房的門牆,聽得兩眼放光,心跳加速。

    「居然有賊子敢暗害張子?」韓增握緊了拳頭,看著自己的弟弟:「興弟,你去示警,為兄馬上入宮,去報告天子!」

    韓興聞言,興奮的點點頭。

    作為如今長安城內的頭號張蜜,韓興早就是張越的腦殘粉了。

    他甚至曾經打算將自己的妹妹,送去給偶像侍奉枕席。

    可惜被乃父揍了個滿頭包。

    但這並不能妨礙,韓興內心堅定的態度。

    他深深的相信,並且認定,只有張子重才配的上自己那國色天香的胞妹!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2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零六節 帝王唯心

    「韓興?」張越接過拜帖,狐疑了片刻,然後問道:「可是光祿勳的嫡子?」

    「正是……」田苗恭身答道。

    「哦……」張越目光閃爍了一下,韓說的這幾個兒子,真是些奇葩!

    張越都快被老韓家的這些騷操作繞暈了。

    本來,按道理來說,韓說和張越,可謂是新仇舊恨,延綿不絕,屬於絕對的死敵!

    但結果……

    韓說的幾個兒子,全是這長安城裡的鐵桿張粉。

    他們的名聲和作為,連張越也聽說了。

    譬如,這韓興就在長安城裡組織了一幫貴族子弟,成天研究張越在新豐的舉措。

    大力宣傳和鼓噪,張越的作為帶來的好處。

    無論是禁止溺嬰,還是推廣數字符號,仰或者假民農具,韓興和他的小夥伴們全部支持。

    經過他們的宣傳,現在,長安城裡也漸漸有人開始使用張越在新豐搞出來的那些數字符號了。

    前些時日,淳于文出去購物,回來就嘖嘖稱奇,說是如今東市市場的商賈,都會用數字標價。

    還有那韓增、韓文、韓旭等人,也都是在人前一副『張子重門下走狗』的神色自居。

    韓文、韓旭,更曾多次傳訊示警。

    搞得如今,長安城裡的很多人,都以為張越和韓說的關係,乃是莫逆之交,親密的很!

    猶豫片刻,張越最終還是道:「請韓公子入府一見罷……」

    「諾!」

    片刻後,一襲絳衣的韓興便被帶到了張越面前。

    張越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據說是長安城裡最鐵桿的張粉。

    韓興年紀不大,約莫也就二十來歲,但生得劍眉星目,神秀明形,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顯得正氣十足,身高差不多有七尺五寸左右,體型壯碩。

    從張越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韓說的嫡子,去年曾與小夥伴仗劍遊學,去了一趟居延,說是去遊學,結果卻帶回了三具匈奴人的首級。

    鬼才知道,這貨到底是去遊學,還是去殺人?

    去年八月底左右,他結束遊學,回到長安,然後就成為了張越在長安城裡最鐵桿和瘋狂的支持者和擁護者。

    連原本的頭號張粉韓文也要退避三舍,自嘆不如。

    韓興見了張越,激動的臉都有些泛紅了。

    自回長安以來,他就從幾個兄弟嘴裡,得知了張越的存在和事蹟。

    瞬間路轉粉!

    沒辦法,張越的事蹟與形象,在他這樣的年輕人看來,簡直就是絕佳的偶像。

    為朱安世開脫,這是有義,於新豐施政,寬和廉平,這是有仁,遇刺不慌,反殺刺客,此乃有勇,輔佐長孫,弘揚公羊之義,此乃有德,縱橫開闔,結交朝臣,推動治河,此為有智。

    當代風氣,本就崇拜義士猛將。

    飛將軍李廣,生平戰績連衛青霍去病麾下的任意一位大將的零頭都不如。

    但因為有『忠義』之名,故而人人敬仰,坊間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謂李將軍也!

    大遊俠郭解,平生殺人如麻,違法亂紀之事,做了不知凡幾。

    但因為講義氣,有名氣。

    所以,即使他殺人犯法,作姦犯科,逼良為娼,也依舊是人們心裡的好漢子,真英雄。

    腦殘粉遍及天下州郡。

    何況張越這樣,近乎沒有劣跡和黑料,形象極佳,從布衣而起的人物?

    所以,韓興此時激動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粗鄙野人,韓興見過侍中公……」韓興激動的不顧禮儀,直接以弟子晚輩的姿態,大禮拜道:「久慕明公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就差沒有跪下來納頭就拜,抱住張越大腿,一定要當小弟了。

    張越見著,也是有些尷尬,連忙上前扶起對方,道:「韓公子言重了!吾與公子,年齒相近,實在不敢當如此大禮!」

    韓興被張越扶起來後,激動不已。

    還好,他還記得此來的目的,趁著張越扶起他的瞬間,對張越低聲道:「張侍中,吾此來,是來為侍中示警的……」

    「嗯?」張越眼簾一動,貌似上次,韓說的兒子韓文,也曾向他示警,於是正色的道:「公子請說……」

    「在下聞說,有公卿勳臣,欲對侍中不利……」

    「有人在暗中尋找刺客……」

    「也有人欲搜尋毒藥,暗害侍中……」

    張越聽著,臉色如常,只是微微點頭,拱手謝道:「公子有心了,來日必有所報!」

    此事,張越並不意外。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出頭的椽子先爛。

    後世的娛樂圈,流量小鮮肉們,都能為了一個角色,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互相抖黑料,乃至於下黑手。

    何況是比娛樂圈複雜、黑暗、骯髒一百倍的政壇?

    事實上,沒有人搆陷的政客,必定不重要,無人黑的官員,肯定沒前途。

    周公尚且恐懼流言日,孔子也有深陷陳蔡時。

    何況凡人?

    只是……

    刺殺、下毒,這已經明顯超出了遊戲規則。

    所以……

    張越閉著眼睛,都能猜到是那些人在搞這些東西?

    肯定是那幾家連混吃等死都做不好的腐朽外戚、勳臣。

    就聽著韓興道:「不瞞侍中,如今家弟增,已經前往建章宮,求見陛下,稟報此事……」

    張越聞言,微微皺眉:「韓增?」

    「正是!」韓興有些莫名,不知道張越為何對自己的弟弟如此上心。

    但張越卻是興致勃勃,韓興不提韓增的名字,張越都快要忘記了這位歷史上宣帝麒麟閣十二功臣之一,漢大司馬車騎將軍是韓說之子。

    如今,韓興提起,張越猛然發現,老韓家真是妖孽啊!

    從高帝興盛到元帝,前後差不多兩百年。

    近乎代代不離權力中心,每次都能押對寶,始終與帝王關係親密。

    在西漢王朝,簡直是異數!

    這讓張越感覺有些發毛。

    因為,他發現,貌似自己也沒辦法阻止這一進程!

    他可以和韓說不對付,但他沒辦法狠下心腸來,對付有著韓增、韓興、韓文、韓旭這樣的腦殘粉的韓家。

    …………………………………………

    近乎是與此同時,韓增也到了天子面前。

    他是羽林郎的掛名隊率,生下來就有可以向天子單獨奏報的權力。

    去年開始,更擔任了尚書之職,擁有上書權。

    故而,韓增可以直接來到天子面前,請求單獨對奏。

    然後,就將自己所知的事情,對天子報告。

    當然,他沒有提及乃父,只是用『聽說』『耳聞』這樣的藉口報告。

    天子聽完,冷笑兩聲,道:「卿之奏,朕知之矣!」

    「果不出朕的預料啊……」

    韓增的報告,對天子而言,等於間接證實了一個長久的疑團冠軍哀候、奉車都尉霍羶的死因,必是有人暗害!

    「朕的奉車都尉!」天子咬緊了嘴唇,暗恨不已:「朕必定為卿復仇!」

    霍去病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作品。

    而其遺腹子霍羶,則是他曾經期望甚厚的另外一個傑作。

    他是那麼的聰明、伶俐,又是那麼的可愛、懂事。

    天子將之視為子侄,從小就帶在身邊培養、照料。

    可惜……

    暴卒於泰山腳下,死時僅有八歲!

    這麼多年來,天子一直懷疑,霍羶之死,乃是被害,只是苦於沒有證據,也沒有線索,只能壓在心底,不得發作。

    也恰是霍羶暴卒,才讓他從此多疑。

    看任何人,都像是亂臣賊子。

    總覺得,有刁民亂臣,想要刺王殺駕,行博浪一擊。

    如今,聞說有人欲對張子重不利。

    他立刻就將此事,與當年霍羶暴卒聯繫起來。

    對君王來說,唯心是理所當然的。

    而霍羶之死,與今日張子重之事,相似性實在是太高了。

    高到不需要用腦子,只需要簡單的聯繫一下,就能得出結論。

    故而,揮退韓增後,天子立刻就下令:「傳朕的命令,讓執金吾馬上秘密入宮!」

    「派人用宮車,將執金吾接到明光宮……」

    「再令人以『修繕』之名,封鎖明光宮與未央宮之間的棧道!」

    「朕將親臨未央宮,面見執金吾!」

    左右聞言,渾身都打了一個冷戰。

    皇帝秘密召見執金吾,本來就是極為罕見的事情。

    如此大費周章,更是少有先例。

    漢家歷史上,大約只有當年先帝欲廢粟太子,於是秘密下詔,召郅都入京,在一日之間,讓郅都取代衛綰為中尉可以相提並論了。

    而當年,郅都上任後,第一件事情就連夜緝捕所有粟氏外戚,當天晚上就拉去渭河邊全部處死。

    第二天,就廢太子為臨江王,逐出長安,賜死粟妃。

    …………………………

    建文君府中,張越親自將韓興送到門口,拱手道謝:「今日公子示警,本官感念在心,來日必有所報!」

    韓興聽著,卻是忽然一笑,對張越拜道:「若侍中公欲謝在下,便答應在下一事即可!」

    「請說……」

    韓興忽然上前,拱手道:「在下有同產女弟,閨名曰『央』,自幼被家父指婚衛伉子延年,那衛延年紈袴不法,實在非為良配,在下常恨之,奈何家父執意如此……」

    「若侍中有心,敢請侍中,救我女弟,如此興願啣草結環,牛馬相報!」

    張越聽著,也是一楞,這是哪門子的請求?

    但,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衛家的子弟,也確實是天坑!

    若有機會,幫一個忙,讓一個可憐女子脫出火坑,也算積德了。

    更不提,還能得到韓興的友誼。

    便道:「若是機會合適,本官必當援手!」

    韓興聞言,高興的如同過節,欣喜若狂的拜道:「如此,多謝侍中公!」

    對漢家貴族來說,給別人送個原諒環保帽,這是常有之事。

    貴族們爭風吃醋,乃至於大打出手,也是日常。

    自高帝迄今,已經有十幾個列侯,因為女人而死。

    其中,就包括了張越的那位曾伯祖父張不疑。

    而像這種橫刀奪愛,硬生生的將一個有婚約的女子,從別人手裡搶走的行為,更是屢見不鮮。

    而以貴族的傳統來說,破壞別人婚約的人,有責任和義務接盤。

    不然,那妹子能嫁給誰?

    所以,韓興的欣喜,也就不足為奇了。

    張越卻是不知此事,看著韓興手舞足蹈的模樣,頗為納悶,但直覺告訴他,貌似好像答應一個了不得的事情……

    …………………………………………

    夜幕時分,一輛宮車突兀的穿過被封鎖的棧道,從明光宮中駛入未央宮,來到了未央宮的溫室殿前。

    車門打開,一身戎裝的王莽,持劍走出。

    「執金吾,請隨奴婢來……」郭穰迎上前來,帶著王莽,穿過溫室殿的閣樓,來到了這宮闕之中的一個小閣樓前,然後推開門,道:「陛下就在樓內,請執金吾脫靴入覲!」

    王莽點點頭,將腰間佩劍解下來,然後脫下靴子,穿上木屐,進入閣樓內。

    然後,他就見到了天子,站在一件屏風前,凝視著其上的文字與圖畫,看上去頗為孤寂。

    這是王莽從未見過的天子形象。

    王莽仔細打量了一番這閣樓內的佈置。

    此樓,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地板都有些陳舊,室內擺設,都以孩童特色為主。

    小劍、小弓,隨處可見。

    宮燈與鼎器之上的雕紋,也多以鳳鳥、麒麟、天馬為主。

    「執金吾來了……」天子聽到腳步聲,悠悠轉過頭來,看著王莽。

    「臣恭問陛下安!」王莽立刻頓首參拜。

    「卿可知此樓何名?」天子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反而悠悠問道,語氣之中充滿了哀傷與惆悵。

    「臣愚鈍!」王莽那裡還敢猜?這種事情,就算知道,也得裝作不知道。

    「此乃冠軍樓!」天子沉聲說道:「朕的奉車都尉舊年所居之處,朕的冠軍侯成長之所!」

    王莽聞言,立刻趴下身子,一動不動。

    冠軍侯!

    漢家只有兩個冠軍侯,一個是霍去病,一個是其子霍羶。

    無論天子所說的哪一個,王莽都知道是自己不能議論的對象。

    天子卻是從陰暗的屏風處走向王莽,連枝燈的燈光,照亮這位大漢天子的臉。

    王莽此時赫然發現,這位從未流淚的天子,此時,眼眶泛紅,顯得極為哀傷。

    「朕叫卿來,是要命卿去查……」

    「衛氏,有沒有參與當年泰山之事……」

    天子拍拍手,立刻有宦官從屏風後,抬出兩個大箱子到王莽面前,然後打開來,露出裡面已經佈滿灰塵的簡牘。

    「這些是元封四年,隨駕大臣的檔案……」天子說道:「如今還活著的,已經不多了……」

    「卿不要怕辛苦,一個個的去查……」

    「查清楚這些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還有,看看他們,是否參與了如今長安貴族,陰謀謀害侍中張子重之案……」

    「一有消息,立刻報告朕知!」

    「諾!」王莽將天子的話,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中,然後頓首問道:「若涉及衛氏……?」

    天子聞言,嘿然笑了起來。

    「呵呵……」

    「呵呵……」

    良久,才聽到天子道:「卿不可讓大將軍身後名蒙羞!」

    「更不可令皇后難做!」

    「臣知道了!」王莽低下頭來,看著地板:「臣必不會令陛下失望!」

    「此外,長安城中,除衛氏外,所有涉及陰謀謀害張子重者,卿不必來報朕,自決之!」天子轉身看向那面屏風。

    屏風上,一匹神俊的大宛馬,四蹄飛揚,踐踏在匈奴單于庭的大纛之上。

    一個英武的少年將軍,持戟衝鋒,彷彿從畫中走來。

    「朕的大司馬,朕對不住你!」

    「沒有保護好奉車都尉……」

    霍羶死於元封四年,當年之事,已經無法查清真相,更無法知道細節。

    但……

    這並不意味著,他要就此作罷。

    於君王來說,寧肯錯殺三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所有事涉陰謀刺殺、毒害、構想張越的人,如今都已經被他視為當年參與謀害霍羶的凶手。

    每一個,都該死!

    全都應該去死!

    至於,他們有沒有參與?

    這重要嗎?

    不重要!

    因為帝王唯心,如是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2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零七節 五星紅旗,我為你驕傲


    延和二年,春正月初九。

    漢高廟之中,旌旗飛揚,莊嚴肅穆。

    天子冕服正裝,走在高廟的通道中。

    太常卿商丘成前導在先,劉進則穿著元服,緊隨其後,張越持斧鉞跟在一旁。

    隊伍中,還有列侯,抬著兩個大箱子。

    箱子裡,裝著的乃是趙破奴今日一早,獻入宮中的《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和《大漢地理志》的初稿。

    此外,還有著昨日從新豐,送來長安的《萬民孺慕聖天子書》。

    張越離開前的佈置,忽然發力,數萬新豐父老簽字畫押的賀書,當即驚呆了朝野,雷的無數人外焦裡嫩。

    更讓許多馬屁精,抓狂瘋癲。

    這種來自後世的無節操拍馬之法,在西元前用出來,雷人指數超越抗日神劇,肉麻程度,秒殺瑪麗蘇。

    但偏偏,簡單有效。

    天子龍顏大悅,當即下詔,賞賜新豐『父老』年六十以上者,布帛一匹、酒肉一石,除今年租稅、徭役。

    更褒揚新豐官吏,賜百石以上,人錢三千,四百石以上加賜黃金一金,六百石以上,賜劍一柄。

    這可真的是,羨煞朝野。

    可以預見,明年今日,模仿抄襲者,肯定如過江之鯽。

    不過嘛……

    學我者生,像我者死。

    只有抄襲,而沒有創新,肯定是沒前途的。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張越做這個事情,還是積德了。

    起碼,堵死了後來者效仿的道路。

    而天子,特意將這些東西帶到高廟來,當然是因為劉氏帝王的本性不裝x,不舒服。

    自高帝以來,代代如此。

    劉家的悶騷,有目共睹!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當初劉邦坐了天下,特地回了一次豐沛,大擺筵席,在父老面前唱上一曲《大風歌》就足可窺見一二。

    但張越卻沒有心思想這些,他亦步亦趨的跟著天子,有些緊張不安。

    沒辦法,有漢以來,誰見證過天子立儲?

    可能也就是當年的蕭何、張良,曾見證過了。

    自那以後,天子建儲,便是極為私密。

    連條候周亞夫、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也未親眼見證。

    這種沒有先例可循的事情,張越只能當啞巴,裝木偶。

    免得犯了忌諱,招來災禍。

    在商丘成引領下,沿著被羽林郎和期門郎嚴密保衛的走廊,一路向前,太廟的神殿就在眼前。

    商丘成持著節旄,在太廟神殿的台階前止步,然後回頭對天子拜道:「臣丘成啟奏陛下:唯漢一百一十一年,歲在庚寅,春正月初九,臣太常商丘成,奉陛下之詔,恭迎歷代先帝衣冠,臨於高廟……」

    「乃從萬年迎太上皇衣冠……」

    「自安陵迎惠廟衣冠……」

    「從霸陵恭迎太宗孝文皇帝衣冠……」

    「從陽陵德陽宮奉先帝衣冠……」

    「微臣誠惶誠恐,率太常有司,戰戰兢兢,卜於歷代先帝神廟,灼龜禱告,卜噬以助善,神靈顯聖,神龜有靈,皆曰吉,可以行大事……」

    天子聽著,正色道:「善!朕聞祖有功而宗有德,今祖宗畢至,神靈歸來,朕攜長孫,以告列祖列宗,興漢之社稷,定宗廟之大業!」

    「其赦天下,令有司佈告郡國,使天下皆知此樂事!」

    「諾!」隨駕的尚書令張安世立刻領命。

    而天子則帶著劉進,在張越的護衛下,拾階而上,朝著高廟的神殿而去。

    長安高廟,其實只是漢高帝劉邦神廟的一個馬甲。

    它的主殿,在沛縣的枌榆社。

    次殿位於長陵,第三大規模的神殿在泗水,長安城高帝神廟,在漢家高帝神廟之中,只排第四,也就比位於雒陽的高廟神殿規模大上一丟丟。

    所以,關中供奉的高帝衣冠,其實平時不在此地,而是在長陵的神廟,有事才會由太常卿親自去長陵恭迎。

    即使如此,其正殿規模,也堪比建章宮的很多宮室。

    正殿台階,一共六十二級,以像這位漢高六十二年人生。

    台階上,立有石柱,一共十一根,代表了這位高帝十一年的帝王生涯。

    台階之間,雕刻著一副副的浮雕,都是這位帝王人生的高光時刻。

    有斬白蛇起義,也有亥下之戰。

    最終,一切都結束於一副星相。

    五顆星星連成一片,是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看著這副浮雕,張越感慨萬千。

    有時候,歷史真的有些神秘、奇異。

    兩千兩百年,似乎是一個輪迴。

    一百一十年前,劉邦在泗水行宮即皇帝位,正式建立漢朝基業。

    當年有五星齊聚東方星空,閃耀星河。

    從那一年開始,劉氏漢帝,用七十年休養生息,歷經四帝,收拾殘破山河,奮發圖強,終於興盛崛起,北逐匈奴,南平百越,收復所有舊秦疆土,並打下一個新的帝國基業,塑造了此後兩千年的封建史。

    而兩千兩百餘年後,一面五星紅旗,從古老的東方升起。

    於是,古老的帝國,從廢墟重建,歷經數代人的努力,臥薪嘗膽,發憤圖強,終於重回世界之巔,東亞病夫,從此粉碎。

    張越穿越前,網絡上的人們,已經重拾了舊有的雄心。

    無論左翼右翼,多數人眼裡,地球已經變得只有兩個國家了。

    一個叫中國,一個叫外國。

    諸夏民族的民族心氣,整個地球,真的少有人能及。

    畢竟,不是誰,都能經受被打斷脊樑,又重新爬起,墜入深淵,又捲土重來的浩劫。

    而諸夏民族的歷史,經歷了複數的類似劫難。

    大漢帝國,就是從廢墟與殘破中崛起的帝國。

    一百年前,匈奴騎兵,肆虐在邊塞,高帝困於平城,彷彿在昨日,呂后被辱,猶如剛剛發生的事情。

    就在五十餘年前,匈奴騎兵,還曾燒燬了漢帝的行宮,兵鋒直指長安。

    但現在,匈奴人已經被打的只能縮在漠北,苟延殘喘。

    如今,曾經的屈辱,已經灰飛煙滅。

    今日的大漢帝國,已經重回了中央帝國,天朝上國的地位。

    而以張越所知,這只是諸夏民族遇到的一個小小挫折。

    比起匈奴人的威脅,春秋時期,那才叫真的慘!

    周天子的鎬京都被人打破,平王被迫東遷,宗周的故地,全部淪陷。

    哪怕是在中原,夷狄異族的威脅也是揮之不去。

    孔子嘆道: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

    連衣冠文化,都要隨時淪喪了!

    然而,管仲應運而出,高舉尊王攘夷的大旗,團結諸侯,會盟諸夏,只用了幾十年,就將神州胡腥一掃而光。

    然後就是戰國七雄,吊打天下,秦王虎賁,席捲六合。

    所以……

    張越忍不住在心中輕唱起來:「五星紅旗,我為你驕傲……」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零八節 天子教孫


    從台階而上,穿過石柱林立的高台。

    高廟神殿,就已在眼前。

    跟在天子身後,張越和劉進,低著頭,步入其中。

    三人剛剛跨過大門,宿衛在門口忠誠的漢家衛士,就已經關上大門。

    嘎吱!

    整個神殿,瞬間與外界隔離。

    只有一盞盞的油燈,在滋滋的燃燒著。

    天子闊步而前,帶著劉進和張越,走到大殿正中,然後抬起頭來,凝視著懸於神殿正首,端坐於一個個神座上的先帝衣冠。

    劉進和張越,不敢怠慢,立刻跪下來,對著這漢家歷代先帝衣冠叩首。

    天子卻是輕聲道:「進兒,上前來!」

    「諾!」劉進叩首再拜,然後匍匐著爬到天子面前。

    首次面對著,自己的列祖列宗,劉進心理壓力大如泰山。

    即使張越,也是凝神屏息,大氣都不敢出。

    而天子此時,則領著劉進,走到了那供奉著歷代先帝衣冠的神位之前。

    「此乃太祖高皇帝衣冠……」天子沉聲說道:「皇孫劉進!抬起頭來,仔細看著!」

    劉進聞言,抬頭凝視著那懸掛在上首的御座上,被固定的衣冠。

    天子十二琉垂下,充耳玉珠在側。

    但問題是……

    這件衣冠的材質,卻簡陋非常。

    因為距離的近,劉進看的分明。

    那只是最簡單的絲質布料,縫製而成的天子冠冕。

    就連琉珠、充耳、玉石,也只是些尋常貨色。

    某些地方,甚至還能看到補丁!

    「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時,已是四十八歲,前半生為農夫、亭長,四十七歲時家訾不足一萬錢,只能寄居兄嫂家中,困頓之時,伯嫂以勺刮鍋而逐客,高帝深恨之,此羹頡候信之所以封也!」

    「七年後,五十四歲,太祖高皇帝已提兵平滅項羽,並有天下,乃於泗水之陽,既皇帝位,開我漢家宗廟社稷之基業!」

    「此高帝衣冠,乃泗水即位之時,呂后親縫之……高帝愛之,不肯輕易更換,乃服至駕崩,遂為天下奉,為高帝衣冠,供之於長陵,迄今不改!」

    天子說著就對那高帝衣冠,長身叩首,拜道:「臣徹攜孫臣進、留文成侯良後、侍中張子重恭問陛下,願陛下神靈在天,垂於漢室,懋及子孫,永永無窮!」

    劉進連忙叩首:「臣進恭問太祖神靈,祈陛下神靈永光,懋及子孫,佑我社稷!」

    張越也拜道:「臣毅叩首膜拜太祖皇帝,陛下起於布衣之中,奮劍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禪,階湯武之王。龍行虎變、率從風雲、征亂伐暴、廓清帝宇,八載之間,海內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極!上古已來,書籍所載,未嘗有也!非雄俊之才,寬明之略,曆數所授!臣聞易云: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於人,書云:天工人其代之!陛下起義,奮發天下,如是而已!願陛下神靈,永照漢土,佑我臣工,再建新功,保我君父,既壽且昌!」

    天子聽著,不由得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張越。

    實在是張越的這些話,在他聽來,簡直是對自己祖宗的完美定義和準確詮釋!

    「真是忠臣啊!」天子心裡讚道。

    若非場合不對,天子真想拉著張越好好談一談。

    心裡想著,就領著劉進,來到了另一座衣冠供奉之所。

    他緩緩起身,對劉進也抬了抬手,道:「進兒上前來,仔細看看……」

    天子毫無尊重之意的仰頭,直視著那件垂在自己眼前,看上去華麗錦繡,氣度非凡的天子衣冠。

    其衣用蜀錦,鑲以金絲,十二服章紋之,其硫用珍寶,充耳以寶玉雕琢。

    端的是威嚴不凡,可以想像,這件衣冠主人生前是何等的尊貴!

    然而……

    「此惠廟衣冠也!」天子緩緩介紹著:「進兒且看,惠廟衣冠,何等模樣……」

    「孝惠在位之時,不可謂不仁厚,呂后欲誅隱王(劉如意),孝惠知之,於是親持隱王,與之出入同車,呵護備至,令呂后幾乎無下手之機……」

    「也不可謂不寬宏,其在位垂拱而治,諸事皆聽群臣之意,休養生息,撫育萬民……」

    「然則……七年而終,死而絕嗣,衣冠孤苦,神靈冷寂……」

    抬著頭,天子道:「劉進,汝可知否,何以如此?」

    劉進聽著一楞,但隨即福至心靈,想起了張越曾與他討論過此事之時的結論,脫口拜道:「回稟皇祖父,孫臣愚以為,漢家本有制度,以霸王道雜之!」

    「惠廟優柔,純用王道,無霸道之佐,故有此失!」

    天子聞言,龍顏大悅,開懷笑道:「太孫!朕之麒麟也!」

    然後,他嚴肅的道:「進兒當時刻以惠廟為戒!」

    惠帝劉盈,每一個漢家帝王的最終夢魘。

    其為天子,而失其權,生不護手足,死不能保子嗣。

    由是孤苦寂寞,永墮深淵!

    連每年忌日的衣冠出巡,都格外清冷。

    抬著衣冠巡幸的人,儘是宮中的孤老宦官,一個願意為其效勞的士大夫也沒有!

    所以,即使這位帝王生前,仁孝寬厚,歷史評價也是極為低下。

    天子從前不喜太子劉據,也是因此。

    劉據和劉盈,在性格上和心性上,太相似了!

    劉進只是頓首領命,拜道:「孫臣謹記大人教誨!」

    天子點點頭,對張越道:「張卿為朕督之,若未來太孫不孝,既以今日之話而戒之!」

    張越趕忙拜道:「臣恭領聖命!」

    到得現在,張越算是看出來了。

    為何這劉氏建儲,不讓外人摻和。

    感情,老劉家在建儲謁廟的時候,是在玩愛家主義、憶苦思甜教育啊。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劉氏帝王,總是那麼的清新脫俗,別於其他封建王朝。

    這種方式,確實是一種有效的家庭教育。

    至少能給繼承人灌輸一些基本的理念,並讓他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說話間,天子卻是領著劉進,來到了高帝衣冠之側陪祀之所。

    一件簡簡單單的,用著苧麻、素、羅等原料,編織而成的天子服章。

    這恐怕是天下有史以來最簡單的、樸素的君王衣冠了。

    只是,莫名的,卻有著無窮威勢,顯露著浩浩蕩蕩的王者威嚴。

    讓人見而仰慕,心生孺慕,於是戰戰兢兢,只能叩首再拜,匍匐在其腳下,恭恭敬敬的獻上敬意與膜拜。

    即使穿越者,也不能例外!

    張越的視線,凝視著這件樸素、簡單、無華的天子衣冠,無比崇敬的獻上自己的膝蓋,真誠的叩首膜拜。

    概因,這件衣冠的主人,是一位真正的王者。

    其雖身死,但魂魄永在。

    即使是改朝換代,縱然千百年後,也依舊為人民長久懷念和敬仰。

    他就是漢太宗孝文皇帝劉恆!

    只是看著這件簡簡單單,樸實無華的天子衣冠。

    張越心中,就浮現起了這位君王生前的無數事蹟與故事。

    其在位之時,依法治國。

    某次,這位天子出行,攆車從渭河橋上過,有行人驚駕,導致這位天子險些被馬摔出車駕。

    衛兵緝捕了那個莽撞的路人,送交廷尉。

    廷尉審理後,依法判處:冒犯車駕,罰金四兩。

    這換了其他任何君王,這個廷尉都得掉腦袋,若是我大清的聖主明君,恐怕要誅九族。

    但,這位天子,卻在思考了很久後,批准了廷尉的裁決,說:廷尉當是也!

    又有一次,高帝神廟供奉的玉環被盜,官府抓住了盜賊,交給廷尉審理,廷尉依律判處盜賊斬首。

    這位天子,繼續批准了廷尉的奏報。

    正是因此,漢室從此才奠定了『刑無等級』的法律思想。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刑。

    即使現在,五銖錢大神,神威蓋世,也依舊如此。

    縱然諸侯王犯法,也要受到法律制裁和懲處。(劉氏天子靠法律和制度,處死和懲處的諸侯王,至少是兩位數!列侯的話,數都數不清楚!)

    而這位天子,不僅僅是法律的守護者。

    更是言論自由的捍衛者。

    今天長安八卦黨們,能夠自由自在的給公卿編段子,給列侯權貴安外號,甚至調侃宮廷八卦,全賴這位天子當年頒布的『除誹謗詔』。

    更讓人敬仰和尊敬的是,這位帝王,還是兩千年封建史上,罕見的節儉君王。

    終其一生,無論穿戴,住行,都是自己動手。

    他在宮中,帶著宦官,種地養菌,又讓薄太后和竇皇后,帶著妃嬪,養蠶織布,種麻為衣。

    其在位二十三年,沒有修過宮室。

    甚至沒有在宮廷裡,增添任何一件名貴的奢侈品。

    他的妃嬪所穿的衣裙,拖地不過一尺,宮中帷幕,沒有任何紋繡之飾,宮室迴廊裡,看不到任何金銀銅錫之物。

    全是陶瓦、泥罐。

    就連其陵寢,也是沒有半個金銀陪葬品,俱為陶瓦之物!

    然而,他對自己和子女、妃嬪節儉。

    卻對農民、勞苦大眾,慷慨非常。

    其在位二十三年,多次免除全國田稅、徭役。

    漢家今天田稅,三十稅一的制度,就是在他手上開始創立的,並一直延續到西漢滅亡。

    康麻子所謂的『永不加賦』的幌子,與這位帝王開創的,真正的輕徭薄賦制度一比,簡直是桀紂之政!

    這樣一個君王,出現在西漢王朝,只能說是異數。

    是中國之幸,天下之幸!

    不止是張越,在這位天子衣冠面前,戰戰兢兢,只能俯首膜拜。

    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見著那件樸實無華,簡簡單單的祖父衣冠。

    嘆了口氣,屈膝頓首,低頭致意,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

    因為,面對這位帝王,他深感慚愧、內疚。

    他知道,自己一年用度,恐怕都能超過自己的這位祖父二十三年帝王生涯的全部個人開支。

    這還沒有計算,建章宮、甘泉宮和明光宮的修建費用。

    更沒有算封禪泰山和巡幸天下的開支。

    「祖有功而宗有德……」天子良久感慨道:「太宗皇帝之德,昭於日月,顯於天地,朕自愧不如……」

    劉進和張越,都明智的在這個時候,閉上嘴巴。

    兩千年封建王朝史,幾個帝王,能與這位漢太宗的執政水平、個人修養相提並論?

    漢德能延綿四百年,全賴這位皇帝的遺澤。

    要知道,新朝末年,幾乎所有的農民起義軍,都要找一個姓劉的宗室來做首領。

    而這就是人望,就是人心。

    感慨了一陣後,天子卻是起身,看著那太宗衣冠,對劉進悠悠道:「進兒啊,太宗孝文皇帝,德牟天地,澤及鳥獸,非一般人所能為,朕也不強求汝能學得……」

    「當年先帝帶朕瞻仰太宗衣冠時,曾有教訓,如今朕將此教訓,傳與汝……」

    「孫臣恭聞聖訓!」劉進立刻叩首。

    「當年先帝訓朕曰:孝文之治,德為輔,而本為權,切不可本末倒置,若本末倒置,則如太阿倒持!」

    「進兒能思之,漢家制度,以霸王道雜之,朕心甚慰,此語寄於汝知,日後當牢記於心,不可忘懷!」

    「諾!」劉進恭身再拜。

    只是想著,卻不免有了些壯志。

    皇祖父說,太宗孝文皇帝之德行仁政,非一般人所能為。

    但,劉進卻想要挑戰一二。

    他就不信了,自己的曾祖父能做到的事情,他就不能?

    天子看著自己的孫子的神色,心裡面也明白這個孫子多半,此時已經有了志向。

    就像他當年,被先帝帶到太宗衣冠前時一般。

    他也曾經,立志要做到。

    可是……

    那太難了!

    難到近乎不可能!

    畢竟,君王權力無限大,擁有天下,富有四海,可以為所欲為。

    沒有大智慧大毅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像太宗皇帝那樣,即使富有天下,依然節儉自身,縱然天下歌頌,也不改本心。

    哪怕只是表面做到,偽裝節儉,也是極為困難。

    他本人,甚至連一年都沒有堅持下來,就敗倒在了這花花世界的無盡誘惑與吸引之中。

    劉進能嗎?

    天子暗自搖了搖頭,沒有太宗的早年經歷,沒有嘗過貧苦,不知民間疾苦,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皇室長孫,怎麼可能有太宗的毅力與決心?

    不過,劉進的神色,讓他頗為欣慰。

    總算……

    這個長孫,不再『不類己』了。

    單單就是在這個事情上,就和他當年的個性,頗為相似。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零九節 風暴(1)

    延和二年,春正月甲申(初九),上與長孫進謁廟,乃立之為太孫,詔赦天下,賜天下年六十以上為祖父者,民爵一級。

    乙酉(初十),建太孫莫府,以桂宮為太孫宮。

    燭光中,太史令司馬遷放下手中記錄的毛筆,吹了吹案几上白紙的墨跡,然後將之交給身旁的弟子,道:「歸入《今上本紀》之檔……」

    「諾!」一個年輕人頓首而去。

    司馬遷卻是巍顫顫的站起身來,白髮蒼蒼的漢家太史令,微微眯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搖曳的樹木,輕嘆一聲:「風雨欲來呦!」

    ………………………………

    長安,尚冠裡。

    王莽腳踩著皮靴,挎著長劍,抬頭看向前方的那座奢華府邸。

    無數火把,緊隨其後,照亮了前路,以及那面府邸牌匾:候神使者府!

    在過去,這座府邸,在長安城屬於禁忌。

    哪怕三公九卿,也不敢在其府前造次。

    但現在……

    王莽抽出腰間佩劍,冷然下令:「傳吾將令,緝捕賊臣公孫卿閤府,膽敢反抗者,殺無赦!」

    錚亮的長劍,刺破了黑夜。

    旋即,數以百計的軍人,持戟上前。

    砰!

    華貴的府邸大門,被軍人暴力踢開。

    「你們幹什麼?」幾個守門的下人,被嚇了一大跳,立刻喊道:「爾等不要命了嗎?這裡可是候神使者公孫公的府邸!」

    然後,他們得到的回答,只有冰冷的長戟。

    數十柄長戟,架到身前,他們立刻嚇得渾身坦然,條件反射一樣的跪到了地上。

    執金吾的緹騎,隨即魚貫而入。

    全副武裝的禁軍,緊隨其後,喧嘩聲立刻就驚醒了沉睡的尚冠裡。

    無數人從床榻上爬起來,驚恐的看著遠方的火光和聲響。

    有膽大的人,爬到牆頭,眺望此地。

    「是執金吾!」有人低聲驚呼,然後立刻閉嘴。

    漢家執金吾,天子大棒!

    自有漢以來,執金吾(中尉)皆是秉承天意而行事。

    當今執金吾王莽,更是當今天子最忠誠的走狗,足可止小兒夜啼的酷吏。

    望著那火光所在之地,很多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因為,那裡是候神使者公孫卿府邸。

    而公孫卿,雖然不是官員,但與天子關係非常親密。

    在曾經,他是大漢天子的頭號修仙顧問、煉丹專家和求仙大使。

    策劃了一系列的重要修仙工程和修仙事業。

    柏梁台,是他倡議的。

    蓬萊閣也是其提議的,甚至連神仙台,也是他獻策建議修建起來的。

    就連天子的年號中,也有一個,因其之故。

    此人,可謂是文成、五利之後,最成功的方士。

    而且,成功至今!

    但……

    今夜,執金吾忽然出動,緹騎上門。

    這舊日的傳奇,看樣子再也無法繼續傳奇下來了。

    有人唏噓感慨,也有人低頭沉思。

    毋庸置疑,這是大事!

    透露出來的信息,更是關鍵非常!

    天子前日立太孫,今日就緝捕公孫卿,兩者之間,若無聯繫,才叫見鬼。

    特別是考慮到,公孫卿素來與太子不合。

    這就更值得玩味了。

    …………………………………………

    候神使者府邸前,此時已是一片狼藉。

    王莽持著長劍,立於府前。

    在他面前,數百名男女,都已經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

    一個白髮蒼蒼,看上去幹瘦萎縮的老者,被衛士押到眼前。

    「公孫卿……」王莽抬眼,看著這個曾經呼風喚雨,據說能與神靈交流,與仙人往來的陸地神仙,嘴角彎出一個弧線,深受法家思想影響的王莽不信什麼鬼神。

    韓非子說的好!

    龜筴鬼神不足舉勝,左右背鄉不足以專戰。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封建迷信,就是阻礙法家富國強兵的障礙!

    全部碾碎,徹底粉碎,才是應該做的事情。

    更何況:用時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

    所以,在法家官員眼中,鬼神那是什麼?

    祂有幾個校尉部?

    從前,王莽就一直想找公孫卿的麻煩。

    想要致其於死地。

    如今終於抓住了機會!

    他冷冽的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位天下方士術士的精神領袖,曾經不可一世的候神使者,輕笑道:「汝陰謀與他人陷害大臣,欺君罔上,編造故事,執金吾已經掌握了全部罪證!」

    被衛兵挾持的公孫卿聞言,本就惶恐至極的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癱軟在地,嘆道:「可恨衛伉不肯聽我言,致有今日!」

    沒辦法,執金吾的威名,誰人不知?

    王莽既然敢來拿他,一定有真憑實據。

    說不定,自己聯絡的那幾個人,都已經被捕了。

    哪知王莽一聽,喜上眉梢。

    其實……

    他此來,根本沒有掌握到切實的證據,只是從天子給的檔案和線索裡,發現公孫卿活動的軌跡,掌握到了些證據,便想要借題發揮罷了。

    對執金吾而言,這是基本操作。

    哪成想,這運氣來了,天上能掉餡餅!

    這太驚喜了!

    「全部押至船獄,分別關押!」王莽揮手下令:「吾將親自審訊!」

    執金吾的刑獄官,最是擅長刑訊拷打。

    有著『死人也能說話』的美譽。

    ……………………………………

    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誰?」丞相劉屈氂從床榻上醒來,不耐煩的問道。

    「父親,是我……」門外傳來了其子劉遠的聲音。

    「何事?」劉屈氂問道。

    「回稟大人,剛剛得到報告,執金吾帶人,抓了候神使者公孫卿!」劉遠急切的報告著。

    劉屈氂聞言,瞬間沒了睡意。

    候神使者公孫卿?!!!

    那可是天子面前的大紅人啊!

    即使是他這個丞相,也要巴結和恭維。

    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回事?」劉屈氂顧不得穿衣,赤腳而出。

    「不知道啊!」劉遠搖頭道:「只知半個時辰前,執金吾忽然帶人突襲了尚冠裡,緝捕了公孫卿閤府……」

    「這必是天子授意!」劉屈氂馬上就道:「快為吾備車,吾要星夜入宮!」

    公孫卿可不是一般的方士!

    他是天子的頭號修仙顧問,據說曾見過仙人的陸地神仙。

    而且,其活躍時間,超過三十年,與朝野內外的很多大人物,都有著密切關係。

    劉屈氂本人,也曾為了拜相,而送過錢帛美女與土地與他。

    更曾受邀,參與公孫卿舉辦的酒宴。

    關係雖然不是很密切,但也不算很疏遠。

    這要是那公孫卿一通亂咬,如何是好?

    再說了,這有事去找天子匯報,才能長久!

    …………………………

    此刻,光祿勳府邸中。

    韓說還未入睡。

    他在看書,太學剛剛托少府刊印的《公羊正義》。

    這是在那張子重的《春秋二十八義》基礎上,由董越、褚大等人再三編訂後,呈給天子,得到批准,准予雕版刊印的第一批書籍。

    因為白紙產量限制,只刊印了五百冊。

    在第一批少府刊印書籍中,刊印數量,僅次於《孝經》《春秋公羊傳》《論語》《春秋繁露》以及《尚書》的書籍。

    由此可見,公羊學派對其的重視程度。

    韓說想辦法提前搞到了一冊,拿回家就研讀。

    迄今已經足足研讀了十幾次,仔細揣摩和解讀了幾乎每一條文字。

    隨著解讀的深入,韓說自問,已經對那個年輕後輩有了深刻瞭解了。

    「這張子重之說,倒也有可取之處……不是一般腐儒……」韓說放下手裡的書籍,想道:「觀其文字,似是有意,要糅雜谷梁、公羊、左傳,集其大成……也難怪那江升,視若虎狼了……」

    「真要被其做成了,那谷梁、左傳,就都要唯公羊馬首是瞻……」

    正感慨著,忽然,書房外傳來自家那個傻兒子的笑聲。

    就聽著韓興歡喜的跑進來,對他道:「父親大人,喜事啊!天子終於懲治那候神使者公孫卿了!」

    「嗯?」韓說抬眼,瞄著自己的兒子,忽然反應過來,猛然起身,問道:「你說什麼?」

    「父親大人還不知道嗎?」韓興一臉疑惑的看著韓說:「就在半個時辰前,執金吾緹騎星夜出動,封鎖了候神使者公孫卿府邸,據說,已經將其閤府拿下!」

    韓興手舞足蹈,高興不已的道:「這賊子,坑蒙拐騙,欺騙世人,終於被揭穿真面目了!」

    韓興是一個標準的公羊思想擁護者,深信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對於方士神棍深惡痛絕。

    尤其是公孫卿,真是恨不得扒皮抽筋因為,他的胞妹,就是被這神棍的批語所誤,與那衛家的紈袴子有了婚約。

    如今,公孫卿被捕,對韓興來說,真的是喜從天降啊!

    韓說卻是震驚非常,勉強平抑內心,假作鎮定,道:「吾要立刻入宮!興兒快為我備車!」

    「大人入宮,可是要恭賀陛下,剷除奸佞?」韓興開心的問道。

    韓說聽著,臉都黑了。

    曾經,當今天子身邊,全是他的朋友。

    宦官、方士、侍中……

    基本上都是他的人或者朋友。

    但到得現在,除了方士外,已經全軍覆沒。

    如今,連公孫卿都被捕了。

    這意味著什麼?韓說再清楚不過了。

    從此,他將徹底失去對天子動靜的觀察。

    天知道,會不會出現有人在天子面前說他的壞話,而他卻被蒙在鼓裡的事情發生。

    而且……

    那公孫卿,與他關係莫逆。

    掌握著他的很多黑材料,萬一被攀咬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節 風暴(2)


    冰冷的雨水淅淅瀝瀝的順著宮闕的屋簷流下,打在迴廊的散水上,發出滴滴答答的悅耳聲響。

    大漢皇后衛子夫,在幾個侍女攙扶下,走在迴廊中。

    她喜歡這樣的冷雨天,雖然寒冷,但淅淅瀝瀝的雨水,總能讓她回憶年輕時的日子,回想起,年少之時,與姊妹兄弟在平陽縣嬉戲的時光。

    那時候,雖然窮困,雖然身份低微。

    但兄弟姊妹,感情非常深厚。

    那時候,長兄衛長君,總是帶著她、衛青還有小弟衛廣,在雨中的平陽侯府邸的迴廊中嬉戲。

    有時候,母親還會給些零食。

    諸如棗子、杏仁一類主人家待客後吃剩的東西。

    兄弟姊妹們,別提多高興了。

    長兄總是很寬厚,將吃的都讓給她和妹妹衛少兒。

    衛廣總是最調皮的一個。

    而從兄衛青,則比較沉默。

    可惜啊……

    如今,兄弟姊妹俱亡,獨她一個還活在人世。

    走到一個小亭子前,衛子夫感覺有些累了,便讓人將她攙扶到涼亭裡,坐到欄杆旁。

    看著亭外的雨水,她隱約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平陽人物。

    看到了總是在憧憬著未來的小弟衛廣,看到了總是喜歡在自己頭上戴上一朵小花的妹妹衛少兒。

    「本宮老了啊……」衛子夫輕嘆著:「不然何以近來總是懷念當初?」

    「陛下可不老……」一直服侍在左右的大長秋淳于養笑道:「陛下,才不過六十呢!」

    「漢家皇后,歷來高壽!」

    「太皇太后,活了八十有七,王太后也壽七十餘……」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是黃老學造詣高深的老神仙!」衛子夫聽著笑道:「本宮可沒有她老人家那麼好的養氣功夫!」

    「陛下不是也在研讀黃老之學嗎?」淳于養笑道:「再說了,奴婢聞說,侍中張子重也是黃老學造詣高深之人,陛下若有不解,可以延請張侍中入宮,為陛下講演黃老精要!」

    「有張侍中之助,壽八十也未必言老……」

    衛皇后聽著,笑了起來:「張侍中,乃是天子近臣,本宮不好招之……」

    但心裡卻未免有了些想法。

    沒辦法,漢家東宮,就有著篤信黃老思想的傳統。

    曾幾何時,東宮太后就是黃老思想的最大支持者。

    文景之治時,那些慵懶的黃老大臣,能夠順利執政,多賴薄太后、竇太后的鼎力支持!

    衛子夫年輕時,其實不喜歡那總愛談玄,繞來繞去的黃老之說。

    但到得今日,卻越發的喜愛和欣賞黃老之說。

    一部《道德經》更是幾乎被她翻爛,越看越覺得真乃至理名言。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則不爭。

    一句話,道破了宮廷之爭的關鍵。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宦官,慌慌張張的跑來,稟報導:「皇后陛下,長平侯求見……」

    「衛伉?」衛子夫垂下眼簾,有些不是很高興,問道:「這紈袴子,又作了什麼孽?」

    對於這個侄子,衛子夫真的是心累。

    自從乃父衛青去世,他就徹底的沒了人管制,胡作非為,無法無天。

    要不是,其是自己侄子,又是衛青嫡子。

    腦袋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回了。

    然而……

    想了片刻,衛子夫也只能無奈道:「叫他過來吧!」

    沒辦法,再怎麼說,他也是從兄的嫡子,平陽公主的繼子。

    當初,平陽公主臨終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繼子了。

    再三懇求,甚至拉著自己的手哀求,一定要保護好、照顧好她的伉兒。

    然而,今年衛伉都快四十歲了,卻還是長不大。

    幾乎就是一個巨嬰。

    衛子夫甚至懷疑,若是哪天自己不幸薨去。

    這個侄子能不能活著撐過自己的喪期?

    本想乾脆不管,但每次,卻又不得不管。

    人老了,就是這樣。

    念舊,心腸軟,捨不得親人。

    不多時,衛伉就被帶到了小亭子裡。

    「姨母大人救我!」一見面,衛伉就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磕頭頓首:「姨母大人救我!」

    「何事?」衛子夫搖搖頭,無奈的問道。

    「昨夜陛下派那執金吾抓了候神使者公孫卿……」衛伉立刻抬頭,說道:「那老傢伙被抓以後,就滿嘴胡言,攀咬起侄臣,說曾與侄臣私謀,欲暗害侍中張子重……」

    衛子夫聽著,猛然起身,瞪大眼睛,厲聲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

    衛伉從未見過自己的姨母如此,頓時被嚇了一大跳,抖抖索索的搖頭:「侄臣哪敢啊?」

    「在本宮面前都不說實話嗎?」衛子夫狠聲問道。

    「侄臣……侄臣……」衛伉滿臉驚懼,斷斷續續的低著頭,嘟囔著:「侄臣一時鬼迷心竅,被賊臣所惑,行差踏錯……」

    「汝……汝……」衛子夫聽著,氣的渾身發抖。

    她太清楚此事的敏感性了。

    雖然不知道,這一切的緣由,究竟為何?

    但天子既然讓執金吾出手了,那麼肯定不會就此罷手的。

    更關鍵的是此事將嚴重損害太子和太孫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面。

    若被天下人知道,太孫的左右股肱,天子的心腹,侍中張子重居然被太孫的表叔搆陷乃至於陰謀暗害。

    別說衛伉了,就是自己這個皇后,怕也討不得好。

    所以,衛子夫迅速強令自己冷靜下來,數十年的皇后生涯,使她迅速的找到了破局關鍵。

    她轉過身去,立刻對淳于養道:「大長秋,你馬上持本宮節旄,去將侍中張子重延請入宮……就說本宮欲向其請教《道德經》之經義……」

    「諾!」淳于養領命。

    「田少君……」衛皇后又對另外一個女官吩咐:「汝即刻持本宮印信,去建章宮,打探消息,務必得知天子對此的態度!」

    「諾!」

    「楊素!」

    「汝即刻去茂陵,將大將軍生前所用的甲冑取來!」

    將這一切安排妥當,衛子夫才看向衛伉,一臉厭棄的道:「逆子,汝給本宮跪到椒房殿門口去!」

    「姨母大人……」衛伉一臉難色的道:「如今正下雨呢……」

    要是淋濕了,可就會感冒、得病的……

    「淋死最好!」衛子夫狠聲道:「還不快去!?左右,給本宮嚴加看管,不可讓這逆子有片刻偷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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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