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我要做門閥 作者:要離刺荊軻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3: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0 695906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一節 權衡

    雨,終於停了下來。

    張越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已經更名為太孫宮的桂宮。

    過去兩日,他一直埋首在此,做著桂宮的接受任務。

    桂宮是漢室宮闕群裡,最新的一個宮闕。

    太初四年才建成,最初是作為天子盛放寶物之所,故而又稱四寶宮。

    長久以來,此宮就是漢家天子收藏各類珍寶的宮室。

    西域的美玉奇石,交趾、日南的珊瑚、象牙、犀角,在這裡只能算等閒。

    休屠人的祭天金人,大宛王的黃金權杖,匈奴單于曾經佩戴過的黃金王冠,還有匈奴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曾使用過的鳴鏑,夜郎人供奉了數百年的黃金面具,南越趙氏曾經使用過的玉璽、寶劍。

    所以,交接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各種瑣碎,煩不勝煩,偏偏還只能一件件核實、交接。

    不過,總算是基本搞定了。

    剩下的事情,可以交給少府的官吏,自行處置。

    真要有人黑東西,也與張越無關了。

    打了個哈欠,張越就要乘車回家,洗個澡,然後摟著淳于文好好睡上一覺。

    哪知,前腳才出桂宮,迎面就遇到了持著皇后節旄而來的大長秋淳于養。

    「張侍中,請留步……」淳于養行色匆匆,來到張越面前後,就道了個萬福,說道:「皇后請侍中往長壽宮一行……」

    張越一聽,問道:「敢問大長秋,皇后請臣,可有要事?」

    「皇后近來研讀《道德經》,有所艱澀不解之處,聞侍中精修黃老之學,善無為之法,故請侍中移步,以講經義……」淳于養一本正經的說著。

    張越聽著,眉毛微微一皺。

    東宮皇后要找人解讀《道德經》?

    長安城裡的黃老餘孽,怕不是能打出狗腦子來。

    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落到自己這個小年輕頭上?

    要知道,黃老之學,不僅僅需要下苦功研讀,更需要豐富的人生經歷與厚實的社會認知。

    年輕人,鬍子都沒長齊,也基本不可能領會到黃老思想的真諦。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無為而為的道理,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品味的出的。

    年輕人講黃老思想,就和腐儒明明連天下地理都不懂,偏要自吹自擂什麼『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

    真以為諸葛孔明,可以批發出售了。

    張越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這從他明明很喜歡黃老思想,卻鮮少談及就能看出來。

    再聯繫到,他耳聞的一些事情。

    張越就呵呵笑道:「還請大長秋轉告皇后:臣蒙皇后愛幸,感激涕零,本當奉懿旨而行,奈何臣為太孫之事,忙於桂宮,已數日未曾沐浴,微臣惶恐,不敢以粗鄙之軀而污東宮聖庭,還請皇后再擇賢能!」

    「《易》博士田公諱何,善通黃老之說,天下尊崇……」

    「《禮》博士徐公諱襄,國家宿老,天下敬仰……」

    「此二老,皆臣素所仰慕之先生,願薦皇后,以茲垂詢!」

    淳于養聽著,久久無語。

    毫無疑問,這個張子重是看穿了皇后的真正意圖,才如此婉拒。

    只是……

    淳于養知道,皇后是一個不會輕易罷休的人。

    更非是那種寬宏大量之人!

    事實上,能為皇后,哪個是善茬?

    衛皇后若是白蓮花,數十年前,就已經死於陳皇后手下。

    若沒有手段和能耐,當年的王夫人、李夫人,乃至於如今的鉤弋夫人,早已經踩在她身上,成功上位了。

    而事實是,無論與天子有金窩藏嬌之誓的陳皇后,還是曾經『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李夫人,乃至於如今春風得意的鉤弋夫人。

    統統是衛皇后的手下敗將。

    能得意一生,無法得意一生!

    且,漢家皇后,總有一天會變成漢家太后。

    將擁有遠超想像的權力!

    因淳于文之故,淳于養不願見到張越與東宮關係破裂。

    淳于養嘆了口氣,道:「侍中公,皇后不會在意些許俗禮的……」

    「侍中還是快些與奴婢一同,前往東宮覲見吧……」

    此語一語雙關,張越聽著,如何不明白這其中隱含的警告?

    衛皇后張越肯定是不想得罪的。

    作為穿越者,張越太明白一個真理了——絕對不要輕易開罪女人,特別是有權力的女人!

    因為,女人狠起來,一般的男人,真的難望其項背!

    前有呂后,後有武則天。

    只是……

    張越也不是衛皇后養的哈士奇。

    手一招就屁顛屁顛的跑過去?

    面子還要不要了?以後還怎麼裝逼?

    作為前公務員,張越很清楚,有些時候,就要拿架子。

    拿架子的目的不是為了卡人,而是為了讓別人知道——我也是有脾氣的。

    叫我幫忙,總該要付出點東西。

    通常,這代價都是人情!

    人情是個好東西啊!

    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在諸夏文化中,欠人錢、欠人命都不要欠人情!

    概因,金錢還得起,命也可以償付。

    但人情卻很難還清!

    尤其是政治上的人情,一旦欠下,就和借了高利貸差不多。

    利滾利,九出十三歸都只是常規操作。

    真正的高手,能將人情用到極致!

    譬如先帝時的大臣袁盎,就靠著當年在太宗時,給竇太后的那幾個人情,在孝景時代混的風生水起。

    連皇室立儲,國策變更,也能插上一手。

    要不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梁孝王這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恐怕這位袁先生拜為丞相,也不是不可能。

    故而,張越假作思慮,憋了好一會,才對淳于養道:「既然是皇后盛情,臣不敢推辭……」

    「只是,請大長秋回稟皇后,臣須回家沐浴,朝服而往……」

    淳于養看著張越的神色,良久嘆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在長信宮宮闕恭候侍中大駕!」

    沒辦法,眼前這位,可不是一般的臣子。

    哪怕是皇后,也沒法對其呼來喝去。

    再說了,其實,這個年輕侍中還是她淳于氏未來的依靠與靠山。

    為了一個衛伉的事情,與之交惡,是傻子都不會做的。

    相反,淳于養已經在思考,如何在皇后面前,給張越講好話了。

    ………………………………

    辭別淳于養,張越驅車回家,吩咐下人,給自己燒水洗浴,準備嶄新的朝服。

    同時,將淳于文叫到身邊,問道:「文兒久在宮中,可曾聽說,皇后對於衛氏的觀感?」

    淳于文聞言,想了一會,就答道:「妾在宮中,聽說過一些事情……」

    「皇后對衛氏的態度,從來都很矛盾……」

    「當初,長平侯伉矯詔殺人,皇后就曾勸大將軍,更立世子,不過,平陽公主哭求之,才沒有更換世子……」

    「平陽公主?」張越疑惑著問道:「衛伉非是公主親子,公主何以如此愛憐衛伉?」

    淳于文搖頭道:「這就不是妾身所知的事情了……」

    「不過,妾身在宮中聽過一個傳說,據說是當初,平陽主寡居之時,就已與大將軍有情了……」

    張越聽著,猛然抬頭,眼中射出精芒!

    還有這種操作?

    衛青真乃大丈夫!

    想想,似乎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你想啊,衛青的出身……

    他年少的時候,是平陽侯曹壽的騎奴。

    平陽公主當初尚曹壽的時候,衛青就專門負責給曹壽和平陽公主擔任保鏢和護衛。

    所以,很可能在其年少時,就已經見過平陽公主,並且為其傾慕了。

    只是當初身份低微,只能在心中仰望女主人,不敢有覬覦之心。

    然而……

    唯大英雄能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漢光武卑微時,在長安見到了陰麗華,脫口而出: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

    而彼時,阿秀哥只是一個從南陽來長安的土鱉。

    家道早就衰落了,阿秀哥甚至親自種地、耕地、拔草,為此還被其兄劉演笑話,說阿秀只是代頃王劉仲,言下之意就是他是高帝劉邦嘍。

    而陰麗華則不同,她出生名門,其家族在新莽時期,已經是大富翁,是有幾百頃地的大地主!

    兩者之間,存在著天塹一樣的階級差距。

    正常情況下,阿秀哥別說一親芳澤了,連接近陰麗華也只是奢望!

    但……

    歷史證明,誰才是最牛逼的天命之子!

    昆陽一戰,召喚隕石,砸死了王莽最後的掙扎!

    然後就是,迎娶美人,走上人生巔峰!

    順便說一句,當初阿秀哥在長安見到陰麗華的時候,假如漢書沒有撒謊,陰麗華彼時最多十四歲,甚至可能才十三歲……

    所以……

    其實,衛青早與平陽主有情,這並不會成為他的污點。

    反而是其英雄本色的體現,是其男人魅力所在。

    大丈夫生於世,既提七尺劍掃平夷狄。

    當然也要抱得美人歸,也要實現年輕時吹過的牛逼!

    扭捏作態,明明想要,卻還要壓抑自己。

    那是理學的糟糠,乃是岳不群。

    諸夏民族的英雄好漢,什麼時候壓抑過自己內心的訴求了?

    項羽看到秦始皇的車駕,就說:吾可取而代之!

    高帝劉邦看到秦始皇的車駕,便道:大丈夫當如是哉!

    故而,張越對衛青,瞬間就更崇拜了。

    這等英雄人物,真乃我輩楷模!

    可恨,自己怎麼就沒有一個可以追求的陰麗華或者平陽主呢?

    內心感嘆著,就聽著淳于文接著道:「此事,真假不知,不過,妾身聽說,當初平陽主臨終時,曾央求皇后,務必保衛伉富貴……」

    「皇后答應了?」

    「嗯!」淳于文點頭道:「這些年來,衛伉無論犯了什麼錯,皇后都會維護……就是因此……」

    張越聽著,呵呵的笑了笑。

    口頭承諾,在漢室並不能成為護身符。

    就是白紙黑字的天子詔書,都能被吃掉!

    貴戚子弟們,無功國家,對於君王來說,只要找到機會,就會翦除。

    所以衛皇后的庇護,並不能成為衛伉的免死金牌!

    這一點,張越知道,衛皇后也肯定清楚!

    因為,二十年前,有一個貴戚,比衛伉牛逼一百倍!

    他就是昭平君陳喚!

    陳喚的出身,可比衛伉還要牛逼!

    他是隆慮公主和隆慮候陳嬌的獨子。

    而隆慮公主是當今天子的同產女弟,其與當今天子的感情與關係,親密到幾乎無可復加的地步!

    這麼說吧,當今天子能在建元新政被廢后,依然為帝,隆慮公主是做了巨大犧牲的——為了天子,她毅然下嫁了當時在長安城裡臭名昭著的紈袴子陳嬌,以此穩固了館陶公主與天子之間的關係,令館陶公主出馬,勸說竇太后,終於保住了帝位。

    但其與陳嬌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悲劇。

    陳嬌不止頑劣,而且沒有人性。

    其在漢室貴族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奇葩!

    元鼎元年,館陶公主去世,就在館陶公主的喪期,這貨公然作『禽獸行』,其實就是亂論……

    然後就被處死了——劉氏連自己的親兄弟、宗室,只要發現有人搞這種事情,也是一個字:誅!

    而陳嬌連自己母親喪期都敢玩這種大尺度的荒淫行為。

    平時的行徑,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天子對於隆慮公主,一直心存愧疚,一直尊敬非常。

    後來,隆慮公主病重,臨終時,親自拉著天子的手,再三懇求,又出錢一千萬、黃金一千金,向天子買了一張給陳喚的『免死詔書』。

    但,事實證明,這並沒有卵用。

    數年後,陳喚坐『醉殺主傅』,而被廷尉逮捕,論罪當腰斬。

    這時,陳喚的家人拿出了當初隆慮公主買來的免死詔書。

    可惜……

    依然難逃一死。

    故而,衛伉的生死,真的不是衛皇后能決定的事情。

    「這可是一個天大的人情啊……」張越心裡琢磨著。

    衛伉的死活,對張越來說,根本不重要。

    因為……

    衛伉根本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充其量,衛伉只是一隻總在窗戶外嘰嘰喳喳的吵鬧著的麻雀。

    甚至,留著他比弄死他,對張越要有利的多。

    因為,衛伉就是一個明擺著的豬隊友。

    留著他的話,可以吸引很多潛在政敵去聯繫,然後,張越就可以釣魚執法,一一翦除。

    這可比帶著放大鏡一個個去找簡單多了。

    更何況,現在還不是動衛氏的時候。

    張越也真的不忍衛青身後名蒙羞!

    再怎麼說,漢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也是諸夏英雄!

    他應當偉光正!

    不該因這紈袴子而蒙羞。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4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二節 決定

    在淳于文的服侍下,張越美美的洗了一個熱水浴,然後換上嶄新的朝服,別上衛皇后所贈的驃姚劍。

    這時候,淳于養再次來到了建文君府邸。

    「皇后急待侍中一會……」淳于養見著在張越身邊,嬌羞可人的孫女,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覺得沒有白給張越在衛皇后面前說好話、轉圜,但還是有些忍不住催促:「還請侍中即刻隨奴婢前去……」

    張越也知道,不能再端架子。

    不然,就是裝x不成,變成傻x。

    可能會被衛皇后以為自己不夠尊敬和敬重她老人家。

    這後果可是會相當嚴重的!

    所以,張越也不扭捏,當即道:「勞煩大長秋引路……」

    淳于養一聽,眼中立刻露出欣賞之色,深以為這年輕人能爬到現在的地位,真是實力使然!

    更欣慰,自己的孫女聰明,知道抱緊這條大腿。

    於是,就深深的看了一眼淳于文,傳遞出一個『很不錯,祖母為你高興』的眼神。

    淳于文見著,立刻就低下頭來,俏臉微紅。

    在淳于養引領下,張越乘上衛皇后派來的宮車,前往長信宮。

    一路上,自然旁敲側擊,從衛皇后派來迎接他的宦官嘴裡,大概瞭解了一些事情。

    總的來說,與他猜測的**不離十。

    前夜,執金吾突襲候神使者公孫卿府邸,抓了這個神棍閤府,統統押到了船獄。

    船獄是什麼地方?

    大漢帝國最恐怖的監獄!

    當年,韓安國若是落到船獄手裡,就別提什麼死灰復燃的故事了。

    肯定徹底涼涼!

    因為船獄官署,基本上有進無出。

    更恐怖的是,船獄中彙集了大漢帝國刑獄手段最強的一批刑訊官。

    他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據說,可以做到將犯人全身的肉一片片切下來,而犯人不死。

    進了船獄,就和到了黃泉差不多。

    每一個船獄犯人,最大的期望和願景就是速死!

    因為,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活著有時候,比死還悲慘!

    而速死的辦法,只有一個將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部告訴執金吾,然後祈禱執金吾大發慈悲,給自己一個痛快!

    而公孫卿進了船獄,自然會被執金吾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東西都掏出來。

    這下子,自然會被審出很多東西。

    這衛伉自然是捲入其中,成為了執金吾的目標。

    「我得好好想想,該如何利用此事了……」張越閉著眼睛,在心裡盤算起來。

    首先,衛皇后的訴求,肯定是要保衛伉一命了。

    甚至可能還想玩一把罰酒三杯,下不為例的戲碼。

    不過……

    這與張越的訴求,就有些南轅北轍了。

    衛伉,當然可以活命。

    張越也不願意看到長平烈候衛青絕嗣。

    因為,這影響太壞了!

    作為穿越者,張越見識過後世成熟的政治體制。

    他很清楚,政治鬥爭,必須有底線。

    尤其是涉及到國家英雄的時候,必須維護英雄形象!

    特別是衛青這樣的名將,更是需要不遺餘力的維護他的身前身後名。

    像衛伉這種紈袴子,他自己無足輕重。

    死了就死了,但,決不能『坐大逆誅』,甚至不能背負罪名而死。

    不然,就會有人質疑衛青的人格!

    但也不能完全沒有懲處,更不能輕輕放下。

    不然鬼知道,這傻貨會不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來?

    故而,張越思慮良久後,就睜開眼睛,內心已經有了決斷。

    衛伉可以活,至少他現在還不能死。

    更不能讓天子把他抓起來,送給廷尉或者執金吾審理。

    否則,衛青的名聲會有污點。

    也會讓衛皇后難做,更將讓張越沒有辦法賣人情。

    但……

    決不能就這樣放過他!

    「衛伉不能留在長安了!」張越目光灼灼,嘴中輕笑:「身為大將軍、長平烈候之子,其理當為社稷做貢獻!」

    「朝鮮、樓蘭……其必須選一個地方去……」

    對紈袴來說,最大的刑罰,恐怕也就是將他們丟去荒涼的不毛之地了。

    到了地方,他們將失去娛樂的本錢,沒有作威作福的資本。

    更妙的是……

    就算他們在朝鮮、樓蘭這樣的地方,舊病復發,繼續作威作福。

    也害不了中國人民,傷不到諸夏。

    而且,朝鮮那邊,有劉胥鎮壓,衛伉翻不了天!

    至於樓蘭……

    說老實話,張越其實巴不得衛伉去樓蘭搞事情。

    最好,搞一個大新聞出來。

    這樣,就可以一俊遮百丑了。

    只是,衛皇后恐怕很難同意張越的要求。

    所以……

    張越舔了舔嘴唇,他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讓衛皇后同意。

    很簡單,先開一個衛皇后絕對不能接受的條件。

    然後再慢慢讓步。

    最終,衛皇后會發現,其實朝鮮、樓蘭二選一,真的非常寬鬆仁慈的下場了。

    再灌點心靈雞湯,講幾個勵志故事,說不定就能成功。

    即使不能,也可以藉機,讓衛伉在衛皇后面前徹底失去信任。

    當然,這些現在都只是幻想。

    只是謀劃,只是一個念頭而已。

    要變成現實,可沒有這麼簡單。

    從當今天子刀下搶人頭,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萬一天子一定要殺衛伉,張越也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讓衛伉『體面』的退場。

    這樣就賣不出人情了,說不定還要想辦法,讓衛皇后知道自己盡力了。

    …………………………

    「侍中……」

    車外傳來了淳于養的聲音:「長信宮已至,還請侍中下車……」

    張越聞言,點點頭,走下宮車。

    卻發現,馬車停留之地,不是平常去長信宮的宮闕門口。

    而是一個在長信宮和未央宮之間的,不太常用的宮門。

    「卻是要委屈侍中公,從此偏門入宮了……」淳于養抱歉的道:「如今事態緊急,也不好走東闕……」

    張越聽著,也不介意,道:「無妨,能為皇后效勞,臣無所介懷!」

    心中卻是明白,估計衛皇后在建章宮那裡聽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為了搶時間,就顧不得體統,直接讓自己抄近道了。

    若是一般人,恐怕會矯情一番。

    但張越不同。

    張越知道,僅僅是走偏門,這就能賣一個人情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4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三節 神棍之災


    一別多日,長信宮卻還是老樣子。

    唯一不同的,大約就是椒房殿前,跪了一個人。

    張越從車簾向外,看的仔細,就是衛伉。

    這位長平烈候衛青的嫡子,如今頗為狼狽,身上都已經被雨水淋濕,跪在地上的身體,一直在抖索。

    張越見著,搖了搖頭,感慨萬千。

    想當年,漢大將軍長平侯衛青何等英雄?

    其後兩千年,每臨危急,就會有人思念這位蓋世英雄,期盼有少年能承衛青之志,踏馬而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輕聲唸著這課本上的詩句,張越輕輕閉上眼簾。

    很多人都以為老子英雄兒好漢。

    但事實卻通常是,老子英雄兒混蛋。

    無論是前世今生,張越都已經見過無數紈袴子敗壞其父一生英名的事蹟。

    所以,鼓吹血統和血脈的,不是腦子壞了,就是良心壞了。

    內心這樣想著,張越乘坐的宮車就已經駛過椒房殿的前殿大門,進入花園,在正殿前的迴廊停下來。

    「侍中,請下車……」淳于養的聲音,在車外傳來。

    張越於是提起驃姚劍,緩步走下宮車。

    「侍中請……」淳于養恭身彎腰,數十名侍女宦官,在兩側列隊恭迎。

    張越見著,回了一禮,道:「有勞大長秋……」

    內心卻知,恐怕衛皇后已經等得非常急迫了。

    ……………………………………

    時間向前回撥半個時辰。

    建章宮溫室殿前,執金吾王莽踩著歡快的步點,春風得意的步入了大漢太子的寢宮。

    「陛下何在?」王莽問著前來迎接他的趙充國。

    「陛下在堪輿室之中,觀摩新建的沙盤……」趙充國低頭答道:「丞相與光祿勳,侍君同觀……」

    「哦……」王莽點點頭,不是特別在意,道:「請趙侍中通傳一聲,便說臣執金吾有要事奏報!」

    「請明公稍候……」趙充國拱手道:「下官這就去通傳……」

    王莽點點頭,道:「勞煩侍中了……」

    便站在前殿的門口,好整以暇的欣賞起了殿外的景色。

    片刻後,趙充國就再次出現在王莽面前,低頭道:「執金吾,陛下有請!」

    「請侍中引路……」王莽拱手道。

    便在趙充國的引領下,進入溫室殿中的堪輿室。

    如今,整個建章宮的所有堪輿室,都已經被擴大了數倍的規模。

    這主要是因為沙盤技術的發展導致的,自從去年沙盤第一次被用於模擬戰爭,推演敵我態勢後,漢室朝堂立刻就喜歡上了這種簡單、有效但科學的技術。

    不止構造了史書上的多場經典戰役的沙盤,來作為君臣閒暇遊戲之作。

    更將當代漢軍面臨的許多難點地區,也製作成沙盤,用於模擬推演。

    此時,溫室殿堪輿室中,就擺著一個全新的沙盤剛剛從少府被製作出來的浚稽山沙盤。

    王莽進來之時,天子正在與丞相劉屈氂討論著當初的余吾水會戰。

    「貳師將軍,膽子還是不夠大啊!」

    「若當初,其遣一偏師,繞過余吾水,從其側翼突襲匈奴輜重婦孺所聚集的余吾水北岸,何至為匈奴箝制至今?」

    劉屈氂聽著,只能是低頭不語。

    反倒是光祿勳韓說,很活躍,一直在旁邊捧哏:「聖明無過陛下,使當初貳師能察至此,今日浚稽山,已為漢所有了!」

    王莽聽著,翻了個白眼。

    九卿同僚中,王莽最不喜歡的就是韓說了。

    於是,王莽故意走上前去,打斷了韓說要繼續吹捧和拍馬的節奏,拜道:「執金吾臣莽,恭問陛下安!」

    「執金吾來了?」天子回過身來,對王莽招手道:「卿且上前來……」

    「諾!」王莽於是起身,走到天子面前,再拜道:「陛下,臣請獨對!」

    一旁的劉屈氂與韓說聞言,立刻就緊張起來。

    王莽請求獨對?

    這意思不就是要甩開他們兩個?

    換而言之,執金吾會不會從公孫卿嘴裡撬出些什麼東西來了?

    若只是公孫卿知道的那些事情,倒也無妨。

    怕就怕那公孫卿亂咬!

    因為他們知道,以公孫卿的節草,是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的!

    天子聽著,卻是掃了一眼劉屈氂和韓說的神色,然後提著綬帶,呵呵的笑著:「丞相、光祿勳,都非外人,執金吾有事直說無妨!」

    劉屈氂和韓說聞言,臉色終於放鬆了下來。

    但嘴上,卻都是紛紛道:「既然執金吾有要事,臣等不便叨擾……」

    只是,卻怎麼都不肯說『臣等告退』這四個字。

    天子見此情形,心中已是猶如明鏡一般,劉屈氂與韓說,肯定和那公孫卿有牽扯。

    這一點都不意外。

    反倒是劉屈氂和韓說,沒有和那公孫卿牽扯在一起,才叫奇怪!

    微微想了想,天子就道:「執金吾直接稟報吧!」

    王莽聽著,立刻就秒懂了天子的意思。

    不要提公孫卿與劉屈氂、韓說之間的事情。

    於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腹稿,王莽就恭身拜道:「諾!臣謹奉詔……」

    然後就開始了匯報這兩天的審訊結果:「啟奏陛下,微臣奉詔,徹查『陰謀暗害侍中張子重』一案,查得候神使者公孫卿,暗中與他人串聯,蒐集毒物,意圖於張子重茶水之中下毒,於是臣立刻行動,緝捕公孫卿閤府,今以查得,事實確實如此!」

    「候神使者公孫卿及方士袁官、術士楊度等,因嫉恨侍中張子重,能獻養生之術,為陛下所愛,常有怨懟、不滿、詆毀……」

    聽到這裡,天子就變得怒不可遏。

    雖然同行是冤家。

    但對天子來說,這卻等同於捋了他的虎鬚,碰了他的逆鱗!

    公孫卿和天下的方士術士們,告訴他『不死藥可得,河決可塞,黃金可以煉成』,然後就各種出謀獻策。

    什麼有神仙出現啊,什麼仙人腳印啊,什麼安期生之徒,河上公之子弟……

    然後又是獻上種種煉丹術,玩起了各種組合修仙法。

    忽悠著他又是封禪泰山,又是改元元封,更建起柏梁台,修了神仙台。

    還讓他每天眼巴巴的等著人送晨露、玉屑服用(這個主意是公孫卿出的),結果呢?

    別說長生不死,返老還童了。

    連益壽延年的效果,都沒有!

    反而讓他身體與精神越加衰弱,在沒有遇到張子重之前,他常常半夜做噩夢,每天疲憊不堪,性情也開始越發急躁。

    這令他恐懼、懷疑。

    直至張子重出現,這位神君指引而來的年輕人。

    從不和他說有什麼長生之術,不死之藥,也不吹什麼神仙、仙人。

    只是教他養生、鍛鍊,作息規律。

    不過半年,身體就全面好轉。

    也不做噩夢,也沒有那麼疲憊了。

    一覺睡到天明,醒來後打上一圈太極,頓時神清氣爽,再吃一盅粗糧粥,就可以開始一天工作。

    後來,更是揭穿了公孫卿的謊言。

    晨露、玉屑吞服,非但不能長生久視,反而可能讓蠱蟲入體,有害健康!

    天子當時的心情是……

    mmp!

    朕吃了二十年晨露玉屑了……

    也是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見方士術士,建章宮的神仙台都不去了。

    結果,非但沒有影響,反而身體貌似又好轉了一些。

    這就……

    而現在,這些方士術士,竟敢因為此事,而欲暗害張子重!?

    自己業務水平不行,就要殺掉專業人士?

    若不是他近來養氣功夫有所增強,恐怕當場就要暴走了。

    勉強壓抑著內心的怒火,就聽著王莽繼續報告。

    「又聞陛下欲立太孫,乃與外戚衛伉、長青君王歡、新平君鄭會等暗謀,乃蒐羅毒藥、收買刺客,欲刺侍中張子重……」

    王莽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呈遞天子:「此乃公孫卿及其子公孫安等供詞,臣已確認無誤,確為事實!」

    天子接過那小冊子,只翻了幾頁,就忍不住罵道:「賊子!安敢欺朕至斯!」

    小冊子上,記錄了公孫卿和他的兒子們的供詞。

    有些內容,真的是不堪入目。

    尤其是涉及方術的內容,讓天子看的只想殺人。

    因為……

    公孫卿招供,他從前獻的方術,全是自己編的……

    是自己編的……

    自己編的……

    編的……

    更緊要的是,公孫卿承認,其他方士的方術,也多半是編的……

    「執金吾!」天子咬緊牙關,對王莽道:「卿去將長安城中,舊年有獻方術而得賞之人,盡數賜死!」

    本來,依他的脾氣,這些渣渣,全部都應該凌遲處死,五馬分屍。

    然而……

    若是這樣做的話,就會告訴天下人當今天子,曾被人騙,而且一騙就是數十年。

    如此一來,大漢天子永遠正確的皮就披不下去了。

    更可能會令人民知道,其實天子也會犯錯,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他只能忍,只能用一個另類的方式來出這口氣。

    這就好比,當初文成騙局被揭穿後,他下令毒殺文成,然後扭頭告訴別人:文成是吃馬肝死的……

    事實證明,皇帝的新衣其實不是童話,而是現實。

    它將出現在現在過去未來,任何一個有統治者的時代。

    而且,無論是明君還是昏君,都會做這樣的事情。

    概因,統治者是自私的。

    王莽聽著,歡喜不已的恭身受命:「臣謹奉詔!」

    長安城的方士術士們,他早就想要清洗了。

    只是奈何天子不許,他也無奈。

    如今,有了天子許可……

    王莽嘴角溢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他欲借此機會徹底清洗,所有神棍、方士、術士。

    甚至將打擊面擴大到全國!

    這是法家官員的本能,從商君開始,剷除神棍,就是銘刻入法家基因深處的本能!

    先賢西門豹,更是身體力行,告訴了所有法家官員,剷除神棍,禁毀淫祀,是富國強兵的先決條件!

    「至於公孫卿……」天子卻是冷笑著:「暫且留他狗命……」

    「其所招認的貴族、官員,只要涉及其中,概勿放過,盡系之!」

    這可不僅僅是為了張子重出氣,更是為了暴卒的冠軍哀候復仇!

    到現在,天子已經深信不疑。

    當初霍羶暴卒,一定是有人暗害!

    他抓不到凶手,找不到證據,就只好拿這些撞上槍口的傢伙撒氣了。

    反正,在天子看來,都是一丘之貉,說不定其中就有當初的參與者。

    …………………………………………

    椒房殿前,張越忽然回身,看向殿門方向。

    發現衛伉依然跪在門口,才笑了一聲,跟上淳于養,進入椒房殿內。

    「我卻是小人之心了……」張越心中搖搖頭,略感愧疚。

    不過,多年的公務員生涯告訴他。

    政壇上,一定要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測他人。

    這不是為了害人,只是為了保護自己。

    如今看來,衛皇后還是誠意十足的。

    至少,肯真的懲處衛伉雖然這其實沒有卵用,只是一個姿態。

    但最起碼,說明了衛皇后沒有把他當傻子。

    跟著淳于養,走進椒房殿內。

    張越的鼻子,聞到了殿中似乎有些異香。

    彷彿是混合著花椒、胡椒、茱萸一類的香料燃燒的味道。

    這是西元前最有效的驅蚊、滅蟲辦法。

    只是略顯奢侈,相當於後世的土豪們,拿百元面額的美鈔點煙。

    這個細節告訴張越一個事實,當朝衛皇后,與當今天子一般,皆是那種不在乎金錢的主。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重要細節,將來或許能起到關鍵作用!

    心裡面這樣想著,前方的淳于養就道:「侍中公,皇后在內殿休息,還請侍中在此稍候片刻……」

    張越點點頭,拱手道:「無妨,臣可以在此靜候皇后……」

    衛皇后詔他來此的藉口,是宣講《道德經》。

    自然,多少要做個樣子,起碼得做些鋪墊。

    而且就像張越來之前,要端端架子一樣,皇后當然也要有排場。

    總不能說,臣子來了,當皇后的就火急火燎的。

    那傳出去,也不好聽。

    政治人物就是這樣,越急越會鎮定。

    不會輕易讓人看穿底牌,也不會輕易叫人拿住。
V123210 發表於 2018-9-5 19:14
第八百一十四節 衛皇后的驚喜


    大約半刻鐘後,在十幾位宮女宦官的簇擁下,大漢皇后鳳駕緩緩而來。

    張越連忙上前恭迎,拜道:「臣侍中毅恭問皇后安!」

    「本宮安……」衛皇后在淳于養的攙扶下,坐到上首,對張越笑了一聲,對左右吩咐:「來人,為侍中賜座……」

    張越於是起身再拜,然後在一個宦官的服侍下,坐到衛皇后下首的客席上。

    很快便有人端來點心、酒肉。

    「侍中不必拘謹!」衛皇后輕聲笑道:「在長信宮中,可如家居……」

    「皇后厚愛,臣感激涕零……」張越連忙起身道謝。

    「今日請侍中來,乃是聽說侍中,曾精修黃老之術,甚通清靜無為之法,故而請侍中來此,為本宮講義……」衛皇后笑道:「未知侍中可願?」

    「皇后命,臣不敢不遵!」張越拜道:「只是微臣才疏學淺,實在不敢妄自為皇后說義……」

    衛皇后道:「侍中過謙了,朝野上下,誰人不知,侍中學究天人,博覽百家之說,通黃老、儒、法之術?」

    「況本宮也只是想請侍中,解釋一下《道德經》中的部分內容……」

    張越聽著,默然不語。

    《道德經》,是黃老學派的總綱,寓意深遠,蘊含無窮智慧!

    特別是當代的《道德經》,並非後世那個被人為閹割的版本。

    而是一部,思想積極,昂揚向上,充滿人生智慧與政治智慧的經典!

    舉個例子,在後世和如今的很多版本裡,有一句被人用爛了的話:上善若水,水利萬物則不爭。

    然而,在黃老學派流傳的著述中,這一句話是錯的。

    正確的讀法是: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有爭。

    一字之差,含義徹底不同。

    前者是讓人坐享其成,令人因循守舊,而後者則有了一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哪怕是有利萬物的善水,也有所爭。

    不然,若水不爭,怎麼匯江河,如何聚大海。

    水若真的不爭,何來洪水滔天,如何有江海之潮?

    智慧如老子,豈會寫這種教人慵懶、不思進取的文字?

    當真以為,黃老學派,只是躺著、等著、看著,才有的文景盛世?

    若是這樣,漢室就別談什麼反擊匈奴了。

    恐怕如今中原已然淪為胡腥之所。

    事實上,後世的道教,與當代的黃老學派,乃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實體。

    前者是宗教,而後者是政治學、社會學與軍事學的綜合體。

    故而,張越默然。

    因為他不知道,是應該與衛皇后講講真正的《道德經》還是如今那些被方士術士神棍們篡改和扭曲後的版本?

    前者晦澀難懂,沒有大智慧的人,即使講給他聽,他也未必能領悟。

    而後者嘛……

    基本上,連農民伯伯大約也能理解一二。

    衛皇后看著張越沉默,以為他心裡面有想法,便寬慰道:「侍中無須忌諱,盡可宣講……」

    至於衛伉?

    反正都跪了這麼久了,再跪一兩個時辰,也應該沒問題,對吧?!

    現在,關鍵還是要拉攏好張子重!

    解鈴還需繫鈴人嘛……

    再說了……

    衛皇后也是有養生、修身需求,也希望能益壽延年的。

    張越聽著,低頭道:「未知皇后,想要臣講哪一篇章?」

    《道德經》是世人俗稱,其實,這是老子的兩部著作,合在一起的。

    甲部稱為《道經》,乙部稱為《德經》。

    每一部都差不多五千字,合為一萬一千字左右。

    只是,在秦末漢初,出現了一個大方士,其名為:河上公,將黃老學派的這部皇皇巨著,思想綱領進行異化,刪減、扭曲。

    於是,就出現了後世道教的《道德經》原始版本。

    而這位河上公也由之開創了第一個道教流派方仙道。

    其糅雜和扭曲了部分老莊學說、陰陽家的思想,推崇煉丹養氣,出世求仙,長生久視。

    講的就是我成仙后,哪管洪水滔天。

    至於後世,人所熟知的《道德經》八十一篇,如今還未成形。

    所以,衛皇后聽著,非常好奇,問道:「《道德經》還分篇章?本宮怎麼未曾耳聞?」

    張越聽著,笑道:「不敢瞞皇后,臣自幼誦讀的《道德經》分《道經》、《德經》,前者述聖王先賢治世修身養生之道,後者言內聖外王,內王外霸之德!」

    「是修身治國齊家興天下之學……」

    衛皇后聽著,一臉懵逼。

    這不能怪她。

    實在是元光後,隨著竇太后薨去,黃老學派,進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地步。

    於是,學者漸漸凋零,精英逐漸老朽。

    其後,又因淮南王劉安謀反一案,被呂步舒將剩餘的精英,幾乎一網打盡。

    餘孽們只好混進儒家隊伍裡,裝作儒生。

    甚至墮落為方士術士之流,成為道教的先驅。

    曾經靠近權力中心的黃老政治家,更是隨著汲黯病逝於淮陽,凋零乾淨。

    漢家宮廷之中,已經起碼三十年沒有出現真正的黃老學者了。

    反倒是,各種方士術士,濫竽充數之人,混跡於宮廷中。

    衛皇后出生底層,不過平陽侯府的歌姬,從小就沒有接受過什麼教育,等她成為皇后,黃老學派的精英早已經消失。

    待她年老,能找到的《道德經》,就只有方士術士們用的河上公做注的那個版本了。

    於是,劣幣成功驅逐良幣。

    在原本的歷史上,黃老學派和他們的思想主張,凋零破碎,再不復有人聞別說兩晉那些所謂談玄論道的名士,這些渣渣,連給張良蕭何曹參王陵張蒼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一念及此,張越就興奮了起來。

    漢家黃老學派和黃老思想,為何能主政前六十年?

    除了有開國名臣們支持和力挺外,太后們的支持,也是至關重要!

    呂后、薄後、竇後,都是黃老思想的堅定支持者和捍衛者。

    若能影響衛皇后,讓衛皇后也接受黃老思想……

    說不定能翻盤……

    最起碼,能讓黃老思想回魂,給後世留下種子。

    這麼一想,張越就躍躍欲試的認真的看著衛皇后再次問道:「未知皇后,欲聽治世修身養生之道,還是內聖外王,內王外霸之德?」

    衛皇后聞言,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懂,然後就自己想了想,道:「便請侍中講講治世修身養生之道……」

    內聖外王,內王外霸,這種事情太複雜了。

    衛皇后現在也不想去碰這些事情。

    張越聽著,微微一笑,說道:「老子曰: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名,可名也,非常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

    衛皇后聽著,眼中漸漸閃現光芒。

    尤其是當她仔細咀嚼一番後,更是被其中的思想與意境深深吸引。

    到了她這個年紀,這個地步。

    需要的再非爭寵、鬥豔、下黑手的手段。

    而是修德養望,是團結上下,是廣交朝臣,是穩固,是沉澱。

    而張越所講的東西,意蘊深長,綿綿無期,越想越有感觸,越聽越有道理。

    聽完張越所講的這起首之語,衛皇后嘆道:「卿所講,與本宮往日所聽所聞,似乎截然不同,別有意蘊……」

    雖然,只是幾個字的差別,甚至不過順序的調整。

    但顯露的東西,卻是天差地別。

    從前,衛皇后一直奇怪,這《道德經》雖然也是道理之說,至善之言。

    但總感覺有些彆扭,與自己的本心不是很符合。

    如今,衛皇后終於知道,為何如此了。

    從前的道德經,講的是不爭、不為、不戰。

    萬事萬物,以和為貴。

    這能讓她有同感才叫見了鬼!

    她可是衛子夫,從歌姬而為皇后的衛子夫。

    出生在平陽侯的家奴之家,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低賤之女。

    乃是靠著自己的智慧、手腕與謀劃,走到今天,依然穩坐大漢皇后之位,經歷了十幾個比她年輕漂亮、溫柔體貼、聰明嫻熟,來自天下郡國的美人挑戰,依然穩坐後位的衛子夫!

    可不是那種,含著金鑰匙出生,一路順風順水的傻白甜。

    她的人生,就是一部爭鬥的史書。

    與人爭、與天爭、與朝臣爭。

    她是戰勝了自己的命運,改變了自己人生的女性。

    如今,雖然年老,想要修身養性,想要改變形象,塑造一個慈和、善良、有德的人設。

    但……

    也是絕不肯輕易的向人低頭,在壓力和威脅面前退縮的。

    偽裝她可以做到。

    但本性卻無法更改!

    如今,張越所講,卻是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原來,還有這種操作?

    原來,還可以這樣去做?!

    妙!妙!妙!

    無窮妙用,萬般技巧!

    《道德經》果然不愧是漢家三代太后,推崇備至的至理名言!

    這讓衛皇后,感覺真的是無比享受,萬分贊同。

    張越聽著恭身答道:「皇后有所不知,老子之作,本意乃為闡述《易經》之大道,述萬物之理,明萬世之道!」

    「而《易》云: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地勢坤君子厚道以載物,故有潛龍勿用,見龍在田,升龍在天,亢龍有悔!」

    「老子知之,乃做《道德》兩經,闡述為而弗爭,萬物有爭,物競天擇之道……」

    衛皇后聽著,點點頭,道:「本宮始知,世有至善之言,至理之說也!」

    顯然,歷史證明,大漢皇后、太后們,在黃老思想和黃老學說面前的免疫力是零!

    她們天生就容易接受和理解黃老思想。

    概因,從呂后開始迄今的每一代皇后、太后,皆是在與人爭、與天爭、與世道爭的競爭中獲勝,然後踏上權力巔峰的女性。

    黃老思想,對她們而言,不僅僅是綱領性的指導思想。

    也是精神支柱,更是信仰源泉。

    只要一接觸,就斷無拒絕的道理。

    不僅僅是黃老學派需要她們,她們也需要黃老思想的指引和前導。

    於是,衛皇后徹底將衛伉丟在了腦後,認認真真的向張越請教起了黃老道德之說,清靜無為有為之法。

    張越自然不放過機會,專門挑些能與衛皇后引發共鳴的東西。

    譬如『知者弗言,言者弗知』『治大國如烹小鮮,以道蒞天下』,當然也有意的不講一些不太正確的話,繞過那些可能會開歷史倒車的哲學思想。

    卻是聽得衛皇后不斷點頭,求知慾暴增。

    於是,可憐的衛伉,在椒房殿門口,從早上一直跪到正午。

    跪的兩眼發昏,跪的膝蓋腫脹,跪的麻木。

    終於,沒能再撐下去,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徹底成為了死狗。

    看守他的宦官見了,嚇壞了,趕緊去椒房殿裡通知衛皇后,卻不敢自作主張,將他抬到室內。
V123210 發表於 2018-9-7 18:38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五節 愧疚的衛皇后


    椒房殿中,張越口若懸河,將黃老學派的《道德經》,講得天花亂墜,讓衛皇后聽得如痴如醉。

    沒奈何,地位和年紀到了衛皇后這個地步的女性,都會轉而追求新的東西。

    而黃老思想,為其量身定做。

    爭與弗爭。

    清靜無為,卻又無所不為。

    頗有些他強任他強,輕風撫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溝渠的味道。

    更難得的是,堂堂正正,大氣磅礴,光明磊落,氣勢恢宏。

    連孔子都要請益、求教的老子的思想,在格局上,有著儒學和法家之說,難以企及的魅力與力量。

    讓衛皇后聽得若有所思,似有所想。

    這一講,便是大半天,直到正午之時,一個小宦官急匆匆的跑到衛皇后耳邊,低語幾聲,衛皇后才發覺,如今都中午了!

    便對張越道:「辛苦侍中,為本宮講演,已略備餐點,為侍中用之,萬望侍中不要推辭!」

    張越也是覺得,該見好就收,便道:「皇后垂愛,臣萬死難償!」

    衛皇后卻是忽然嘆了口氣,對張越道:「侍中今日講演,本宮受益匪淺,若早遇侍中,早知無為有為之道,便將減卻不知多少煩惱!」

    這話,衛皇后是很真誠的。

    若早知老子道理,何至於讓衛氏糜爛至此?

    該管就要管!

    該打就當打!

    該罰須當罰!

    棍棒之下出孝子,嚴規之中出忠臣!

    哪裡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為而弗爭,真乃治家興平之至理也!」衛皇后嘆息著,心中百感交集。

    實在是,張越方才解釋和講演的內容裡,蘊含的許多道理,讓她如夢初醒,頓悟明了。

    譬如為而弗爭,若字面意思去理解,可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但張子重解釋過後,她就知道,其實並非如此。

    因為老子的所謂『弗』,非是如今的隸書寫法,而是古代的銘文寫法。

    其字像兩根不平直的為繩索所束縛的物體。

    故老子所謂弗,做約束、束縛、矯正之意。

    故為而弗爭,有兩層意思,一層為有所為有所不為,另一層為無論有所為,還是有所不為,皆當有束縛、約束,若有人破壞,則需有強力矯正、糾正和校正。

    衛皇后對此,自然是感觸非常。

    若她早知這個道理,衛氏子弟,安能淪落至斯?豈會變成坑爹小霸王?

    理解了這些道理,衛皇后就不免想起了薄、竇外戚。

    薄、竇兩代外戚,貴為天子舅家,卻安分守己,循規蹈矩,為朝野稱頌。

    甚至還為漢室貢獻了多位名臣。

    魏其候竇嬰,就曾拜為將軍,征討吳楚亂賊,立有軍功,更被拜為丞相,輔佐幼主。

    這就是薄、竇兩位太后,明知為而弗爭的道理的明證!

    張越聽著,知道戲肉要來了,於是便道:「皇后言重了,臣只是做了些微末之事而已……」

    「唉……」衛皇后搖頭嘆道:「侍中今日來時,可見到了椒房殿門口跪著的那個不肖子?」

    「皇后指的是?」張越揣著明白當糊塗,低頭道:「微臣來時,坐於宮車,閉目冥思,未有所見……」

    衛皇后心裡暗罵了一句小狐狸,嘴上罵道:「還不是大將軍嫡子衛伉!」

    「這不肖子這些年來,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將大將軍的英名敗壞乾淨,如今又犯下了滔天大罪,本宮氣不過,便罰其跪於椒房殿前謝罪……」

    「方才本宮得報,這不肖子居然昏厥於宮闕門口……」

    「真是……」衛皇后搖著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本宮都不知道,百年後如何去向大將軍交代……」

    張越聽著,配合著驚訝了一聲,問道:「微臣雖然不知長平侯究竟做了何事?」

    「然而,微臣卻想向皇后討個人情……」

    「嗯?」衛皇后滿臉詫異,問道:「侍中與那不肖子有舊情?」

    「非也!」張越恭身道:「臣與長平侯不過點頭之交而已……」

    這是事實,他與衛伉,前後加起來也就三四次會面,加起來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那是為何?」

    「因臣自幼孺慕大將軍長平烈候,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景恆侯,而長平侯為大將軍嫡子,臣請皇后看在大將軍勞苦功高,為社稷鞠躬盡瘁的份上,寬恕長平侯……」張越無比真誠的道。

    推崇衛青、霍去病,不止是他的本心,也是張越給自己立的人設『衛青霍去病事業的繼承人』。

    自那日遇刺後,張越覺悟了自己的本心後,就一直處心積慮的塑造和建立著這個設定。

    這個人設,只要能成功推出,讓天下人知曉。

    那麼帶來的助益,將是無窮大。

    再有了軍功傍身,則立刻可以成為天下人都期盼和崇拜的對象。

    這一招,乃是張越從後世的體育明星身上學來的。

    這叫噱頭,乃是年輕人要揚名立萬的最快途徑。

    就像nba裡,那些頂著小喬丹,小曼巴名頭的年輕人,只要打幾場好球,一下子就能收穫流量贏得代言合同。

    相同的道理,衛青霍去病第二的名頭,可以讓張越,在最快的時間裡,實現彎道超車,完成搶班奪權,在李廣利反應不及的情況下,輕易奪走漢家第一名帥的頭銜。

    然後,就可以霸佔資源,以我為主,推出自己的戰略。

    衛皇后聽著,卻是滿意極了,覺得不枉自己將驃姚劍賜給這個年輕人。

    這覺悟、這意識,真的是沒話說了。

    只是……

    數十年的經驗告訴衛皇后,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想了想,衛皇后問道:「即使衛伉陰謀與人謀殺大臣,也要饒恕?」

    張越聞言,臉色恰到好處的怔住,彷彿猶豫再三,才道:「這就不是臣可以議論的事情了……」

    「祖宗制度,殺人償命,傷人及盜抵罪……」

    「臣不敢毀!」

    這話張越自然說的正氣十足,底氣堅實!

    因為老張家,就是這條祖宗制度的受害者。

    當初,張良的嫡子張不疑,就是陰謀與人謀殺他人,而被太宗皇帝廢為城旦的。

    錯非如此,留候侯國若延續至今,食邑恐怕已經超過兩萬戶了。

    「若其未遂呢?」衛皇后追問道。

    「未遂啊……」張越低頭拜道:「這也不是臣可以議論之事……」

    「依律,謀殺未遂的懲處輕重,與廷尉裁斷有關,與被謀殺者的意願有關……」

    這亦是事實!

    漢律對於陰謀謀殺、刺殺、毒害他人,有著極為苛刻的規定。

    特別是相同階級之間的謀殺,即使未遂,懲處力度也大的驚人!

    沒辦法,這是一個推崇血親復仇的時代。

    一旦判罰不公,那麼當事人就隨時可以舉起『大復仇』的旗幟,光明正大的報復。

    到那個時候,事情就鬧大了。

    裁決案件的廷尉,就要擔負責任。

    輕則鞠躬下台,重則下獄論罪。

    衛皇后聽著,心裡面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若此子乃是衛氏子,該有多好?!」

    可惜啊……

    衛氏諸子,一個能打的也沒有。

    即使相對最好的那個,也只是矮個子裡拔將軍而已。

    休說與這個年輕人比了,連一般貴戚的子弟,怕也不如。

    想到這裡,衛皇后就不免遺憾起來。

    好在,此子很快就會被賜婚,到時候……

    這樣想著,衛皇后看向張越的眼神又變得柔和起來。

    她清楚,衛氏現在的那些紈袴子是一個也別想指望了。

    只能期待下一代,新生代了。

    為了不讓新生代,也變得和其父祖一般,衛皇后打算嚴加管教、督促。

    然後從中選出幾個可堪一造者,送到這年輕人身邊鍛鍊。

    想來,屆時張子重也該獨當一面,成為漢家的棟樑了。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衛皇后就嘆道:「本來,家醜不該外揚,本宮也不願與侍中嘮叨,奈何,本宮那不肖子伉,涉及了陰謀謀害侍中之事……」

    一邊說,衛皇后一邊觀察著張越的神色。

    她有些緊張,因為,現在能救衛伉的,只有眼前這個年輕人。

    只有他,才可以去天子面前求情,也只有他才有資格和條件,去說服天子,對衛伉網開一面。

    因為他不僅僅是天子的寵臣,還是當事人。

    按照漢家傳統,當事人求情是可以減罪的。

    張越卻是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看著衛皇后,恭身道:「皇后之命,臣安敢不從……」

    「只是……」

    「臣迄今未知,長平侯究竟做了何事,他是與何人陰謀意圖對臣不利?」

    這就是要賣人情了。

    而且是最合適的賣人情之法。

    既可以讓衛皇后長久欠下,又不至於矯揉做作引發反感。

    衛皇后聽著,果然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來,對張越略帶歉意的道:「本宮實在無顏與侍中言說細節……侍中若想知道實情,本宮將派人詳告一切……」

    她真的丟不起這個人。

    堂堂皇后,為了一個紈袴子,向朝堂大臣,天子心腹、太孫肱骨求情。

    而且是在那紈袴子意圖謀殺對方的情況下!

    講真,若不是念及從兄衛青和平陽公主臨終的託付。

    衛皇后壓根就不想管這個事情。

    衛伉要死,就隨他死!

    張越見此,立刻見好就收道:「皇后慈悲,臣敢不從命……」

    「只是……」張越低頭道:「臣不敢保證,一定可以為長平侯求情成功……」

    「卿盡力就可……」衛皇后聽著,看著張越的眼神,立刻就柔和、喜愛起來,多好的孩子啊,那個紈袴子簡直是不像話,這麼好的孩子也要下手……

    張越又道:「此外,好叫皇后知曉,臣素來恩怨分明……」

    「如今雖然不知,長平侯為何要與人陰謀暗害微臣……」

    「更不知曉,臣究竟何處得罪長平侯……」

    「但長平侯必須付出代價!」

    「此臣的本心,更乃天下公理所在!」

    這就是張越一直以來苦心給自己塑造的第二個人設了。

    一個推崇公平、公正,以公羊思想為座右銘的正直之士。

    對當代的公羊學派來說,幾乎沒有人不支持『樸素的自然正義』。

    按照董仲舒的說法是,如今禮崩樂壞,聖王之跡消逝,所以,世間正義與天下公正失去平衡。

    故而亂臣賊子,奸人豪強當道。

    而公羊思想,就是對這樣的世道的斷然矯正與校正。

    所以,公羊學派才推崇大復仇,崇尚挽天傾,崇拜伍子胥。

    大復仇思想,主張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應該在遭遇不公時,拿起武器,來糾正偏離正確軌道的事情。

    特別是自身受到迫害和加害時,尤其如此。

    這是貫徹漢代始終的主流思想,也是每一個有志於天下的大臣,都必須塑造和維護的形象。

    衛皇后聽著,也是以為然。

    因為她出生底層,深知社會現實,對此毫無疑義。

    甚至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民間的義士,遭遇侮辱,尚且會擲出手裡的刀劍,與侮辱他的人決鬥。

    何況朝廷大臣,天子近臣?

    而張越一向的行為和作風,更讓這一切顯得順理成章。

    睚眥必報張蚩尤,若是忽然寬宏大量起來,反而會有問題。

    故而,衛皇后只是想了想,就點頭道:「此理所當然之事,本宮沒有意見……」

    「只要能保那不肖子一條性命,讓本宮不至於將來無顏見大將軍與平陽主於九泉之下,一切皆按侍中意願……」

    張越聽著,深深鞠躬,拜道:「皇后深明大義,微臣感佩!」

    他最怕的就是衛皇后護犢子,而且是拚命護犢子。

    那就麻煩了。

    得罪衛皇后,對他不利。

    但不懲治衛伉,讓人知道他的厲害,自己又念頭不通達。

    現在好了!

    有了衛皇后的首肯,那衛伉是圓是扁,就隨自己的心意了。

    「是本宮未能教育好子侄……」衛皇后卻是愧疚無比,對張越謝道:「連累愛卿,還要受此委屈……」

    「皇后言重,臣子沒有委屈不委屈的……」

    「臣只願盡心竭力,效忠天子,輔佐太孫,建小康之世,開太平之序……」張越連忙拜道:「可不敢當皇后如此重禮!」

    這讓衛皇后聽著,更添愧疚。

    多好的年輕人啊!

    衛伉那個混賬,到底是多不懂事?

    連這樣的好臣子,也要下手!

    只是這樣想著,衛皇后就已經決定,無論天子和張越對衛伉做出何種懲罰,只要不危及其性命,那她就不管。

    那紈袴子,也是時候吃點苦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9-7 18:38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六節 糾結的韓說

    送走張越後,衛皇后就召來淳于養,問道:「那不肖子如今如何了?」

    「回稟皇后陛下……」淳于養尷尬的道:「長平侯淋了雨,又因久跪,體力不支,昏厥在地,迄今未醒!」

    衛皇后聽著,臉色惱怒,深感羞愧,罵道:「豎子!吾家臉面為汝喪盡矣!」

    就淋了點雨,跪了幾個時辰就昏厥?

    老衛家的祖墳已經暴跳如雷。

    茂陵的衛青墓,怕是棺材都要壓不住了!

    想當年,從兄大將軍長平烈候何等英雄人物啊?

    河南一役,率軍急行軍三天三夜,搶走匈奴人反應過來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梓嶺,梁北河,一戰而下高闕,全殲匈奴河套之敵,陣斬數千,俘虜繳獲數百萬牲畜。

    而在整個戰役過程中,衛青每天只睡一個時辰,甚至連續數日不闔眼,縱然身中敵矢,依然面不改色,與左右將官談笑風生。

    哪怕是幼弟衛廣,亦是當世豪傑。

    其率軍平定西南夷時,不懼艱難險阻,帶著大軍,翻山越嶺,直趨數千里,深入西南腹地,誅叛漢且蘭王而歸。

    哪成想,第二代就墮落至斯。

    這傳出去,天下人還不笑死?

    踱了跺腳,衛皇后板著臉道:「帶本宮去看看這不肖子……」

    「諾!」淳于養恭身領命,心中卻不免吐槽自己的女主人,總是對親戚話冷心熱,即使再怎麼痛恨,卻總是無法狠下心腸。

    ………………………………

    此時的長安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執金吾緹騎四出,直撲長安各閭裡,一位位曾經靠著方術、煉丹術甚至是神仙傳聞而受賞富貴起來的術士方士,瞬間倒了血黴。

    無論他們曾經多麼威風,不管他們從前如何炫酷。

    在執金吾的緹騎面前,皆如螻蟻。

    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有上百名方士、術士被捕。

    很多人甚至沒有經過審訊,就被灌下毒酒,然後用個涼蓆一卷,丟去了亂葬崗。

    這樣的場面,看的很多星相家與易學家,心驚肉跳,膽顫不已。

    好在,執金吾似乎只抓方士、術士。

    而對這些給百姓、貴族士大夫們推算運程,測定風水的人,視而不見。

    這讓人在慶幸之餘,也不免好奇起來。

    星相家和易學家,都是神通廣大之人。

    很多人甚至兼職了家這樣有前途的事業。

    故而,很快,他們就打探清楚了。

    然後,全長安城都知道了,候神使者公孫卿謀大逆被捕,讓天子遷怒方士術士的事情。

    但……

    有些膽大包天的傢伙,卻忍不住在自己的私人筆記和之中,記下了些晦澀不明的段子與故事。

    很多年後,這些人的筆記,被人發現,然後改了改,就寫到另外一本書裡。

    又過了很多年,此人的著作,被人發現,成為了研究漢史的重要依據。

    特別是記錄的那些有趣故事和小段子,讓無數史學家著迷,瘋癲。

    紛紛猜測,其中的主人公究竟是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如今長安城內,還沒有人有這個心情去寫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亂語。

    因為,人們赫然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情執金吾抓光了全城的所有方士術士。

    無論他是聲名顯赫的大方士,還是靠著愚弄愚夫愚婦的小騙子。

    這種定點清除和定向清掃能力,令人心驚肉跳,又歎為觀止。

    在恐懼中,人們發現,似乎要變天了。

    從前興盛的方士術士,好像成為了危險職業。

    於是,重壓下,一些本來有志於此的年輕人,紛紛轉職。

    屬於方仙道的時代,終於結束了。

    ……………………………………

    在這長安城的紛紛擾擾之中,張越來到了建章宮宮闕下。

    剛好,迎面碰上了正要出宮的丞相劉屈氂與光祿勳韓說。

    張越一楞,隨即上前見禮,拱手拜道:「下官拜見丞相,拜見光祿勳……」

    劉屈氂和韓說卻都是一臉傲嬌,表情彆扭。

    今天劉屈氂發現了一個真相貌似在天子心裡,自己這個丞相的地位,遠遠不如這個年輕的侍中官。

    這讓他很不服氣。

    憑什麼嗎?

    會養生,很了不起嗎?

    劉屈氂已經打算,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送去一位在長安城中頗有名氣的黃老名宿家中學習。

    只求其能學到這張子重的皮毛,他就心滿意足。

    韓說彆扭的原因,則是他知道了自己的那個傻兒子做的事情了。

    講道理,韓說其實覺得,韓興那個傻貨,其實是做對了的。

    但心裡面,卻總是不舒服。

    特別是見著張越本人的時候,更加如此。

    「侍中欲面聖?」劉屈氂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張越問道。

    「不敢瞞丞相,下官正是要去面聖……」張越笑著答道。

    劉屈氂看著張越的笑臉,心裡面越加不舒服了。

    哪怕是他這個丞相,想見天子,也需要提前預約,請求覲見,得到批准後才能入宮。

    但這個年輕人,卻是仗著侍中官的身份,將這皇宮大內,當成了遊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偏偏每次天子都非常歡迎,非常開心。

    尤其是今天,劉屈氂親眼見證了天子為了他的事情,大開殺戒。

    連曾經最信任和喜歡的方士、術士,也是毫不留情。

    這讓劉屈氂有些哀怨,感覺心冷。

    因為他知道,假如自己有事,天子絕對不會這樣維護和保護自己。

    帶著這樣的念頭,劉屈氂訕訕的道:「好叫侍中知曉,陛下今日脾氣不是很好,侍中不如改日再來?」

    張越笑道:「有勞丞相關愛……只是,下官有要事求見……」

    「陛下脾氣嘛……」張越眨著眼睛,道:「下官還是有些信心,可以讓龍顏一悅的……」

    現在,對於當今天子,張越已經摸清楚了他的脾氣了。

    假如這位陛下心情不好,那就給他做頓美食。

    還是不好,那就再做一頓。

    沒有什麼事情,是美食解決不了的。

    劉屈氂聽著,越發不是滋味,像小媳婦般,哀怨的看了一眼張越,道:「既然如此,那侍中請便……」

    懂養生而已……

    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哪像自己,外有姻親李廣利之助,內又得太子親自出門,處置治河工程。

    數年之後,自己必將成為漢家最成功的丞相之一。

    甚至超越前輩公孫弘,與張蒼、王陵,乃至於蕭何曹參比肩!

    只是,劉屈氂猛然想到另外一個事情。

    貌似,好像,這張子重很快就要領兵出徵了。

    而且,他還是太孫的左右肱骨,最信任的元輔大臣。

    想到這裡,劉屈氂就沉默了。

    看著張越遠去的背影,他忽然對韓說嘆道:「生子當如張子重……長安市井俚語,或許有些道理……」

    韓說聽著,默然不語。

    只是看著張越的眼神,複雜無比,顯露著些妒恨,帶著些瘋狂之色,又隱約有著羨慕。

    其實,韓說自己以前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如此敵視和仇視這個年輕人。

    講道理,他與這個年輕人,遠遠算不上深仇大恨。

    再說,即使深仇大恨,在政壇上,也並非不能釋懷的事情。

    為了利益,他這種人,沒有什麼事情不可以交易。

    只有有利可圖,跪舔新貴,他又不是沒做過!

    也是直到這兩天,看著自己的那幾個傻兒子,他才醒悟。

    其實自己恨的和敵視的,不是張子重本身。

    而是他的年輕,他的志向,他的主張和願景。

    因為,年輕的時候,自己也有著類似的志向和願景。

    然而,現實卻砸了他一個滿頭包,讓他在怯懦中沉淪。

    所以,他恨!

    恨自己當年的懦弱,恨自己當初的膽怯,恨自己如今的沉淪!

    醒悟到這一點後,韓說心情很複雜。

    「曼卿啊,或許吾此生都無法給汝復仇了……」韓說心裡悠悠嘆道。

    這些天,他一直做夢夢到江充。

    夢到他們曾經快樂的日子,也夢到江充的魂魄的嘶吼:復仇!復仇!復仇!!!

    只是……

    夢醒之後,韓說發現了一個事實若江充魂魄要復仇,第一目標肯定是他啊!

    那張子重,只是殺了江充。

    而他,則親手滅了江充全家。

    這就很尷尬了。

    所以,昨天晚上的時候,當他再次夢見江充,就在夢裡拔刀捅了對方……

    劉屈氂看著韓說臉上的複雜神色,忽然湊到韓說身邊,低聲問道:「光祿勳,吾聽說,光祿勳與張子重乃莫逆之交?有沒有這個事情?」

    韓說聞言,看著劉屈氂斷然否認:「怎麼可能?丞相聽誰說的?」

    「很多人都在說啊……」劉屈氂眨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韓說,道:「吾的家臣之間,都傳開了,都說光祿勳與張子重一見如故,便暗中傳遞消息,多次遣子示警,令張子重提前掌握訊息……」

    韓說聽著,臉色漲紅的和豬肝一樣。

    他知道,自己怕是從此就要被貼上『張子重一黨』的標籤了。

    恐怕許多人都會認定,自己是那張子重的細作,打入反張內部的間諜。

    想到這裡,韓說就感覺很心痛。

    明明,都是那幾個傻兒子做的事情。

    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但他知道,自己無論去跟誰解釋,都是沒用的。

    因為事實擺在眼前……
V123210 發表於 2018-9-7 18:39
第八百一十七節 技術人生(1)


    張越趕到溫室殿時,天子剛好打完了一圈五禽戲,正靠在軟塌上,享受著兩位御醫的按摩。

    「臣毅躬問吾皇……」張越走上前去,俯首拜道:「吾皇萬壽無疆!」

    「卿來了……」天子睜開眼睛,看到張越,臉上顯露笑容,道:「坐吧!」

    「臣謝陛下!」張越起身,找了個靠近天子的位子,跪坐下來。

    天子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張越甚至聽到,他一邊享受著按摩,一邊哼唱著他的成名作。

    「秋風起兮白雲歸,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張越聽著,忍不住合起了拍子。

    這首《秋風辭》乃是這位陛下生平最得意的作品。

    哪怕是在詩賦名家層出不窮的漢季,這首詩賦,也足可稱得上名作。

    一曲唱罷,天子笑了起來,道:「想不到卿連朕的這首拙作,也能記憶在心……」

    張越恭身答道:「陛下大作,臣篇篇皆倒背如流,常與太孫議論,以為國朝詩賦大家之中,當有陛下一席之地!」

    天子聽著,開心極了,比被人拍了一萬個馬屁還要舒服。

    他毫不懷疑,張越是在忽悠他。

    因為,話可以亂說,樂理這東西,可不是隨便什麼人,臨時抱佛腳就可以懂的。

    能和上拍子,最起碼,也要懂基本的樂理,然後還得知道《秋風辭》的樂譜。

    而漢家樂譜,出了名的複雜晦澀。

    簡單的舉一個例子,後世華語樂壇有首傳奇歌曲名為《滄海一聲笑》,這首歌最大的特徵,就是其樂譜乃是以古典音樂的音階宮商角徽羽而譜。

    但,其實,這只是古代諸夏音律的簡單運用。

    事實上,從春秋開始,諸夏樂律,除了宮商角徽羽五音外,還有陰陽十二律來協調音色與節奏。

    所以孟子說: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故而,有些穿越小說裡,豬腳拿著後世流行歌曲,在古代中國亂唱。

    十之八九會被人砍腦袋!

    為什麼?

    五音不諧,陰陽十二律不合,標準的靡靡之音!

    而古人深信,靡靡之音,乃是亡國之兆……

    這也是為何天子歡喜的緣故了。

    漢家樂譜,宮商角徽羽五音,以陰陽十二律分之,複雜程度堪比後世的軟件代碼。

    不是懂行的人,根本就是一臉懵逼,完全看不懂,更不知其作用,遑論使用、運用了。

    不是真正喜歡、欣賞之人,根本不會去學,也沒有這個時間來學。

    比起複雜的詩賦、樂理,還是拍馬逢迎,簡單粗暴,更加容易上分。

    至少在天子這數十年帝王生涯中,能在他面前,用樂理和拍,或者以詩賦頌之的近臣,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個。

    而且,如今,都已經死光了。

    天子哪裡能想到,這個世界,有人能開掛?

    蘭台、石渠閣內,無數的知識、檔案,都沉澱在張越心中。

    不過,張越也是真喜歡《秋風辭》。

    沒辦法,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和《上林賦》確實高端大氣上檔次。

    奈何,張越連看都覺得頭暈眼花,完全get不到詩賦之美。

    還是這《秋風辭》簡單通俗易懂,適合張越這種穿越者拿來練手。

    天子卻是宛如找到知音,深感自己沒有白寵這個侍中官。

    「卿來的正好……」天子笑著道:「方才,執金吾報告了長安諸多貴族、方士,練手欲害愛卿的事情……」

    「朕已命執金吾嚴肅查處,概不赦免!」

    張越聽著,連忙起身拜謝:「陛下恩寵,臣無以為報,獨鞠躬盡瘁,效忠陛下……」

    天子聽著,笑了一聲,然後就眯起眼睛,看著張越,問道:「卿今日因何入宮?」

    張越立刻拜道:「臣今日蒙皇后召喚,往東宮講演《道德經》,歸途之時,忽而念及陛下,故此前來請安……」

    天子一聽,立刻感覺身心舒爽。

    雖然,他心中能猜到,事實可能並非如此。

    但最起碼,張越還是講了實話。

    不像有些人,明明做了,卻要在他面前表演沒有做。

    譬如,那剛剛辭別的丞相劉屈氂和光祿勳韓說。

    想起這兩人,天子便氣不打一處來!

    劉屈氂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子,乃是他的親侄子,更是他一手提拔的丞相,理應對他這個皇叔兼君父,忠誠到底。

    韓說更是他的故友之弟,親眼看著長大和扶持起來的親信,本該對他忠心耿耿。

    但哪成想,在公孫卿的案子裡,兩個人都不乾淨。

    劉屈氂是行賄、送美女。

    韓說是往來親密,過從頻繁。

    本來這也沒啥!

    水至清則無魚嘛!

    天子也可以理解,畢竟,曾經公孫卿確實可以稱得上權傾朝野,影響力甚大。

    為了坐穩位子,與之有些往來是在所難免。

    然而……

    如今公孫卿事發,這兩個傢伙卻都忙著撇清干係,在他面前假裝與那公孫卿從無來往。

    這是將他當傻子騙,還是當三歲頑童哄?

    劉屈氂、韓說都是這個樣子。

    其他大臣,屁股底下又該有多少翔?

    只是想到這裡,天子就恨不得再玩一次告緡,弄死這些渣渣算逑!

    還好,他如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暴脾氣,近來又開始養生,收斂脾氣。

    不過,在張越表現出來的事無鉅細,皆有報告面前。

    天子還是多少有些念頭不通達。

    總感覺,自己是白養劉屈氂、韓說了。

    事到臨頭了,連主動坦白也不能。

    還能指望他們將來匡扶少主,安定社稷嗎?

    肯定指望不上了啊!

    一念及此,天子就看向張越,問道:「皇后找愛卿談《道德經》?這可是稀奇!」

    「皇后都與卿講了些什麼啊?」

    「回稟陛下,皇后舊讀之物,乃是河上公所述《道德經》五千言,臣非之,乃述老子《道德經》一萬言,俱講清靜無為,有為弗爭之理……」張越低頭答道。

    天子一聽,臉色有些僵硬。

    概因,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被竇太后鎮壓的歲月。

    他這一生,很少有人能像竇太后那般全面壓制和鎮壓他。

    讓他戰戰兢兢,讓他夜不能寐。

    而彼時,那位漢家的太皇太后,甚至是一個眼疾嚴重,近乎不能見物,居於東宮的老太后。

    而他青春鼎盛,活力十足,身邊又聚攏著大批文臣謀士。

    結果,卻是不堪一擊。

    建元新政徹底覆滅,身邊羽翼,一一被翦除。

    雖然沒有被軟禁,但也被剝奪了對朝政的參與權。

    而老祖母所用的手段,皆是堂堂正正,皆是正大光明。

    一拳打來,萬法消散,讓他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與能力。

    回想起老祖母的手段和手腕,天子就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

    衛皇后若是也能學到老祖母的手腕和手段……

    那太子和太孫,怕是……

    不過……

    轉念一想,天子反而放寬了心思。

    那與他有什麼關係?

    太子幼稚,太孫稚嫩,若未來他真的回歸茂陵,社稷宗廟,也確實需要一個強勢的女主人來匡正和矯正。

    只是……

    「卿可真是膽大!」天子悠悠的說著:「卿難道不怕,朝臣議論,卿言旁門邪說,亂社稷嗎?」

    說到這裡,天子就抬起頭來,正視著張越的臉。

    張越聽著,長身拜道:「臣不敢,只是黃老之說,本乃正理,臣持身立正,不懼他人議論……」

    「況陛下聖明,故臣不懼也!」

    天子聽著,臉色稍稍寬宥,輕聲道:「愛卿真是伶牙俐齒!」

    黃老思想的退潮,與元光之後,國家罷黷百家獨尊儒術有關,但更多的卻還是當初淮南王劉安謀反的緣故。

    當初淮南王劉安在壽春,召集了天下反儒士大夫貴族,意圖通過對儒家的攻擊來非議天子的統治。

    於是,著出了《淮南子》,聲勢暴漲。

    自然,成為了長安的眼中釘。

    待其謀反被誅,這些反儒士大夫貴族們,也就被長安定性,在天子當年的詔書中是這樣描述那些反儒分子的——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逆……

    本來,這道詔書只是針對那些與劉安攪合在一起的傢伙。

    並沒有擴大化的意思,奈何儒家的人,趁勢而起,痛打落水狗。

    將黃老、雜家、墨家,全部牽扯進去,統統定為『造篡逆』的邪說,在整個漢家政壇、官場圍剿這些餘孽,有殺錯,沒放過。。

    這就是這二三十年來,黃老學派沒落的根本緣故。

    精英被人一網打盡,留下的小貓三兩隻,又被扣上了『邪說』的帽子。

    嚴打個幾年,自然灰飛煙滅。

    其後雖然風頭過了,儒生們也收手,轉身去忙著內訌了。

    但黃老學派的脊樑骨也被打斷了。

    想要恢復元氣,無異於做夢。

    若無張越現在忽然撘了一把手,將黃老思想重新引入宮廷,介紹給衛皇后。

    他們絕無翻身之可能!

    當然,張越也要為此承擔風險。

    畢竟,這幾十年來,宮廷再無黃老之聲。

    可不僅僅是儒生們使了力,當今天子厭棄和痛恨黃老學派當年支持竇太后和恐懼漢室再出一個竇太后,也是原因之一。

    也就只有張越有這個膽子了。

    換了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膽量和能耐,敢玩這種高難度操作。
V123210 發表於 2018-9-9 22:32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八節 技術人生(2)

    張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天子的神色,再發現這位陛下其實並未動怒後,心就寬了大半。

    其實,在他決定向衛皇后兜售黃老思想時,就已經考慮過後果了。

    但,他知道,這個事情必須做。

    而且,風險不大!

    當今天子,如今都已經六十四歲了。

    當年的恩恩怨怨,早就伴隨時光消逝的差不多。

    再說了,即使天子不喜,恐怕也無法責怪於他。

    因為……

    在一開始,張越的標籤在這位陛下面前,就是很鮮明的黃老棄徒。

    雖然是棄徒,但也是黃老道德之士。

    既然如此,推崇和宣揚黃老思想,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當今天子又不是我大清的聖主明君,會因為『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這種連影射都算不上的文字,就要砍人全家,殺人九族。

    老劉家也沒有下作到,會玩文字獄的地步。

    連大憤青董仲舒都能在漢室,成為儒門領袖。

    張越的行為,撐死了也就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

    所以,張越的膽子大的很。

    有恃無恐。

    天子卻是笑了幾聲,就跳過了這個話題。

    畢竟,他還要靠張越來指導他養生,延年益壽的。

    而且,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最多就是心裡稍微有點不痛快。

    當然,這也是張越。

    換一個人,敢這麼做,腦袋不至於掉,但去交趾、鍵為走上一遭,卻是必不可免。

    「除了《道德經》皇后還和卿說了什麼?」天子忽然問道。

    「皇后倒是沒有說什麼……」張越低著頭,道:「不過,臣偶然間,在椒房殿外見到故長平侯伉,跪於宮門前之前,謝罪皇后……」

    「臣好奇,便問了一聲,聽說衛伉乃是做錯了事,有罪國家,故而向皇后求情,皇后堅決不應,故衛伉長跪宮門……」

    「臣聞之,便特地來此,面見陛下,請陛下看在大將軍長平烈候的份上,詔赦衛伉……」

    皇后沒有和張越說衛伉的事情?

    天子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

    此事,他確實不知真偽。

    畢竟,漢家天子和皇后之間,雖然分居二十幾年,彼此的感情也早已淡化。

    但出於尊重,東宮的事情,天子素來不插手,也不理會。

    然而……

    數十年夫妻,天子對於自己的皇后,那是相當的瞭解。

    衛皇后出生卑微,以歌姬而母儀天下,故而,對家族親人非常掛記。

    衛氏外戚的紈袴子們,每年都要搞出數十個案子。

    但,只要能保,這個皇后都會不遺餘力的保護。

    所以……

    天子心裡和鏡子一樣清楚。

    張越的話,怕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約九真一假或者九假一真。

    不過,天子並不計較。

    畢竟,他清楚,在這種事情,說真話的反而是傻瓜,或者別有用心之輩。

    意欲要離間天家夫妻,挑撥後宮。

    這種事情,天子經歷的多了去了。

    所以,他笑眯眯的看著張越,問道:「卿似乎與那衛伉並無什麼交情吧?」

    「而且,這衛伉屢次敗壞國法,大將軍在日,朕便已有心致法於彼,不過是大將軍固求之,朕才格外開恩,詔赦於彼!」

    「如今,其冥頑不明,實屬該死!」

    張越立刻拜道:「陛下聖明,臣確實與衛伉無有交情……甚至,有些不齒其為人……」

    「然,其為大將軍嫡子,臣生平最是敬仰大將軍長平烈候與大司馬冠軍景恆侯,恨不能為此二人帳下走狗,追隨其追亡逐北,踏破單于庭,擒單于問罪長安!」

    「今,冠軍侯亡嗣,漢家不能再承受長平侯亡嗣的後果了!」張越抬頭,真誠的懇求道:「還望陛下三思之!」

    天子聽著,微微一楞。

    想起了大將軍在世的日子。

    很少有人知道,漢家的大將軍、長平侯衛青在其晚年,其實已經是病痛纏身,甚至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

    然而,既然如此,衛青依然堅持每月朔望朝入宮,與他討論和制定戰略,部署軍事行動。

    衛青之忠厚,更是有目共睹,天下皆知。

    「唉……」天子緩緩閉上眼睛:「卿說的不無道理……」

    張越的話,確實打動了他。

    冠軍侯絕嗣後,長平侯再絕嗣。

    天下人如何看他?

    如何看漢家?

    恐怕,陰謀論要甚囂塵上了。尤其是齊魯地區,那些緩則,怕是又要有話說了。

    只是……

    「卿可知道,這衛伉乃是與公孫卿合謀,欲害愛卿的元兇之一?」天子緩緩問道:「如此,卿還肯網開一面?」

    說著,天子就盯著張越。

    張越被天子看的有些頭皮發麻,背脊發冷。

    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將非常考驗自己的說話能力和語言組織能力。

    一個不好,恐怕衛伉去死是板上釘釘,還要搭上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很多好感。

    沒辦法,統治者素來如此。

    別說是當今天子了,就算是以脾氣溫和,心胸寬廣著稱的太宗孝文皇帝,尚且會因為新恆平一案,而將與之合作十五年,彼此親密無間的左右肱骨,漢家名相張蒼罷斥回家。

    因,對君王來說,你做事的目標是什麼?其實不重要。

    出發點才是關鍵。

    帝王從來唯心,他滿意了,一切好說。

    他若不滿意甚至厭棄……

    那即使你想的再好,立場再正確,也得回家種紅薯。

    「啟稟陛下,此事,在臣向皇后求情時,就已經知曉了……」張越俯首拜道:「臣初聞之,也是甚為惱怒……然……」

    「衛伉之前諸般劣跡,臣也有所耳聞……」

    「只是……」張越抬頭,看向天子,真誠的道:「在臣心中,國家大義,重於泰山,社稷安危,高於一切,陛下大業,高於世間萬物!」

    「蓋陛下知遇之恩,國家養育之義,父老鄉鄰教育之德,臣始終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臣之所以向陛下求情,寬恕衛伉,非是出於私心,乃是對陛下的一片赤誠!」

    「其望陛下明察之!」

    天子聽著,想起張越之前所說的話,暗自點點頭。

    好像確實如此,邏輯也很和洽。

    衛伉一個人,死不足惜。

    但他若因罪死,衛青蒙羞不說,更將授人以柄,讓很多緩則大喊什麼『漢室苛待功臣之後』。

    不利於漢室統治,也不利於國家大策。

    只是……

    天子低頭,看著張越,悠悠嘆道:「法者,先帝之所立也,高帝之所制,朕安能因衛伉故,而壞先帝法,高帝德?」

    「且夫,罪人犯法,若不受懲,長此以往,天下人何以服氣?」

    「漢家製法,刑無等級,朕若壞之,有何面目見歷代先帝於九泉之下?」

    想當年,他的外甥陳喚,手握免死詔書,尚且腰斬棄市。

    那衛伉何德何能,能有犯法不罪的道理?

    不過,張越聽著,卻知道其實天子已經意動了。

    只是沒有台階下。

    就像當初,其乳母金俗犯法被捕,事下廷尉,廷尉打算論死。

    天子雖然不忍,但也無奈。

    當時侍奉在其身旁的東方朔看出了細節,就教金俗三步一回,五步一抹淚,又罵金俗:現在皇帝已經長大了,不用吃你的奶了,你還在想什麼?趕快走吧,快點去死!

    於是,金俗被天子赦免。

    事後,天子又賜東方朔黃金數十金,以褒其功。

    這個故事,長安城裡人盡皆知。

    甚至被人編成了蚩尤戲,傳唱甚廣。

    張越當然也知道,張越聽著,就道:「陛下,不必赦免衛伉……」

    「依漢律,死罪可以以爵位、黃金抵充……」

    「衛伉陰謀與賊臣謀殺大臣,固然罪在不赦,然其乃大將軍嫡子,平陽主義子,陛下自可酌情減罪……特旨准其以爵位、黃金抵罪……」

    聽到這裡,天子的臉色緩和了下來。

    漢家如今乃是五銖錢大神當道的世道。

    無論貴庶犯法,只要不是特別嚴重的罪行,都可以用五銖錢贖罪。

    此外,自秦以來,爵位也可以抵罪。像是當年,張不疑與他人謀殺楚國內史,就是以爵位抵罪的。

    畢竟,漢室是封建王朝,不是後世的現代社會。

    更不提,縱然是後世發達的西方法治社會,人和人在法庭受到的對待也是不同。

    像是張越穿越前,就看過一個新聞,英國有個大學生,故意傷人,被捕入獄,到了法庭上,卻被法官判處無罪。

    為什麼?

    因為法官說,這個小姐姐乃是我大英帝國的未來棟樑,名校高材生。

    不能因為一時錯誤,而毀了她的一生……

    連號稱民豬法治社會也是如此,封建社會,高階貴族,自然享有特權。

    而且是被法律承認和社會尊重的特權。

    爵位,哪怕是父祖傳下來的爵位,也是可以作為抵罪的憑證。

    只要他沒有踩紅線,一般情況下,天子都會同意公乘以上的軍功貴族和千石以上官員的抵罪請求。

    就聽著張越繼續說道:「此外,陛下,如今,國家乃是用人之際,衛伉為長平侯嫡子,不該死於長安刑獄!」

    「大漢長平侯之後,縱然要死,也當馬革裹尸,為天下敬重!」

    「樓蘭國、鍵為郡、交趾日南、朝鮮四郡,皆是亟需大將軍嫡子坐鎮,威壓夷狄,震懾不臣!」

    聽到這裡,天子終於展顏,念頭通達起來,對張越道:「卿所言,甚合朕意!」

    大將軍長平烈候之子,若死於獄卒之手,陷於長安城中。

    對他來說,也是損失和打擊。

    相當於負資產。

    但,若准其以爵位、黃金抵罪,首先就能保本了,然後准其戴罪立功,去邊塞屬國。

    運作得好,這負資產說不定能成為正資產。

    「最好,這衛伉死在夷狄之地……」天子不無惡意的暗想。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亢奮了起來。

    因為,衛伉若死於夷狄之手,必將激怒整個漢室。

    漢家也能有藉口,以哀兵之勢,發起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

    那時,為了給大將軍嫡子復仇,漢家將士士氣將會高漲,天下郡國的豪傑,也都會沸騰。

    就連匈奴人,怕是也不敢直面這樣的漢軍。

    如此,說不定,漢家就能在西域打開一個突破口,甚至……有所進展!

    只是這樣一想,天子就知道了。

    衛伉最合適去的地方,一定是樓蘭國!

    正好,樓蘭王那裡還缺一個監國王太傅!

    以衛伉去坐鎮,最是合適。

    更妙的是,無論衛伉在樓蘭怎麼搞,最終的結果,也壞不到那裡去。

    最起碼,比留著他在長安,禍害百姓,騷擾士民,三天兩頭闖禍要好多了。

    真是妙策!

    想到這裡,天子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張越,心道:「往後再有貴戚子弟不肖,皆可如此辦理……」

    誰不聽話,就丟去邊塞。

    任其自生自滅。

    這樣,或許能出幾個可堪一用的人才。

    即使不能,也不會在長安搗亂,敗壞國家形象!
V123210 發表於 2018-9-9 22:3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一十九節 莫欺少年窮

    翌日,張越從建章宮裡走出來。

    早有皇后使者,在宮門口等候。

    見了張越,就立刻迎上來,道:「侍中公,皇后有請……」

    張越心知,衛皇后肯定是著急衛伉的事情。

    畢竟,執金吾隨時都可能去長信宮拿人。

    到了執金吾手裡的人,哪個可以囫圇出來?

    即使最後能出來,怕也要變成殘疾!

    漢執金吾,威名赫赫,連皇子進去,也是橫著出來!

    衛皇后不著急才怪!

    張越卻是輕鬆至極,登上馬車,就隨車前往長信宮。

    昨日,他在建章宮裡,給天子做了一套奢華大餐。

    伺候的這位陛下神清氣爽,龍顏大悅。

    自然,這位陛下答應的事情,不會反悔。

    半個時辰後,宮車抵達長信宮椒房殿。

    大長秋淳于養親自出迎,將張越帶到了內殿。

    「侍中公……」衛伉低著頭,耷拉著臉,走到張越面前,捏著鼻子,脫帽謝罪:「先前多有得罪,企望侍中公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再沒有絲毫曾經的驕奢和狂妄,反而變得怯懦、猥瑣。

    讓張越看的,眉頭皺起,非常不屑。

    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張越沒有見過其本人。

    但,他從小就是在衛青的故事中長大的(無論是本人還是原主)。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三面黃金甲,單于破膽還!

    何等的蓋世英雄,何等的豪傑情懷!

    卻生出了衛伉這等鼠輩!

    講真,張越覺得,自己要是有這樣的兒子,恐怕恨不得親手打死!

    太丟人了!

    「君候請起……」張越冷冷的道:「但望君候,今後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不墮大將軍威名!」

    「一定!一定!」衛伉低著頭,只是不斷的恭身道謝。

    他確實是嚇壞了!

    就在昨天到今天,這一日之中,他就已經接到了無數消息。

    自公孫卿後,一日之內,長安城裡十幾位貴戚被捕或者賜死。

    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兩個表弟。

    據雲,執金吾緹騎,甚至到了他的家門口,守在了長信宮的主要出口。

    隨時都可能殺進來抓他。

    這讓他終於知道害怕和畏懼了。

    只能拚命求衛皇后,拚命的磕頭認錯。

    如今,總算看到了生機。

    自然,也顧不得什麼體統和面子,趕緊的巴結張越。

    張越卻是懶得再理會他。

    這次,自己雖然救下了這貨。

    但恐怕……

    他很快就發現,其實有時候,活著比死還痛苦。

    特別是對他這樣的紈袴子來說。

    離開長安,遠赴域外不毛之地。

    大約和後世的網癮少年,被人拔掉網線,塞到一個沒有網絡的山村一般。

    甚至可能更慘!

    在長安,他有衛皇后撐腰,有太子做後盾。

    在樓蘭,匈奴人和車師人,可不會給衛皇后面子,太子體面。

    說不定,會將其視為頭號目標。

    撇開衛伉,張越走到衛皇后跟前,頓首拜道:「皇后,微臣幸不辱命,已然勸說陛下,詔赦長平侯……」

    「辛苦愛卿了!」衛皇后聽著,也是展露笑顏,對張越道:「還請侍中入座細談……」

    於是,張越便坐下來,將天子詔赦衛伉的條件,一一說出來。

    衛皇后聽著,無有異議。

    以爵位、黃金抵罪,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流放邊塞,戴罪立功,這也是張越事前說好的懲戒。

    但一旁衛伉聽得,卻是亡魂大冒。

    他本就已經失去了長平侯的封國,如今不過是一個關內侯的爵位而已。

    只不過是別人給他面子,稱他一聲長平侯。

    如今,卻連這個面子也要沒了。

    廢為庶民,這對他來說,很可能這輩子都指望再封為貴族。

    更要命的是,黃金抵罪?!

    沒了黃金,他拿什麼去花天酒地?

    至於那戴罪立功……

    好吧,他上次去九原郡屯兵,連一個月都沒有堅持,就麻溜的跑回了長安。

    邊塞寒苦,寂寞,又冷清。

    連個鬥雞走狗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別提什麼香車美人了。

    叫他去邊塞,還是最惡劣的地方戴罪立功?

    若是過去,他已經在地上撒潑打滾了。

    即使現在,他的臉色也是皺的跟苦瓜般,難看極了。

    若非張越在此,他已經和衛皇后叫苦了。

    張越卻是看著這貨的神色,再次搖頭。

    然後,他想了起來,似乎自己答應過韓興,要幫他妹妹脫離苦海。

    左右想著,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便對衛皇后拜道:「臣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皇后應允……」

    「卿但說無妨!」衛皇后笑著道:「在本宮面前,卿以後就不要稱臣了,本宮特准愛卿以家人自居……」

    「畢竟,卿嫂妹當利君,乃本宮義女!」

    提起趙柔娘,衛皇后就不由自主燦爛一笑。

    那個小丫頭和南陵公主,如今已經是她最寶貴的掌上明珠了。

    在陽時主遠赴樓蘭後,這兩個小丫頭,就成為了她的小棉襖,帶給她無窮歡樂和樂趣。

    尤其是趙柔娘,簡直是她的開心果。

    一天不見,就渾身不舒服。

    張越見此,卻是毫不猶豫的恭身拜道:「大人在上,請受小子一拜!」

    皇后的大腿伸過來,不知道抱住的一定是腦子有問題。

    尤其是漢家皇后的大腿,每一根都是彌足珍貴的。

    「好孩子!」衛皇后笑道:「快快起來……」

    「對了,子重……」衛皇后柔聲問道:「不知子重有何請求?」

    「是這樣的……」張越恭身道:「臣有密友,為光祿勳子興,興有胞妹曰央,與長平侯子延年幼有婚約……」

    「不過,前日,韓興來尋小子,請求小子代其胞妹,謝長平侯厚愛,蓋其胞妹蒲柳之姿,難奉長平侯高門……」

    「還請大人恩准……」張越頓首拜道。

    衛皇后一聽,沉吟片刻,先是看了看張越。

    這個年輕侍中官,今年才十九歲不到,正是少年艾慕,青春飛揚的年紀。

    又是起於布衣,有所慾望和追求,也是正常。

    然後,衛皇后又看了看衛伉。

    衛延年那個小子,衛皇后自然熟悉,知道其與乃父,可謂半斤八兩。

    若自己有女兒未嫁,也肯定不會選那個坑貨。

    於是,衛皇后道:「既然如此,本宮做主,下懿旨解除這門婚約吧……」

    書上都說了,君子有成人之美。

    況且,這張子重如此乖巧、懂事,又是如此的對自己脾氣。

    一個女人而已,無足輕重!

    衛伉在一旁聽著,臉色黑的跟鍋灰一般。

    心裡面更是狂躁不已,暴怒如雷。

    他不是恨張越,也沒有那個膽量了。

    他恨的是韓說!

    「好你個韓說!」

    「汝不得好死!」

    衛伉握緊拳頭,這幾天他聽說的事情,在心中浮現,翻江倒海。

    在衛伉看來,自己是被韓說坑了。

    而且,是坑死了!

    很顯然,現在來看,這張子重和那韓說,早就勾結在一起了!

    衛伉立刻就想清楚了,為何那張子重一直順風順水?

    從江充到現在,幾乎是神擋殺神,鬼擋殺鬼。

    原來根子在這裡啊!

    這韓說……

    居然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

    自己,江充,馬何羅兄弟,還有那些被張子重坑死的人,輸的都不冤。

    有韓說將大家的計策、圖謀,源源不斷提供給張子重。

    大家怎麼贏?

    計畫都沒開始,人家就知道,你的計算了。

    可恨啊!

    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察覺呢!

    於是,正在家裡品嚐著剛剛從遼西郡運抵長安的魚子醬的韓說,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噴嚏。

    「什麼情況?」韓說皺著眉頭,不明所以。

    …………………………

    衛皇后的辦事效率非常高。

    當即就派了使者,前往衛府宣讀命令。

    作為漢家皇后,衛皇后有權管轄和處置,一切大漢臣民的婚事,決斷一切臣子的家務事。

    更不提,她乃衛氏長輩,天然擁有決斷權。

    自然,她的懿旨無人可違。

    只是……

    衛氏接旨後,卻都是一臉懵逼。

    特別是衛延年,感覺跟吃了翔一樣難受。

    光祿勳韓說之女,可是長安城裡有名的美人兒韓氏本就出美女俊男。

    韓說年輕時,便以俊秀聞名天下。

    其女韓央,更是這長安城中著名的淑女、才女與佳人。

    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禮樂音律,無所不會。

    從前,衛延年一直為此得意不已。

    將之視為自己的驕傲。

    如今,卻被姨祖母棒打鴛鴦。

    「為什麼?」衛延年當然不服。

    但……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侍中張子重,也就是長安城俗稱的張蚩尤,看上他的未婚妻,橫刀奪愛!

    本來,這種事情,是漢家貴族的日常。

    衛延年就送過不少綠色環保帽給別人。

    但……

    生平第一次,被人送了原諒帽。

    而且,搶走的還是他曾經驕傲和得意的未婚妻,連手都沒摸過,只是遠遠看過幾眼,就被深深吸引、迷戀的光祿勳之女!

    這讓衛延年,根本無法忍受這種恥辱。

    若是別人,膽敢覬覦他的禁臠,衛延年,肯定不肯罷休。

    然而……

    對方是張蚩尤!

    手碎長戟,生撕虎豹的張蚩尤!

    更是睚眥必報,位高權重的侍中官。

    連自己的老爹,都差點被其弄死了。

    衛延年能怎麼辦呢?

    只好恨恨的罵道:「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吾必復今日之恥!」
V123210 發表於 2018-9-9 22:33
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二十節 異變(1)


    已是正月下旬。

    但塞外依舊寒風凜冽,大雪封山。

    遠遠的望去,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冰雪之都。

    但……

    在人極罕見的荒漠上,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座遍佈著殘垣斷埂的城市廢墟。

    甚至,哪怕是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也依然能看到,有夯土的城牆殘骸,顯露在視野中。

    凝視著這個遺蹟,一個身穿著狼皮襖的貴族男子,忽然蹲下身子,跪到冰雪之中,淚流滿面的磕頭頓首。

    在他身後,數十名騎士,紛紛屈膝跪下來。

    「屠奢,還請節哀……」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餘歲,但臉頰卻被風沙吹的枯黃的年輕人,湊到自己的主人面前,低聲勸道:「此地,如今已是烏恆人的地盤,切不可讓烏恆人發覺,屠奢來了此地!」

    貴族男子摘下自己戴著的狼皮氈帽,默不作聲的抽出自己腰間攜帶的那柄從漢朝走私來的鋼製小刀。

    瞬間寒光四射,耀花了眼睛。

    握著手裡的小刀,貴族男子昂起頭來,將小刀對準自己的臉頰,從眼簾下開始,用力劃開。

    鮮血立刻流出,順著臉頰,流到脖子上雪白的狐裘上。

    但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

    看著他的動作,幾乎所有隨從,都恭敬的膜拜在地,深深俯首。

    因為,這是匈奴人最神聖的儀式。

    即使是奴隸,在舉行這個儀式時,也不可打擾!

    更何況,如今舉行這個儀式的人,乃是他們的主子。

    貴族男子,握著小刀,從眼簾下一直割到下巴處,忍著劇痛,不顧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與被寒風吹得生疼的傷口,轉過身去,面朝眾人,高高舉起自己手裡的小刀,大聲問道:「孿鞮氏的勇士和奴才們,你們忘記龍城的恥辱了嗎?」

    「今天,在這裡,在這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軍臣單于曾永眠的神聖龍城!」

    「在這曾被天神與地靈祝福,被日與月照耀,安眠著大匈奴數十代祖先的靈魂之地!」

    「在這個被人焚燬、挖掘和鞭笞的先祖之地!」

    「你們告訴我!」

    「偉大的引弓之民,高貴的孿鞮氏,神聖的單于奴才們,你們忘記了龍城的恥辱嗎?」

    「沒有!沒有!」數十人齊聲吶喊,撕心裂肺之聲,聲聞數十里。

    對於匈奴人來說,特別是年輕一代的王庭武士們而言。

    龍城之辱,深入人心!

    三十年前,在此地,漢朝的大魔王,那個冠軍侯驃騎將軍,那不能提名字的男人,驅趕著烏恆的奴才們,將神聖的龍城推倒,將匈奴人數百年來祭祀先祖與天神的祭壇摧毀。

    然後,他們從龍城神聖的地下,將偉大的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以及軍臣單于的棺槨挖出來。

    挫骨揚灰,鞭屍喂狗。

    這是奇恥大辱!

    「很好!」貴族男子將手中沾染著自己鮮血的小刀,丟在地上,張開雙臂,道:「我,偉大的冒頓大單于子孫,天神與地靈祝福之人,日與月永恆照耀的屠奢,大匈奴的右賢王涉離,在此立誓,必復龍城之恥,收復河西之地,重回陰山腳下!」

    「你們可願跟隨我,踐此大業?」

    「奴才們誓死追隨!」數十人齊聲宣誓,紛紛拿起自己腰間的小刀,學著貴族男子的樣子,隔開自己的臉頰,任由鮮血流出,瘋癲至極。

    「很好!」貴族男子環視著這數十名騎士。

    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勇士,匈奴國內優秀的年輕人。

    同時也是與他一般,對烏恆人,充滿著敵意的人。

    匈奴,是一個韌性極強的民族。

    在遊牧民族中,匈奴這個部族,屬於異類。

    有史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像匈奴這樣,丟了漠南故土,丟了陰山、河西故地,還能生龍活虎,不失活力的遊牧民族。

    至少,在今天,匈奴依然是這個世界的兩極之一。

    南方的漢朝之下,最強盛的帝國。

    無論是西域的烏孫,還是漠南的烏恆。

    都不是匈奴人的對手!

    尤其是,在漢朝的那兩個大魔王先後離世,匈奴人元氣恢復,先後在匈河戰役、天山會戰與余吾水會戰中,取得了勝利,打退了漢朝的戰略進攻圖謀,穩住了戰線後。

    走出亡國滅種危機的匈奴人,漸漸的重拾了舊日的驕傲。

    夢想著重現昔日冒頓大單于和老上大單于榮光的年輕人,一抓一大把。

    但,在這個時候,單于庭卻趨於保守。

    甚至,丁零王衛律還主張『攘外必先安內』。

    企圖與漢、烏恆媾和,轉身去對付和平定在西域與單于庭唱反調的日逐王先賢憚。

    甚至,還打算送還扣押的漢使!

    更賄賂烏恆各部的頭人,送去牛羊馬匹和女子,企圖收買烏恆。

    這一切,都與涉離以及他所認同和主張的理念背道而馳。

    令他無法接受和認同!

    奈何,單于庭的事情,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兄單于狐鹿姑,丁零王衛律、右校王李陵,都堅持休養生息,坐觀時變。

    甚至,還有人相信,只要僵持現有局面,等漢朝的老皇帝一死,那個文雅的太子即位,漢匈局面就要迎來劇變。

    說不定,屆時只需要派出使者,說些好話,假意順從,就能從漢朝人手裡不費吹灰之力,不戰而得河西故地、漠南舊土,乃至於陰山之地!

    這確實是一個美夢!

    但涉離清楚,這只是美夢而已!

    永不可能成真!

    旁的不說,就算漢朝的太子真的失了智,漢朝的將軍和貴族,也不會答應!

    所以,衛律也只是想的美!

    涉離更是完全不相信!

    再說了,真讓衛律他們搞成了,涉離豈不是成了擺設了?

    他只是匈奴的右賢王。

    若在過去,匈奴右賢王,確實位高權重。

    領有幾乎大半個漠南,控制著河朔、河套之地,乃是單于庭之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然而……

    在現在,匈奴帝國早就丟光了所有漠南牧場。

    連河西走廊這種過去屬於左賢王的直領地,也丟掉了。

    現如今,匈奴國內,勢力第一的就是單于。

    其次是領有西域的日逐王。

    然後是四大氏族。

    然後才輪得到左賢王。

    至於右賢王?

    不好意思,只是名義上排第三,實則每年的碲林大會,連個位置都需要拚命的擠才能擠得進去。

    連投降的漢朝降將,丁零王衛律和右校王李陵,權力都比他大!

    所以,涉離知道,自己要翻身,就必須奪回漠南。

    至少讓匈奴,在漠南獲得牧場。

    衛律的謀劃,看上去,似乎是很不錯。

    但,對涉離來說,卻是折磨了。

    因為,搞成了的話。

    匈奴就會與烏恆暫時弭兵,握手言和。

    當然了,在明面上,是沒有人敢這麼幹的。

    匈奴與烏恆的仇恨,大於其他任何一切。

    不僅僅是因為龍城之恥,更因為,其實烏恆才是匈奴的最大敵人。

    道理是很簡單的。

    別看現在漢匈打的熱火朝天。

    但漢朝人,終究也只是佔了河朔、河套、河西這些可以農耕的地方。

    廣袤的漠南草原,無數肥美的牧場,都讓給了烏恆人。

    這讓烏恆人吃了一劑大補藥,人口從不過三萬邑落,迅速膨脹到現在的二十多萬邑落,幾近百萬人口。

    更是牢牢佔據了,匈奴北縮後的漠南草原。

    所以,對匈奴人來說,漢朝只是競爭對手。

    甚至,還是可以談判的對象。

    這幾十年來,漢匈打了談,談了打,邊打邊談,談了再打,打了再談。

    表露出來的訊息和放出的信號,每一個孿鞮氏的子孫,都已經接受到了漢朝人其實並不想要匈奴人的土地和牧場。

    他們只想要匈奴人臣服和聽話。

    不要去騷擾他們。

    甚至,漢朝內部還有人主張『莫如和親便』,打發匈奴人一個女人和不值錢的絲綢黃金糧食,讓他們安分下來,比什麼都強!

    更有人主張,長城之外的事情,漢朝不要干涉。

    而漢匈之所以談不攏。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漢匈都無法保證,定下來的協議,對方會不會撕毀?

    搞突然襲擊那一套。

    畢竟,雙方的信譽都不好。

    匈奴這邊,從冒頓到尹稚斜,屢次撕毀和親協議。

    而漢朝也不賴,高帝劉邦和項羽明明談好了楚河漢界,結果墨跡未乾就把項羽圍在亥下。

    既然,兩邊都不信,那自然只有戰場上分高下了。

    但……

    漢匈已經打了幾十年了,接觸的時間,更是超過了一百年之多。

    匈奴單于和漢天子之間,也勉強能算親戚。

    所以,匈奴就算失敗,也不失漢朝公卿之位。

    而那烏恆呢?

    敗於漢朝,匈奴甚至還可以存續。

    敗於烏恆的話,就真的是亡國滅種了。

    所以,在匈奴內部,與漢朝談判,沒有人有意見。

    但與烏恆談判,卻沒有人敢做。

    即使是單于也不行!

    現在,衛律為了集中力量,對付先賢憚。

    打著和漢朝談判的名號,暗地裡與烏恆的九部頭人眉來眼去,勾勾搭搭。

    這事情,已然犯了匈奴的忌諱。

    更嚴重侵犯了涉離的利益。

    他是右賢王,漠南本是他的地盤。

    真被衛律談出了成果,他這個右賢王,豈不是一輩子都得是個傀儡?

    當然了,涉離相信,狐鹿姑和衛律,都只是想要對烏恆行緩兵之計,為解決先賢憚爭取時間。

    等到將來,若有機會,肯定會打回漠南,奪回故地。

    但將來是多久?

    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到那個時候,他涉離早已經不知道死在那個犄角疙瘩了。

    即使沒死,也垂垂老矣,沒有了能力了。

    所以,涉離一直在匈奴國內,興風作浪,上跳下躥。

    如今,更是親自帶人來了漠南。

    說起來,也是搞笑。

    匈奴與漢、烏恆媾和、談判。

    這種事情,不止匈奴內部有人不同意,漢朝內部有人有意見。

    連烏恆人內部,也有許多人反對。

    涉離此行,就是靠著幾個烏恆貴族的掩護,順利潛入了漠南腹心,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了這距離漢朝上郡不足五百里的故匈奴龍城遺址,接近了漢、匈、烏恆三方談判的邊境榷市。

    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涉離就舉著手中的小刀,對著面前的這數十名勇士高聲道:「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如今單于庭有奸詐小人,蠱惑單于,欲行骨肉相殘,而與外敵媾和之事!」

    漢匈百年交往與戰爭使得匈奴內部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漢文化。

    貴族階級,穿漢服,說漢話,讀漢書,早已經不是新聞,而是日常。

    漢家價值觀,也漸漸滲透,如今,很多匈奴人都已經接受漢朝的忠君思想。

    這也是匈奴能撐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所以,涉離的話,數十名騎士大都都能聽懂,也能接受。

    聞言,各自看了看,然後紛紛振臂高呼:「願從屠奢,撥亂反正!」

    「很好!」涉離滿意的點點頭,道:「我已經打探清楚,漢朝使者任立政,將於明日抵達據此百里外的烏恆營地,與單于庭奸賊的使者會面!」

    「與會的還有烏恆的兩個使者!」

    「我們決不能讓他們達成協議!」

    「更不能讓他們順利回國!」

    「所以……」

    「漢使任立政,奸賊使者,都必須死!」

    只有他們全部死了,才能破壞這次和談,才能逼得單于庭,將重心從西域轉向漠南。

    對涉離來說,單于庭打擊日逐王先賢憚,只會讓單于庭得利。

    還嚴重侵害了他的利益,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轉正。

    反之……

    他恐怕得當一輩子傀儡!

    眾人聽著,卻都是群情激憤。

    本來,他們目睹匈奴龍城廢墟,又見了自己的主子,以匈奴傳統的儀式宣誓,就已是亢奮不已。

    如今,又被涉離鼓動,一個個都覺得,先祖和天神在注視著自己。

    自己將追隨主子,完成一項曠世重任!

    就像當年冒頓大單于鳴鏑奪位,帶領匈奴崛起一樣。

    他們深信,自己也將成為傳奇的一部分。

    於是,都跟了打了雞血一般,亢奮的吼叫起來:「必從屠奢,斬殺漢使、賊使!復興大匈奴,雪龍城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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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