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11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3 20:30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一節 閒聊(2)

    經過這一出,張越和上官桀的關係明顯又拉近了許多。

    尤其是上官桀,看著張越的眼神都有些變化了。

    因為他聽說,張越的侍妾金氏已經懷孕。

    若生下來的是兒子,豈不就可以聯姻了?

    雖是庶子,但終究是長子,於是上官桀表現的更加熱絡。

    兩人說著長安城中最近的趣聞,

    張越也是有意引導,將話題向那位至今沒有見過面的同僚任立政身上引。

    上官桀是個聰明人,一聽張越有意無意的提起任立政,立刻就明白了。

    左右此事也不是什麼機密,而且就算是機密也不需要向張子重保密,於是,上官桀道:「說起這位任侍中,愚兄也是有所耳聞……」

    「據雲,任侍中如今受命天子,已經去了漠南的南池……」

    「南池?」張越眉毛一挑,知道此地是哪裡。

    漢之南池,既後世的黃旗海,乃是舊年匈奴右賢王的王帳所在。

    匈奴在漠南的政治軍事經濟中心。

    如今,此地在名義上歸屬漢室,漢軍在當地屯有一個曲,甚至建造了簡單的城市。

    但其實際控制,落在了烏恆人手裡。

    此地在如今,更是類似後世hk一般的間諜細作集中之所。

    更是漢家走私商人的必經之路。

    過去,匈奴人就依靠這一渠道,從漢室走私了大量的鐵器和技術資料。

    而本應負責,為漢室承擔起遮蔽匈奴任務的烏恆人,近年來幾乎忘記了這一使命。

    對於匈奴人的行為,完全裝作看不見!

    其二五仔之心,可謂昭然若揭。

    只是如今匈奴未滅,漢室騰不出手來。

    等將來匈奴滅亡,這拉起清單來,烏恆人肯定會付出代價!

    就聽著上官桀道:「然也,任侍中奉詔持節,於南池與單于特使相會,商談互相歸還扣押使者之事……」

    「如今,差不多已是有了結果……據說,明歲開春,漢與匈奴將在居延塞互換扣押人質……」

    張越一聽,呵呵的笑道:「看來,匈奴人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在明年解決日逐王先賢憚了……」

    「可不是呢!」上官桀笑道:「貳師將軍那邊聽說極力反對漢匈弭兵,互換使者,主張趁匈奴主力西進之機,奇襲余吾水,奪取浚稽山!」

    「海西候可是做夢都想要拿下浚稽山,突破余吾水……」

    「可惜……」上官桀嘖嘖的說著:「李中山(李廣利出生在中山國)怕是這輩子都無法如願了……」

    顯然對李廣利,上官桀半分好感也不看。

    這也正常,因為只要李廣利在,那麼,其他人恐怕都無法取代他在漢軍中的地位。

    貳師將軍麾下的兵團,也很難信服外人。

    畢竟,李廣利在居延,可是蹲了十餘年。

    從太初至今,他就是漢軍在居延方向的統帥。

    下面的將校,俱是跟隨他從大宛殺回來的驕兵悍將,心腹黨羽。

    自然,在長安城裡反對和不喜歡李廣利的人,多如牛毛。

    很多人都樂得看李廣利吃癟,而不願意看到他建功立業。

    看上去上官桀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資深的李黑。

    張越聽著,卻是道:「也不盡然!」

    「若是此番會商,匈奴人撕毀承諾……嘿嘿……」張越笑道:「陛下可不會忍氣吞聲,必有所報!」

    「賢弟的意思是?」上官桀一聽,就跳了起來。

    張越呵呵一笑,用一個你懂的的眼神,看著上官桀。

    李廣利會看著漢匈達成一項暫時休兵的協議嗎?

    答案是肯定不會的!

    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破壞!

    就像過去三十多年,歷次漢匈和談,都被人破壞了一般。

    無論是在漢,還是在匈奴,都有著強大的反對和談力量存在。

    匈奴人是覺得我還能苟,說不定能苟贏!

    而漢家將軍貴族們,則厭惡一切和談。

    因為和談意味著沒有仗打,沒有仗打就沒有軍功。

    與後世的米帝一般,龐大的軍功貴族集團,有著綁架國策的力量。

    二十年前,匈奴的烏維單于派他的親弟弟來長安,尚且都被人給搞死了。

    如今李廣利想要破壞和談,有的是手段。

    旁的不說,讓一支漢軍騎兵在居延外圍巡邏時『迷途誤入浚稽山』,然後為了救援和接應這支部隊,居延出動數千甚至上萬騎兵,完全是正當和合理的。

    到那個時候,匈奴人會眼睜睜的看著漢軍大舉進入浚稽山,搜救『迷途手足同袍』嗎?

    然後,自然就能打起來!

    甚至,乾脆用一點簡單的手段,散播謠言給匈奴人聽,說漢軍在居延大舉集結,欲與匈奴內部某個貴族裡應外合。

    匈奴人也會被嚇尿。

    然後和談與協議自然無法達成。

    上官桀當然能想到這些事情,因為,從前李廣利和其他漢軍大將就屢次用類似手段,摧毀了本來趨於緩和的漢匈關係。

    而這是上官桀無法接受的。

    不止是因為他和蘇武是好基友,更因為他對李廣利沒有好感。

    當下,心裡立刻就有了決斷必須掐死李廣利可能的野心!

    怎麼做呢?

    扯後腿和扣押軍需這種事情,上官桀是不敢做也不願做的。

    畢竟,他也是軍人出生,節草再低也做不到像公孫賀父子那樣,為了坑死李陵就扣留本該送去居延的戰馬。

    但,他可以去天子那邊告狀啊!

    若有天子訓誡,想必李廣利必不敢玩花樣。

    想到這裡,上官桀就抬起頭來,看向張越,謝道:「多謝賢弟點醒!」

    這可是一個人情,若蘇武順利歸來,不止他得承張越的情,霍光、金日磾、張安世都要承情。

    因為,當初蘇武可不止與他們關係非常好,以兄弟相稱。

    更因為,大家都欠蘇武許多人情。

    當年蘇武年長,而且地位高,對這幾個小弟,關照非常。

    至少上官桀就記得蘇武的好。

    張越聽著,卻是笑道:「兄長不必謝我,吾也是有私心……」

    「吾麾下有子曰:常遠,乃蘇公副使常惠之遺腹子……」

    「此子吾甚愛之,不忍見其父子分離……」

    比起蘇武,張越更期待常惠的歸來。

    有著常遠在,不愁常惠不來張越麾下。

    而常惠,那可是宣帝朝有數的名將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3 20:30
第七百九十二節 入甕(1)


    下午的時候,太僕的官員終於將羊絨送來。

    可能也就五斤左右的樣子,但看上去量很多。

    最主要的還是很髒、雜、亂,好似一團團的枯茅草,讓上官桀看了有些驚訝:「賢弟要此物何用?」

    「兄長請拭目以待……」張越躬身一拜,神秘的道:「必不會令兄長失望!」

    聽張越這麼一說,上官接立刻就好奇起來,概因為他在張越這裡已經嘗過許多甜頭了!

    旁的不說,就說當初的傷寒疫情,便讓他得以順利拜為太僕!

    如今回過頭來想想,若是當初沒有被這『賢弟』拉去,恐怕如今這太僕是誰,可還猶未可知!

    就更不提之後的事情了!

    事實上,上官桀很清楚,沒有張子重的計策和謀劃,他這個太僕不可能如此風光,甚至很可能被公孫賀父子的舊部桎梏,連權利都掌握不了!

    漢家百年歷史,被下吏架空的九卿兩千石數都數不清楚!

    只是想到這裡,上官桀就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賴!

    死皮賴臉的賴!

    不惜一切的賴!

    一定要知道這位『賢弟』在做什麼?有何圖謀?

    直覺告訴上官桀,這其中可能蘊藏著無窮政績和輝煌偉業!

    「賢弟!」上官桀上前一步,對張越拜道:「未知愚兄可有幸與賢弟同行?」

    「兄長……」張越卻故作為難,眉頭微皺,彷彿糾結了許久,最後看著上官桀一跺腳道:「此事本為絕密,不過既然是兄長的請求……小弟便破例請兄長同行吧……只是,兄長切不可外洩今日之事,不然……陛下面前,小弟無法交差!」

    這卻是讓上官桀越發的相信自己直覺的準確,心中狂喜不已:「果然,張子重不會無的放矢!」

    嘴上更是忙不迭的拍著胸膛保證:「賢弟放心!愚兄素來守口如瓶!」

    張越看著笑了笑,他其實不需要上官桀的守口如瓶。

    甚至,從到太僕衙門至今,張越就沒打算過讓上官桀守口如瓶。

    恰恰相反,他希望上官桀主動去宣揚、宣傳羊絨製品的好處和美妙。

    原因很簡單沒有廣大貴族商賈的力量,他沒辦法實現三年平羌的目標。

    光靠軍隊是很難無死角的覆蓋那偌大的凍土高原。

    畢竟,國家出兵每天都在燒錢,再怎麼節省也省不了多少。

    反之,若是民間行為,有大批自帶乾糧的貴族、商賈私兵為了利益而戰的話,那麼他們就會叫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怖!

    後世米帝為了奪取印第安人的土地,最開始用軍隊懟,懟了百年,耗費無數,卻只能勉強得些好處,遠無法做到華盛頓等人的期望。

    但是後來西部淘金潮興起,牛仔們蜂擁而來,印第安人就只好自覺的去保留地了。

    後世米帝更是將這些牛仔搬上大銀幕,滿世界的宣傳牛仔們的威武與不凡。

    由此可見,民間力量的可怕!

    這種可怕不僅僅體現在戰鬥力上,更體現在節操上國家行為,總要顧忌影響,私人行動的話你覺得那些連手足同胞都坑的傢伙會講吃相?

    而這些人正是張越亟需的力量!

    更是安定團結的漢家西北的關鍵力量!

    沒有他們去做惡,漢家和漢軍的仁慈與恩義如何顯現?

    靠嘴巴嗎?

    沒有對比,何來幸福?

    當然,更重要的是,張越看到了拉攏上官桀和他背後的隴右軍功貴族集團的可能。

    乃是欲要將這個可怕的戰爭機器拉到自己陣營中來!

    至少也要讓他們按照張越的設想去發展、進化!

    隴右軍功貴族集團有多恐怖,毋需贅言!

    而一旦他們成為張越的盟友,那麼這個世界便從此將要大大不同!

    上官桀卻哪想得到這些,跟著張越,心高彩烈的踏上了前往西織室的路。

    到了地方,公孫遺立刻迎出來,而且,他還帶了人張越的另一位世叔:北軍護軍使任安!

    任安張越有差不多三個月沒看到了。

    據說,這些日子來,任安一直奉命在右扶風練兵,至於為什麼被發配去右扶風?

    張越有所耳聞,簡單的來說,這位對張家頗有舊情的大將又又又犯錯誤了!

    任何看過報任安書與知道一些史實的人都應該知道,任安雖然是當今天子的心腹之一,但是這個任將軍從來都不安分,總想搞個大新聞!

    其自從軍以來一直就是小錯不斷,大錯偶爾,天子幾次治罪於他,都念及舊情,網開一面。

    最終死於巫蠱之禍時騎牆觀望!

    而這次任安犯的錯,與往常一般,皆是看似微小,實則經不起上綱上線的推敲他在帶兵押送囚犯去茂陵的路上,因為憐憫,私放不幾個曾在北軍服役的前軍人。

    很不巧被人知道,捅到了廷尉!

    也就是當今天子念舊,又愛其忠義,換一個君王早砍了腦袋!

    所以,任安的出現,也就很好理解了他是來抱大腿的!

    只是拉不下臉來求助舊日僚屬的兒子,只好找公孫遺出面。

    張越見著是心知肚明,但卻揣著明白裝糊塗,直到公孫遺忍不住主動提起,張越才對任安道:「世叔之事,小子雖也有所耳聞……非是小子不願幫忙,實在是無有辦法,陛下甚愛世叔之忠直,卻也憾之!」

    任安這個人,做朋友,當長輩是很不錯的,但在這長安城的是非之地,以他的性格和脾氣,張越覺得沒有巫蠱之禍他也遲早會玩死自己!

    除非他辭官!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他自己願意也不行!

    北軍護軍使,說不干就不干?以為劉氏不敢殺人?

    任安聽著,自然也知道這些,聞言苦著臉道:「侍中公有所不知,末將也知如此,故而想請侍中公為末將美言、遊說,為末將謀一個邊塞郡守之任……」

    他早就想出外了,可惜邊塞太守這等肥差根本輪不到他!

    也就是張越崛起,他才重新起了這個念頭去邊關建功立業,遠勝蹲守長安這個是非地!

    張越聽著,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這個事情只是舉手之勞,也不會犯天子忌諱漢代貴族給親朋好友說情走後門,連最頑固的道德君子也無法指責!

    反而,不這麼做的人會被人非議漢人認為一個人若是不孝,必然不忠,若不愛其鄉黨,必然不會愛天下!

    而張越與任安的關係,如今朝野盡知,故而他就算公開為任安遊說,天子也不會有意見。

    反倒是不聞不問,偷偷摸摸,可能會讓天子懷疑……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2:19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三節 入甕(2)


    眾人說話間,便進了右織室的作坊間中,西織室的主要官員皆在作坊門口迎接。

    公孫遺給張越一一介紹了一番,不得不說西織室的官員比起東織室明顯幹練許多,而且基本上都是懂技術的!

    譬如署長楊何便是從匠人轉崗為官員,歷任有司令吏,又當了十年丞令,三年前接班老署長。

    其餘三丞八令也基本都是西織室本身體系培養起來的官員!

    這可比東織室那些酒囊飯袋順眼多了!

    張越與他們寒暄一陣,便讓人將準備好的羊絨拿來,然後問公孫遺:「明府!敢問吾昨日行文所求之物可已備好?」

    公孫遺立刻點頭:「侍中公,少府已全部備好!」

    「善!」張越笑道:「那麼就開始吧!」

    於是便在公孫遺的引領下進入作坊之中。

    數十名從東織室抽調來的女工,早已經在作坊內就位,見了張越一行入內,紛紛起身恭拜:「奴婢等恭問諸位明公安!」

    張越打量這些女工,皆是粗布麻衣,年紀三四十歲左右的勞動婦女,只是容貌、個頭、膚色各異!

    甚至張越還看到了十幾個過期大洋馬—她們可能是李廣利從大宛甚至康居帶回來的戰利品,當然也可能是某個西域胡商賣來中國的!

    然而無論她們從前是哪裡人?出生何地?

    如今皆已是漢家婦女!

    皆已嫁漢人為妻妾,其丈夫也基本都是少府匠人、低階官吏或者長安市民!

    張越看著她們,再聽著她們字正腔圓的雅語發音,如飲仙釀,若升天堂!

    這才是正常的世界!

    這才是正確的世界!

    中國丈夫,就該多娶夷狄女子!

    這既是生物的本能,也當是諸夏丈夫的義務與責任!

    唯大棒方能興邦,獨後宮才可救國!

    內心想著這些,張越就抬手道:「諸位夫人免禮!」

    「今日尚要有勞諸位夫人!」

    於是,讓人將羊絨取來,又讓公孫遺將準備好的物資與加工的器皿取來。

    其實就是生石灰、明礬、鹼土。

    然後就是幾把弓弦、一個特製的用尖銳鐵釘做成的梳子。

    此外還有大約五十餘斤的羊毛。

    張越命人用一個大桶,在其中倒入溫水,放入石灰、明礬,最後加入羊絨。

    又拿來幾個大桶依次施為,最終將羊毛放入其中。

    讓女工們反覆漿洗桶中的羊絨、羊毛,經過半個時辰,當桶內的水再洗不出污漬,羊毛與羊絨之中也看不到雜質。

    便撈起來,摻入鹼土,不斷的糅搓。

    最後經過清洗,將洗好的羊絨、羊毛放到乾淨的木板上平攤。

    此時,這些原本雜亂、無序,根本沒有任何美觀可言的羊絨、羊毛洗淨鉛華,從灰姑娘搖身一變成為了小家碧玉。

    但只是開始!

    張越又令人將這些木板抬到室外空曠處,讓其自由晾乾。

    約莫一個時辰後,當這些東西重新被拿進來的時候,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

    特別是上官桀,呼吸忍不住的急促起來,喉嚨更是不斷吞嚥著口水!

    概因為,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事物,已經光彩奪目,充滿了誘人的味道。

    它們是那麼的美妙,那麼的柔滑……

    就像……就像……家裡的名貴錦緞!

    而,錦緞的價值……

    上官桀低下頭來,滿心的歡喜!

    太僕三十六苑,養有牛馬羊等各種牲畜,以百萬計算!

    其中各色羊群少說幾十萬!

    更不提還有屬國、附庸部族的羊群……

    若是將這些羊每年產的羊毛、羊絨都變成眼前的東西……

    這收益……

    「至少不下於鹽鐵所得!」

    既是只是將原本東織室每年的那幾萬匹褐布、幾千匹羈布的產量都以這種方式加工,恐怕也是價值數萬萬!

    而錢是維繫官僚機構威權的最重要資源—無論是擴大編制、擴張機構還是拉攏下屬,給部下謀福利,都與五銖錢息息相關!

    更不提當今天子,乃是出了名的認錢不認人!

    誰能給他掙錢,誰就可以得寵!誰就可以得到權利!

    張湯能夠以廷尉的身份凌於三公之上,以御史大夫就硬懟滿朝文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因為會搞錢!

    平津獻侯公孫弘能以布衣而為丞相,終其一生牢牢把握權力,讓天下英雄俯首,除了善於迎合天子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會理財!

    如今,財源就在眼前,誰能按捺?

    便是公孫遺,也躍躍欲試!

    女工們更是精神百倍,興奮非常!

    現在,連傻子也知道,一種全新的布帛即將加入市場!

    說不定可以撼動絲綢的霸主地位!

    但……

    他們很快就發現,其實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張越讓人用弓弦,在木板上彈起已經晾乾的羊絨、羊毛。

    這種後世彈棉花的技巧,不需要什麼技術,只要耐心。

    同時,張越命人拿著特製的鐵梳子,當女工彈後,便用其梳理。

    一則去掉殘餘雜質,一則使之變得易於紡紗。

    如是三番,最終出現在人們面前的羊絨與羊毛,徹底變身,閃耀著屬於黃金和五銖錢的光澤!

    「太僕發了!」上官桀心中狂吼著,臉上更是青筋暴露,亢奮不已!

    太僕衙門被公孫賀父子搞得一團亂麻!

    雖然他千辛萬苦的抓住了權力,開始慢慢的恢復元氣,但是……太僕已經沒有造血能力,每一個牧場,每一個馬場,都已經凋敝,必須要從國庫拿錢、與其他九卿搶資源,才能維繫下去!

    而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拿了大司農的錢,太僕天生就要不如大司農,用了丞相府的資源,丞相府打個噴嚏,太僕就要抖三抖!

    哪像元狩、元鼎年間那個威風八面,手握數百萬牲畜,戰馬數以十萬計,別說九卿同僚了,那時候連丞相、將軍也要有求於太僕!

    而現在,上官桀知道,太僕榮光的回覆就在眼前,就在這美麗迷人,柔順絲滑,如同藝術品般乾淨整潔的毛料上,就在這些原本被棄之如敝屣的羊毛、羊絨身上!

    如是可能,上官桀甚至想要對張越跪下來頂禮膜拜了!

    救世主啊!

    既是喊一聲『爸爸』也不為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2:20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四節 入甕(3)

    公孫遺更是徹底傻掉了!

    沒辦法,在漢室布帛遠比五銖錢值錢、堅挺!

    布帛更是國家儲備最多的資源之一!

    同時,布帛還是如今可以行之於天下的通用貨幣!

    是西元前的美元!

    每年,漢室通過絲綢之路對外銷售數萬至十幾萬匹的各色綾羅綢緞,換回大量黃金、皮毛、珠寶甚至是人口!

    在西域,在蔥嶺以西,乃至於更遙遠的未知世界,絲綢需求量就是一個無底洞!

    巨大的需求與暴利,讓整個國家食髓知味,更吸引了無數追逐利益而來的世界商人!

    這才是為何漢匈戰爭能打到今天的原因之一—誰能在嘗到每年淨入黃金、珠寶、皮毛、牲畜價值數萬萬,相當於國家土地收入三成以上的貿易利潤的滋味後罷手?

    誰又能拒絕用絲綢洗劫世界黃金的機會?別說劉氏天子和漢家貴族了,就連那些在長安天天嚷嚷著『莫如和親便』的儒生,只要去一次居延,親眼看到玉門關外延綿不絕的商旅,載著黃金珠寶皮毛美姬俏婢胡奴等物質的西域商人蜂擁而來,恐怕沒幾個還能堅持原本的主張!

    這不需要懂什麼經濟學,就連鄉下不識字的農民伯伯也能理解—沒有人能拒絕有人提著大包小包往家裡送錢!

    這就是為什麼匈奴必須死的原因—誰能容忍有人侵佔本屬於自己的利益!

    而在中國,布帛更是通行一切的聖物!

    很多偏遠郡縣的農民,不接受五銖錢,因為怕收到莢錢,也不認黃金,因為怕偽金,但布帛的話,那便沒有任何問題了!

    因為,布帛眼睛看的見,質量摸的著,好與不好,一眼可分辨!

    更是生活必需品!家家戶戶都有需求,糧食還要怕腐爛、變質,布帛就沒有這個擔憂了,完全可以存起來,等候升值,可謂西元前最好的金融產品!

    價值穩定、不怕貶值、需求廣泛、有機會升值!

    而漢室最大的布帛製造者,就是少府!

    東西織室加上臨淄的三服署,年產各色布帛約百萬匹,佔天下產量十分之一左右!

    歷代少府卿都是孜孜以求,想要擴大布帛產量!

    不管是什麼布帛種類!

    因為少府不缺人工—只要有可能,東西織室馬上就能將規模擴大兩倍!

    可惜,少府缺乏原料!

    無論是絲綢的蠶絲還是麻布的苧麻仰或者其他布料的原料,都需要土地,甚至是良田來種植!

    但,漢室連基本的糧食需求都無法完全滿足,哪來條件大規模種桑植麻?

    故而,歷代少府都是抱憾而去。

    但現在……

    公孫遺知道,自己抓住了機會,得到了完成少府百年夙願的機會!

    羊絨、羊毛,皆是夷狄大量有產的資源!

    無論是匈奴、烏恆、西羌還是丁零、西域,甚至漢家的河西四郡、河套地區,這些資源到處都是,而且浪費嚴重!

    若將它們都織成布料……

    公孫遺無法想像這個畫面!

    但少府起碼可以增加一倍的布帛產量!

    哪怕其只能買出粗麻布的價值,這恐怕也是價值十幾萬萬甚至數十萬萬的產出!

    更何況……這種布料的價值恐怕會超過絲綢!

    有可能價比綢緞,成為新的市場寵兒!

    ……………………………

    張越微笑的看著上官桀與公孫遺兩人,他知道,漢家資源最多的兩個官署已經入甕!

    太僕三十六苑,擁有官吏、牧奴、牧民、各類畜牧技術人員以十萬計!

    巔峰時,主宰戰爭走向,控制戰爭進程!

    哪怕如今也依然是漢室戰爭機器的重要組成部分,更直接控制了部分軍費!

    至於少府……

    自秦以來,祂就是耕戰的象徵,軍國的動力源泉!

    哪怕現在已經被閹割過數次,職能和能量大大削弱,也依然可以排入中國封建王朝戰鬥力最強的前十機構,能超越祂的官僚組織屈指可數,可能也就錦衣衛、東廠、西廠等威名赫赫的機構可以一爭長短!

    但問題是……

    少府乃是擁有自身造血能力,甚至擁有獨力發動戰爭的軍民一體,在商君耕戰思想指導下建立起來的暴力機構!

    祂既是戰爭機器,也是生產機器!

    是毀滅者,也是創造者!

    哪像後世那些跛腳俠,被人處處限制?

    少府連丞相、九卿也可以不管!

    祂只聽命於君王,是為君王意志服務的機構!

    而現在,張越用羊毛與羊絨,綁架了這兩個機構!

    而這兩個官署合起來,已經相當於後世米帝的軍工複合體的原始形態了!

    祂們已經可以為戰爭代言!

    ……………

    在上官桀與公孫遺的注視下,數十名女工分工合作,以非常熟練的手法,將羊絨、羊毛用手搖紡紗車,捻成細紗繩。

    當第一條羊絨紗線被紡出,張越快步上前,取來手上,得意洋洋的拿起來,輕輕用力拉直,又繞在手指感受了一下。

    絲綢般柔滑,又不失毛料的質感!

    作為後世最知名的毛料,羊絨製品長期霸佔奢侈品寶座,不是沒有原因的!

    祂保暖性能絕佳,又具有極強的舒適性,甚至還可以與絲綢製品比拚輕薄。

    縱然是寒冬季節,穿上一件不足兩百克的純羊絨內衣,就足可傲立寒霜之中!

    張越將細紗遞給上官桀與公孫遺,兩人接過手中,仔細端詳,只是片刻便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們知道新的王座已經升起!

    從此,綢緞錦繡不再獨霸江湖!

    更關鍵的還是,這種布匹不會與絲綢搶市場!

    綢緞是夏秋服,而毛料乃是冬春服!

    「從前總有儒生說:漠北寒苦,莫南凋敝,中國不能居,得之無用……從今以後。怕是無人敢再言於此!」上官桀沉聲感慨著。

    公孫遺無比贊同的道:「太僕所言極是……依我之見,此事恐怕影響不止於此!」

    公孫遺抓著手中細紗,眼中無比狂熱!

    因為他看到了希望,耕戰復起的希望!

    商君體係為何破產?

    因為一統六國後沒有了敵人!

    秦始皇南征百越,北伐匈奴,都是企圖為耕戰續命!

    但,無論匈奴還是百越皆是窮光蛋,搶不到東西,也拿不到土地分給將士!

    於是耕戰再無以為繼,軍功勛爵名田宅制度徹底崩潰!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5 12:20
第七百九十五節 節操喪失


    日暮之時,第一匹用羊絨織成的布料終於面世!

    隔後不久,第一匹全新概念的羊毛布也被織成!

    當它們被拿到上官桀和公孫遺面前的時候,這兩位漢家九卿就像看著絕世美人的色鬼一般,不停的吞嚥著口水!

    哪怕是旁觀者,不懂什麼經濟的任安也是一副痴漢模樣!

    沒辦法,因為此刻,這兩匹毛料就是這世界最漂亮的寶貝!

    它們是那麼的有光澤,宛如少女的胴體,充滿致命誘惑!

    又是如此的柔順,如此的細膩,如此的精緻……

    特別是那羊絨布料,摸著宛如觸摸一位絕代佳人的身體,那種感覺,無與倫比!

    「此乃寶物也!」上官桀道:「當立刻敬獻陛下!」

    「然!」公孫遺捧著手上的羊毛布料,無比激動:「除陛下外何人可居此寶?」

    他們眼中已經看到了無窮無盡的五銖錢滾滾而來,更見到了一個輝煌大世正在徐徐降臨!

    從此,漠北再非寒苦之地!

    從此,漠南將成為漢家牧場!

    那河西四郡、河套乃至於西海凍土,將迎來源源不斷地貴族與移民!

    已經不再需要國家強制遷移了,人民會跟隨財富的腳步尾隨而來!

    作為漢家高層,精英人物,上官桀與公孫遺太瞭解諸夏人民,特別是諸夏貴族的性格了!

    只要有利可圖,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

    在民間,鄉黨們會公開歧視那些貧困的鄰居!正所謂:凡人不能推擇為士,又不能治生為商賈,則為鄉黨所恥!

    名臣朱買臣就因為窮,被發妻踹出家門!為鄉黨所哄笑!

    號稱要『倒行逆施』的主父偃,其心理之所以扭曲,也與年輕時因為窮而備受恥笑與歧視有關!

    至於士大夫貴族……

    「君子恥貧賤而樂富貴」這已經是很多人的口頭禪了!

    什麼富貴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抱歉,幾乎全天下都接受一個設定:丈夫當時富貴,則百惡滅除!光耀榮華!貧賤之時何足累也?!

    故而平民百姓得子嫁娶喪葬,皆禱告於宗祠,祈求祖先神明保佑自己家族『長生大富』或者乾脆祈禱神明保佑自己『日就富貴』。

    商人就更實際了,直接刻其印信,絕大多數商人的私人印信上都會有:『賈萬』『宜賈市』『家大富』等銘文在側!

    士大夫貴族更直接,走進大部分人的家宅,在屏風上,在屋簷下,在牆角,在香爐,在燈台,隨處可見諸如『富貴且昌』、『富貴安樂』、『富貴吉羊』的文字。

    或用小纂或以隸書,貴族甚至恨不得在地窖和廁所也刻上這些文字!

    這也就造成了漢家貴族們殘暴、冷血與無情的本性!

    自高帝以來刨除掉那些死於政治鬥爭的列侯,其他被誅者有七成是因為經濟犯罪!

    強買強賣、欺行霸市、放高利貸、違規征發人民為自己工作……

    而這些人的數量加起來超過了三位數!

    其中,甚至有著宗室乃至於諸侯王!

    嚷嚷著『君子不言利』的儒家鴻儒也不能倖免於難……

    譬如說,谷梁學派的江先生門下那幾位為江充逮住的高徒!

    以及郁夷縣的『君子』們……

    更不提,這毛料布帛的出現,將釋放出大量土地,使之可以投入糧食生產中這種傻子都知道利國利民的好事!

    故而,上官桀與公孫遺一刻也不想停留,立刻簇擁著張越,向著建章宮而去!

    …………………

    於是,十二月的最後幾天,整個長安城都流傳著一個傳說:侍中張子重學會了仙人之術,可以點石成金!

    此事,立刻就讓整個長安沸騰,八卦黨們全體出動,到處打探。

    長安人民於是得到了更多訊息。

    但相關故事缺越來越離奇,也越來越荒誕。

    有人說,張蚩尤在少府睜開額間神目,驅使鬼神為天子找到了聚寶盆!

    這個寶貝,每日都會產生數以百金的黃金!

    少府只需要拿著盤在聚寶盆下面接掉落的金沙就行了!

    也有人說,張蚩尤找到的不是聚寶盆,而是一座永不枯竭的金山!

    更有人說,其實是太一顯靈,由侍中張子重之手,賜給天子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

    在無數傳說中,人民眼花繚亂,根本分辨不清!

    而戚裡的建文君府,毫無意外,成為了全城焦點!

    數不清的遊俠、商賈、方士,日夜守候建文君府邸前的大道,想要求得仙法密術者,不知凡幾!

    想要拜入門牆者,更是如過江之鯽!

    沒辦法,無論是聚寶盆還是點石成金或者金山,皆是漢代人民的最終幻想!

    幾可與後世的重生、系統相提並論!

    但,在這一片喧嘩中,高層的權貴,全部不動聲色的行動起來!

    首先,長安城中善織造的女工身價節節上升。

    其僱傭費用,在短短數日內上漲了三成!

    面對揮舞著五銖錢挖角的權貴,尋常商賈不堪一擊!

    短短數日中,長安城的大小織造作坊女工流失率達到七成!

    然後就是技術工匠,也出現了哄搶!

    舉凡會造紡紗車和織機的木匠皆被挖角!

    如是技術精湛者,甚至拿到了年俸數萬錢的聘約!

    在這雞飛狗跳之中,長安的中小織造作坊,慘遭一夜被人挖光全部熟練女工與匠人的遭遇!

    可悲的是大部分人都沒有反抗能力!

    甚至連抗議的力氣也沒有!

    也是直到此時,很多人才回過味來!

    原來……什麼仙法、寶物,都只是煙霧彈,一個幌子!

    這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韓淮陰的故技!然而知道又能如何?

    現在已經晚了!

    權貴以泰山壓頂之勢,強勢入場,就算當時知道,誰能反抗?誰敢反抗?

    韭菜,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既然無法反抗,那就只能默默呻吟……

    不過,這也令人明白,很可能織造業將要大興!

    於是,長安商人們紅著眼睛,將視線投向了洛陽,投向了三河……

    既然自己被人割了韭菜,自然只好去欺負那些不如自己的韭菜!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從來如此!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09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六節

    當晨曦投下第一縷光線,落在建章宮的宮牆上的時候,延和二年已經到來!

    雖然天下人民迄今仍然未適應和接受春正月為新年伊始的設計,但士大夫、貴族卻對此興致盎然!

    春秋曰:春正月王天下大一統!

    自儒學興盛,春秋學派崛起,正月便有了不一樣的含義!

    然後從學術界向政壇延伸,然後立刻成為政治正確!

    但凡不傻的人,都會自動自覺跟上形勢!

    哪怕是太初以前,顓頊歷還在施行,官員貴族就已經很有覺悟的將正月初一當成盛大節日!

    而在今天……

    建章宮門下,比往年更加熱鬧。

    數不清的公卿列侯,都已經聚集在一起,就連好幾位十餘年未出現的老大人也是駐著鳩杖,帶著天子御賜佩劍出現在此!

    其中,甚至有著幾位元狩名臣!

    譬如,曾在公孫弘為相時擔任大鴻鸕的莊文。

    也如曾拜為前將軍的李勳。

    以及……曾與已故的牧丘恬侯石慶共事的故御史大夫王卿。

    這幾位老臣如今已經難得出來,更不提身穿朝服,出現在宮門口了!

    世人唯一能獲知他們近況的方法,就是看天子每年遣使慰問的次數。

    若某位老臣家忽然被使者密集造訪,那麼十之八九,這位老臣可能已經油盡燈枯,不久於人世。

    反之則不必太為他擔心!

    而老臣們也是很識相,若非必要,輕易不會出現在人前,概因為大家心知肚明,當今天子很不喜歡有人倚老賣老,指點江山。

    但今天,這些老臣卻集體出現!

    這讓官員詫異不已!

    「王老已經十三年未上朝了吧!」有人驚訝的說著。

    「莊公也有七年未出現過了……」有認識莊文的貴族感慨萬千!

    「嘿!」有知道內情的人冷笑不已:「幾個老骨頭,聞到肉味就都跑出來了!」

    幾位列侯更是如臨大敵一般,看向那幾位老臣,眼中戒備非常!

    可沒有人願意,自己盤中的美食被別人叼走!

    …………

    而在人群之前,老臣們卻被九卿大臣如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人人皆以子侄自居,便是丞相劉屈旄也要長身相拜,口稱晚輩!

    不止是因為這些都是老臣,皆為元老,推崇孝道的漢室,這些老臣天然有著特權!

    即使天子在前也不需跪拜,甚至還有人擁有特賜的三大特權之一。

    譬如王卿便被恩許可:贊拜不名!

    而莊文則獲準可以『入朝不趨』,這是為了獎勵其任大鴻臚時為大宛戰爭勝利作出的貢獻。

    更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些老臣在天子面前還是有些影響力的!

    成事可能不足,但敗事綽綽有餘!

    所以基本的尊重和奉承是有的。

    不過,內心之中卻不乏mmp者!

    沒辦法!

    這些老臣現在跳出來就是在與大家搶肉吃,萬一被搶走,這該與誰訴苦?

    「陛下有詔:百官入覲!」隨著郭穰一聲宣讀,文武大臣連忙全部自動自覺的排好隊列,沿著台階,拾階而上。

    ……………………

    玉堂殿後殿之中,天子正一臉欣喜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天子十二琉垂下,充耳在側。

    臉色紅潤有澤,甚至隱隱有些富態。

    這讓他對今年養生的成果非常滿意!

    他依然記得八個月前,自己連鏡子都不敢照!

    每一天都感覺自己日漸衰老的身體越發虛弱!

    但現在不一樣了!

    每一天都在變好,身體、精神、意志、注意力,一天天的變好!

    有時候甚至堪比年輕的時候!

    到得現在,皮膚甚至有了光澤,臉頰也不再消瘦,有了肉感,看上去一下子就年輕了好幾歲!

    「這張子重真乃天賜也!」天子摸著鬍鬚,面帶微笑,然後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依然是傳統的天子冕服,玄衣熏裳,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縈繞其間,氣度非凡!

    但,與往年不一樣的是,在冕服內換了新的內衣!

    一種用羊絨織成的內衣,輕薄、舒適、溫暖…

    讓他哪怕是在這寒冬之時也依舊可以感受到身體的溫度,而非過去一般,總是覺得身上冷!

    腳上也穿上了羊絨襪子,一樣的舒適、溫暖!

    「此真寶物也!」天子伸手摸了摸內衣的衣領,頗為歡喜。

    「陛下!」這時作為奉車都尉的霍光走進來,頓首而拜:「群臣已至大殿,還請陛下移駕!」

    「知道了!」天子張開雙手,讓宮女為他繫上綬帶。

    「對了…」天子忽然扭頭問道:「朕聽說有些元老今日也來了?」

    霍光一聽立刻跪下來拜道:「陛下聖明!」卻不再言語,因為霍光太瞭解當今這位天子了!

    這位陛下念舊,但在同時憎恨他人倚老賣老乃至於操縱朝政!

    故而,他在外人眼裡喜怒無常,然而事實上,這位陛下不是喜怒無常,只是愛憎分明而已,起碼霍光是這麼覺得的。

    果不其然,如霍光所料一般,天子冷笑兩聲,道:「朕還以為朕老朽了呢!想不到英雄所見略同啊!」

    霍光雖沒有回答,但實則已經回答了。

    不提具體人名,就是告訴天子所有人都來了!

    這讓天子怒火中燒,這要換了去年這個時候,天子已經下詔勒令元老們回家養病了!

    但現在,他卻是饒有興致,甚至躍躍欲試!

    他想向世界和天下證明他還未老!

    「霍奉車!」天子笑著吩咐:「去叫侍中張子重來!」

    「敢問陛下聖意?」霍光叩首問道,有些瑟瑟發抖!

    「放心!」天子微笑著,如春風和煦:「朕只是想讓侍中宿衛上朝而已!」

    有人以為他老了,好!

    那就讓他們親眼看看他們的天子是何等威武吧!

    而那位侍中官是最好的陪襯與襯托者!

    霍光聽著卻是震撼無比!

    因為過去十幾年來,服侍天子登朝,位列左右的大臣從來都是他霍光!

    但現在這份榮譽,卻屬於別人了!

    一個曾經霍光眼裡的小弟,不錯的年輕人,以及攪渾局勢的鯰魚!

    但現在……

    一切面目全非,霍光有些恍惚……

    要不是那個侍中官馬上就要披掛上陣,霍光此刻已經崩潰!

    縱然如此,他依然感覺很苦澀很苦澀,心裡難受非常!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10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七節 霍光的手段


    「侍中公安………」一路走來,沿途無數宦官紛紛停下腳步,躬身致敬。

    這如張越真是感慨不已!

    如今,羊絨、羊毛布料的事情,基本已經為高層所知,甚至有人拿到了實物。

    由之漣漪不斷,甚至有形成海嘯之勢!

    連趙破奴都派人入宮,旁敲側擊的打聽著此事,想要撈上一筆!

    而整個軍功貴族集團,更是徹底瘋魔!

    羊絨是什麼?他們可能理解不了,也沒有認知,但羊毛誰不知道?!

    在整個北方,尤其是隴右、上代、河西、河套地區,漢家除了太僕牧場,還有大量的牧民,其放牧牲畜多以牛羊為主!

    特別是羊!

    但過去,牧羊所得微乎其微,遠遠比不上土地,更不提經商。

    故而,北方寒苦,不能與齊魯江南富庶之地比擬,更無法與中央膏腴相提並論!

    北方豪傑,雖然英雄蓋世,對此也只能無能為力!

    但現在……

    軍功貴族們發現,自己還像是守著金山在乞討!

    羊毛紡織大有可為!

    於是,無論是想要趁勢發財的人,還是想要為家鄉父老謀福利的人,都已按捺不住!

    有拿到羊毛布料的將軍,甚至已經喊出了『烏恆有二心,臣請誅之,以敬傚尤』的話!

    恐怖的事隨即出現—居然沒有人反駁和攻擊這位將軍!

    縱然學術界也是一片沉默,哪怕是那些曾經高喊『莫如和親便』的古文學者,也是沒有任何動作!

    這讓張越真是震撼不已!

    五銖錢的魔力居然有這麼大?

    但仔細想想,貌似確實如此!

    曼尼大神,如連這點魔力都沒有,還怎麼混啊?

    要知道在後世曼尼大神可以讓黑的變成白的,令罪惡變為慈善,使惡棍成為英雄,人渣變成偶像,讓人閉嘴更是簡單至今!

    旁的不說,很多人的帖子莫名其妙消失就是明證!

    現在,曼尼大神不過是稍稍發力而已!

    「張賢弟!」遠處忽然傳來霍光的聲音,張越回過頭去,迎向走來的霍光,拱手作揖:「見過兄長!」

    「兄長不在陛下身邊侍奉?」張越頗為疑惑。

    他當了快七個月侍中官,自然早就知道,從太初至今,霍光就是雷打不動的侍奉天子上朝的近侍官!

    無人能取代其位置!

    霍光一聽,臉色有些尷尬,勉強擠出笑容,道:「賢弟,陛下有詔:命侍中張子重隨駕上朝!」

    張越一聽愣了,看著霍光滿臉不可思議,這才讓霍光心裡好受些。

    隨駕上朝,這可是漢室近臣的最高榮譽!

    旁的不說,隨駕之臣,立於帷幄,朝中上下人人可以見到。

    這就是最好的地位證明!

    更是最強的權力!

    霍光能夠成為漢家三公九卿之外最顯赫的大臣,也是仗此之功!

    但現在……

    這個榮譽卻成為眼前年輕人的了!

    霍光心裡面五味陳雜!

    好在他可能也只能霸佔這一次,而且非是他本意—雖然此事可能更可怕!

    「必須想辦法讓他快點去邊塞了!」霍光心裡面想著,琢磨著:「最好像李廣利一樣不要回來了!」

    但表面上依然是微笑不已:「賢弟隨我來吧……」

    便領著張越向後殿而去,一路上不斷傳授和教導各項注意事項與經驗心得,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滿或者不喜的樣子。

    但張越反而擔心起來。

    霍光可是歷史書上的權臣!威名赫赫可與伊尹相提並論的人物。

    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將喜怒表現出來的。

    更不會有什麼任性的心理!

    但就是這樣,張越才有些擔心!

    若開罪了霍光,從此交惡,未來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

    霍光不是紈袴子,更非小年輕。

    他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而政治家最擅長的就是持久對抗,不計較一城一地得失。

    於是,張越找了個機會,對霍光解釋:「兄長見諒,今日陛下詔命,愚弟全然不知…也實不願如此…」

    霍光聽著,很自然的點點頭:「愚兄知道,也並未怪罪賢弟……」

    只是很不舒服而已!

    明明是自己先的,當侍中也好,為隨駕也罷!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會養生真的很了不起嗎?

    霍光憤憤不平,心緒實難平靜!

    若對方不是張越,他已經在琢磨著動手了!

    能穩穩的坐在奉車都尉的位置上,二十餘年沒有人敢爭,霍光靠的當然不是什麼人品、道德。

    他也不是什麼矯情的文青或者白蓮花!

    作為政治家,霍光這二十多年早就明白了,故事裡面都是騙人的!

    從來就沒有什麼人能靠著道德人品做官理政,治國為官治世如治兵,從來都是慈不掌兵!

    可偏偏對方是張子重張蚩尤!

    這就太尷尬了!

    霍光估算過了,心裡面明白真的與此人交惡,自己必敗無疑!

    因為,這個年輕晚輩雖然為官不過半年,但朋友知己已不比他少了!

    在天子面前,地位也是超過自己!

    更誇張的是—連皇后、太子也都覺得這個年輕侍中是自己人!

    更不提,這張子重還是公羊學派的未來!

    很快就要成為董江都的再傳弟子!

    而公羊學派………

    看似內部一片混亂,山頭林立,彼此之間矛盾重重。

    但……

    連漢室的農民也知道: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的道理!

    若有人要搞張子重,他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基於此,別說張越沒有得罪霍光,就算有,霍光也不會公開表示,甚至不會有行動!

    除非張越公開與之作對!

    畢竟,小孩子才關心是非,而成年人只在乎得失!

    張越聽著,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既然霍光這樣說了,那麼影響就算有,也不會很大!

    於是道:「兄長寬宏!」

    霍光聽著笑了笑,忽然道:「我聞賢弟有嫂妹,溫柔賢淑,有古淑女之德,恰好愚兄有女,雖稍長幾歲,甚為頑劣,然本性尚好,若賢弟不嫌棄愚兄頑女粗鄙,愚兄請以頑女為賢弟嫂妹之伴!」

    這就是霍光多年的政治智慧了!

    假如奈何不得的人,就變成朋友!

    而加深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妹子!

    就像他把女兒嫁給上官桀的兒子,又讓長子娶了桑弘羊的女兒…

    政治聯姻是最可靠的手段之一!

    錯非霍光知道張越是被天子看中的人,早就提議聯姻了!

    如今,卻也不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10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八節 野心

    張越迷迷糊糊的被霍光帶到了天子面前,行禮問安後,立刻便有侍女上前,為張越整理穿著。

    只是,張越內心卻一直混亂不堪!

    霍光的女兒?

    好吧!

    歷史上最出名的就是那位霍皇后了!

    跋扈!善妒!佔有慾極強!

    宣帝許皇后被其毒殺!

    在後世的價值觀來看,這位霍皇后說不定可以評為女權鬥士!

    但在如今這個社會……

    當然了,霍光提議的那個女兒,肯定不是那位霍皇后—她起碼還要好幾年才能出生!

    但問題是,從這個皇后身上足以看出,霍光的教育方式,至少對於女兒,這個與伊尹並論的權臣顯然是用富養嬌慣的方式在教育!

    更麻煩的是:從霍光介紹的情況來看,這個女兒肯定是其亡妻東閭氏所出!

    全長安都知道,奉車都尉霍光有多麼寶愛和敬重那位已故的結髮妻子!

    他們的故事,是當代的傳奇!

    甚至,就連歷史書上也不得不提及一筆!

    錯非霍光死後,全族被誅,霍氏成為一個禁忌持續到王莽時代,說不定霍光與其原配的故事會被編為歌劇、戲曲傳唱千年!

    所以,張越慌的要命!

    霍光的意思他還不懂?

    天子的打算,長安城那個不知道?

    而按照傳統,天子嫁女一妻九滕!

    滕妾配備的陣容豪華無比!

    按照周制,滕以姑侄為配,就是表姐表妹堂姐堂妹為其陪嫁!

    後世影視劇裡就有很多這樣的例子!

    譬如羋月傳、大秦帝國三部曲等!

    而在漢代,情況相差無幾,貴族嫁女一般都是塞一幫同姓姐妹或者親戚過去。

    這是為了給女兒撐場面!

    這也就造成了漢代貴族士大夫家庭二元體系的結構!

    強勢的正妻將其丈夫訓成哈士奇的比比皆是。

    而皇帝嫁女,聲勢遠超他人!

    不僅僅會從宗室之中選取陪嫁,還會自大臣家裡選女子以飾。

    這當然是為了給公主撐場面的!

    畢竟漢天子一般不嫁女兒,只尚公主!

    而一旦嫁女,必是為了籠絡重臣!

    如當年平陽公主嫁長平烈侯!

    以及當初高帝將魯元公主嫁給趙王張敖。

    哪一次不是這樣?

    以霍光的地位,只要他想,讓其女兒進入滕妾名單,非常輕鬆!

    也不會被人說閒話!

    蓋公主滕妾地位非同凡響!

    不信,你看看那幾位與平陽公主一起嫁給衛青的女子?

    有諸侯王女,也有丞相、列侯嫡女!

    誰覺得慚愧了?

    哪一個不是榮耀非常,以為臉上有光?

    能為帝姬出嫁滕妾,且是天子心頭肉,皇后掌中寶的帝姬滕妾,其地位至少相當於一般的宗室女。

    更不提,滕妾雖是妾,卻相當於半妻,擁有各種權力。

    也正是因此,張越才慌!

    他可不想將來面對一個修羅場,更不願意看到南信和柔娘成為那種點滿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技能的撕逼高手!

    故而,一直到玉堂殿前的時候,他都是恍惚的。

    沒辦法!

    因為張越知道,范明友就被其妻訓成了哈士奇!

    別看這位護羌校尉在外一副很有英雄氣概的樣子,但只要聽到或者聽說家裡妻子有事,立刻秒回!

    ……………

    「侍中公…侍中公…」好在,郭穰發現了這個事情,急忙提醒:「陛下要登朝了,還請侍中公稱警………」

    張越連忙回過神來,對郭穰道了一聲謝,然後提起斧鉞,走到前面,為天子開路,同時大喝一聲:「陛下臨朝!警!」

    按照制度,皇帝出行或者登場要有人稱警,這也是諸夏民族的傳統,以示天下不忘戰事與危機。

    一路前行開路,天子攆車緊隨其後。

    這個事情,技術要求很低,至少張越做的得心應手。

    但,當他從後殿的通道走到玉堂殿的大殿迴廊,從高高的御廊上俯瞰殿中密密麻麻的文武群臣時,張越感覺自己的心臟不爭氣的跳動了起來!

    特別是,當天子攆車停到御座前方,文武大臣集體恭拜:「臣等恭迎陛下臨朝!吾皇萬壽無疆!」

    衝天的聲浪,席捲而來,好似潮汐,勢不可擋!

    在張越角度看上去,此刻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俯首膜拜!

    整個世界都在低頭,都在臣服!

    事實也是如此!

    今天的玉堂殿集中了幾乎所有在京兩千石、列侯、九卿有司的主要官員!

    更有著大批邊塞將軍、郡守、諸侯王使者!

    雖然不能與十月大朝議相提並論,但也算是帝國統治階級的全體大會了!

    而讓張越興奮或者說恐懼的是:他發現自己喜歡這種場面與感覺!

    騎最烈的馬,睡最漂亮的女人,佔有最好的資源,得到最大的權力……

    這本是男人的天性!

    更是生物的本能!

    而張越又是來自後世之人,愛國思想爆棚,民族觀念堅固,唯獨對皇權沒有太大敬畏之心。也缺乏尊重。

    這就更加放大了這種感覺!

    在某一瞬間,他甚至生出:吾可取而代之這樣的念頭。

    還好他醒悟的快,立刻低下頭來,走到攆車前,扶著天子,走向御座。

    「每一個穿越者都是野心家、篡國大盜……」張越心裡嘆著:「只要有可能,恐怕沒有人會愚忠一家一姓!」

    西遊記的孫悟空都知道,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何況接受了後世數十年教育與社會熏陶的穿越者?

    「還好……」張越低著頭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御座,將內心的衝動壓抑下來,埋葬自己的野心,抹殺掉那些恐怖的念頭。

    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若換一個朝代,換一個皇帝,他或許會做。

    但,這是大漢!

    這是漢武天子!

    用鮮血與英武,照耀後世的王朝與君王!

    是英雄與夢想之地!

    後世之人自稱漢人,可見其影響之深遠!

    故而張越不願!

    他只願,這大漢帝國,如日中天,君臨四海,宰決地球!

    而且………

    「我可是要征服世界的男人!」張越握緊了拳頭:「可沒有這麼多閒工夫去玩拉攏、下套、牽制、架空、挑撥的遊戲……」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想要征服世界,就很難再把精力用在內鬥上了。

    只要未來的劉氏君王不給他拖後腿就行啦!

    當然若有人想造反……

    張越也不介意學伊尹放太甲於彤宮的故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10
我要做門閥 第七百九十九節 漩渦(1)

    「諸卿免禮!賜座!」天子端坐於上,輕聲吩咐。

    「臣等謝陛下!」丞相劉屈旄領頭拜謝。

    群臣再三頓首,於是各自落座玉堂殿兩側。

    一位位列侯,臨襟正坐,一位位公卿執唿而坐。

    一時間滿殿衣冠,皆若君子。

    這也是正月朝的傳統了!

    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既然是王天下,自然要施雨露以潤天下!

    更不提,當今天子正是正月即位的!

    這就更要粉飾太平,哪怕前線已經在開戰,長安朝堂也不會聽到半個與戰爭相關的議論!

    最多就是,散朝後丞相召集九卿有司,議論一番,然後將議論過程與結果上稟天子!

    故而,在今天這個朝會上,哪怕是最鷹派的將軍也不會吐出半個與戰爭相關的字詞!

    這就是政治!

    為了正確,而選擇當瞎子、聾子、傻子和白痴的政治!

    古往今來,始終如此!

    故而,朝會一開始,就是一個歡樂祥和安定團結的大會。

    丞相劉屈旄首先報告了,過去一年因為聖天子之故,發生的各種吉利事情,什麼多穗禾啊靈芝啊祥雲啊……

    反正,就是上蒼充分認知到了當今天子的統治的仁德之處,所以祥瑞頻出。

    然後九卿有司、御史台下屬的刺史部官員紛紛跟進,大談特談各種祥瑞、靈異之事,中心思想自然只有一個—劉氏統治前所未有的穩固,大漢王朝順天應人,祖宗基業必將萬萬年!

    聽的張越都要打瞌睡了!

    這時他終於懷念tv的新聞聯播了。

    最起碼,新聞聯播可以瞭解天下大事,知道世界變化,掌握政策走向,但現在這些公卿們算什麼?

    相聲也不是這麼講的吧?

    捧哏逗哏都沒有,只是一味的舉證祥瑞,這樣你們不煩嗎?

    但,公卿們看上去非但不煩,反而很高興,特別是在看到天子臉上露出的笑容後,他們的興致就更加濃烈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張越才終於發現,天子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刻!

    群臣的吹捧,天下的恭維,讓他都有些飄飄然了。

    張越站在一旁很尷尬。

    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貌似也這樣吹捧和忽悠過一個退休領導……

    雖然套路不一樣,但其實目的差不多。

    張越微微抬頭,看了看御座上的天子,暗想:「陛下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仔細想想,張越覺得他是知道的。

    甚至很可能明白這些都是騙人的。

    但……

    這個世界上誰不喜歡聽好話?誰不想被人拍馬?

    休說是西元前的封建帝王了,後世飽受教育和培養的精英們,不也常常被馬屁精們攻陷?

    你我皆凡人,豈能無需求?

    而精神需求也是需求!

    一念及此,張越的心神更加放鬆,再無緊張與拘謹。

    曾經看過的裡的帝王將相算無遺策的形象已經淡漠,他已經明白,其實無論什麼時候,所謂帝王將相,只是掌握的資源與權力比普通人多,同時善於在政治層面上活動的凡人而已。

    劉邦、劉恆、李世民、朱元璋只是其中的異數!

    就像諸葛亮,一個時代能出一個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扎堆出現,不是亂世就是盛世!

    ……………

    群臣的阿諛與吹捧,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看上去可能還會持續下去。

    但就在此時一個文官悄然出列,持笏拜道:「臣太子洗馬閱恭問聖安,啟奏陛下:今太子離京,國無元儲,為免夷狄之輕中國,臣萬死!請立太孫!」

    話一出口,滿殿震驚,所有大臣都跟傻子一樣看向此人!

    張越更是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眼睛大大的瞪起來,幾欲吃人!

    「蠢貨!」張越握緊拳頭,死死的盯著那人,那個太子洗馬,恨不得將之撕碎!

    因為,此人是一個自曝步兵!

    就像先帝廢粟太子,導火線就是一個叫王恢的人在朝會上打著母以子貴的旗號請立皇后!

    引發先帝的怒火,終於殺母廢子!

    而那王恢也因之下獄死!

    只是……

    那王恢到底是誰的人?

    這就成為了懸案,反正以世人所知,王恢和粟氏沒有什麼來往,反倒經常為田家座上賓!

    故而,在張越眼中,這個忽然蹦出來的所謂太子洗馬也是與王恢一般的角色!

    蓋因為他挑戰的是一個君王的底線!

    朕給你的,你才能要!

    朕不給你,別伸爪子!

    像現在這個官員,在這樣的場合忽然來這麼一出拙劣的表演,傳出去對於劉氏和劉進形象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老爹去了洛陽,兒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

    你劉家要臉嗎?

    你劉進就這麼想當太孫?

    孝道不要了?

    天下人可不會管,此事究竟是誰指使的!

    他們只會知道,有人公開請立太孫,而劉進是受益人。

    事情雖然簡單,但影響惡劣。

    即使天子不計較,劉據也不計較,太子的大臣與支持者呢?

    天子身邊的人呢?

    政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遊戲,而是一個團隊、一個利益集團的遊戲。

    更可怕的是,今天劉進不在—因太子南下,為了避嫌,劉進沒有來此!

    這就連個立刻劃清界限的機會也沒有了!

    「是誰在謀劃這等毒策?」張越臉色陰冷的來回掃視著全場,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煩了!

    而那個洗馬卻是渾然不顧全場的驚駭再拜道:「蚤立儲君,所以重宗廟,此太宗所以立先帝!立儲以賢,此先帝所以立陛下!」

    「今長孫殿下,允文允武,德穆昭昭,天下皆以為賢,臣以為宜當立為太孫,以承宗廟!」

    「該死!」張越咬緊牙關,惡狠狠的盯著這個傢伙,現在他確信這個混蛋就是來自曝的!

    用他的命來換劉進不能被立!

    而且,這是一個精心設計,挑選了時間的陰謀!

    現在……

    張越回過頭去,看向天子,他只能祈禱,這位陛下不要被這麼簡單的計謀套住,只能祈禱天子能夠冷靜!

    而天子臉上,卻是彷彿凝結寒霜,鬍鬚微顫,顯然已經是怒極!

    在一片寂靜中,他緩緩起身,看向那個太子洗馬,不怒自威!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9 13:10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節

    天子的怒意,自然每一個人都能看到。 .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事實上,這種拙劣的戲法,每一個人都知道,可以被輕易看穿!

    問題是,皇室從來都是敏感的!

    將簡單問題複雜化,從來都是皇帝的拿手好戲!

    尤其當今天子,最近數年疑心病越來越重!

    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等待著天子的決定!

    即使張越也只能低下頭跟,等候天子發話。

    這種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終於,好像過一個實際那麼漫長的時間後,天子站了起來。

    張越立刻持斧跟進。

    「呵呵…」天子看向那個官員,問道:「汝何人?」

    「臣太子洗馬李閱!」那人昂起頭,滿臉正義,眼睛死死的看著在天子身旁的張越。

    此刻他心中迴蕩著孟子的教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刻他覺得自己便是商之比干,吳之伍員,正義屬於他,千百年後後人將為他今日的行為頂禮膜拜、歌頌!

    因他拯救了世界,避免了整個世界重回那黑暗、瘋癲的舊秦,甚至滑落到更深的底層,墜入無邊深淵!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為了仁義,他願付出所有!

    於是,他頓首再拜:「微臣深以為陛下宜當立長孫為太孫,以繼社稷,以承宗廟!」

    張越微微抬眼,看向了此人。

    他記起來了,這人是太子劉據身邊的墨客,以詩賦聞名,據說很是憂國憂民,人品更是高潔,乃是太子身邊少數不貪不拿之人!

    但是,現在他卻化身為自曝步兵,意圖用他的命換些東西!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有些時候越拙劣的表演越致命!

    就像現在,這個人一個人一條命,硬生生的給張越出了一個難題!

    這個事情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發一個超級漩渦!

    將朝野內外的人全部捲進來,說不定還會上演一出西漢版的大禮儀之爭!

    朝臣面對天子、太子、太孫,怎麼抉擇呢?

    這將使得原本設定好的平穩過渡,變成一場災難!

    畢竟,權力面前無父子!

    尤其是君權!

    自古以來,圍繞於此,父子相殘,手足相殺的事情還少嗎?

    旁的不說,臨江臨江哀王、河間獻王怎麼死的?

    誰敢忘記?

    太宗皇帝在入繼之前,在代國有五個兒子,先帝只是老四,那麼問題來了,太宗的前三子怎麼死的?

    那可不是孩子,都是成年的男子,而且是連續死的!

    而此事一出,哪怕處理好了,父子之間還能和過去一樣信任?

    即使是,他們能確定?

    劉進會不去想,這個人是他父親派來害自己的?

    劉據不會思考,這個人是不是劉進唆使的?

    畢竟,邏輯有正反,怎麼想都有可能!

    而人心隔肚皮,縱然父子、夫妻,誰能真的知道對方的想法?

    而這就是皇室的黑暗森林法則!

    當沒有信任為基礎,每一個人都是帶槍的獵人!

    在遇到對方時,誰也不知道他會張開雙臂擁抱,還是舉槍射擊。

    所以,就會有人先下手為強!

    李唐的太子和皇帝,就是這樣!

    為了不被人玩又一次玄武門之變,所以,李唐皇帝乾脆不給兒子機會!

    於是就互相砍來砍去!

    …………

    「李卿真的是憂國憂民啊!」就聽著天子冷笑著:「朕怎麼從前就沒有發現李卿這樣的『人才』呢!」

    「臣不敢!」李閱頓首拜道:「臣不過是盡職守則而已!」

    「好一個盡職守則!」天子臉色蒼白,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汝為太子臣,居然還有心思插手國家立太孫的事情!」

    李閱迅速拜道:「臣雖是太子臣,卻也是陛下臣,不敢不為天下、社稷、宗廟思量!」

    他已知自己下場!

    但他毫無悔意,更無畏懼之情,因他知道自己是正義的!

    就像子路,明知道是死,毅然前往!

    也如伍員、比干,赤膽忠心!

    為了理想與信念,此身何所惜?

    李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角的餘光瞥著天子身邊的張越。

    「賊子!休想扭轉大勢!」李閱心中發誓。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明白目的何在!

    所以,他如今爆發出來的力量,無比猛烈,連張越也感覺到了危險!

    但他想不通,這個李閱到底圖什麼!

    他這樣做,無論結果如何,全家被誅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更將連坐三族,他的親戚這輩子也休想出人頭地!這是輩子都別想做官哪怕只是一個佐吏官!

    說不定還要連累師兄弟們!

    這明顯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押上所有的賭博,而所得卻不成比例!

    但在李閱看來,這個代價非常值!

    因為,他在拯救世界!

    阻止繼續墮落,滑向不可知的深淵!

    「百五十年前,暴秦所以能逞威,乃是以軍功勛爵名田宅為本……」

    「當其鼎盛之時,百姓為其箝制,人民被其打壓,文人儒生不如狗,粗鄙武夫宰朝堂!」

    「我怎麼可能坐視這一切重演,坐視仁義道德為羊毛、羊絨所代?」

    李閱心裡大聲吶喊著,臉色更是潮紅不已。

    「更有那公考!」

    「斯文掃地,令士子與粗鄙相伴,為雜學做事!」

    李閱想著此時,心緒更加激動!

    羊毛羊絨還只是可能會讓暴秦借屍還魂。

    公考之制度,卻是在挖士大夫的根!

    別人沒看清,李閱還不知道?

    新豐公考,論才不論德。

    即使是才,文人擅長的詩賦,半點篇幅也未佔!

    其餘書畫、樂理、駕馭這樣的精英技能也是一個都無。

    主要考核的居然是漢律、數學、經世與案卷!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未來天下全面普及,君子之學毀於一旦,而粗鄙之物則登堂入室!

    這是毀道!

    更是滅道!

    李閱不想看到未來變成那個暴秦一般,天下人紛紛逐利,聞戰則喜,聞停則悲的世界!

    更不願意看到,未來的君子之學,為市井小人雜學所代。

    所以他來了,並且做出了決定和行動!

    用自己的辦法拯救世界,救亡圖存!

    如今看來……

    「即使是張蚩尤,亦將無能為力!」李閱輕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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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