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37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 12:58
第三十二章 亂礁鬥劍

  桐廬沒有說話,神情漠然。

  忽然,劍光閃動。

  飛劍自亂礁遠方飛回,帶著水漬,沒有血。

  站在礁石上的柳十歲已經消失。

  桐廬默運劍訣,身前空氣微微變形,腳下白色的泡沫忽然消失,他也隨之消失。

  嗤的一聲輕響,他原先站立的礁石上出現一道深刻的痕跡。

  碧藍的海水在這片亂礁裡湧動,浪花翻滾,礁石縫隙裡不時噴出水柱,腥味有些重。

  桐廬與柳十歲不知道隱藏在何處,準備著下一次出劍。

  到了他們現在的境界,已經很難用肉眼看到彼此的飛劍,戰鬥自然也變得更加凶險,往往只在一劍之間。

  青山試劍時,諸峰弟子的劍鬥會顯得那般精彩,追擊不停,那是因為雙方彼此太過瞭解,而且不是生死之爭。

  桐廬與柳十歲今天這場劍爭則是生死立見。

  先前他們的各自一劍如果沒有落空,這時候礁石裡的白沫應該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時間緩慢地流逝,海水沖洗著礁石,發出轟鳴的聲音,兩個人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身為劍修,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隱藏好自己的行蹤,就像當初趙臘月殺洛淮南那樣。

  某塊礁石的下方,光線昏暗,很難視物,石壁上到處都是青苔與貝殼的屍體。

  桐廬站在裡面,閉著眼睛,任由海水落在臉上與身上,沒有任何反應,呼吸細微悠長的彷彿要停止一般。

  他的飛劍靈階極高,名為西冷,此時正隱藏在那片如雪般的浪花裡,隨時準備出擊。

  數百丈外的另一塊礁石後方,柳十歲閉著眼睛,盤膝坐在海裡。

  他的頭頂距離海面約有數尺的距離。

  他的劍則是不知去向。

  在海浪的轟鳴聲裡,他們很難捕捉到對方的心跳聲與氣息,從而確定對方的位置,只能散開劍識去尋找,但這同樣很容易被對方反過來確定自己的位置,所以最終還是要看誰的劍更快。

  桐廬忽然心生警兆,睜開眼睛,向側方避去。

  嚓的一聲響,他的左肩出現一道血口。

  那塊礁石被斬出一道裂縫,青苔與貝殼的屍體變成碎末飛起,然後落在海裡。

  柳十歲的劍竟是一直藏在海裡!

  桐廬沒想到這個青山棄徒竟是如此陰險,但絲毫不懼,劍元疾運,雙指併攏朝著海裡某處遙遙一指。

  西冷劍破空而去,海面生出一道白線,浪花翻滾,其勢極為驚人。

  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

  ……

  ……

  劍光閃動。

  海面上生起數十團白色的湍流。

  礁石被切碎,然後飛起,如倒飛的雨。

  桐廬飄退十餘丈,盯著遠方那道身影,厲聲喝道:「你從哪裡學的這劍!」

  他先前確定了柳十歲的位置,毫不猶豫動用了隱潮劍法裡威力最大的一招。

  沒想到對方竟然早有準備,而且竟能判斷出自己的劍路,輕而易舉地接了下來!

  柳十歲渾身濕漉,臉色蒼白,應該是真元損耗極大,看著就像從海裡爬出來的水鬼。

  數聲清脆的劍鳴在他身周響起,滿是水霧裡的空氣裡,出現數團氣流。

  那些氣流便是兩道飛劍相斬的痕跡。

  他沒有回答桐廬的問題,隔著百餘丈的距離一拳轟出,拳上繚繞著黑色的妖火!

  無論是礁石下方的海水還是浪花,瞬間被蒸發,變成一道白龍,轟向桐廬的身體。

  桐廬知道這便是血魔教的邪功,還有妖丹之火的威力,神情微凜,喚回西冷劍,在身前連續布下三道劍簾。

  啪啪啪三聲輕響,三道劍簾連續被破!

  桐廬悶哼一聲,重重摔倒在礁石裡,胸口微陷,唇角溢血,竟是受了重傷。

  柳十歲臉色更加蒼白,如此狂暴的一擊消耗了太多妖火與真元。

  他正準備追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向天邊看了一眼,毫不猶豫馭劍就走。

  黑色的妖火向四周翻滾,海水沸騰,白霧如雲,消散之後,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

  數道劍光落在亂礁上。

  西海劍派弟子到了。

  為首的更是一位游野境長老。

  看著礁石上的桐廬,幾名弟子驚呼師兄,趕緊過去救助。

  那位游野境長老感受著空氣裡殘留的妖火氣息,微微皺眉說道:「是誰?」

  桐廬被幾名西海劍派弟子扶起,說道:「是柳十歲。」

  聽到這個名字,無論是那位長老還是幾名弟子都有些震驚。

  桐廬示意師弟不用再扶自己,看著四周破碎的礁石、到處飄浮著的死魚,眼裡閃過一抹厲色。

  「這次他逃不掉了。」

  從看到那封信開始,他便開始猜測是誰想約戰自己。

  雖然他沒想到柳十歲的膽子會如此之大,但這個答案也並不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這裡是海州城外,是西海劍派的領域,他事先在外圍做了安排,當然不會讓柳十歲逃走。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桐廬的意料。

  西海劍派把海州城四周全部封禁,派出很多弟子搜尋,依然沒能發現柳十歲的痕跡。

  他就像是一隻鬼,就這樣平空消失。

  ……

  ……

  海州城外有一片終年不散的雲,或者更應該說是一團雲。

  因為這團雲很厚,從最下沿到最高處說不得有千丈之高。

  就連海州城裡的普通百姓都知道,雲裡隱藏著一座山,山裡有無數樓閣殿宇。

  海州城裡時常能夠看到百姓跪在地上,對著那團雲叩拜不停。

  這便是雲台。

  在雲台山崖的最深處,有一個非常安靜的房間。

  外界的天光很難抵達此處,所以石壁上鑲嵌著很多夜明珠,光線柔軟,更適合看書。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房間裡的架子上排滿了書籍,桌上也堆滿了長短不一的卷軸。

  柳十歲坐在桌後,不時拿起一個卷軸展開,神情認真審讀,然後右手執筆在白紙上記錄些什麼。

  誰能想到,神秘的不老林原來就藏身在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裡。

  難怪無論正道宗派與朝廷尋找了百餘年,始終找不到不老林在哪裡。

  難怪柳十歲殺死了中州首徒洛淮南,被中州與青山懸賞捉拿,依然可以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

  難怪桐廬已經提前做好準備,西海劍派四處搜尋,依然讓他輕輕鬆鬆地逃走了。

  房間裡的光線微變。

  柳十歲望向忽然出現在靜室裡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著極華美的黑袍,天生貴氣。

  正是西王孫。

  柳十歲起身行禮。

  西王孫看著他,神情淡然說道:「既然受了傷,就應該休息,這些卷宗一時間也整理不完,何必著急。」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 20:42
第三十三章 天若無情方不老(上)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的傷不重。」

  西王孫說道:「你去找桐廬了?」

  柳十歲說道:「是的。」

  西王孫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也算是師兄弟,何必這般拚命?」

  桐廬是西海劍神的親傳弟子,劍道天賦極高,當年梅會道戰的時候,捲簾人只把他排在洛淮南之後,可以相見其實力。雖然柳十歲吞食妖丹,又練成了血魔教的邪功,從境界實力上來說還是要比桐廬差上一線。

  但他敢拚命,更準確地說,他每一次出劍與出拳,都當成是最後一擊。

  桐廬做不到這一點,所以輸了。

  西王孫問道:「因為他到處宣揚井九膽小怯懦,所以你很生氣?」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西王孫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能勝過桐廬,倒真是超乎了我的意料。」

  柳十歲說道:「那是因為您教的好。」

  西王孫淡然說道:「我待你再如何用心,看來還是敵不過你們主僕之間的情義。」

  柳十歲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公子待我很好,但這是不同的。」

  西王孫靜靜看著他,也看了很長時間。

  靜室更加安靜,夜明珠的光線漸漸淡去。

  「你開始修行不過十餘年時間,便走到了這一步,不愧是天生道種,我選擇你果然沒有錯,但你不用謝我。」

  西王孫說道:「所有的前因後果你都已經知道,只要不恨我便行。」

  柳十歲沉默不語。

  濁水底的鬼目鯪。

  那顆滾燙的妖丹。

  妖丹裡附著的血魔教邪功,還有隱藏丹息的方法。

  這一切讓他成為現在的他。

  去年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某人特意安排的。

  那個人就是西王孫。

  這是一個陰謀。

  這個陰謀簡單而有力量。

  ——能夠抗拒這種誘惑的修行者很少。

  就算南河州外的那個局沒有成功,西王孫在朝天大陸各處還做了很多類似的安排,事後證明很有效。

  西王孫佈置那個局,最開始想誘惑一名兩忘峰弟子做為不老林在青山裡的內應。

  他很滿意那名兩忘峰弟子是天生道種柳十歲。

  他不滿意的是柳十歲不會演戲,很快便被人發現,然後被逐出山門。

  他本有些失望,但後來發現一名青山棄徒轉身成為不老林的刺客也是極好的事情。

  這會給青山宗帶去足夠的羞辱。

  而且柳十歲的修行天賦確實太好,好到他都有些惜才。

  所以他把柳十歲帶回了不老林,然後觀察了五年時間。

  如果是別的人,他肯定會觀察更長時間,但他沒有想到,柳十歲居然去殺了洛淮南。

  從那天開始,柳十歲便再也不可能背叛不老林。

  加上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西王孫終於開始完全信任他,開始用他,甚至開始親自傳他劍法。

  但他沒有想到,柳十歲居然還想去殺桐廬。

  看著書桌後的年輕人,西王孫的眼神有些冷。

  「如果有什麼合適的對象,我可以幫著去殺。」柳十歲低著頭說道。

  西王孫知道他是在表示歉意,神情微和,想著上次柳十歲去做的那個案子,嘲弄說道:「你堅持不肯殺無辜也罷了,結果險些因為所謂無辜,自己丟了性命,像你這樣的人,哪裡是做刺客的料。」

  柳十歲說道:「所以你才會讓我在這裡看書寫字練劍?」

  西王孫說道:「是的,因為我需要你證明給青山宗看,我們對此寄予厚望。」

  柳十歲注意到,他說的是我們。

  西王孫輕輕彈指,一個玉冊出現在書桌上。

  「分析他們的資料,挑出合適的人選去殺玄陰宗的蘇子葉,方案要做的漂亮,就像上次你們殺洛淮南那樣。」

  說完這句話,西王孫便離開了房間。

  柳十歲翻開那本玉冊,很多文字映入他的眼簾。

  那些文字是不老林成員的姓名以及相關資料。

  那些姓名由精血書寫而成,很難被抹掉,而且帶著神識烙印。

  把名字寫在玉冊上後,那個人便再難背叛不老林,不然被外界知曉,必然只有死亡一途。

  對柳十歲來說,玉冊上的很多名字都很陌生,想來應該是生活在城市與鄉村裡的普通人。

  有的名字讓他覺得眼熟,應該是隱藏在各宗派與朝廷裡的人物。

  比如這時候他正在看的一個名字,劉湘。

  劉湘是崑崙派二代弟子,境界頗為高深,擅長寒冰劍法。

  誰能想到他會是不老林的成員。

  柳十歲翻閱著玉冊,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類似的玉冊他已經看過很多本,只不過那些玉冊上面的名字要更加普通,無論隱藏的深度還是本身境界,較今天這本都差得比較遠。

  他重新取過一張白紙,用筆蘸好墨,開始挑選人手,設計方案。

  新鮮的墨字從筆端流淌而出,變成無數刺殺的細節。

  事實上,柳十歲這時候根本沒有在想那位玄陰宗少主,而是在想別的事情。

  有很多事情他現在還不能確定。

  今天他約桐廬在亂礁裡決鬥,除了想替公子出氣,也是想試探一下對方。

  現在看起來,桐廬應該不知道他在不老林裡,不然不至於因為他能識破隱潮劍法而那般吃驚。

  如此說來,並不是整個西海劍派都已經被不老林控制,只是西王孫一脈?

  十餘年前才忽然出現在西海畔的西王孫,究竟來自何方,是什麼人?

  西海劍神為何對他如此信任,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柳十歲放下手裡的筆,望向窗外,眼神有些複雜。

  這兩年時間裡,西王孫對他很是信任,在劍道方面的指點毫無保留。

  他真的很不明白,這種信任或者說看重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收回視線,低頭繼續開始書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方案終於出來,他對著紙張吹了兩口氣,又看了一眼那本玉冊,便收了起來。

  這本玉冊的級別依然不夠,連他的名字都沒有。

  也不知道不老林隱藏在各宗派與朝廷裡的那些真正強者,究竟會是哪些人。

  想來那些名字,應該整個修行界都應該聽說過。

  ……

  ……

  大殿深處,有一張很大的石椅。

  西王孫坐在椅子裡,沉默地思考著什麼。

  數道光線落在前方,形成一道光幕。

  他隱藏在光幕後的黑夜裡,根本無法看見。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一名綠裙少女走進大殿,跪在光幕之前。

  「抬起頭來。」

  西王孫說道。

  綠裙少女依言平身。

  只見她眉眼清秀,神情溫柔可人,正是當年井九與趙臘月在海州城裡遇見過的應城小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3 12:51
第三十四章 尋劍

  注:作者曰 ─ 昨天的章節名先不繼續用,以後有合適的章節再重複用。

  ……

  ……

  西王孫說道:「這幾年我只讓你辦了這一件事情,所以我希望你的答案不會讓我失望。」

  應城小荷有些緊張,說道:「井九應該沒有與他說過我,所以他沒有認出來。」

  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胸口便有些隱隱作痛,彷彿那道鐵劍還在裡面。

  西王孫說道:「很好,希望你跟著他的時候,也沒有被他發現。」

  應城小荷說道:「請您放心,我確定他沒有發現。」

  西王孫說道:「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應城小荷說道:「我沒看到他與任何人接觸,也沒有看到那把劍。」

  西王孫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用太在意,隨便看看便好,不要讓他生疑。」

  應城小荷說道:「屬下明白。」

  「你不明白。」

  西王孫聲音微冷說道:「就算你是狐狸精,也不要妄想迷住他,因為那個孩子道心之堅定,舉世罕有,我要你成為她的羈絆,不是要你爬上他的床,所以那些手段不要亂用。」

  應城小荷有些不安,問道:「那屬下應該怎麼做?」

  西王孫說道:「給予他真情意,讓他憐惜你,記住,那些情意必須是真的。」

  說完這句話,他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大殿重新回復安靜。

  光幕漸漸斂去。

  他的臉反而變得清楚了些。

  他有些不解。

  初子劍是師父的劍,當年遺落在這片大陸,為何會出現在柳十歲的手裡?這是真人的意思嗎?

  柳十歲把這劍藏到了哪裡?為何已經數年時間,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

  ……

  小荷離開了雲台,來到了海州城。

  自從接受這個任務之後,她便從應城搬到了這裡,買下了一座酒樓。

  坐在酒樓的包廂裡,看著桌上的食物,她沒有任何胃口。

  看上去她很平靜,實際上她很緊張,因為她不停地用手指在摩娑腕間的手鐲。

  那個鐲子看著很尋常,很普通,表面光滑,有些冰冷。

  這些年來,她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面對難以破解的局面時,她便會不停地摸這個鐲子。

  因為這會讓她產生極度的恐懼。

  而恐懼是讓一個人冷靜下來的最好方法。

  前些天的某個傍晚,在四海宴的花燈下她第一次遇到柳十歲,然後很自然地相識。

  她知道柳十歲是組織重點培養的對象,但也沒有把這次任務當回事,因為她很擅長做這種事情。

  但從看到柳十歲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慌亂起來,直到現在。

  那朵茉莉花為何會在他的衣領上?

  ……

  ……

  轉眼又是一年。

  海風如常吹著,花燈下的男女可能換了人,但畫面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青山依舊,天光峰還是那麼高,上德峰還是那麼冷,適越峰還是那麼吵,神末峰還是那麼孤。

  與過往無數年裡相同,神末峰彷彿與世隔絕一般,除了偶爾玉山師妹會來給元曲送些東西。

  師徒四人的一應用度都是由適越峰弟子送到峰底,然後由猿猴們送上峰頂。

  昔來峰的人們更是覺得好生寂寞,因為神末峰似乎從來沒有修行典籍方面的需要。

  元曲的無彰初境已經穩定。

  趙臘月還在感受游野境帶來的諸多變化。

  顧清的境界更加深厚,對承天劍法的掌握越發老道。

  眼看著井九便要成為神末峰境界最低的那個人。

  有趣的是,無論遇著修行方面的何種疑難那三人都會來問他。

  井九覺得這樣有些麻煩,還不如集中起來講課。

  某天傍晚,峰頂出現了這樣的畫面。

  井九躺在竹椅上。

  趙臘月坐在竹椅末端。

  白貓趴在她懷裡。

  寒蟬蹲在它頭頂。

  顧清與元曲站著。

  ……

  ……

  「師父,從第三式開始,我劍元運行便有些問題,與劍法的配合好像差了些什麼。」

  顧清不是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

  九年前,他開始修行井九給他的承天劍訣之後,很快便察覺到了。

  那年在朝南城寶樹居,他學習破陣的方法時,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換一種描述方法就是,承天劍訣在某些時候有些不像劍訣,而更像……

  「是陣法。你可以把承天劍訣理解為某種陣法,劍元的運行進行相應的調整,便能解決這個問題。」

  井九沒想到顧清的感知如此敏銳,還在無彰境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了承天劍訣的特殊之處。

  顧清問道:「用陣法的方法學劍?這該如何調整?」

  井九說道:「你可以找時間去昔來峰,尋些陣法相關的書籍來看。」

  元曲有些不理解,問道:「劍法便是劍法,怎麼能是陣法呢?」

  井九說道:「你學的七梅劍法源自一茅齋的筆法,顧清當年用的六龍劍訣則是與大澤宗的雷法有關。」

  元曲說道:「難道所有道法可以變成劍法?」

  井九說道:「可以反著理解。」

  那是說青山九峰的真劍可以模擬為某種道法?

  想著那種畫面,顧清不禁有些神往,說道:「真是難以想像。」

  井九不明白兩名弟子的疑惑與震驚,說道:「入山門第一課時不就已經教過你們萬物一劍的道理?」

  所有青山弟子進入內門,在洗劍溪畔的第一課都會拿到一本叫做劍經的書。

  劍經的首頁有四個字。

  萬物一劍。

  顧清與元曲當然記得,只不過直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那四個字不僅僅是為好看,而是有真實的意思。

  白貓趴在趙臘月的懷裡,動了動身體。

  趙臘月想到某個傳聞,問道:「聽說通天境界之上還有別境?」

  顧清與元曲也來了興趣。

  井九說道:「藏天下。」

  峰頂變得很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趙臘月問道:「再往上?」

  井九搖了搖頭,說道:「那個境界只在想像裡,便是開派祖師也未曾做到,不用去想。」

  白貓閉著眼睛,似乎睡得很香,其實一直默默聽著。

  它當然知道藏天下。

  它還知道井九沒有說的那個境界就叫做:萬物一。

  還是劍經首頁那幾個字。

  那也是一把劍。

  萬物一劍。

  它有些失望,直到最後井九也沒有提到那把劍。

  那把劍究竟在哪裡呢?

  ……

  ……

  春意漸生,洗劍溪變得更綠,然後被兩岸盛開的野花染紅。

  青山宗迎來了又一次承劍,神末峰又一次沒有參加。

  懸鈴宗少主連續四次前來觀禮,承劍大會結束後的第二天清晨,她再次拜訪神末峰。

  今年她被接到了峰頂,顧清還用鐵壺煮了一道茶。

  她知道這是極其難得的待遇,便是自己姆媽、甚至老太君來了都不見得有,笑的很是得意,與名字很相合。

  趙臘月想起當年朝歌城舊梅園裡的事情,問道:「你家老太君身體怎麼樣?」

  當年德瑟瑟去舊梅園求見天近人想問自己母親何時再嫁人,天近人通過童子之口說要看老太君何時厭了人間,她繼續追問,得到的答案是十年,現在算來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老太君身體還好。」

  德瑟瑟望向洞外那張竹椅,說道:「當年某人說得對,天近人那個老傢伙只會唬人。」

  趙臘月注意到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姑娘,出落成漂亮的少女,說話的時候噘著嘴,很可愛。

  就在她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德瑟瑟忽然睜大眼睛,問道:「你們知道那件事了吧?」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3 20:40
第三十五章 喜歡吃烤肉的年輕人

  趙臘月愣了愣,說道:「什麼事?」

  顧清與元曲的神情也很茫然。

  德瑟瑟看著他們無奈說道:「雖說修行重要,但你們能不能稍微關心一下修行界裡發生的大事?」

  趙臘月心想按照刀聖的說法,雪國應該百年之內不會南侵,冥部最近這些年也挺安靜,哪有什麼大事?

  「蘇子葉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離開冷山去了益州,結果在酒樓裡遇著了刺客,那刺客偽裝成一個嫖客……」

  德瑟瑟把這起暗殺詳細解說了一遍。

  顧清和元曲對視一眼,有些意外,因為趙臘月聽得很認真。

  德瑟瑟想著這起暗殺佈局之精巧,下手之冷酷,不禁心生寒意,感慨說道:「不老林真是可怕。」

  「他死了嗎?」

  趙臘月難得流露出對某個人的興趣。

  很多年前她就聽說過蘇子葉這個名字。

  玄陰宗少主的修行天賦在傳聞裡被形容的無比誇張,甚至據說就連洛淮南都不如他。

  德瑟瑟說道:「不知道,按當時的情形看他應該必死無疑,但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發現屍體。」

  洞府裡變得安靜起來,氣氛有些怪異。

  洛淮南與蘇子葉是修行界年輕一代的兩個最強者,一正一邪。

  誰能想到,他們都遇到了暗殺。

  一個死了,一個生死不知。

  這確實是很令人感慨的事情。

  德瑟瑟以為此時洞府裡異樣的氣氛便是源自於此,卻不知道趙臘月、顧清和元曲想到的事情要遠比此多。

  ……

  ……

  西南大陸是一片窮山惡水,山川連脈不絕,時而暴雨時而旱災,出產極為匱乏,人煙自然稀少。

  按道理來說,這應該是修行者喜歡的清靜地,但問題在於這裡沒有靈脈,而且風景也不怎麼好。

  崖壁間,一道黑影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前行,再如何險峻的石壁,都不能延緩速度。

  乾枯的樹枝被撞碎,濕漉的青苔被踩成稀泥,不及避開的山鷹被撞飛,酒壺拍打著那人的腿側,發出啪啪的聲音。

  來到一處幽暗密林裡,那人停下腳步,把身上的同伴扔到地上,解下酒壺灌了兩大口,才開始喘粗氣。

  那名同伴用黑布蒙著頭臉,艱難地坐起,靠著大樹啞聲說道:「給我兩口。」

  「你都已經中毒了,還喝個屁的酒!」

  那人身形很魁梧,一臉絡腮鬍,因為喝酒太急,酒水灑在上面,星星點點就像是露珠。

  他的眼睛很乾淨,看著也像露珠。

  天下第二,何霑。

  樹下那人解開黑布,露出臉來。

  他的臉竟是綠色的,泛著淡淡的光澤,就如變硬的石膏般,看著極為詭異,如同鬼物。

  何霑神情不變,應該是看的多了。

  那人聲音非常嘶啞,就像是聲帶被人用刀子割過:「這毒把我整治的如此之慘,還差那兩口酒嗎?」

  何霑眼神微黯,聽出同伴的意思,把酒壺扔了過去。

  那人接過酒壺喝了兩口,雖然他說的灑脫,喝的卻是很小心,沒有灑出一點酒水,顯得文雅。

  「我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不老林的刺客,我只知道除了我沒人願意幫你。」

  何霑說著說著便有些生氣,說道:「你要是像我一樣多交幾個朋友,何至於落到這種地步。」

  那人微笑說道:「有朋友還叫邪派弟子?」

  何霑懶得理他,說道:「寶通禪院離這裡比較近。」

  那人說道:「你不要忘記我是玄陰宗少主。」

  原來他便是蘇子葉。

  「你父親走火入魔,癱瘓多年,現在你出了事,他應該也很難自保。」

  何霑嘲弄說道:「玄陰宗已經是別人的了,你還是什麼少主。」

  蘇子葉想了想,說道:「你說的有道理。」

  「你中的到底是什麼毒?」何霑皺著眉頭問道。

  要知道普通的毒物對修行者很難起作用,更何況玄陰宗最擅長各種魔功奇毒。

  「我能感覺到一種毒是屍槐,不老林看來很瞭解玄陰宗的功法,但應該還被別的人加了些調料。」

  蘇子葉說道:「這些都無所謂,關鍵是那幾名刺客的手段真的很了不起,不老林果然厲害。」

  何霑問道:「不老林為什麼要殺你?」

  蘇子葉說道:「冷山裡很多人瞧我不順眼,派裡那些老傢伙更是早就想讓我死,更不要說你們這些正道人士,出得起價錢的人很多,我怎麼知道是誰。」

  何霑有些惱火說道:「明知道這麼多人想你死,你居然還如此大意,一個人出現在益州。」

  蘇子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閉上眼睛開始休息,說道:「給我弄點烤肉來吃。」

  何霑的腳步聲響起,向遠方而去。

  蘇子葉的臉微微扭曲,就像被揉成一起的綠葉,顯得很痛苦。

  他沒有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照亮黑暗的是篝火。

  去年,那堆篝火的火焰有數十丈高,照亮了幽暗的峽谷。

  這是玄陰宗祭祖的儀式。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年輕人,想要挑戰他。

  那名年輕人被他擊成重傷,逃了出去。

  他心裡的警惕卻沒有放鬆。

  因為那名年輕人用的是最正宗的玄陰宗魔功。

  那種帶著歲月意味的古老氣息是那樣的清楚。

  他記得也很清楚,當時那些老傢伙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要查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所以在知道那個年輕人的行蹤後,他毫不猶豫離開冷山,來到益州。

  為了保密,他一個下屬都沒有帶。

  現在想來那個線索自然是假的。

  是不老林故意給他的。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毒素在經脈裡流轉,慢慢地侵蝕著肌體,已經快要靠近魔胎。

  到那一刻他便會死去。

  那個年輕人這時候應該已經回到冷山,被派裡那些老傢伙們奉為主人。

  那父親呢?他這時候已經死了嗎?還是說會受盡羞辱卻想死不能,比現在的日子更淒慘?

  真希望是後者啊。

  蘇子葉這般想著,聽著腳步聲響起,緩緩睜開眼睛。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4 12:20
第三十六章 早有故事在上頭

  何霑站在他的身前,手裡沒有獵物,也沒有點燃篝火的意思。

  「臨死之人最後的請求也不肯滿足,太殘忍了。」

  蘇子葉看著他認真說道。

  何霑攤開雙手,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

  蘇子葉說道:「壞。」

  何霑說道:「壞消息就是沒有肉,好消息是我在附近剛好遇到了一個熟人。」

  這樣的荒山野嶺,居然能夠遇到熟人,自然沒有人會相信。

  蘇子葉歎了口氣說道:「這種時候你還願意陪我聊天,從那開始,我就知道你在等人。」

  何霑帶著歉意說道:「如果讓你知道,我擔心你不會接受。」

  「我是邪派中人,不是一茅齋那些不食敵粟的老夫子。」

  蘇子葉說道:「讓他出來吧。我也一直都很好奇你這個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

  有人從樹後走了出來,年齡應該不小,但眉眼稚嫩,就像個孩子。

  當年梅會棋戰,何霑用一條烤魚便差點讓德瑟瑟轉變陣營。

  像他這樣的人,在修行界裡肯定有很多朋友。

  朋友也分很多種。

  對何霑來說,幸運的是他最出名的兩個朋友都是他真正的朋友。

  有趣的是,這兩個朋友非但彼此不認識,而且從陣營上來說應該是生死大敵。

  如果是以前,何霑絕對不會讓他們兩個人碰面,但今天情況特殊。

  除了童顏,他不知道還能信任誰。

  ……

  ……

  「你的臉怎麼是綠的?」

  這是童顏說的第一句話。

  「我父親在我母親身體裡種下魔胎,最後魔胎保住了,她死了。「

  蘇子葉說道:「我就是那個魔胎,天生屍毒,所以全身都是綠的。」

  他的語氣很平淡,解釋很簡潔。

  野林裡卻像是落了抹最深的夜色。

  山風寒冷刺骨。

  童顏沉默了會兒,看著他臉問道:「怎麼又紫了?」

  蘇子葉說道:「屍槐在我身體裡與先天屍毒混雜,所以我的身體顏色會有些變化。」

  童顏說道:「你還能撐多久?」

  蘇子葉說道:「紫蘇葉也不難看,如果用益州的泡菜罈子泡上三天,再混著白米飯吃,味道很香。」

  童顏說道:「寶通禪院沒有肉,但是有飯,如果我出面,白米飯應該也是有的。」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你同意我自己出飯錢的話。」

  童顏說道:「當然,不過你現在身上沒錢,可能需要打幾個短工。」

  蘇子葉說道:「可以。」

  「行了行了,這麼說話不累嗎?」

  何霑一直沒有說話,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罵了幾句髒話,說道:「我承認你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弄不過你們,我排第三好不好?」

  「不行,你只能排第四。」

  童顏指了指被樹梢割裂開來的天空,說道:「井九在上頭。」

  蘇子葉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望向天空,微笑說道:「如果能活下來,我也想去青山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

  ……

  朝天大陸迎來了春天,但有的地方還是很冷。

  荒涼的原野上,只能看到枯黃的苔蘚,偶爾能夠看到幾棵胡柳,也已經被不知什麼動物啃的光禿禿的。

  就像遠方那些石山。

  冷山真的很冷,人們說話時呼出的氣都會變成白煙,看著像是在祭奠什麼。

  玄陰宗內亂已經結束,經過一番慘烈的廝殺,一個叫做王小明的年輕人被長老們擁立為新一任的少主。

  有趣或者說令人心寒的是,那位走火入魔、癱瘓了數十年的玄陰宗主居然還活著。

  「你答應我讓他們公平較量,為何要讓不老林去暗殺他?」

  說話的矮瘦老者鼻子很紅,但與寒冷無關,可能是憤怒。

  他便是那位著名的遁劍者:玄陰老祖。

  從不見天日的地底出來後,他說話的對象有且只有一個人。

  陰三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沒想到你那個徒孫這麼出色,只好多做點事情。」

  玄陰老祖沉默了會兒,說道:「不老林既然這麼聽你的話,當初你為何要把魏成子殺死?」

  「水當然越混越好,只需要達到目的就行。」

  陰三說道:「小臘月是我青山弟子,什麼時候輪到讓中州派的廢物來殺了?」

  玄陰老祖說道:「不老林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陰三說道:「等到不老林滅亡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

  玄陰老祖越發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問道:「你想滅掉不老林?」

  陰三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是那些孩子們想做這件事。」

  玄陰老祖說道:「你為何要幫他們?」

  陰三微笑說道:「如果我師弟還活著,肯定會覺得這些事情毫無意義,但是我很喜歡呀。」

  說完這句話,他舉起手裡的骨笛。

  笛聲悠揚,耗牛向著荒原遠方而去。

  ……

  ……

  德瑟瑟走了。

  夜色漸至。

  青山承劍帶來的熱鬧還沒有完全遠離。

  站在崖畔,甚至能夠聽到對面峰上傳來的少女笑聲。

  當年他就覺得清容峰離得太近了些。

  白鬼與寒蟬在洞府裡睡覺。

  井九難得地沒有躺在竹椅上,而是站在崖畔。

  他看著星光下的青山群峰,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站到他的身旁。

  「我是世間最適合作刺客的人。」

  井九說道。

  這句話很突然。

  趙臘月想起當年二人在神末峰上殺死左易的情形,心想確實如此。

  井九繼續說道:「這是那夜在雪原裡追殺雪足獸的時候忽然生出的想法。」

  趙臘月說道:「你是想說你更應該承擔十歲扮演的角色?」

  井九說道:「我不會做。」

  趙臘月說道:「因為懶?」

  井九說道:「因為做這些事情沒有任何意義。」

  趙臘月說道:「何解?」

  井九說道:「只要你活的時間足夠長,便會發現世事只是無趣的重複,從來沒有發生過真正的改變。」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指向遠方的兩忘峰。

  兩忘峰和神末峰一樣只有一條山道。

  山道兩側隔著數十丈便有一盞長明燈,遠遠望去就像是兩道平行的光線,順著山勢不停旋轉,然後漸漸上升,直至峰頂。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說道:「路至峰頂便斷,只能再次往下,還是重複。」

  ……

  ……

  兩忘峰今夜通明,是想要讓昨天在承劍大會招入的幾名新人能夠看清楚夜色裡的險惡山勢。

  按慣例,包括過南山、顧寒、簡如雲在內的兩忘峰弟子們這時候會對新人進行訓話,但今天沒有。

  因為兩忘峰排名第二的尤思落出關了,而且問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柳十歲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視線在師兄弟們的臉上移動。

  沒有人回答他,顧寒有些猶豫。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讓我來說吧。」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4 20:58
第三十七章 他是誰

  「你應該還記得那一年的梅會。」

  過南山看著尤思落說道:「我們這些年輕弟子坐在星湖邊,圍著那堆篝火談了整整一夜。」

  尤思落想著那個滿是酒香與理想的夜晚,臉上現出笑容,緊接著想到洛淮南道友已經死去,笑容斂去。

  那年梅會道戰競爭很激烈,到最後才分出勝負。

  青山宗、中州派、水月庵、大澤、各宗派的年輕弟子們坐在湖邊休息。

  當時不知道是誰烤了一隻羊,拿出了一壺酒。

  那壺是件法器,壺裡的酒怎樣的都喝不完。

  可能是因為疲憊,也可能是因為戰鬥裡結下的情誼,宗派間的分歧與敵意被他們刻意的遺忘。

  他們開始吃肉,開始喝酒,沒有動用真元,於是很快便有些醉了,說了些很真心的話。

  從那夜開始,他們這些年輕弟子有了一個共同的理想,那就是帶領修行界乃至整個人族去爭取更美好的未來。

  為了這個理想,他們刻苦修行,尋找更多的同伴,直到現在人變得越來越多。

  尤思落感慨說道:「沒想到我閉關的時候,你們做了這麼多事。」

  過南山說道:「人族真正的威脅是雪國,就算按照刀聖大人的推論百年內無事,但百年之後呢?」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不需要思考百年之後的世界會如何,哪怕洪水滔天。

  但修行者不行,因為他們在這個世界裡存在的時間會長更多,更何況他們是年輕的、熱血的、滿懷理想的修行者。

  尤思落說道:「當年白早道友說過,想要戰勝外界的威脅,人族首先需要把內部的問題解決掉。」

  「不錯,邪派勢衰,人族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不老林。」

  過南山說道:「數十年前神皇想進剿冷山,朝廷裡紛爭不斷,支持最強烈的定國公在朝歌城大街上被不老林的刺客殺死,而這只是數十年歷史的一個縮影。」

  尤思落說道:「想徹底消滅不老林很困難,不然師長們早就做了。」

  過南山說道:「不錯,因為不老林並不是宗派,很難找到他們的總壇,甚至老林可能根本沒有總壇,因為刺客組織並不需要這個。想要徹底消滅不老林,我們需要完全掌握裡面的成員,然後雷霆一擊盡數除之,不然修行界一定會大亂。」

  不老林很神秘。

  誰都知道,不老林肯定在各宗派裡隱藏了很多人,比如前些年死去的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

  問題在於,沒人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誰。

  尤思落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需要內應。。」

  過南山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錯,我們選擇了柳十歲。」

  尤思落問道:「問題在於,你們怎麼能把他送到不老林裡?」

  「之前我們便掌握了一些線索,有些懷疑的對象。」簡如雲站出來,開始講述那個故事的細節:「當年在濁水除妖的時候,我們便發現了問題,那隻鬼目鯪體內的妖丹附著隱匿氣息的功法,這對於年輕的修行者來說確實是極強的誘惑,經過一番討論,我們當夜便確定了這個方案,讓柳十歲服下了妖丹。」

  尤思落微微皺眉說道:「這個方案是誰定的?」

  坐在陰暗角落裡的馬華舉起手來,看著二師兄冷峻的神情,有些不安,趕緊解釋道:「童顏道友提前做了二十七個預案,當時的情形剛好符合,而且這是柳師弟自己要求的,我們絕無逼迫。」

  過南山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後面的發展與我們預想的相符,柳師弟被斷掉經脈,逐出山門之外不到一年,便被不老林的人帶走,直到那件事情發生之前,一切都進行的很平穩,相信再過二十年,他便能接觸到最核心的名單。」

  尤思落皺著眉頭說道:「那為何後面會發生那樣的事?」

  「我們也想不明白,柳師弟為何會真的投靠不老林,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惡行。」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件事情是我的錯,以後我會親手斬殺他。」

  ……

  ……

  雲台深處某處山崖對著大海的方向,不會被人看到。

  柳十歲站在崖間,看著星光下的大海,神情平靜。

  他第一次聽到不老林這個名字是在洗劍溪畔。

  那時候他剛入內門,井九還要在南松亭再睡一年懶覺。

  顧寒師兄很看重他,給他講了很多修行界的事情,歷史上人族曾經遭受的那些苦難。

  其中有多黑暗的畫面都與不老林有關。

  因為權力而被謀殺的朝廷官員,因為復仇而被殘忍殺害的正道修行者,因為金錢而無辜死去的商人。

  在這些過程裡,有更多的普通民眾淒慘的死去。

  不老林還可能與冥部妖人有勾結。

  這樣的存在本不應該存在。

  但它已經存在,便應該被抹滅。

  這是每一個熱愛生命以及這個世界的人都應該做的事情。

  兩忘峰選他去不老林,是因為他的修道天賦很高,而且新入門不久,如一張白紙般,容易得到對方的信任。

  柳十歲有些緊張,也有些驕傲,更多的是責任感。

  在濁水底吞下那顆妖丹,他開始發燒,引來很多懷疑。

  從那天開始,他承受了無數次打擊,被師父白如鏡放棄,被同門懷疑,被責難,被上德峰刑罰。

  那三年,他像鬼一樣生活在天光峰裡,但他並不痛苦,因為他的內心很平靜。

  他只是對井九有很多歉意。

  那天青山試劍,井九重傷馬華與顧寒師兄,甚至把南山師兄的劍折斷了,很明顯是為了他出氣。

  每每想到這件事情,他便有些難過,又有些開心,直到現在還是如此。

  泛著銀光的海面,傳來遙遠的濤聲。

  柳十歲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他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再用數十年的時間得到信任。

  洛淮南之死加速了這個過程。

  他在不老林的地位提升極快,接觸到的信息等級也越來越高。

  現在他便開始面臨選擇。

  究竟是再熬幾年,掌握更多信息,比如不老林與冥界勾結的證據,還是在被懷疑之前就離開?

  就在今夜他做出了決定,選擇了前者,因為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他沒有弄明白。

  關於不老林,西海劍神究竟是否知情?西王孫又究竟是誰?

  傳聞裡西王孫與西海劍神是師兄弟,西王孫偶爾說的話,他在西海劍派裡的地位與權力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問題在於十幾年前西王孫才忽然出現,並不是一直都在西海劍派。

  濁水裡的鬼目鯪是西王孫的手段,類似的局還有很多個,他是如何能夠操控這麼多的妖獸?

  傳聞裡這些可怕的妖獸都是冥界通過大漩渦送到朝天大陸來的禍害。

  難道西王孫的來歷與冥界有關?

  他為何會如此信任自己?

  柳十歲看著星光下的大海,身體漸漸感到寒冷。

  這些年他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走的每一步。

  你是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5 12:48
第三十八章 那麼,就到這裡了

  海面泛著銀輝,就像無數個眼睛。

  究竟是誰在看著我?柳十歲的臉色有些蒼白。

  劍光破體而出,在崖前的夜色裡畫出一道虹光,落到海面上,把那些銀色的眼睛斬碎。

  然而片刻後,所有一切都回復了原樣。

  柳十歲深深地吸了口氣,不再思考這個問題,走回房間,坐在桌前開始閱讀卷宗。

  在雲台的生活其實與在青山的生活沒有太多區別。

  大部分時間他都用來修行劍道,其餘的時間則用來抄錄、整理不老林的相關資料。

  他安靜而專注地看著各種卷宗與玉冊。

  忽然,他的睫毛眨了一下。

  有幾項調令從表面上看不出太多問題,只是很普通的調動,涉及的層級也不是太高,但他感覺不對。

  夜明珠的光毫灑落在紙上,把那些墨字映襯得更加黑暗,如夜色一般。

  他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的星海,沉默片刻後,取出筆與紙張開始寫字。

  留在紙上的文字很簡單,其中隱藏的規律只有他自己能懂,那些都是梳理與分析。

  他早已不是當年小山村裡的孩童,內心依然純真,但學會了隱藏自己以及用更多方法來看待這個世界。

  看似簡單的幾封調令與相關的一些消息,組合在一起便變成了模糊卻又複雜的圖案。

  用了半個時辰,他分析出不老林近期應該會做一件大事,但究竟是什麼事?

  這個問題花了他很多時間。

  在接下來的一天一夜時間裡,他一直坐在桌前,不停地翻閱那些卷宗,用奇怪的文字符號做著分析。

  他渴的時候會飲些清水,餓的時候對自己說稍後去酒館裡吃好的。

  當眼睛裡開始出現血絲,他終於得出了初步結論。

  他暫時還無法確定西王孫想做什麼,但可以確定目標就是朝歌城裡的鎮魔獄。

  不老林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他們真的與冥部勾結?

  柳十歲拿起寫滿文字的紙張,雙手揉成灰燼,起身走到窗前,藉著手掌的餘溫揉了揉臉,感覺稍微舒服了些。

  窗外是新的星夜,但與昨夜並無不同。

  他很想踱步,但不敢。

  他不知道西王孫還有沒有派人監視自己,更重要的是,就算西王孫已經信任了他,他還是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

  他的心情有些焦慮。

  為了這件事情,他已經付出了十餘年的青春,承受了無盡的罵名與危險。

  更痛苦的是內心的掙扎與糾結,每日每夜都在折磨著他。

  他眼睜睜看著不老林殺人作惡,哪怕提前知道不老林想暗殺的目標,都沒有向外界傳信息。

  昨夜他已經做出了決定,繼續潛伏下去,直至找到那些隱藏最深的名字,找到對方與冥部勾結的證據。

  但這一次,不老林的目標是鎮魔獄。

  難道自己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不,人族無法承受這樣的危險,而且不老林把目標設為鎮魔獄便等於是與冥部勾結,哪裡還需要別的證據?

  柳十歲看著夜色裡的星海,沉默了很長時間,在心裡說道:「那麼,就到這裡了。」

  他走到石牆上,解除禁制,取出那些玉冊放到桌上。

  通過某些細節,他很早便已經判斷出這些玉冊無法被帶離房間,從來沒有進行這種嘗試。

  他翻開那些玉冊,開始最後一次閱讀。

  最後一個名字進入腦海,他合上玉冊,放回原位,向著靜室外走去。

  他什麼都沒有帶。

  破開雲霧,落在浪聲轟鳴的海島上,柳十歲走進那間破爛的海神廟,通過地道來到海州城。

  他與人群一起穿過熱鬧的集市,然後走進那間酒樓。

  小荷準備好了飯菜,一直在等他。

  柳十歲說了聲謝謝,接過筷子便開始吃飯,整個過程裡沒有說什麼話。

  小荷微笑看著他,眼神很平靜,心情卻很複雜。

  她很確定,他什麼都沒有從雲台裡帶出來。

  可為什麼她覺得他是來向自己道別的?

  難道你就準備這麼離開,連一片雲彩都不帶走?

  飯菜很快便被吃得乾乾淨淨,柳十歲真誠道謝,又與她閒聊了數句,便起身離開。

  看著他消失在人群裡的身影,小荷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與她的想像不同,柳十歲沒有離開海州城。

  他通過地道回到那座破舊的海神廟,然後通過夜色裡的陣法回到雲台,再次回到那個安靜的房間。

  他站在窗前望向與昨夜沒有任何區別的星夜,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臉上露出微笑,顯得很放鬆與滿足。

  不知道是因為小荷的氣息、飯菜的味道,還是別的什麼。

  ……

  ……

  朝南城是南河州首府,也是朝天大陸南方人口最多的城市,而且離青山很近,所以彙集了無數財富。

  如此多的財富自然不可能讓寶樹居一家吃掉,事實上,從古至今,寶樹居在這場財富盛宴裡的座位都並不是太靠前。

  真正掌握這筆財富的是十餘家與青山九峰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家族,其中有個家族姓顧。

  顧家擁有的產業太多,多到族人有時候都弄不清楚某家鋪子是自家的。

  比如西城那家專門販賣海物的商行。

  某天清晨,那家商行往顧家老宅送了一車海魚,其中有條大魚被送到了小廚房。

  奇怪的是,這條魚沒有清蒸、沒有紅燒,更沒有做出生膾,而是直接原樣送到了老太爺的飯桌上。

  老太爺從現任族長手裡接過一把小銀刀,親自剖開魚腹,從裡面拿出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

  感受著明珠裡蘊著的淡淡靈氣,族長有些意外說道:「就算這顆元氣珠不錯,何至於如此謹慎小心?」

  老太爺的眼神有些渾濁,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仙師做事,哪是你我能評論的?趕緊封好,送到山裡去。」

  ……

  ……

  三天後,一個來自朝南城的匣子送上了兩忘峰。

  看著匣子上的花押,顧寒神情驟變,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過南山。

  兩忘峰弟子們很快便來到這裡,開啟禁制封住洞口。

  所有人的視線落在那個匣子上面。

  「這是我族裡的花押,東西是從西邊送過來的。」

  顧寒看著過南山說道:「你懂我的意思。」

  過南山看著那個匣子,說道:「但他這是什麼意思?」

  顧寒說道:「珠子在裡面。」

  過南山很吃驚,說道:「這怎麼可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5 21:53
第三十九章 還君明珠

  尤思落與簡如雲對視一眼,心想匣子裡到底是什麼珠子?

  前者這些年一直在閉關,不知道具體情由,簡如雲則是只參與了濁水那邊,不清楚整件事的具體安排。

  顧寒用劍割破手指,把血滴到匣子的花押上。

  伴著嗤嗤的響聲,用金泥製成的花押遇著血水漸漸融化。

  人們越發好奇匣子裡的東西。

  匣子開啟,顧寒從裡面取出一顆拳頭般大小的明珠,向四周散溢著淡淡的靈氣。

  這是一顆質量非常好的元氣珠,但何至於讓顧家如此慎重?

  顧寒拿起那顆元氣珠,毫不猶豫地向著石桌上拍落。

  眾人吃了一驚。

  啪的一聲悶響,元氣珠裂成碎片,露出藏在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顆更小的明珠,通體渾圓,雞卵大小,散發著淡淡的清光,不知道是什麼寶物。

  這個秘密的真相只有過南山與顧寒知道,便是馬華也不清楚,當然中州派那邊肯定知道。

  過南山伸手拿起那顆明珠,在心裡默默念了一段經文。

  十餘道光線忽然從明珠裡射了出來,落在洞府的石壁上,變成模糊的畫面,然後漸漸清晰。

  那是柳十歲的臉。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少年,臉有些黑,清澈的眼睛裡滿是好奇與緊張,應該是正在看著這顆明珠。

  看著這幕畫面,顧寒露出笑容。

  過南山也笑了,這張臉真的已經很久不見。

  然後,他的笑容漸漸斂去。

  當初的少年現在已經成為他必須要殺死的對象。

  那你為何要把這顆珠子送回來呢?

  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明珠在石壁映出新的畫面,應該是隨著時間而變。

  那些畫面裡有碧藍的天空,有天光峰的石林一角,還有白如鏡長老洞府的幾叢青竹。

  這些應該是柳十歲從濁水回到青山後發生的事情。

  畫面忽然變暗,因為石室裡很黑,沒有一道天光能夠進入。

  不知道是上德峰的劍獄還是天光峰崖下那個被人遺忘的崖洞。

  石壁上的黑暗畫面維持了很長時間,過南山等人想著當初柳十歲的生活,說不出話來。

  顧寒歎息說道:「把這段進掉吧。」

  過南山揮了揮手,石壁上的畫面快速變化,黑暗被熾烈的光線取代,那是彷彿可以燃燒一切的野火。

  看著這幕畫面,簡如雲神情微凜,想起了當時的事情。

  這是青山試劍,柳十歲第一次展露自己的血魔功。

  很快畫面再次變化,來到一個小山村,灌滿水的稻田裡映著藍天與白雲。

  接下來,柳十歲來到海邊,在海神廟裡看到一尊破舊的神像。

  畫面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

  過南山等人的神情變得非常凝重。

  那顆明珠射出的光線忽然變淡,石壁上的畫面變成一片白色,而且維持了一段時間。

  顧寒說道:「是雲台。」

  過南山看著畫面沉默不語。

  畫面裡出現一個安靜的房間。

  房間裡有窗,窗外是一片星海。

  還有張桌子。

  桌子上經常出現卷宗與玉冊。

  卷宗裡寫著很多秘密。

  玉冊上有很多名字。

  偶爾畫面裡會出現一片亂礁,海水在裡面變成無數朵花。

  偶爾畫面裡會出現平靜的大海,海面映著藍天與白雲,卻無法找到當初小山村裡的那種真正安寧。

  畫面裡那些玉冊翻動的很快,根本無法看清名字,很明顯這是過南山刻意為之。

  他沒有等著畫面全部放完,便把明珠收了起來。

  洞府裡出現短暫的黑暗,然後重新被照亮。

  寂靜卻維持了很長時間。

  過南山沉默不語。

  顧寒低著頭。

  簡如雲等人已經想到了那顆明珠是何物,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震驚的無法言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馬華喃喃問道。

  顧寒抬起頭來,說道:「他做到了。」

  馬華有些狐疑說道:「難道我們真的錯怪他了?」

  簡如雲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萬一這是不老林的陷阱怎麼辦?」

  顧寒望向他說道:「你什麼意思?」

  簡如雲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既然柳十歲已經叛變投敵,我們怎麼還能相信他?畫面是真的,但裡面的內容可以是假的,比如那些玉冊上的名字。我們如何判斷那些人真的是不老林安插在各宗派的奸細,而不是不老林想要栽贓陷害的對象?如果我們以此為憑行事,會害死很多無辜的人,更可怕的是正道修行界會因此生出大亂。」

  洞府裡再次安靜。

  簡如雲說的很有道理。

  如果柳十歲真的成了不老林的人,完全可以利用兩忘峰的這個局,來造成修行界的內亂,如果兩忘峰還信任他的話。

  顧寒忽然說道:「我相信他。」

  簡如雲沉聲說道:「你不要忘了洛淮南道友是怎麼死的!」

  過南山沉默不語。

  「你們有沒有想過,柳十歲只有殺死洛淮南,才能得到不老林高層的信任,才能拿到名單和如此多重要的資料。」

  馬華的眼睛瞇成了兩條縫。

  簡如雲說道:「所以他就瞞著我們所有人,藉著那個局把洛淮南殺了?你瘋了?那可是洛淮南!」

  「停止爭執,這不是我們有資格判斷的事情。」

  過南山說道:「我此時上天光峰,你們就在這裡不准離開,違者眾劍斬之。」

  語氣尋常,聞者凜然。

  這樣的大事,無論是做決定還是準備都需要慎重,需要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裡如果消息外傳,遠在海州城的柳十歲必死無疑,十年佈局也會盡數白廢。

  簡如雲等人明白他的意思,正色應下。

  顧寒說道:「我需要第一時間知道發動的時間,不然我沒辦法通知他何時離開。」

  現在柳十歲不能離開海州城,因為那會打草驚蛇。

  消滅不老林最困難的地方就在於很難一網打盡。

  但如果正道宗派已經開始,柳十歲還沒有離開,那他就真的很難離開了。

  「我說過,這已經不是我們有資格考慮的事情。」

  過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洞府。

  顧寒的臉色有些蒼白。

  如果掌門真人覺得某些犧牲是值得的,那怎麼辦?

  馬華歎息說道:「也許柳師弟自己也清楚死亡才是最好的結局,不然回來後怎麼解釋洛淮南道友那件事情。」

  他現在已經相信了顧寒的判斷。

  柳十歲是真的做到了那件事。

  想到為了獲得不老林的信任,他甚至殺了洛淮南,馬華很是佩服,又有些畏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6 12:42
第四十章 劍遊
  
  星光灑落在雲海上,明明是夜晚,卻比白天更白,如雪一般。
  
  滿天星辰就像無數個黯淡的太陽,石碑沒有影子,劍鞘在碑面上留下的影子也很淡。
  
  元龜睜著眼睛,嘴巴微張,無形的星輝緩慢地進入其中。
  
  掌門真人站在崖邊,看著下方的雲海說著話,好像在自言自語。
  
  「年輕人時常會有改變世界的想法,或者幼稚,但也可喜。」
  
  「你當然不會支持,但我不這樣想,畢竟他們不是我們。」
  
  「只是沒有想到,這次他們似乎把事情弄得太大了些。」
  
  「已然如此,有件事情便要拜託你,記得你有位朋友在那邊。」
  
  ……
  
  ……
  
  神末峰頂,星光同樣如雪。
  
  「我讓阿大與你明確說過,我反對這件事情,你沒有理會,現在卻來拜託我?」
  
  井九站在崖畔,看著流淌如瀑的雲海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你知道那個孩子與我的關係,讓他活著。」
  
  這便是交換條件?
  
  井九離開崖邊。
  
  顧清在林中小屋裡閉關。
  
  元曲在山後練劍。
  
  趙臘月在飛瀑邊感知天地。
  
  白鬼與寒蟬在睡覺。
  
  洞府裡很安靜。
  
  他的手掌落在石壁上,看似整塊的石壁向兩邊分開,出現一條通道。
  
  順著通道走到最裡面,是個空間更大的山洞,最頂部是空的,那裡才是神末峰最高的地方。
  
  當年他的那一劍便是從這裡升起,斬開那道天雷。
  
  星光從洞頂落下,變成地面的一枚銀元。
  
  井九走到那裡,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道樹無風而動。
  
  劍識出。
  
  瀑聲如雷。
  
  趙臘月坐在潭畔的青石上。
  
  她的劍識如星光一般散開,籠罩著十餘里內的所有事物,靜靜地感受最微妙的變化。
  
  忽然,她睜開眼睛。
  
  峰頂傳來一道劍識。
  
  劍識便是帶著劍意、或者以劍而發的神識。
  
  那道劍識很強大,很乾淨,便是她在劍峰裡焠煉出來的劍識都遠遠不及。
  
  這道劍識是井九的。
  
  劍識隨瀑布落下,落在她的手上。
  
  那道手鐲振動起來,發出嗡鳴的聲音。
  
  趙臘月沒有與井九的劍識爭奪控制權。
  
  她有些好奇他想做什麼。
  
  手鐲離開她的手腕,飛到夜空裡,變回弗思劍。
  
  豔紅的劍光照亮山崖,瀑布如同傾瀉而下的無數血水。
  
  風起,潭邊野草驟低。
  
  弗思劍消失了。
  
  遙遠的夜空裡出現一個紅點,然後很快湮滅不見。
  
  趙臘月踏空而起,衣衫腳下帶出道道劍光,一步便是十餘丈,很快便回到了峰頂。
  
  進入洞府深處,她看到井九閉著眼睛坐在星光下。
  
  顧清與元曲也感應到了弗思劍的離去,來到洞府。
  
  「這是怎麼了?」
  
  「劍遊。」
  
  趙臘月說道。
  
  顧清與元曲對視一眼,有些吃驚。
  
  弗思劍乃是青山九峰主劍,應該可以劍遊。
  
  但無彰境界的井九如何能夠承受得住這種級別的劍識消耗?
  
  井九帶來的驚奇已經太多,他們更多的還是擔心,因為劍遊之時不能被人打擾。
  
  當他們看到在寒玉榻上睡覺的白鬼與那隻明顯醒著卻不敢離開的寒蟬,才明白自己的擔心依然多餘。
  
  ……
  
  ……
  
  人間之上是雲海。
  
  雲海之上是諸峰。
  
  諸峰之上是夜空。
  
  夜空之上是罡風。
  
  罡風之上是虛境。
  
  虛境沒有空氣,便是天地靈氣都已經流失殆盡。
  
  如果說修行者想要在罡風裡馭劍飛行是非常困難、痛苦萬分的事情,虛境則更加絕對。
  
  ——破海境以下的修行者根本無法在這裡生存。
  
  虛境之上則是更加可怕的雷域。
  
  雷域裡充滿著狂暴的氣息,隨時可能會有天雷生成。
  
  即便是通天境大物也只會偶爾來此感知天地至理,不敢長時間停留。
  
  弗思劍離開峰頂,破夜空而起,很快便進入罡風,帶出一道很長的尾巴。
  
  在罡風裡它繼續加速,十餘息後,伴著一聲如雷般的轟鳴聲,蹤跡完全消失。
  
  弗思劍進入了虛境,再也無法被地面看到。
  
  虛境裡沒有空氣,也沒有阻力,也是飛劍速度最快的地方。只是品階稍微差些的飛劍根本無法承受這裡的嚴寒,而且這裡沒有靈氣滋養,再高階的飛劍也會漸漸失去劍靈,變成廢鐵,然後向地面墜落。
  
  弗思劍是景陽真人的仙階飛劍,不懼寒冷,可是靈氣流失的問題怎麼解決?
  
  夜色漸退,晨光出現,把海水染紅。
  
  弗思劍已經來到了大海上方,速度已經變慢很多,顯現出有些黯淡的劍身。
  
  它忽然擡頭向著更高的地方飛去。
  
  數息之後,弗思劍穿過某道無形的隔斷,進入了雷域!
  
  狂暴的氣息把光線折射成混亂的光影,到處都能感受到恐怖的威壓。
  
  無數道天雷誕生死亡,比大樹還要粗的閃電不停亮起,變成柵欄一般的畫面。
  
  這裡的雷暴比碧湖峰頂的雷暴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弗思劍毫不猶豫向著那些閃電形成的柵欄衝去。
  
  咔嚓!電光落下,雷暴轟鳴,就像是人間的暴風雨。
  
  弗思劍從雷電裡高速飛過,就像那些勇敢的海燕。
  
  ……
  
  ……
  
  嗡的一聲輕響。
  
  弗思劍離開雷域,回到了虛境。
  
  被雷電洗過的劍身明亮無比,劍身上繚繞著耀眼的光絲,靈氣重新回覆到最巔峰的狀態。
  
  弗思劍再次開始加速,很快便消失在天空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海面上出現一座巨島,島上生著無數棵千丈高的神木,想來便是蓬萊島。
  
  弗思劍飛過蓬萊島後,又一次進入雷域吸收能量,然後再次加速。
  
  傍晚時分,被霞光照亮的海面上出現了極奇特的畫面。
  
  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洞,無數的海水向著裡面不停傾瀉,邊緣變成壯觀至極的瀑布。
  
  那個巨洞無比幽深,不知通向何處,即便從天空望去,也看不到盡頭,令人恐懼到了極點。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漩渦?鳴泉祕境?
  
  為何如此多的海水日夜不停地落入那個巨洞裡,海面卻始終沒有下降?
  
  弗思劍不知道這個困擾了人類很多年的問題,也不會去想這些問題。
  
  經過大漩渦後,它沒有再次進入雷域吸收能量,而是開始減速。
  
  用了很長時間,弗思劍才把速度降到與離開神末峰時差不多。
  
  這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朝霞出現在天空裡。
  
  前方出現一座大陸,海邊有道山脈,輪廓看著很像沉睡的巨人。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6-6 12:43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6 20:58
第四十一章 跨過山和大海的巨人

  那道山脈攔住了險惡的海風與巨浪,只把雨露與陽光留給山那邊的世界。

  山那邊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從高空望去,彷彿是細碎的茸毛,森林外面是一片沃野,草原如青色的氈子。

  這裡距離朝天大陸不知道多少萬里,弗思劍卻似乎以前便來過,沒有任何猶豫,從高空降落向著那片大陸飛去。

  最南端山勢漸低,深入海水裡,裡面生出無數浪花,無數海鳥在那裡飛舞捕食,嘰嘰喳喳的聲音很是刺耳。

  弗思劍靜懸在黑影般的鳥群裡,劍尖遙遙對著陸地上的那片森林,劍身上蒙著層淺淺的霜。

  以這樣的速度在虛境與雷域間飛行,即便是仙劍也有些受損。

  這裡的飛鳥與朝天大陸沒有什麼區別,森林裡的樹木種類則是完全不同,褐色的樹身高約百丈,青色的樹葉非常闊大,看著就像巨人才能用的扇子,數百片樹葉層層疊疊地圍在一起,中間結著一顆果子。

  果子的外殼是半透明的,帶著淡淡的粉色,看著就像是一朵巨大的蓮花。

  海風拂過,嘩嘩作響,青色樹葉的邊緣不停舞動,如浪一般。

  伴著清楚的摩擦聲,那些如蓮花般的果子外殼一層層倒下,露出裡面的畫面。

  每朵蓮花都有數名人類,手裡拿著泛著金屬光澤的細矛,警惕地看著海上的弗思劍。

  這些人與朝天大陸的人類有些不同,容顏都很美麗,甚至比修行者還要好看,四肢修長,不知道有沒有男女的分別,而且生著半透明、如蟬翼般的翅膀,與朝天大陸神話故事裡的精魅有幾分相似。

  有名似乎是首領的人走到最前方,看著弗思劍嚴厲地說了些什麼。

  弗思劍沒有反應。

  那名精魅首領微微皺眉,又說了幾句話。

  兩個精魅振動翅膀,向著森林後方那座大山飛去,想來是去某處求援。

  ……

  ……

  碧藍的天空裡忽然出現很多陰雲,雷電轟鳴而作,卻沒有雨水落下。

  樹上的精魅們發出歡愉的喊聲,顯得很是激動。

  數百道雷電不停落在那道山脈上,偶爾綻出耀眼的火花,更多時候則是是悄無聲息消失。

  地面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不知多少妖獸從樹林裡逃了出來,驚恐萬分地跳地了海裡。

  大海生出巨浪,海鳥們驚懼飛走,在海面上留下一片遠去的陰影。

  樹上的精魅們卻不害怕,依然歡快地喊著,望著遠方那道山脈,眼神裡滿是敬畏與崇拜。

  山脈漸漸隆起,這是地震?那座山要垮了?

  不,那道山脈站了起來。

  原來是位巨人。

  ……

  ……

  巨人很高。

  當他站起來,那些陰雲便被他巨大身軀帶起來的狂風吹散,那些雷電自然也消失無蹤。

  他的頭已經要頂到瓷藍色的天空,給人的感覺,就是稍微踮踮腳,天空便會碎成一塊塊的藍色瓷片。

  巨人的臉上面留著一道道的刻痕,還有些焦灼的痕跡,顯得有些滄桑,彷彿歷盡苦難。

  他的眼神很乾淨,像孩子一樣充滿了天真與好奇,看到海面上的弗思劍,又露出一抹笑意。

  樹林裡的精魅感受到了巨人的情緒,紛紛收起手裡的細矛,回到各自居住的蓮花裡。

  巨人對著弗思劍勾了勾手指,動作顯得有些遲緩。

  弗思劍向高空飛去,飛了段時間才來到巨人的面前。

  與巨人相比,它就像是一粒微塵,幾乎無法看清。

  巨人偏頭看著弗思劍,有些驚奇,又有些疑惑。

  「阿加?」

  天空裡再次生出狂風。

  他的聲音如雷霆一般炸響,便是萬里之外的城鎮也能聽到。

  巨人的意思是:你怎麼沒走呢?

  我沉睡之前的那年,已經與你告別過啊,我還記得當時我有些傷心,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弗思劍高速振動起來,發出嗡鳴的聲音,然後在巨人的眼前開始高速飛舞,畫著各式各樣的圓,就像是野蜂飛舞一般,只是要複雜無數倍。

  巨人明白了弗思劍的意思,嘴巴吃驚地張開,眼裡的笑意如蜜漿一般淌出,隆起的眉部慢慢上下聳動。

  「阿加。」

  他低沉的聲音落在海上,如數百頭抹香鯨集體呼喊,掀起無數道浪。

  弗思劍不再停留,轉頭向著朝天大陸飛去,速度越來越快,很快便消失在天空裡。

  巨人向著大海裡走去,海裡生出無數巨浪,礁石被踩碎,變成泥一般,把海水的顏色改變。

  半個時辰後,巨人來到了深海。

  越往大海深處,海水越深,這裡海深數百丈,已經淹過了巨人的膝蓋。

  巨人繼續向前行走,當太陽出現在他頭頂的時候,前方的海水裡出現一道黑色的陰影。

  那道陰影是洛神海溝,是極深海底峽谷,據說隱藏著通往冥部的通道,但始終沒有被發現,水流複雜至極,常年有恐怖的風暴,海裡更有無數可怕的妖獸,便是破海境的修行者也不敢輕易涉險,只有蓬萊島的寶船偶爾會出現。

  這裡確實很深,海面已經淹到了巨人的頸部。

  巨人看著眼前的海面,有些緊張,雖然他不會被淹死,但還是有些害怕。

  緊接著,巨人又生出別的想法,難得遇著這麼深的水,要不要在這裡洗個澡?

  但朋友交待的事情還沒有做完,還是繼續走吧。

  ……

  ……

  從清晨到日暮,巨人在海裡行走,如移動的高山。

  大海的魚與妖獸,天空裡的飛鳥,遠遠看著那片陰影,便驚恐萬分地避開。

  巨人沒辦法跑起來,那樣的話他的頭很容易進入虛境,呼吸不到空氣會很難受。

  如果他跑的再快些,甚至可能直接離開海面,跳到雷域裡。

  天雷轟頂的滋味不好受,他小時候就知道,臉上的那些痕跡便是證明。

  他的腳步有些慢,好在每一步都很遠,就在夕陽快要落下的時候,終於抵達了這一次旅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被霧籠罩的群島。

  以前巨人來過這裡,知道那霧很奇怪,沒辦法吹開,也沒辦法用手扇散。

  他當年甚至試過用手掌捧起海水往群島上澆,想把霧澆散,卻還是無法做到。

  巨人想了想,往北方走去,來到那座大漩渦旁。

  他左手抓著海底的堅硬山體,右手伸進大漩渦裡摸了半天,摸出了一棵萬年古樹。

  那棵古樹被海水浸泡了無數年,枝葉盡碎,只剩下很粗的樹身。

  古樹長約千丈,但在巨人的手裡就像一根小木棍。

  巨人回到霧島,對著遠方喊了一聲,然後坐到海裡,握著萬年古樹,居高臨下看著那些島。

  島上的畫面若隱若現,有修行者在驚恐地喊著什麼,對著巨人指指點點。

  巨人沒有理會,繼續守著這片霧島,只是覺得有些無聊,想睡覺,於是打個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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