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25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6 20:32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世此生未遇之對手

  群山之外還是雪原,但並不是南方的那片。

  這裡的霧淡了很多,不是散了,而是因為大部分都被吹進了群山裡。

  這裡的溫度要比群山裡還要低,彷彿連聲音都能凍結,死寂一片。

  死寂的雪原上空,有一道黑色的鐵劍無聲地飛行,像一條船,準備橫渡沒有生機的寒冷世界。

  鐵劍很寬,井九坐在前方,白早坐在他的身後。

  不管是中州派的雲舟還是人族強者,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後方,早已經看不到。

  在這樣的環境裡,普通修行者真元運轉凝滯,神識受阻,連馭劍都難,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會被凍死。

  不知道為什麼,井九似乎不受嚴寒的影響,盤膝坐在劍首,閉著眼睛,右手的食指指著前方。

  一道淡卻無比凝純的劍息,從他的指尖生出,被寒風拂動,形成了一個半圓的無形罩,把他與白早籠在其間。

  白早緊緊裹著火金雀大氅,只把眼睛露在外面。

  她看著前方的身影,睫毛微眨,上面結著的霜花沒有落下來,眼裡的困惑越來越濃。

  如此嚴寒的世界,就算是她門內的那些長老過來,也不見得能撐多久。

  井九只是無彰初境,為何卻能帶著自己來到這裡?

  他的那根手指是在做什麼?是某種劍訣嗎?為何能夠擋得住寒意的侵襲?

  如果不是那根手指散發出來的熱度,她這時候早就已經不行了,只能用萬里璽離開。

  白早沒有猜錯,井九的那根手指確實就是劍法。

  如果讓青山的那些長老們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驚歎出聲。

  他居然能夠把昔來峰的六龍劍法施展到如此程度。

  和這根手指比起來,當年在洗劍溪畔顧清與薛詠歌先後施展出來的火龍算得了什麼?

  ……

  ……

  鐵劍緩緩停止。

  四周沒有任何聲音,連風聲都沒有,十餘里外的前方隱隱又有寒霧生起,或者是雲?

  地面上沒有生物,準確來說是沒有活物,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雪足獸凍僵後的屍體。那些雪足獸或者六足,或者五足,比較低階,但雪國怪物居然會被凍死,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可以想見寒霧何其可怕。

  白早看著那邊,擔心想著師兄還能撐住嗎?

  「他還活著嗎?」井九問道。

  白早望向還在發光的竹牌,聲音微顫說道:「還活著。」

  井九問道:「你們感情很好?」

  「是的。」白早頓了頓,接著說道:「我與師兄情同兄妹。」

  井九想起了果成寺裡那位,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就有來的道理。」

  白早認真說道:「這是我中州派自己的事情,與青山無關,你何必隨我冒險?這裡太過危險,你還是快折回吧。」

  「無事,反正順路。」

  井九對天機的變化非常敏感,不需要推演計算,也知道此行對自己沒有太多凶險,對身後的少女則不然。

  他說道:「我建議你現在就用萬里璽離開。」

  白早自然不會相信他說的話。

  有誰會順路把自己順到如此危險的境地裡?

  她伸手握住那兩塊微硬的事物,心想如果真遇著危險,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個,保住他的性命。

  「還有多遠?」井九問道。

  白早說道:「就在前方,大概……十三里處。」

  井九望向前方那片不知是雲還是霧的所在。

  白早有些不解。

  她不知道井九是如何做到的,但知道他能在霧裡輕鬆馭劍,速度很快,一路行來,平靜從容,沒有任何懼意。

  為何眼看著便要找到師兄,他卻顯得有些猶豫?

  井九說道:「那裡便是雪國真正的邊界,就算是通天境,也不會輕易去那邊。」

  白早微驚,才知道已經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雪國,當然是人類修行者最畏懼的地方,遠在冥界之上。

  更何況現在的局面如此詭異,那道極寒的霧氣究竟是什麼,都還沒有答案。

  而且師兄原來的位置並不在這裡,怎麼會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井九只是給出解釋,並沒有打算就此停下。

  鐵劍繼續向前飛行,很快便越過了十三里的距離,來到了那片雲霧之前。

  雪原在這裡陡然下沉,形成一道近乎筆直的絕壁。

  雲霧在其間繚繞,看不清楚有多深。

  如果不是這般寒冷,當前的景色很美。

  被雲霧遮掩的石壁間,隱約有些動靜。

  白早伸手指向某個方向。

  井九站起身來,踏劍而下。

  雲霧向著兩邊散開,石壁上的畫面變得更清楚了些。

  到處都是光禿禿的石頭,一片殘雪都沒有,偶爾可以看到雪蟲蛻掉的皮以及沒有被雪蟲消化乾淨的雪足獸肢骨。

  鐵劍向著石壁上的一個洞口飛去。

  那塊竹牌越來越亮,看來中州派的法寶沒有出錯,洛淮南就應該在裡面,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石壁下方忽然捲起一道狂風。

  無數寒霧帶著碎雪,從石壁上的無數洞裡噴了出來。

  原先安靜如畫的雲霧,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運轉,瞬間撕裂成無數碎縷,遮住天光,讓環境變得陰暗起來。

  那些噴出寒霧的洞裡,隱隱可以看到白光,應該是雪蟲的眼睛。

  這真是令人恐懼的畫面。

  鐵劍在狂暴的風雪裡起伏。

  白早臉色蒼白,緊緊抓住井九的腰帶,才沒有從劍上跌落。

  井九就像是沒有看到這些畫面,平靜專注地馭劍,突破風雪的襲擾,慢慢靠近那個洞口。

  忽然,他悶哼一聲,右手的劍訣散開。

  寒意驟然侵入,白早的身體瞬間僵硬,無法抓緊他的腰帶。

  井九霍然回頭,望向風雪深處的某個遙遠所在,眼眸裡閃過一道極為明亮的劍光。

  前一刻,有道強大無比的意念,隔著十餘萬里的距離掃過這片石壁,剛好拂過了他的身體。

  那瞬間,就連他的道心都有些微散。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那道意念的主人,是他前世都未曾遇過的最強對手。

  他毫不猶豫地振動劍丸,釋放出自己的本源劍意。

  但立刻他便知道自己的應對有問題。

  他的意識與劍心一如前世,境界修為卻還很低,與十餘萬里外的那位存在相比如同螻蟻一般。

  他應該不作抵抗。

  相信對方對一隻螻蟻不會太感興趣。

  但他既然釋出了那道劍意,對方必然會對他生出極大的重視。

  這不是自戀,而是因為他相信對方必然能夠認出自己。

  果不其然。

  一道難以想像的威壓,從極遙遠的北方而來。

  那道威壓隔著十餘萬里,卻無比準確、沒有任何偏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井九左手劍鐲一抖,捲住白早的身體一道擲進石壁上的那個洞裡,然後從劍上跌落。

  風雪驟疾,如一道漩渦,瞬間將他吞噬。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7 21:30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雪蟲腹內有隻鬼

  白早摔落在洞口的雪地上。

  那道劍索隨後落下,自行回復本體劍形,如血一般艷紅。

  她顧不得寒意侵襲,爬至崖邊,向著下方望去,只見風雪如怒,井九已經消失在幽暗的漩渦中心。

  她的眼裡現出一抹決然,服下一顆丹藥,用神識喚出南屏鐘,轉身向洞裡走去,順手拾起了雪裡的那把劍。

  南屏鍾照亮前路,帶起的風拂落洞壁上的冰霜。

  沒有走多深,她看到了一隻雪蟲。

  那隻雪蟲粗約五丈,是極可怕的高階存在,但這時候已經死去,沒有任何生機。

  白早走到雪蟲身前,視線穿過半透明的蟲皮,看到了洛淮南。

  洛淮南竟是在雪蟲的腹中。他臉色蒼白,上身赤裸,緊閉雙眼,泡在雪蟲體內的黏稠汁液裡,右手尾指上繫著的翠竹牌發著光亮,只是有些暗淡,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應該是在前次激烈的戰鬥裡,他被這只高階雪蟲吞噬,同時通過反擊重創了對方。

  雪蟲穿過光滑的石洞來到這裡,也把他帶到了這片嚴寒的世界裡。

  來到這裡後,雪蟲難以支撐,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

  洛淮南身受重傷,也無法出來,只能憑著一身極強悍的修為,在蟲腹裡苦苦支撐。

  也幸虧他在雪蟲腹中被那些黏稠的汁液泡著,不然只怕早就被凍死了。

  白早又服下一顆丹藥,南屏鍾向著那隻雪蟲轟去。

  轟的一聲巨響,石洞裡沙礫亂飛,如利箭一般,地面都震動了很久才平靜。

  但雪蟲的表皮只是微微陷落,出現數道白色的絮流,並沒有破開的跡象。

  如果白早繼續用南屏鍾轟擊,相信這只死去的雪蟲也無法支撐太長時間,但她不知道洛淮南還能撐多久。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抵抗多長時間嚴寒。

  她的視線落在手裡的劍上。

  那把劍如血一般殷紅。

  如果她猜測的沒有錯,這便應該是弗思劍。

  白早沒有猶豫,舉起手裡的劍,向著雪蟲刺了過去。

  一聲輕響,劍鋒破開雪蟲無比堅硬的表皮,沒入小半。

  寒風從洞外呼嘯而入。

  南屏鍾逆風而起,轟擊到洞壁上,石土簌簌而落,堵住大半個洞口,讓寒意入侵的速度變慢了些。

  白早默運還沒有完全掌握的伏藏卷,不顧道心崩潰的危險,抵抗著寒意,將真元盡數灌注到手裡的劍上。

  嗤啦一聲,雪蟲堅硬的表皮被劍鋒割出了一道大口,體液如瀑布一般湧了出來。

  雪蟲的體液異常黏稠,如蜂蜜一般,帶著速度落到她的身上,力量極大。

  白早再也無法站立,被黏稠的汁液衝倒。

  洛淮南的身體隨著那些黏液落到地上,臉色蒼白,已經沒有呼吸。

  白早將他扶起坐下,雙手抵住他的後背,開始向他的體內灌注真元。

  時間緩緩地流逝。

  幸虧她與洛淮南的身體大部分都被雪蟲汁液包裹,隨風而入的寒意沒能凝滯真元運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洛淮南噴出一口鮮血與蟲液的混合物,疲憊地睜開了眼睛。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震動,白早的臉上露出微笑,但有些淡然,就像她的聲音那樣。

  「沒事吧?」

  洛淮南顯得極為虛弱,聲音很低說道:「需要調息一陣才能離開。」

  白早說道:「這裡已經極北,進了雪國,我們很難離開。」

  她不知道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洛淮南的眼裡出現了一抹痛苦與掙扎的神情。

  「師妹,師父應該把萬里璽給了你吧?」

  白早沉默不語,在心裡想著,應該如何說服師兄用萬里璽離開,而同意自己留下來。

  她要留下來等井九。

  因為她的沉默,洛淮南眼裡的痛苦神情越來越濃。

  「師兄,我們多了一個人。」

  白早的話沒有說完。

  洛淮南聲音虛弱說道:「是啊,我們有兩個人,萬里璽卻只有一件,自然不夠。」

  白早微愣,心想這並不是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忽然,寒冷的洞裡生出一道極為溫暖的氣息。

  這道氣息來自洛淮南的身軀。

  他被雪蟲吞入腹內已經有很長時間。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默默運轉中州派的朝元功,雖然重傷之後身體虛弱,但已經積蓄了足夠的數量。

  足夠他發起一場偷襲的數量。

  啪的一聲悶響。

  洛淮南的身體閃電般退後,堅實而寬闊的後背撞上白早。

  白早毫無預料,直接被這道力量撞到冰冷的石壁上,噴出一口鮮血。

  南屏鍾發出一聲清鳴,自行護主!

  一隻暗沉小鍾破開雪蟲的汁液,向著南屏鍾轟去!

  轟的一聲巨響,石洞的山壁再次坍塌,把寒風擋的更加嚴實,洞裡一片昏暗,只有些許微光。

  兩隻小鍾倒在殘雪裡,散發著淡淡的光亮。

  那個色澤暗沉的小鍾自然便是北辰鐘。

  ……

  ……

  白早靠著石壁,白衣襟前儘是噴出的血點,如梅花一般。

  她有些恍惚,心想師兄難道傷了心智,不然為何要向自己出手?

  接下來洛淮南的話,讓她感覺到了極度的寒冷,比她此時靠著的洞壁更冷,比洞外的風雪更冷。

  「我是師兄,既然萬里璽只有一個,那就讓我先用吧。」

  在微光的照耀下,洛淮南蒼白的臉龐就像是鬼一般,眼裡的歉意顯得那般虛偽。

  「師妹你留在這裡,我出去之後立刻告訴師父師娘你的位置,讓他們來救你。」

  白早臉色蒼白,愣愣地看著他。

  洛淮南是她的師兄,看著她長大,二人無比熟悉,此時這張臉卻是陌生的難以想像。

  她閉上眼睛,然後再次睜開。

  還是那張可親的面容,還是那般誠懇的眼神,卻為何這般醜陋呢?

  要說親近,洛淮南應該是她在世間最親近的人,被她視為家人,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她的父母還要更親。

  這是整座雲夢山都知道的事情,很多人都相信,如果沒有意外,他們一定會成為受到整個修行界祝福的道侶。

  事實上,如果不是白早自己不願意,也許她現在已經嫁給了對方。

  遇到如此險惡的背叛,精神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有的人可能會痛哭出聲,有的人可能會痛罵一通。

  白早卻笑了。

  她的笑容有些淡,有些苦澀,覺得這一次的道戰之旅好生荒唐。

  洛淮南偷襲她,自然是想得到她身上的萬里璽,活著離開。

  他被雪蟲吞噬,發出求援信號的時候,便是這樣想的吧?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8 20:33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不想為你做嫁衣

  白早當然不會相信洛淮南這時候說的話。

  如果他活著出去,應該會編一個特別美好的故事,令聞者動容,淚如雨下,但他絕對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在哪裡……

  他會希望自己會死在這裡,無法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

  噢,不,也許稍後待他恢復了些功力,在離開之前便會親自動手殺死自己。

  想完這些,她平靜下來,只是對陪自己來到這裡的井九生出了很多歉意。

  洛淮南看著她的眼神,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不管你怎麼想,你都是我最疼愛的小師妹,我不會殺你。」

  白早微笑說道:「是嗎?」

  也許是被她笑容裡的嘲弄意味刺激到了,洛淮南神情微凜,說道:「我也許算不上純粹的好人,但我確實堅守仙俠之道,桐廬遇險便是我出手所救,不然我又何至於落入險境?師妹,你真的要相信我……」

  白早靜靜看著他。

  洛淮南漸漸沉默,取出一粒丹藥服下,開始調息化解藥力。

  白早說道:「在今後漫長的修道生涯裡,你能說服自己嗎?」

  對中州派這樣的正道修行門派而言,道心不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也許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有為正道犧牲的勇氣與意志,並且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只是……」

  洛淮南看著那具雪蟲的屍體,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沒有想到被這隻雪蟲吞進腹內後,我並沒有立刻死去,竟然被它帶到了這裡。死亡就在眼前,卻又始終不肯顯現真容,過程是那樣的漫長,那種滋味我再也不想嘗試,漫長的修道生涯?不,在這段經歷之後,我再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比這更加漫長。」

  白早說道:「所以你的勇氣與意志都被消磨光了。」

  洛淮南望向她認真說道:「是的,我不想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還有很多風景沒有看,在雪蟲腹內我已經暗自發誓,如果我能活下來,我今後必將不惜一切代價活著。」

  白早說道:「我相信你的說法,因為收到你求援信號的時間有些晚。」

  對洛淮南來說,得到她的認同似乎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神情變得輕鬆了些。

  「師妹你來救我,我非常感激,但我知道如果最後只有一種選擇,你一定不會犧牲自己而讓我活下來。」

  「於是你決定從我手裡搶走萬里璽。」

  白早看著他說道:「不說你我,你覺得自己對得起我的父母嗎?」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說道:「師父師娘對我恩重如山……嗎?那為何你參加道戰,隨身帶著萬里璽這樣的法寶,而我參加了這麼多次道戰,卻一次也沒有拿過?如果說道戰是以生死考驗人,為何你能置身事外?憑什麼死的人就是我?親疏終究有別,他們待我涼薄,也莫要怪我心狠。」

  白早很是生氣,說道:「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你不虧心?」

  洛淮南神情漠然說道:「師父師娘爭了一輩子,爭到我們這一輩,師父想讓我娶你,師娘想讓童顏娶你,能夠迎娶你這樣的女子,無論怎麼看都是最好的事情,那你可知為何我與童顏都沒有立刻答應?因為我們都清楚,師父師娘只是想給你這個病秧子尋個雙修道侶,助你彌補先天虧欠,我與童顏修行的再如何辛苦,也不過是為你做嫁衣罷了。」

  白早聞言微愣,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童顏是世間最聰明的傢伙,怎麼會看不出來,於是他想了一個特別聰明的方法,那就是拿我當藉口。」

  洛淮南微澀一笑,說道:「他退的如此之快,那我又能往哪裡退?我只好發下宏願,境界大成之後便來雪原為人族守夜,成為第二個刀聖。誰願意像那個白癡一樣枯守雪原數百載?不過是為了避掉這門婚事不得已的選擇,我本想看看童顏還能往哪裡退,卻沒想到這件事情反而為我帶來了不少名聲。」

  白早沉默著,沒有說話。

  「不過現在很好,我以後應該不用來北邊了。」

  洛淮南的這句話沒有說完。

  白早如果死在這裡,他自然不用再為了避掉這門婚事,來雪原效仿刀聖當年。

  「那你曾經發下的宏願呢?整個修行界都知道此事,難道你不怕被人笑話?」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洛淮南說道:「時間可以讓人們忘記所有承諾,而且說給別人聽的的東西本來就不重要,就像你曾經對我與童顏還有南山他們說過的那些事情一樣。人族的前途、雪國的威脅、冥部的安靜,長輩們的保守,這些只不過小女孩的臆想,難道你真以為我相信你說的話,願意幫助你帶領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完成所有前人都無法完成的偉大事業?」

  「難道你以前說的話都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不過是看在你喜歡我,尊敬我的份上,陪你玩會兒。」

  「就像我們小時候玩的扮家家酒?」

  洛淮南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比你大很多歲,那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童顏在陪你玩。」

  白早如公主般驕傲地抬起頭,說道:「我以前確實很尊敬你,但你說錯了一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洛淮南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就像雲夢山裡的那個大師兄,神情寵溺地看著因為生氣而撒謊的小師妹。

  白早接著說道:「我喜歡的是井九,就算是童顏師兄,也要比你強太多。」

  「我知道你這時候不高興,但何至於此便委屈自己。」

  洛淮南微微挑眉,說道:「那個叫井九的青山弟子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被你拿來做藉口?」

  白早微笑說道:「我說的是真的,因為你長的實在是不好看。」

  洛淮南是正道修行界年輕一代的最強者,身形高大,威風凜凜,氣度非凡。

  但他的長相著實談不上好看,只是普通。

  童顏天生稚顏,眼神如雪,遠勝於他。

  更不用說井九。

  「師妹你真的很了不起。」

  洛淮南強行壓制住心裡的怒意,淡然說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能輕易地激怒我。」

  「我沒有撒謊,我與井九確實兩情相投,不然你以為憑我自己,怎麼可能來到這般嚴寒的北方?都是他不惜耗損真元,還廢掉數件青山法寶,才把我送到這裡。」

  說話的時候,白早的臉上滿是柔情,極為真實,絕非虛假。

  因為,她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洛淮南愣了愣,神情微寒說道:「是嗎?那他的人呢?」

  白早說道:「我們遇著一隻雪蟲,他帶我戰鬥不便,先把我送進洞裡,再去與那隻雪蟲殺過,想來片刻便到。」

  如果她不說這番話,洛淮南或者還真會相信幾分,此時卻判斷出她在撒謊,說道:「如此說來,我要抓緊時間了。」

  說完這句話,他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白早也閉上了眼睛。

  她本就沒想用井九來嚇他,只是想在他的道心裡種上一絲懷疑,同時讓他不要太過注意自己。

  洛淮南在雪蟲的腹內必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積蓄多時的真元又用在偷襲裡,想要恢復到能夠使用萬里璽的境界,需要一段時間,而且他不知道她已經練成了伏藏卷,如此一來,她或者真有可能更快恢復過來。

  寒意滲過倒塌的石堆,來到洞裡。

  南屏鍾與北辰鍾靜靜地躺在地面。

  時間緩緩流逝。

  睫毛微眨,冰霜落下。

  洛淮南睜開眼睛,站起身來,走到白早的身前。

  「沒想到,你居然學會了伏藏卷。」

  白早睜開眼睛,神情有些疲憊,似乎已經放棄。

  中州派十七玄功裡,伏藏卷是比朝元訣層級更高的金丹法門,修行極為困難,甚至還在天地遁法之上。

  洛淮南說道:「師妹,我不想羞辱你,你自己交出來吧。」

  同為中州派弟子,就算白早寧死也不肯交出萬里璽,他依然有辦法破開她的隨身法器,那手段會非常殘忍。

  白早取出萬里璽,扔給了他。

  她沒有想到洛淮南也練成了伏藏卷,但依然沒有放棄希望,先前說話的時候沒有露出口風。

  果然,洛淮南沒有立刻離開,他拂袖震飛雪石走到洞口,向崖外看去。

  他認為白早在撒謊,但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那個叫井九的青山弟子如果真的在,萬一他能活著離開,自己怎麼辦?

  看著洛淮南的背影,白早眼神微冷,準備調動用伏藏卷積蓄起來的那點真元,發起最後的攻擊。

  她沒想過能戰勝洛淮南,只希望用玉石俱焚的手段,把對方帶入石壁外那片恐怖的風雪暴裡。

  忽然,洛淮南發出了一聲輕噫,顯得很是意外。

  白早想到某種可能,神情變得緊張起來,再也無法出手。

  ……

  ……

  一個人影出現崖壁上,在風雪裡緩緩向上攀爬。

  風雪如刀,溫度低的難以想像,崖壁上的石壁被二者磨的比冰面還要光滑。

  但那人的手始終緊緊貼在石壁上,沒有被風雪裡巨大的力量帶走。

  他感應到了些什麼,抬頭向上方望去,與洛淮南靜靜對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9 20:27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令人厭倦的故事

  「抱歉。」

  洛淮南說道。

  北辰鍾如一道流光,破開風雪而去。

  ……

  ……

  井九靜靜看著洛淮南。

  如此突然的攻擊,如此陰險的手段,沒能讓他的神情有任何變化。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絕望,只是有些厭倦。

  流光混在風雪裡落下。

  轟的一聲。

  石壁崩裂。

  ……

  ……

  看著北辰鍾完全擊中,井九再次落入暴風雪裡,再無幸理,洛淮南轉身走進洞裡。

  只在洞外停留了極短的時間,他的眉便結了冰,真元的運轉也變得有些凝滯,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

  「師妹,此番道戰,我又有奇遇,所以我真的很不想死。謝謝你來救我,我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

  對白早說完這句話,洛淮南啟動萬里璽離開了這裡。

  ……

  ……

  一口鮮血噴出。

  白衣上的血剛剛凝結,又多出了很多血點。

  就像西山居裡的那些梅圖,被畫師畫出了很多新梅。

  白早道心大亂,用伏藏卷艱難調集的那些真元盡數散去。

  她艱難走到洞口,望著崖下的風雪,默默流下兩行清淚,瞬間成冰。

  「你這時候需要做的事情是靜養,而不是哭。」

  一道聲音從崖下傳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彷彿比風雪還冷。

  在白早聽來,這聲音卻是那樣的溫暖。

  井九伸手把她像孩子一樣拎起、走進洞中,動作有些粗魯地塞進雪蟲的屍體裡。

  雪蟲裡還殘著很多黏稠的汁液,包裹住她的身體,可以阻止寒意入侵。

  他的右手拂過堅硬的石壁,無數石塊如雨般落下、跳起,再次堵住洞口,極其嚴密,沒有一絲寒風能滲進來。

  與趙臘月不同,白早很在乎乾淨,若是平時浸泡在雪蟲的屍液裡,哪怕知道理由,她也會覺得很噁心。

  但這時候她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她的眼裡只有井九。

  她的視線隨井九而動,一刻都不願意移開,如呆了一般。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遞到她身前。

  那顆丹藥色澤暗紅,外形普通,有一種艾草的特有辛味。

  這是玄草丹,當初在南河州寶樹居的時候,井九曾經拿出來過一顆。

  這種靈丹內蘊極烈的火性,便是冥界的陰寒也能驅除,在煉養金丹方面更有極強的功效,很是珍貴。

  最關鍵的是,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出產,白早是中州派弟子,所修玄功與之完美相合。

  如果是以前,白早會懷疑為何井九這名青山弟子為何會有自家的靈丹,至少會生出好奇。

  但這時候,她什麼都沒有問,直接張嘴把玄草丹吞了進去。

  唇瓣觸著指尖,白早確信他是活的,而不是自己的想像,終於放下心來,神識一鬆,就這樣昏睡了過去。

  她的面紗已經在戰鬥裡脫落,露出清麗的容顏。

  在睡夢裡,她的神情顯得更加柔弱。

  井九以劍識望去,只見一道明亮的線出現在少女的頸間。

  玄草丹已化,正在融進她的身體。

  他有些倦意,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這裡太冷。

  寒意入骨,便是他的真元運轉都有些凝滯。

  好在他身體很特殊,不用擔心會被直接凍死。

  主要是那道十餘萬里外的意識,讓他的真元與精神耗損太劇。

  被風雪漩渦吞噬後,他擔心再次驚動那位遙遠的存在,不敢馭劍,只好從崖下徒手攀爬而上。因為同樣的原因,洛淮南用北辰鍾襲擊他的時候,他沒有反擊,硬受了一記,鬆開雙手,再次落入風雪漩渦裡。

  當然很危險,換成別的修行者會必死無疑。

  掉下去兩次,爬兩次,很容易讓他覺得厭倦。

  他活過兩次,同樣的修行之路要走兩遍,真的有些煩。

  厭倦還來自這件事情本身。

  他不知道洛淮南為何會出手襲擊自己,也沒有問白早,但稍微推演計算,便能猜到大概的故事。

  人心險惡而且自私。

  在世間這樣的故事太多,只要你活的時間足夠長,那麼早晚都會遇到。

  任何事情,重複多了便自然無趣,令人生倦,令人生厭。

  所以那些年,他只在神末峰裡靜修,從來不見外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結束調息,睜開眼睛。

  他用劍識自觀,確認劍丸無損,道樹如前,只是真元運行速度較平時慢了七成。

  白早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玄草丹的藥力盡數化入身體,讓她的精神好了些。

  但這終究只能保證她暫時的安全,無法長時間幫助她抵禦苦寒。

  那隻雪蟲屍體裡的黏液也終有用完的那一天。

  更麻煩的是,她的金丹上出現了兩道極深的裂口,隨時可能碎開。

  洛淮南下手真的很絕。

  白早沉默不語。

  結金丹本就是中州派修行裡最難的關口,類似於青山劍宗的劍丸生。

  歷經千辛萬苦才結成的金丹,一旦碎裂,想要通過重新修行再次結成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算她是中州掌門的獨女,有無數仙草丹藥築基,或者可以二次結成的金丹,想擁有與以前的品級幾無可能。

  換句話說,她的修行道路似乎已經能夠看到盡頭在哪裡。

  洞裡沒有風,寒意還是透過了石塊,落在她的身上。

  她先天不足,此時又受了重傷,被寒意入侵,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抱歉連累了你。」

  白早輕聲說道:「但我想,你既然能帶我來到這裡,應該也有辦法離開。」

  「我不確定,天地寒意較先前更盛,真元運行有些不暢。」

  井九說道:「我與飛劍之間的聯繫隨時可能斷絕。」

  不知何時,那把鐵劍回到了他的身邊,被他抱在懷裡。

  他注意到白早的臉色有些不好,心念微動。

  一道劍火從鐵劍上生出,照亮了石洞,看著就像是一根火把。

  鐵劍在他的懷裡燃燒,畫面看著有些神奇。

  火光看著有些溫暖,與外界侵入的寒意比較起來,卻還是太過渺弱,洞壁上的殘雪表面剛剛融化,又迅速結成堅冰。

  看著冰面上映出來的自己的蒼白的臉,白早下定決心。

  「我能讓你離開,洛淮南以為我只有一件萬里璽,其實我還有一個。」

  說完這句話,她取出一個東西扔給了井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0 20:42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與冰雪女王的談判

  井九接住,看著手掌裡那個形似玉玦的事物,感受到裡面傳來一道古老而悠遠的氣息,神情微愣。

  洛淮南離開的時候,他在風雪下方的崖壁上便感知到了那道氣息,知道應該是某種靈階極高的法寶。

  原來是萬里璽。

  這般靈階的法寶在青山裡也很罕見,沒想到中州掌門居然給了自己的女兒,而且竟是全部都給了她。

  井九看著她說道:「如果洛淮南知道,便不會向你出手。」

  「是的,他還會是那個宅心仁厚、心胸開闊、對我疼愛有加的大師兄。」

  白早平靜說道:「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父親給了我一個,母親也給了我一個。」

  兩件萬里璽裡的一個,本來就是她父親為洛淮南準備的。

  所以哪怕明知道前方很危險,她還是來了。

  她想起來與洛淮南的對話。

  當時她說多了一個人的意思,指的是井九。

  兩件萬里璽無法帶走三個人。

  她當時已經做好準備,留下來陪井九。

  洛淮南卻以為她的意思是:我們有兩個人,萬里璽卻只有一個。

  如果他發動的晚些,哪怕再晚片刻,便能聽全白早的話,知道她的意思,那麼便不會有後面的這些事情。

  就像白早說的那樣,他應該還是那個受人愛戴敬慕的中州派大師兄。

  想著這些事情,白早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直至此時,依然覺得好生荒唐。

  井九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有些好奇她為什麼要把萬里璽拿出來,難道她不怕自己搶走?

  「你用這個離開吧。」

  白早說道:「反正我金丹已裂,無法用它。」

  井九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修行者對生死的態度,要比凡人更重。

  活得越久越怕死,這是俗語,也是真理。

  萬里璽代表著生的機會,她卻如此平靜地送給了他。

  他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會死,你先療傷。」

  白早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輕聲說道:「你出去後,告訴我父母這裡發生的事情,讓他們處死洛淮南。」

  井九心想這不需要交待,反正自己要做這件事情。

  白早忽然說道:「為何我父母不來救我?」

  中州派掌門夫婦是修行界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一身境界驚天動地,此地嚴寒異常,又如何能夠阻止他們?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他們自然有無法出現的原因。」

  不是安慰她,更不是為中州派那對夫婦找理由,而是他已經隱約猜到當前的局面因何而來。

  白早有些感傷,說道:「修行者真的必須無情?」

  「你也不會死,所以不用想這些。」

  井九說完這句話,把燃燒的鐵劍插在雪蟲屍體的前面,起身揮散堵住洞口的石塊,走到崖邊。

  他望向風雪深處。

  十餘萬里外。

  對方無比強大,應該是朝天大陸甚至是所有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如果用青山宗的境界劃分,對方早已突破通天境,真正做到了藏天下。

  不要說中州派掌門夫婦,就算是他異大陸的那位朋友也不可能戰勝這樣的存在。

  換作前世的自己,飛升的那一刻應該也只能與對方打成平手。

  至於現在的他,在對方的眼裡就是一隻螻蟻。

  他馭劍離開,會驚動對方。

  對方不理他便罷,如果對方真的被激怒,那怎麼辦?

  如果這就是師兄的局,他必須承認真的很妙。

  趙臘月被暗殺,說服他參加道戰。

  這些都是他的算計。

  只要井九參加道戰,便一定會與風雪深處的那個存在相遇,或者是真身,或者是精神。

  因為他現在雖然只是螻蟻,但世間也只有他這隻螻蟻曾經比那個存在飛得更高過。

  師兄不只把握住了他再世修行求變的意願,利用了趙臘月的性情,甚至把風雪深處那個存在都帶進了這個局裡。

  如此格局,值得欣賞。

  如何才能破局?

  井九向風雪深處送去一道劍意。

  這是極為冒險的事情。

  但除了談判,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沒有幾個人類有資格與風雪深處的那個存在談判,哪怕白城裡的刀聖都不行。

  井九卻相信對方一定會給出回應。

  還是那句話。

  他現在只是螻蟻,但畢竟曾經飛過,而且飛得比所有生命都要高。

  下一刻,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從遙遠的北方傳來。

  風雪驟亂。

  沒有雷鳴,天地間卻彷彿有無數轟隆聲響起。

  井九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

  ……

  白城外是雪原。

  雪原深處的天空裡到處都是鉛雲,可以清楚地看到雪花落下,落入棉花一般的濃霧裡,就此消失不見。

  兩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分別在東方與南方的天空裡出現。

  雲層變形,變幻成各種模樣,狂風大作,那些正在降落的飛輦搖晃不安,崎嶇山道上正在跪拜的信徒不敢抬頭,臉色驚恐,顫聲念禱著經文。

  無數道乳白色的光線從東方的雲層裡透出,帶著溫暖與高妙的意味。

  南方的雲層裡卻是落起雨來,寒雨沾地成冰,畫面極為怪異。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來了。

  兩位通天真人出巡,天地變色,雪原深處彷彿都生出感應,回以雷鳴般的轟隆聲。

  忽然,一道極為霸道的刀氣從白城裡沖天而起,橫貫數百里的天空,極為強橫地擋住了所有去路。

  刀聖的意思很清楚,這時候誰都不能進入雪原,哪怕是中州派掌門和元騎鯨!

  ……

  ……

  過冬坐在廟的門檻上,看著天空裡的異象。

  她現在境界很普通,眼力卻不差,知道除了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還有人來了。

  山後吹來帶著微鹹味道的風。

  劍神西來應該在某個地方,只是不知隔著有多遠。

  禪子的蓮駕也應該在不遠處。

  數十年都難得現身世間的通天境大物們,竟然來了這麼多。

  雪國異動是真正的大事。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想進入雪原,除了查看情況,自然也有白早與井九的原因。

  兩個時辰前,洛淮南通過萬里璽,成功地穿越雪原,回到了雲夢山裡。

  但他身受重傷,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便昏死了過去。

  那道渾厚卻有缺的聲音在過冬身後響起。

  「她現在很敏感,但不會主動出擊,可如果像你們這樣的人物進去,她會視作極大的威脅,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你們,正道修行界,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

  不知道那人是解釋給她聽,還是天空裡的那兩位通天境大物聽的。

  天空裡那兩道強大的氣息平靜下來,因為相信了那人的判斷。

  數百年來,唯一與雪國那位至高存在交過手的人就是那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1 21:08
第一百二十九章 談判的結果有些微妙

  過冬微嘲一笑。

  她不喜歡這些人,一點都不乾脆。哪像景陽當年,說做就做,哪怕是把自己自幼教大的師兄,也敢從背後一劍刺過去,說不做就做,哪怕是同伴朋友死在眼前,也面不改色。

  她看著東面的天空,心想你明明不願進去,何必來這裡擺出一副憐女情深的模樣?

  然後她望向南方的天空,心想最想神末峰斷掉傳承的人只怕就是你,何必來這裡故作姿態憂心井九下落?

  ……

  ……

  白城南方九百里,是居葉城。

  風刀教的總壇便在這裡,比白城不知繁華了多少倍,街上到處都是羊販與藥商,呦喝聲不絕於耳。

  如此繁華的城市,自然有火鍋店。

  一位矮瘦的老者與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輕人,正在吃火鍋。

  鴛鴦鍋。

  紅湯早就已經沸騰,白湯還很安靜,看著就像雪原深處的霧。

  年輕人拿著長筷子,在紅湯裡涮著毛肚,眼睛明亮,顯得極為開心。

  那位矮瘦老者便是玄陰宗的三代祖師。

  這等時候,他哪裡有心情吃火鍋,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年輕人一眼,說道:「有這麼好吃嗎?」

  年輕人沒有理他,拿著筷子的右手穩定至極,不時起落,然後夾起直接送進唇裡,似乎根本不覺得燙。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倒也罷了,一者大乘,一者通天,當年我也曾走到這一步。」

  矮瘦老者瞇著眼睛,看著遙遠的北方說道:「為何這道刀氣卻能讓我生出退避之意?」

  年輕人從紅湯裡夾起塊肥腸節扔進嘴裡噗哧噗哧嚼著,含渾不清說道:「你躲進地底的時候,他只怕還沒出生。」

  矮瘦老者說道:「我自然知道他就是世人口中的刀聖。」

  年輕人端起土碗喝了口酸梅湯,滿足地歎了口氣。

  「他是從滿天風雪裡殺養出來的一尊佛,與你所持之道先天犯衝。」

  矮瘦老者搖了搖頭,指著北方說道:「雪國究竟發生了何事,便是我都有些心驚。」

  年輕人放下碗,拿起桌上的熱毛巾擦了擦臉,隨意說道:「沒什麼大事,只不過那位要生孩子了。」

  矮瘦老者聞言大驚,說道:「冰雪女王?這位可是非人的存在,怎麼會生孩子?」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是老糊塗了你,誰說只有人才會生孩子?沒看宮裡那位貴妃也懷上了?」

  矮瘦老者用了很長時間才消解掉心裡的震驚,看著他問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年輕人笑著說道:「我學究天人……好吧,活的時間長些,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些。」

  矮瘦老者沒好氣說道:「我活的時間也很長。」

  年輕人說道:「在地底躲著,終年不見天日,不歷世事,那不叫活,叫熬。」

  「好吧,算你有理。」

  矮瘦老者看著年輕人,佩服說道:「連這樣的存在都能算進自己局裡,你真是厲害。」

  年輕人微笑說道:「只是恰逢其事,哪有什麼厲害可言。」

  矮瘦老者話鋒一轉,問道:「你就這麼想讓那個井九死?他就算是你師弟的傳人,何至於讓你如此警惕?還是說……他有別的什麼來歷?」

  年輕人知道這位邪派老祖前面說了那麼多廢話,就是想問出這個問題,笑了笑沒有解釋。

  矮瘦老者瞇著眼睛,追問道:「還是說,就算景陽死了,你還是怕他?」

  「是啊,我怕他,因為我看不透他。除了得道飛升,我從來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喜歡什麼。」

  年輕人夾起幾根青菜準備放進紅湯裡,想了想,放進了還沒有開始沸騰的白湯,繼續說道:「他小的時候我問過他很多次,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功法,卻永遠沒有答案。」

  很多年前,上德峰最開始吃火鍋的時候就是鴛鴦鍋。

  他與那兩個孽徒吃紅湯,景陽吃白湯,後來更是變成了清水。

  無滋無味,無慾無求,無趣至極,但也沒有任何弱點。

  要說在這世間他最警惕誰,不是那兩個孽徒,也不是別的任何人,只能是景陽。

  年輕人心想他若不死,自己還真的有點不放心。

  同時,他也想確認井九到底是不是景陽。

  對此他本來非常確定,但現在因為某些事情又生出了很多懷疑。

  (大家應該看出來了。井九是水瓶座,陰三是天蠍座。)

  ……

  ……

  白城往北,十餘萬里外,是一片真正的白色世界。

  到處都是冰雪。

  甚至就連天空都是灰白的。

  一座雪峰從雪原裡崛起,高的難以想像,彷彿要刺破天穹。

  峰頂距離天空極近,陽光極烈,白熾一片,卻沒有任何熱度,寒冷到了極點。

  就算是地底噴湧出來的紅色岩漿,接觸到這裡的空氣,也會瞬間被凍碎成砂石。

  事實上,這座雪峰前的萬里平原便是如此形成的。

  這裡沒有雪足獸,沒有雪蟲,沒有任何雪國生物,一片死寂。

  然而如果仔細感受,你會發現這片絕寒的天地裡隱藏著一抹極淡的生機。

  那抹生機正在變得越來越濃郁,給人一種盎然的感覺。

  這道如新春嫩芽一般清新、並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蓬勃起來的生機源自何處?

  那道生機來自這座雪峰深處。

  朝天大陸最古老、最強大、最高階的生命,便在那裡。

  那道帶著無上威壓的意識,緩緩掃過無垠的雪原。

  如果願意,她的意識可以覆蓋半個朝天大陸。

  忽然,她在十餘萬里外遇到了另外一道意識。

  那道意識很微弱,但彷彿在哪裡看過一般。

  轟隆如雷的聲音響起。

  無數厚雪從峰間淌落,雪原震動不安,畫面令人恐懼不安。

  雪浪向著南方狂奔而去,代表著她的意志與情緒。

  強大而且憤怒。

  居然敢威脅我?

  螻蟻一般的人類!

  ……

  ……

  井九身體微震,臉色蒼白,如果不是雙腳陷在崖石裡,可能已經再次跌落懸崖。

  以他現在的境界,與這種層級的存在直接對話,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意識隨時可能會崩潰。

  他的真元數量與精純程度,遠超同境界的修行者,但在如此短的時間裡便消耗一空。

  他的心神也是疲憊到了極點,遠遠超過當初與童顏下那盤棋的時候。

  最麻煩的是,他的劍丸表面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裂痕。

  不過他接收到了足夠多的信息,也傳去了自己的信息。

  一來一回之間,沒有文字,只是意識交流。

  這次談判的結果,表面信息有些模糊,實際卻非常明確。

  如果他有任何舉動被對方視為威脅。

  戰爭便會開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2 23:18
第一百三十章 十年之後殺了洛淮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位存在是在表達對井九的警惕。

  說明在她看來,井九是真實的威脅。

  這個大陸,能夠威脅到她的人非常少,甚至可以說沒有。

  井九並不驕傲,他知道那只是對方認出了自己。

  當年青山峰頂那道斬碎天雷的劍光,整個朝天大陸都看到了。

  而且對方現在的情形有些詭異,所以過於謹慎小心。

  井九還是想試試。

  如果自己離開,或者只是讓劍離開,會不會被對方判為威脅。

  ——白早的情況不是很好。

  弗思劍破空而起,向著南方疾飛。

  忽然,那道意志再次落下。

  風雪驟疾,一道無形的雷霆在空中炸響。

  弗思劍發出一聲低鳴,折轉飛回,落在他的手裡,血光微淡。

  井九確認弗思劍沒有問題,望向風雪深處,皺了皺眉。

  自己只是想要離開,為何對方這般敏感?

  還是說所有生命在這種時刻都會如此?如此不講道理?

  ……

  ……

  井九回到洞裡,對白早說道:「短時間裡我們無法離開,做好心理準備。」

  白早問道:「要等到何時?」

  井九說道:「等到你重結金丹,可以動用萬里璽。」

  白早輕聲說道:「那至少需要數年時間,甚至再也不可能。」

  井九說道:「那就等著她把孩子生出來再說,只是我不確定要多久,道藏上沒記載過這種事情。」

  白早微微一愣,問道:「你說誰?誰要生孩子?」

  井九說道:「冰雪女王。」

  白早驚呆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這時候才明白,今年道戰遇到的種種詭異全是由此而來。

  準備下次獸潮、深藏在雪原地底深處的怪物為何會提前甦醒?天地為何變得如此嚴寒?原來是因為冰雪女王要生孩子了,所以她召集所有的子民,封鎖住一切可能的通道,不要被外界侵擾,同時確保自己的安全。

  「那種奇怪的寒霧是什麼?」

  「應該是她自己的血氣。」

  白早還沒有完全從震撼裡醒來,喃喃說道:「……不愧是冰雪女王,居然生個孩子便能引發如此巨變。」

  她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聽著白早的感慨,井九的心情有些怪。

  當初感覺到有事情即將發生,他以為是自己來到這片雪原引發的天地感應。

  事實上,那些天地感應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因為冰雪女王要生孩子。

  師兄算到這點,才會佈局讓他來雪原看看。

  當時他以為自己的推論基於自信,現在看來確實有些過於自戀。

  白早問道:「她不讓人類修行者靠近,可以理解,但為何不讓我們離開?」

  井九說道:「她可能是第一次生孩子,非常緊張,過於焦慮敏感,不願意用理智去思考問題,只憑本能判斷。」

  所謂本能判斷,就是在她看來井九很危險,便會盯著他,哪怕隔著十餘萬的遙遠距離也不允許他有任何舉動。

  這時候井九已經想明白,所有被冰雪女王視為威脅的舉動,其實就是他的所有舉動。

  因為冰雪女王的警惕針對的並不是那些舉動裡的細節代表什麼意思,而是他這個人。

  如果失落在這片寒境裡的修行者不是他,或者離開反而要容易很多。

  他沉默想著這些事情。

  洞裡很安靜。

  「冰雪女王什麼樣子?聽說她很醜陋,她的孩子剛生下來,會不會可愛些?」

  白早好奇問道。

  井九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白早忽然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出現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如此嚴寒的環境,不要說療傷、重結金丹,便是想要活下來都是問題。

  那道來自風雪深處的神識,依然注視著這裡,雖然只是分出來的一縷,卻讓洞裡的一切無所遁形。

  井九知道自己不能以手破石,從地底離開。

  他和她如果熬過這段可能極為漫長的寒冷歲月?

  「丹珠古經對你的傷勢可能有所幫助,修行這種功法需要入定三年。」

  井九沒有問她是否願意學,直接開始唸經。

  他只說出經首的如是我聞四字,便停了下來。

  因為白早說了一句話。

  「原來你真的是果成寺蹈紅塵傳人。」

  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果成寺的僧人可以還俗嗎?能不能成親?」

  不待井九回答,她想起了刀聖的傳奇故事,臉上露出微笑。

  井九沉默了會兒,伸手點向她的眉心,指尖帶著一道極為寧靜的氣息。

  看著那根越來越近的手指,白早有些吃驚。

  灌頂這等絕學只有禪宗大德才能施展,就算你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但如此年輕怎麼也會?

  悄無聲息,井九的指尖觸到了她的眉心,無數文字與畫面隨著劍識,慢慢進入她的識海。

  白早閉目靜心,默默體會感悟學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收回手指。

  「有不懂的,這幾天裡趕緊問我。」

  白早睜開眼睛,有些不捨地看著他。

  她知道如果自己掌握了這段丹珠經文,數日之後便會進入長時間的入定。能夠在如此嚴寒的環境裡生存下去,而且可能重結金丹,她很喜悅,但想著如此漫長的時間,井九就在眼前卻無法看到,不免又有些遺憾。

  井九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坐下調息,鐵劍在懷裡再次燃燒起來,照亮幽冷的石洞。

  感受著劍火帶來的熱度,白早輕聲說道:「你能維持多久?」

  「如果不繼續變冷,應該能一直維持。」

  井九說的是真元回復的速度。

  白早有些吃驚說道:「難道你不準備休息。」

  井九說道:「剛好用來修行。」

  回到青山重新開始修行,他沒有遇到任何問題,只需要等待那些關鍵時間點的到來,現在短時間內無法離開,那麼便繼續修行好了,剛好無人打擾。

  白早擔心說道:「那樣會太苦。」

  井九說道:「青山弟子最習慣的便是苦修。趙臘月當初在劍峰上一坐便是三年,日夜與劍意對抗,非常難熬,與之相較,這裡只是稍冷些,算不得什麼。」

  白早想著梅會上的那次朝面,心想看來自己的觀感應該是錯的,問道:「她的修道天賦很好?」

  井九說道:「還可以。」

  這評價並不算太高。

  白早好奇問道:「在你看來比我如何?」

  井九說道:「她現在境界不夠,是因為年紀還小,如果不出意外,她十年內就會超過洛淮南。」

  他沒有正面回答白早的問題,但白早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淮南是年輕一代修行者裡的最強者,卓如歲在天光峰頂閉關不出,世間再無人能與他並肩。

  如果連洛淮南的天賦都不如趙臘月,她自然也不行。

  如此天賦在井九看來只是……還可以?

  但白早不相信井九的說法。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她對洛淮南的觀感已經差到了極點,但她還是認為洛淮南的修道天賦無人能及。

  就算趙臘月是天生道種,也沒可能在短短十年內,便超過他。

  提到洛淮南,白早有些難過,然後想起井九那天說的話。

  「修行的目的是長生,死生乃是唯一大事,需要被敬畏,隨便用來考驗,那便是不敬。」

  現在她懂了這句話。

  洛淮南沒能通過這場考驗,付出慘痛代價的卻是她。

  她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問道:「趙臘月把洛淮南視作目標,所以才會修行的如此刻苦?」

  井九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心想她修行的目標是自己。

  「剛才在洞外,你想讓弗思劍飛出雪原求援?」

  「不是。能救我們的人,只要進來便會引發那位的警惕與憤怒,然後被殺死,不能救我們的人,進來就是送死。」

  「那你準備做什麼?」

  「我想傳訊給趙臘月。」

  「傳訊?什麼內容?」

  「如果十年後我還沒有出去,那就把洛淮南殺了。」

  「為何不想著在劍書傳訊裡揭露洛淮南的真面目?」

  「因為除非我們活著說出這個故事,沒有人會相信。」

  「那你為什麼不肯用萬里璽離開?那位應該阻止不了。」

  「我一個人說這個故事,還是沒有人信。」

  「但你至少能活著。」

  「我本來就不會死。」

  「可是不用在這般嚴寒的地方受煎熬。」

  「我如果離開,就不會再回來,那太麻煩,你會死。」

  「你擔心我,所以才會留在這裡陪我?」

  「如果你再不專心修行療傷,很快就會死,那我就可以離開了。」

  ……

  ……

  盛夏時分,雲集鎮裡的雲還是那樣多,甚至比往年更多。

  從群山裡流出來的雲霧,在鎮上的天空彙集,不肯散去。

  陽光最烈時,雲裡有隻劍舟若隱若現,在地面落下陰影。

  鎮上的居民與聞訊而來的遊客、信徒便跪在那片陰影裡,對著天空裡的劍舟不停叩首,希望得到仙師賜下的福氣。

  劍舟沒有回青山,是趙臘月的要求。

  因為她受傷的緣故,劍舟不敢飛快,從朝歌城到這裡用了些時間,她的精神稍好了些,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劍舟停下的時候,道戰開始沒幾天時間,也就是井九感覺不好的時候。

  她也感覺不對。

  然後不斷有消息從雪原傳來。

  井九動了。

  井九拿了道戰第一。

  井九要求道戰立刻停止,強行帶走所有參加道戰的青山弟子。

  無論是在朝歌城還是在青山裡,這件事情都引發了極大的議論。

  九名青山弟子們完好無損地送到了白城。

  井九卻不見了。

  趙臘月站在舟首,看著雲層遠方,說道:「去白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3 20:37
第一百三十一章 請講出你的故事,信就算我輸

  馭舟的適越峰弟子們對視無語,不知該怎麼辦。他們的任務是去朝歌城把受傷的趙臘月接回來,眼看著青山便在眼前,劍舟多留了數日已是違背了師門命令,更何況還要去遙遠的北方?

  顧清看著那些弟子認真說道:「快去準備吧,你們知道的,我師父、師叔的脾氣都不大好。」

  伴著微微的震動,劍舟四側的雲層被擾動,化作道道絮絲,漸被拋到身後。

  顧清走回舟首,視線從被破開的雲霧回到趙臘月的背影上,眼裡滿是擔心。

  劍舟的速度依然不快,趙臘月沒有催促,數日後才抵達了白城。

  往年安靜的白城,現在變得熱鬧了很多,卻也更加寒冷。

  暮色濃郁,沒有一絲暖意,明明盛夏,卻彷彿隆冬。

  青山劍舟降落的時候,遠處裡隱隱可以看到多家宗派的法船。

  滿是殘雪的原野上,很多庭院散落其間,明顯是最近幾天新出現的。

  「這種時候,居然還沒有忘記住的舒服些,真是仙家作派。」

  顧清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嘲諷意味。

  趙臘月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視線落在四周的晚霞裡。

  她境界尚淺,但後天劍體的感知能力極為敏銳,能夠察覺到有好幾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在雲層上方。

  想來是各宗派的超級強者,正在那裡遠眺北方。

  只是就這麼看著嗎?

  ……

  ……

  木劍舟落在一片庭院外。

  南忘站在院外。

  幾天前,她與和國公等人一道離開了朝歌城,來到此間。

  如果是平時,她絕對不會親自出來迎接趙臘月。

  雙方輩份與地位相同,但資歷與境界相差太遠。

  今日情況不同。

  井九為青山宗乃至整個修行界立下了大功,卻陷落雪原、生死不知。

  神末峰前來關切此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是需要被鄭重對待的一件事。

  趙臘月走進庭院,青山弟子們紛紛行禮。

  顧清跟在她的身後,視線一掃,發現不多不少,剛好是九個。

  南忘沒有跟著進來,就是為了方便神末峰問話,又或者是發飆。

  「怎麼回事?」

  趙臘月面無表情問道。

  么松杉上前,把道戰裡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視線在這些青山弟子的臉上掃過。

  這些青山弟子都低下了頭。

  那名叫雷一驚的兩忘峰弟子,更是滿臉通紅,羞愧難當。

  井九要求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是那樣的不服氣,甚至想過不顧輩份尊卑,強行抗命。

  然而道戰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井九的預判。

  如果不是井九,他們都有可能像那兩名西海劍派弟子一樣,死在那場詭異的寒霧裡。

  趙臘月沒有像南忘以為的那樣,問清楚當時發生的事情後沒有再說什麼,直接讓他們散了。

  稍後,大澤令與懸鈴宗的一位太上長老專程前來致謝,請趙臘月節哀。

  接著,和國公與渡海僧等人又前來探望。

  終於,再沒有人來,庭院裡恢復了安靜。

  「節哀是什麼意思?真是太過分了!」

  元姓少年眼眶微紅說道。

  顧清依然冷靜,說道:「接著怎麼處理,只能在這裡等著?」

  「沒有人知道雪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掌門法旨裡說的清楚,青山弟子嚴禁踏入雪原一步,尤其是我。」

  趙臘月神情淡漠說道。

  顧清想了想,說道:「我去那邊打聽一下,洛淮南就算傷勢再重,也不可能在雲夢山裡昏迷太久。」

  趙臘月望向南方那片正在落雨的陰雲,說道:「我去見劍律。」

  元姓少年欲言又止。

  ……

  ……

  顧清去了中州派的地方。

  同為正道修行界的領袖,中州派與青山宗彼此向來看不順眼。

  若在往日,他絕對不會得到任何好眼色,只會收到警惕而敵視的目光。

  今天他居然得到了一杯熱茶,知道他是井九的徒弟後,身前的桌上甚至添了一個果盤。

  接待他的人也從一名普通弟子變成了一位元嬰長老。

  中州派庭院裡的氣氛有些緊張壓抑。

  白早是掌門獨女,比井九在青山裡的地位不知要重要多少倍。

  顧清問道:「請問前輩,洛仙師可否醒了?」

  那位長老說道:「還沒有,白真人正在替他治傷。」

  修行界都知道白早隨母姓,白真人便是中州派掌門夫人。

  在朝歌城外的鳴翠谷,趙臘月被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暗殺,為了此事,白真人專程去青山見青山掌門與元騎鯨解釋此事,以顧清的輩份身份,自然無緣得見。

  中州派掌門夫婦都是大乘境界的世外高人,等同是青山掌門與元騎鯨這樣的通天境大物,神通天地,便是與傳說裡的仙人也差不了太多。這樣的人物親自出手,只要洛淮南還有一口氣,便應該會很快醒來。

  顧清說道:「我方不方便在這裡等?」

  中州派長老看了他一眼,心想天都要黑了,你一個青山弟子在我派停留當然不方便,但明白他著急何事,沒有出言送客,說道:「那你就在此間等著。」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莫要到處走動,惹來誤會便不好。

  顧清連聲道謝。

  中州派長老自然不會一直陪著,先行離開。

  看著新換的熱茶與果盤,顧清心裡的那種感覺越來越真切。

  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真的要變好了。

  師父與白早一道失蹤,原來會促成正道修行界的大團結啊。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顧清靜靜等著。

  夜色漸深,腳步聲響起,他抬起頭來。

  那位中州派長老走了進來,說道:「淮南醒了。」

  顧清神情微凜,調整坐姿,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中州派長老開始講述洛淮南所說的那個故事。

  顧清聽的非常認真,神情專注,不時嗯嗯,偶爾輕呼,臉上滿是擔心的神情,又有感動,最後盡數化作感傷。

  在那個故事裡,井九與白早是好人,洛淮南當然也是好人。

  只不過那之前,他為了救桐廬與雪蟲大戰一場,被吞入雪蟲腹中,已經受了重傷,意識有些模糊。

  他能記住的有一把血劍刺破雪蟲的表皮。

  有白早師妹把真元灌進他的體內。

  有井九站在風雪裡,神情漠然地與雪蟲戰鬥。

  寒霧對他似乎沒有什麼危害,

  風雪越來越大,霧氣越來越冷,局面越來越危險,井九渾身是血,依然英勇無懼。

  眼看著再也無法支撐,白早師妹啟動萬里璽,把他送回了雲夢山。

  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白早師妹向著井九疾掠而去,然後天地變白。

  一場雪崩。

  從崖上落下的不是真的雪,而是無數條雪蟲。

  ……

  ……

  洛淮南說完這個故事,再次昏迷。

  顧清聽完這個故事,就此告辭。

  重述故事之後,中州派長老看他的眼神更加溫和,對他說了聲節哀,讓向晚書親自他把送了出去。

  向晚書很難過,對他說了些話。

  顧清沒有記住那些話的具體內容,大概就是感謝、如果沒有井九、請轉達、若有時間,想去探望、……

  之所以無法記住這些話,可能是因為他這時候有些冷。

  入夜後的白城原野,比白天更加寒冷。

  他望向北方夜空下那些隱隱可見的灰白色,心想那就是傳聞裡進去必死的寒霧?

  師父還能活著嗎?

  他下意識裡緊了緊衣領。

  在兩忘峰的時候,他便學會了適越峰的六龍劍訣,劍勢成如火龍,劍意亦如此,最不懼寒。

  但他這時候卻感受到一道刺骨的寒意。

  ……

  ……

  長夜將盡。

  晨光將臨。

  顧清回到青山宗庭院時,趙臘月也剛剛回來。

  不知道她在那片落雨的陰雲下停留了多長時間,依然沒能改變青山宗真正的大人物們的態度。

  元騎鯨不同意她進雪原。

  元姓少年面露猶豫之色,說道:「要不然我……」

  顧清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不用。」

  然後,他把洛淮南的那個故事說了一遍。

  這個故事很簡單,因為洛淮南受了重傷,神識不清,缺少很多細節。元姓少年聽得很是認真,自行在腦海裡補上那些畫面,覺得師叔好生了不起,熱血上湧,恨不得這時候就衝進雪原,與那些怪物大戰一場。

  趙臘月忽然看著顧清問道:「你怎麼看?」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沒有細節,就沒有漏洞,但我……還是不信。」

  正是因為不信,所以剛才離開中州派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夜風是那樣的寒冷。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我也不信。」

  元姓少年有些吃驚,問道:「我沒覺得哪裡不對啊。」

  顧清說道:「那是因為你與師父接觸的太少。」

  元姓少年不解問道:「師叔又怎麼了?」

  顧清聲音微澀說道:「因為他不可能是洛淮南描述的那個英勇無畏、浴血戰鬥、直至最後也不肯離開的人。」

  元姓少年沒能理解,心想那洛淮南為什麼要替井九師叔說這麼多好話,把他描述的如此了不起?

  顧清說道:「我無法解釋清楚,總之就是他說的那個人與師父的氣質對不上。」

  趙臘月睫毛微垂,說道:「是啊,他這麼懶,這麼怕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4 21:25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且放梨花滿 (第二卷完)

  朝陽露出來了一會兒,很快便被雲層吞噬。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寒冷的緣故,朝霞的顏色有些淡,顯得很沒精神。

  趙臘月走到白城前,回首望向北方。

  雪原就在眼前,井九就在裡面,她卻無法進去。

  以她的境界實力,就算去也沒有用,她甚至無法穿過那片寒霧,便會死去。

  在這種時候,她需要幫助,但青山宗不允許她進去,自然也不會幫助她,所以她只能去找那個人。

  昨夜元騎鯨本不想理她,但她直接點破了那件事情,所以元騎鯨還是給她指了一條路。

  那條路通往一座廟。

  白城裡只有一座廟,很好找到。

  她走到廟前,以為就能看到那個人,沒想到卻先看到了過冬,有些意外。

  過冬坐在門檻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廟門兩邊掛著一副對聯。

  「救苦救難救世人,求佛求道求自己。」

  這副對聯或者有什麼深意,趙臘月沒有去想,向著廟裡走去。

  擦身而過的時候,過冬問道:「傷好了?」

  趙臘月嗯了一聲,走到那尊金佛前,瞇了瞇眼睛。

  朝陽的光線雖然暗淡,被金漆反射,還是有些刺眼。

  那尊金佛很富態,袒著肚子,笑臉微瞇。

  她的視線落在佛前那把刀上。

  那把鐵刀如房梁般長,不知多麼沉重。

  想著這把刀的那些傳聞,趙臘月的眼睛漸漸明亮,生出些希望。

  只是這把刀的主人在哪裡?

  她轉身走到廟門處,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冬說道:「她在生孩子。」

  趙臘月愣了愣,問道:「誰?」

  過冬說道:「雪國女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霧是?」

  「那些霧都是她的血氣。」過冬看著北方的霧氣,說道:「這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時刻,所以不惜耗損血氣,召回所有族人,就是不想被人打擾,當然,她也不會主動發起挑釁。」

  趙臘月說道:「我在書上看過,女人生孩子很痛苦,會變得很虛弱。」

  過冬說道:「我也在書上看過,因為好奇去看過一次,確實很痛苦,而且產婦確實會變虛弱,我甚至在想,這會不會是她漫長生命裡最虛弱的時刻。」

  趙臘月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召集修行界所有強者進入雪原殺了她?」

  「首先,她現在還沒有生,還沒有到最虛弱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還要等幾年。」

  過冬說道:「就算她真的生了,你又以為有幾個傢伙敢進去殺她?」

  趙臘月不明白,心想這難道不是人族最好的機會?

  「如果集結人族所有強者,就算不要那些邪派的老傢伙,當然可能殺死她,就算她沒生孩子也一樣。」

  過冬抬頭看著她平靜說道:「問題在於可能九成的參與者會死去,那麼誰願意放棄長生大道來拚命呢?」

  趙臘月說道:「但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

  聽著這話,過冬微笑起來,顯得有些欣慰。

  很多很多年前,她就像現在的趙臘月一樣,並且真的聯絡了各家宗派的最強者,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她甚至還去了雲夢後山與青山隱峰。

  然而,除了那個白癡,沒有誰對她做出回應。

  景陽給出的回答最絕。

  絕到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麼多年來,只有那個白癡在這裡不停拚命,你可曾見他們來過這裡?」

  過冬坐在門檻上,指著雲層後那些沒有現身的修行界大物們,面帶輕蔑之色說道。

  趙臘月看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

  對中州派掌門、西海劍神、元騎鯨這樣的大人物這般態度,用白癡來形容刀聖,自然不可能是水月庵的年輕弟子。

  過冬沒有回答。

  一道歎息聲在廟裡響起。

  過冬沒有理會。

  趙臘月轉身望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人,也判斷不出這聲音是從何處響起。

  「我明白你所來何意,但是我無法助你。」

  那道聲音渾厚而明亮,在廟裡迴盪,彷彿起於所有地方,又像是缺了些什麼,令聞者生出悵然之意。

  沒有看到人,但趙臘月知道對方是誰。

  她對著廟裡認真行禮,說道:「青山趙臘月,見過刀聖大人。」

  ……

  ……

  廟裡那道聲音的主人,便是刀聖。

  他是果成寺三代前的蹈紅塵傳人,奉命來到北方,加入風刀教。

  他以風刀教普通弟子的身份,拿到梅會道戰第一,卻不肯回到果成寺繼承住持的衣缽真傳。

  隨後的那些年裡,弱小的風刀教生生把崑崙派壓了下去,成為朝天大陸北方最強大的宗派。

  他自己也成為了修行界的最強者之一。

  更令人敬畏的是,他來到了白城,然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無數年來,他帶領著教徒與信徒,與鎮北神軍配合,對抗著雪國怪物的侵襲。

  放眼世間,他是唯一敢與雪國女王戰鬥的人,而且一戰便無停歇。

  這些年裡,他與那位存在不知戰了多少次,重傷近死多少次,從未言棄。

  孤刀鎮風雪。

  自然成聖。

  ……

  ……

  西海劍神的劍道修為無比高妙,堪比神明,所以才有劍神這個稱呼,青山宗與無恩門這些劍派從來都不服。

  但朝天大陸裡,沒有人敢不服刀聖的稱號。

  不然,你來。

  除了景陽真人,很少有人能讓趙臘月服氣。

  說句不敬的話,就連青山掌門與西海劍神這樣的人物,她也不覺得如何。

  不就是多活了些年嗎?

  ——如果我也能活這麼多年,指不定誰更強。

  刀聖她服。

  因為她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所以她行禮的時候很認真,姿態擺得很低。

  刀聖說道:「峰主既然是景陽真人弟子,與我平輩相見便可。」

  趙臘月站直身體,問道:「那便恕我直接問了,為何無法助我?」

  如果說有人敢在這種時候深入雪原,把井九帶出來,那便必然是刀聖。

  他有這種勇氣,也有這種能力。

  「我與她相處這麼多年,從未感知到她這樣的精神狀態,無比敏感,易怒、而且暴躁……我有一種感覺,不要說試探,或者挑釁,哪怕是最微小的動作,讓她產生了誤會,她都會掀起最狂暴的反擊,準確地說,她有可能會發瘋,在那樣的情況下,就算天上的那些人願意相助,我們真的殺死了她,整個人族世界至少也有一半的人會陪葬。而如果現在我們不動,北地應該會迎來一段最太平的歲月。她要養育孩子,應該會比較忙吧?那麼這段歲月可能會比較長。」

  聽完這段話,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

  與北方大陸可能長達數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和平比較起來,不要說井九與白早,再重要的人物也不值一提。

  「那就這樣等下去?等她生完孩子怎麼辦?到時候人族可能需要面對兩位女王。」

  「雪國的世界比我們這邊簡單,只可能有一位女王,等她把孩子養大,相信她們會自己先打上一場,分出勝負,如果勝者到時候還想南下,我再與那位打過。」

  「你現在都不敢進去,難道以後就打得過她?」

  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但還是不舒服,哪怕是刀聖,她還是想要嘲諷對方一句。

  刀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憨拙。

  「打是打不過的,這輩子都是打不過的……但還是要打啊。」

  ……

  ……

  趙臘月無話可說。

  刀聖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

  她走回廟門,坐到門檻上,望向北方的雪原,輕聲說道:「難道就這樣等下去?」

  前面她提出過相同的問題,那次說的是雪國女王,這次說的是井九。

  「那道霧氣太寒冷,沒有人能活著,所以根本不需要等,只不過大家總要擺出擔心以及想要做些什麼的姿態。」

  過冬說道:「你看著吧,過些天,所有的人就會離開,白城的熱鬧便會消停。」

  趙臘月說道:「但井九還沒有死。」

  過冬說道:「他或者已經死了,或者正在死去,總之都是一死。」

  趙臘月說道:「不,你們都死了,他也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廟裡變得非常安靜。

  兩個少女坐在門檻上。

  金佛看著她們。

  ……

  ……

  寒霧鎖雪原。

  各宗派的法舟陸續飛離。

  趙臘月讓顧清與元姓少年隨青山劍舟離開,自己留了下來。

  白城變得越來越冷。

  秋天剛到,便落下了好幾場大雪,城裡的井被凍透,火炕都很難燒熱,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也被迫離去。

  過冬也走了。

  趙臘月還在門檻上坐著。

  過完冬天,便是春天,依然寒冷。

  直到盛夏來臨,雪原上的霧氣沒有變少,白城裡終於多了些暖意。

  井水漸化,滿城梨花開,井九還是沒回來。

  趙臘月站起身來,黑辮垂落,比去年長了很多。

  她拉起黑辮,輕輕一割,扔在地上,然後離開。

  風起,短髮凌亂。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15 20:45
第三卷 摸魚兒
第一章 三年


  摸魚兒·觀潮上葉丞相

  宋·辛棄疾

  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截江組練驅山去,鏖戰未收貔虎。朝又暮。誚慣得、吳兒不怕蛟龍怒。風波平步。看紅旆驚飛,跳魚直上,蹙踏浪花舞。

  憑誰問,萬里長鯨吞吐,人間兒戲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馬素車東去。堪恨處,人道是、屬鏤怨憤終千古。功名自誤。謾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煙雨。

  ……

  ……

  霧漸漸散了。

  夕陽照亮群山。

  洗劍溪緩緩流淌,就像過去無數年裡一樣,變成了一條金鞭。

  今年是青山的小年,在溪畔修行多時、準備承劍的弟子們沒有太出色的天賦。

  相比之下,反而是各宗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更引人注目。

  如以往那樣,果成寺、懸鈴宗、大澤都派來了代表,風刀教也連續第三次派出了使者。令人吃驚的是,中州派居然也來了人,這是數百年來的第一次,要知道當年就連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雲夢山都保持著沉默。

  中州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是位二代弟子,青山弟子們並不覺得這是不尊重,因為那人在修行界有很有名氣。

  年輕弟子們站在溪畔,緊張地向崖間望去,不知道稍後自己能不能通過考核,被哪座峰裡的師長看中。

  崖間的山道與晚霞裡的高台間,散落坐著前來觀禮的賓客與青山諸峰的師長弟子。

  很多視線落在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身上,有些隱隱敵意,更多的卻是好奇。

  「我記得他十年前就參加過道戰,年齡應該不小,為何看著還這般臉嫩,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這就是所謂的人如其名?」

  「都說他以棋入道,天賦卓異,棋道水平冠絕古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琴棋書畫乃是小道,何必關心,再說他輸給了小師叔,還說什麼冠絕古今?」

  崖間變得安靜起來。

  不知是誰歎息了一聲。

  一種名為感傷與遺憾的情緒籠罩了人群。

  青山弟子們提到的小師叔,便是井九。

  很多年前,那位來自小山村的貴公子,從南松亭進入洗劍閣後,便成為了青山九峰間的名人。

  因為他與兩忘峰之間的那些故事,因為他與那兩位天生道種之間的關係,因為他的懶散,更因為他的那張臉。

  某年承劍大會,井九終於在這條溪畔展現出極其罕見的劍道天賦,又在某年的青山試劍裡,因為某個原因站了出來,連續擊敗數名兩忘峰弟子,最後甚至折斷了青山首徒過南山的劍。

  九峰師長認為他是絕世的劍道天才,希望他能代表青山給修行界一個驚喜。他沒有辜負這種期待,在前次梅會裡先是戰勝童顏拿到棋戰第一,接著戰勝強大的洛淮南與桐廬拿到了道戰第一,真可謂是鋒芒畢露,大放光彩。

  最後便是那個全朝天大陸都知道的故事。

  雪國巨變的前夜,他站出來挽救了很多修行同道的生命,包括洛淮南,自己卻消失在了那片寒霧裡。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每每想到此事,便覺遺憾。

  漫漫修道路,除了天賦與勤奮,最重要的果然還是命數啊。

  青山弟子們想到此事,更是傷感難過,很是想念那位最小的師叔。

  井九不與同門打交道,加上與兩忘峰間的那些往事,在青山裡的人緣並不好。

  但現在早就不一樣了。

  首先是他在梅會上的驚艷表現,為青山爭得了極大的榮耀,其次便是道戰裡的事情。

  事後回想,青山弟子們自然知道井九為了這件事情付出了怎樣的心力。

  被他救回的那九名弟子更是成為了井九名望最忠實的守護者。有一次么松杉、雷一驚等四名兩忘峰弟子聽到簡若山私下嘲笑井九不自量力,直接暴怒失控,四道劍光齊落,殺的他渾身流血,便是四師兄簡如雲為親弟出面也沒有用,如果不是過南山與顧寒勸說,又令簡若山對著神末峰叩頭謝罪,只怕他們真會弄出一場不死不休的血腥劇情來。

  中州派與青山宗修好關係,派人前來觀禮承劍大會,也與井九有關。

  在那個故事裡,他與白早失蹤的原因,是為了救洛淮南。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不在了,那麼與他有關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

  ……

  ……

  兩忘峰弟子所在的崖間,響起一道歎息聲。

  「一切都是命,有的人命就是好些。」

  過南山微微皺眉,他知道說話的人是雷一驚,說的對象則是洛淮南。

  這名當初最敬慕他的師弟,現在已經成為井九最狂熱的信徒,每每提起此事,語氣便很不爽。

  洛淮南的運氣確實太好,雖然受了重傷,卻沒有傷及修行根本,而且據說在雪原裡有奇遇,金丹不滅而明,境界提升奇快,實力變得更加強大。

  如果說以前,過南山進入游野境後,還能與他爭一時之長短,現在已經被拉開了一段明顯的距離。

  過南山皺眉不是因為嫉妒或者是不服,而是不喜歡雷一驚這樣說。

  在他看來,如果這真的就是命數,那說明洛淮南就應該是天生做大事的人,理當擔起正道重任。

  顧寒看了眼他的神情,對師弟們說道:「洛道友這些年四處殺妖除魔,不顧修行被影響,甚至不顧生死,如此心志,實在是令人佩服,值得我輩弟子學習,莫要隨意議論。」

  兩忘峰弟子齊聲應是。

  顧寒望向崖上某處石台,有些遺憾。

  神末峰還是沒有出現。

  溪邊那些年輕弟子也很遺憾。

  他們都很想成為神末峰的弟子。

  ……

  ……

  「一次都沒有下過神末峰,咱們這位師姑和當年那位師叔祖真像。」

  「都說她道心已寂,所以在峰裡專心修行,當然不會再收徒。」

  「為何如此?難道真是因為井九師叔之死太過傷心?」

  「這是哪裡的混賬話,她當初在劍峰上一停便是數年,難道也是受了情傷?」

  「就算你喜歡井師叔,也別想否認,當年梅會上井師叔替師姑插花的畫面,可是無數人都看到了。」

  「他們可沒承認過是道侶,再說了,井師叔與白早仙子的關係也極好,如果沒出事,誰知道現在會如何。」

  「井師叔在梅會上才與白早道友第一次見面,哪有可能。」

  「兩忘峰師兄說過,在道戰裡她與井師叔同進同退,要知道當時師叔承受多大的壓力?她為何如此支持他?」

  「不錯,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中州派兩件萬里璽,洛淮南用了一個,白早還有一個,但她為何沒有出來?」

  「這就是同生共死啊,非情比金堅,何至於此?」

  清容峰的少女們說著閒話,卻不知道都落在了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耳朵裡。

  暮色落在那張依然稚嫩的臉龐上,照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比當年梅會的時候瘦了些。

  童顏望向沒有人的石台。

  梅會棋戰之後,他便開始閉關,即便知曉了道戰的事情,依然沒有出關離開雲夢山。

  前不久他才出關,得知中州派要派人觀禮青山承劍,主動請求走這一趟。

  ……

  ……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

  崖畔有道身影,也很孤。

  就連風都是一道道的,輕輕拂動她的短髮,更加凌亂。

  已經三年。

  她沒有梳過頭。

  因為不知道那把很好用的陰木梳被井九放到哪裡去了。

  她也沒有再扎過小辮。

  因為不會。

  無論在白城還是神末峰頂,這三年她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行。

  就像是當年在劍峰裡一樣。

  沒有人知道她修行的多苦,境界提升有多快。

  修行不過十餘年,她便已經看到了進入游野境的希望。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肯定會震動整個修行界。

  「最新的消息。」

  顧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趙臘月神情淡然說道:「說。」

  「和前幾次差不多,他在豫州斬了一隻凶妖,受了傷,眾人讚美被他阻止,說道若井九還在……」

  顧清說道:「然後他沒有再說什麼,一聲歎息,便離開。」

  趙臘月問道:「情緒?」

  顧清說道:「我沒有直接問,從描述來看,應該是感懷七分,悵然三分,傷心與難過已經沒有了。」

  趙臘月說道:「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這是他表現出來的第七種情緒,一次比一次淡,但這很正常,因為時間總會衝淡一切。」

  趙臘月說道:「但是?」

  ……

  ……

  洛淮南本來就是年輕一代的最強者。

  現在他的聲望更高,無人能及。

  很多人不理解,為何他不抓緊時間修行,而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行走世間斬妖除魔。

  他的回答是:自己的命是井九與師妹給自己的,那麼就不能全部用在自己的身上,應該回饋於這方天地。

  ……

  ……

  顧清說道:「但是我覺得太正常,正常到有一種很刻意的感覺,像是他故意想人記得這件事。」

  趙臘月說道:「也許是歉疚。」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

  趙臘月問道:「對三年前那個故事,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我還是不相信。」

  那個故事裡的井九太完美,就像是只存在於故事裡的大英雄。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信,因為那不是井九,是洛淮南想成為的人。」

  如果故事裡的井九是洛淮南想像出來的一個人,那麼這個故事自然便是編造的。

  洛淮南為何要編造這個故事,便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趙臘月望向遙遠的北方,說道:「三年了。」

  顧清說道:「是的。」

  趙臘月說道:「該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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