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4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3 17:40
第五十二章 閒筆

  筆可以用來寫字,寫大好文章。

  可以用來繪畫,畫大好江山,

  也可以用來寫符。

  一茅齋最出名的是書法。

  以書作法便是符。

  如果不是有這些書生們的符道加持,景氏皇朝的神衛軍如何能在北方對抗如潮水般的雪國怪物?

  書法寫的好的人,不代表都是好人。

  就像不老林裡也有位一茅齋的老書生。

  他的境界有些高,來歷有些神秘。

  老書生來到不老林後,用得最多的還是筆。

  但他現在很少用筆殺人,只是在雲台裡記錄分析案宗,還接引了幾個自己喜歡的新人。

  柳十歲便是被他接進不老林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年自己留在雲台也是老書生的推薦。

  這幾年,老書生的筆終於算是閒了下來。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居然管起了閒事。

  「已然如此,何必再多殺一個。」

  老書生看著西王孫說道。

  西王孫說道:「若是以前,我可能會給先生你這個面子,反正我也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是現在不行。」

  老書生請教道:「為何?」

  「因為若是以前,我要殺你有些難度,需要費些時間,有可能暴露我的行蹤,但現在不然。」

  說話的時候,西王孫的右手在初子劍上滑過,鮮血從手掌與劍身的縫隙裡淌了出來。

  塗著血的初子劍,氣息依然清冷,又多了幾分煞氣,散發著令人恐懼的威壓。

  看著這幕畫面,老書生感慨說道:「這就是初子劍?原來你們真是南海那位的後人。」

  西王孫沒有說話,直接出劍。

  一道清冷而寒殺的劍意,離開初子劍身,化作真實的弧光,隔空向著老書生斬去。

  老書生臉上的皺紋被風吹得更深,顯得極為憂愁。

  一枝散發著寶光的黑桿毛筆從他袖中飛出,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飛行,於瞬息之間在空中寫了一個字。

  柳十歲與小荷不知道這根黑筆是什麼法寶,也看不清楚那是個什麼字。

  西王孫自然知道這筆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中的管城筆。

  以往他對老書生的尊敬或者說是容忍,很大程度便是源自於此。

  當然,他也看清楚了那是一個江字。

  鐵鏈橫大江的江。

  江海寄餘生的江。

  ……

  ……

  管城筆泛著寶光,寫出來的那個江字在空中也泛著寶光,彷彿真正的鐵鏈,可以攔住世間所有攻擊。

  那道劍光落在那個字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能斬破對方,漸漸深陷於筆劃之間,眼看便要消失。

  西王孫向前踏出一步。

  珠簾微動,帶出清脆的聲音,黃袍在風中飄臨。

  這一步便是君臨。

  啪的一聲脆響。

  空中的那個江字驟然粉碎。

  劍光破空而出,落在老書生身前。

  老書生連退數步,臉色蒼白。

  又是啪的一聲脆響。

  管城筆落在地面,寶光微暗。

  這不代表一茅齋的鎮齋之寶不如南海那位的初子劍。

  只是老書生的境界終究與西王孫還有一段距離。

  如果不是管城筆護主,他這時候應該已經身受重傷。

  西王孫向前再踏一步,氣勢更盛。

  老書生沒有退讓的意思,靜靜看著他,眼神裡帶著解脫與釋然的感覺。

  西王孫忽然神情微變,轉首望向東方天邊。

  不知道他感應到了什麼,竟是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瞬間變成一道劍光,消失於天際。

  異變陡生,他依然不想放過柳十歲,臨走之際輕拂衣袖,一道劍意向著柳十歲的胸口而去。

  柳十歲受傷極重,無法避開此劍。

  小荷撲到他的身上。

  下一刻,她醒過神來,不禁有些後悔。

  不知道是這些年那個鐲子對她心靈影響太大,還是這些年她總想著這件事情,讓柳十歲活著離開已經成為了某種執念,她想都沒有想,便已經撲了上去。

  自己怎麼這麼蠢呢?接下來自己應該就會死了吧,這算不算是蠢死的?

  小荷自嘲想著這些事情,卻發現死亡並沒有到來,甚至也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沒有受傷,不禁有些茫然,然後注意到柳十歲的臉色很蒼白,正看著自己身後。

  小荷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那名老書生站在他們的身前。

  老書生神情平靜,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扇子。

  柳十歲見過這把扇子。

  當年在小山村裡,老書生輕輕一扇,便把一名玄陰宗高手的陰魂散的灰飛煙滅。

  但剛才他看得很清楚,老書生只來得及拿出扇子,卻什麼都沒有做。

  「您沒事吧?」

  他顫著聲音問道。

  「沒事。」

  老書生說道。

  話音方落,崖間出現啪的一聲輕響。

  老書生還是穿著那件洗至發白的藍色長衫。

  長衫前襟上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噴湧而出。

  ……

  ……

  朝歌城還在下雨,淅淅瀝瀝,很是煩心。

  太常寺的烏簷被雨水洗的發亮。

  簷下的人們有些心煩意亂。

  不管是太常寺還是清天司的官員,今天都太忙了,朝歌城裡到處都在抓人,到處都在死人。

  而且他們知道明天也不能休息,往後幾天會有更多人送進朝歌城,被送進鎮魔獄,等著被他們審訊問話。

  當然送到他們面前來的應該絕大部分都是屍體。

  不只殺人,不老林的刺客自殺的水準也相當高。

  剿滅不老林最困難的事情,便是找到他們隱藏在朝廷與正道宗派裡的奸細。

  問題在於,那些刺客事敗後都會當場自殺,根本無法找到線索。

  「還有件極困難的事情一直都被眾人忘了,因為在今天之前沒有人敢奢望能有這樣的機會。」

  鹿國公看著金明城說道:「那就是抓住不老林的幕後首領。」

  西王孫很神秘。

  傳說他是西海劍神的師弟,擁有西海劍派極大權勢,但除了每年四海宴上的勝利者,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就算是那些四海宴的勝利者,誰知道他們見到的西王孫是真是假?

  這樣的人物如果消失在人海裡,很難再把他找出來。

  「他應該是破海上境,甚至可能更高,放眼朝天大陸能夠穩勝他的人不多,去再多人都有可能讓他跑掉。」

  金明城說道:「所以重點是確定他的位置,當然開始的時候陛下只是想埋一道閒筆,沒抱太多希望。」

  鹿國公這才知道原來朝廷早有安排,感歎說道:「難怪幾年前皇宮裡的那幅江山圖忽然不見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3 23:01
第五十三章 白髮三千

  金明城說道:「陛下江山萬里,不管何劍都在其間,只要他敢拿,便會被發現,然後自然有人去找他麻煩。」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終於放下心來,笑著說道:「看來這次西海劍派是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敢找西王孫麻煩的人自然是能穩勝他,那麼便是朝天大陸屈指可數的通天境大物。

  金明城說道:「得罪了青山宗,還能存在如此多年,西海劍派也是了得。」

  鹿國公問道:「那江山圖送去了何處?天光峰?」

  金明城說道:「不,難道國公不覺得今天大陸如此熱鬧,卻有一處太過安靜?」

  鹿國公明白了,心想原來如此,難怪那個最不應該安靜的地方,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

  今天是朝天大陸極其漫長的一天。

  朝廷與正道宗派已經確認,西海劍派重地雲台便是不老林的總部,西王孫便是不老林的首領,無數強者或馭飛劍,或踏法寶向著海州城而去。

  天壽山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從名字便能聽出來,這裡曾經是一座陵墓,準確來講,這裡曾經是前皇朝的皇家陵墓,後來被無恩門拿來做了山門。

  對很多人、尤其是修道者來說這是非常犯忌諱的事情,但無恩門不在乎。

  因為他們修的是殺伐道,講究的是以劍破天地。

  天地與人無恩,更何況皇帝與朝廷?

  很多年前,那位著名的遁劍者在世間弄出好大一場風雨,正道修行界風雨飄搖,無恩門因為佔了前皇朝陵墓被針對,短短十年裡被邪道聯盟連續進攻四次,最後一次險些山門被毀,就此凋滅。幸虧青山強者馭劍來救,才幸運存活。

  因為這件事情,加上兩派理念相近,青山宗與無恩門便成了盟友,世代交好,直到當今。

  最近這些年,無恩門在與西海劍派的爭鬥裡始終落於下風,被打壓得極慘,弟子很少外出,變得越來越低調。

  但今天這裡不應該如此安靜。

  正道宗派正在圍攻西海劍派雲台,與西海劍派有宿怨的無恩門按理來說怎麼都應該有所動作。

  天壽山很安靜,處處聞啼鳥,弟子行於其間練劍苦修,甚至像是不知道外界正發生什麼事。

  在群山深處有一座大殿,簷上蹲著十隻石獸,外壁由青條石砌成,裡面的地面由大塊青磚鋪成。

  殿前有十三級台階,中間鑲著仙鶴的浮雕。

  從制式能輕易看出,這裡應該是前皇朝陵墓的後殿,被無恩門用來做了門主殿。

  門主殿裡光線幽暗,氣息陰冷,在最深處坐著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滿頭白髮,只有隔得極近才能看到裡面還有數莖黑髮,低著頭,看不清楚容顏。

  無恩門主裴白髮,並不是因為滿頭白髮才有這個名字。

  數百年前,邪派高手們圍攻山門,他只有資格退守陵門,那時候,他就已經叫這個名字。

  因為他修的是無恩門裡最難、威力最大的白髮三千劍。

  數百年來,他是無恩門裡唯一修成這種劍法的人。

  這種劍法修至極高處,一劍可行千里,甚至更遠!

  只是劍意乃神魂之所寄,對馭劍者的消耗也極大,每出一劍便會生出一莖白髮,故名白髮三千。

  裴白髮滿頭銀絲,不知道此生已經出了多少劍,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為這些年的境遇所致。

  那年他與西劍海神決鬥,慘敗而歸,如果不是青山掌門真人出面,或者當時便死了。

  此後他一直在天壽山閉關養傷,再也沒有出現於人前,近些年更是自禁殿內,連弟子也都不見,只飲清水。

  有傳聞說他被西海劍神從通天境打落,甚至有人說他已經傷重將死。

  如果某些有人心仔細留意,或者會發現裴白髮開始只飲清水的那一天,便是洛淮南死後的第二天。

  洛淮南是中州派首徒,但他的死還沒有資格讓無恩門主這樣的大人物致哀如此之久。

  裴白髮低頭看著身前的沙盤。

  沙盤裡有山有水,都是朝天大陸的大好河山,所以叫做山河圖。

  山河圖左手方某個不起眼的地方,有個小亮點。

  裴白髮看了幾年時間,那個小亮點的位置一直沒有變化過。

  但就在先前那一刻,小亮點微微閃了閃。

  這意味著,那把劍動了。

  裴白髮還是沒有動,因為不夠亮。

  忽然,那個小亮點變得無比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裴白髮有些遺憾。

  數年時間只飲清水,千夜不眠,蓄勢而成的這一劍,最終沒能落在劍西來的身上。

  不過,能夠讓西海劍派就此沉淪,也可以了。

  裴白髮這般想著,把手伸進了山河圖裡。

  山河圖裡的光線越來越明亮,通過他的手掌折射到臉上,讓他的兩隻眼睛越發蒼白,看著就像是玉球一般。

  他居然是個瞎子!

  ……

  ……

  沒有人知道,在大殿深處,裴白髮的身體正在顫抖。

  但無恩門的弟子很快便感覺到了有大事即將發生,因為連綿十餘座的天壽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就像地震,又像是那些他們自小便聽說過無數次的故事——難道真是冥部妖人通過陵墓地底的黃泉來到了人間?

  無恩門弟子從各處走了出來,站在殿前的山谷裡,感受著天地氣息的變化,臉上滿是驚疑的神情。

  裴遠是無恩門的刑堂堂主。

  他還有個身份是裴白髮的親哥哥,只是他的容顏要比裴白髮看著年輕很多,大部分頭髮都還是黑的。

  他匆匆來到門主殿前,想要進去看看,卻被數名長老攔了下來。

  「我擔心門主是不是出事了。」

  裴遠的神情非常焦慮。

  畢竟是兄弟,自然情深。

  一名長老面無表情說道:「門主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做,禁止任何人打擾,裴堂主稍安勿燥。」

  裴遠聽著這話更是吃驚,心想兄長重傷多年,眼看著便不要不行了,這是要做什麼大事?

  更重要的是,為何他事先連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石階上鑲嵌著的仙鶴,感受著殿裡傳來的氣息,隨之明亮起來,彷彿要活過一般。

  簷上的石獸望著天空,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大殿深處,沙盤上的光線照亮著裴白髮的臉,還有那雙已經瞎了很多年的眼睛。

  風起。

  銀髮狂舞。

  一道劍破石而出,穿破殿頂,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空裡。

  晴朗的天空裡響起一聲雷鳴,然後落下傾盆大雨。

  裴遠抬頭看著天空,任由雨水在蒼白的臉上淌過,震驚想著,兄長原來……沒事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4 12:42
第五十四章 君不見

  注:作者曰─ 昨天那章有三處錯誤,我已經改了,但因為不想洗白本章說,所以沒有修改已經發佈的章節,嗯,就是這麼在乎你們啊……

  ……

  ……

  一劍千里。

  天地相應。

  是為通天。

  原來裴白髮並沒有因為慘敗於西海劍神之手而道心受損,從通天境跌落。

  他依然還是那個強大至極的無恩門主,甚至境界更勝當年!

  「那是君不見?」

  「是啊!」

  君不見,是一把劍。

  無恩門主裴白髮的絕世名劍。

  已經很久不現人間。

  無恩門的弟子們站在暴雨裡,看著那道飛劍流下的痕跡,興奮地喊叫著,有的人甚至激動得哭了出來。

  ……

  ……

  君不見劍破長空。

  再出現時,已是數千里外。

  凡人的肉眼根本無法看見碧天裡的那道痕跡。

  就算是修行者,最多也只能感應到道心微亂,去看時也無法看到任何畫面。

  這劍太快了。

  西王孫是破海上境的強者,對天機感應異常敏銳。

  就在他準備殺死嚴書生的那一刻,忽然心生警兆。

  於是他毫不猶豫馭劍便走,不在乎那道劍意究竟能不能殺死柳十歲。

  他推算的結果非常清楚,知道如果讓那道飛劍追上自己,一定會出大事。

  他的反應已經是難以想像的快,卻依然無法擺那道飛劍。

  因為那道飛劍才是真正的快到難以想像。

  離開南海十餘年,他在朝天大陸見過不少真正的強者,其中還有師兄這樣的通天境大物,但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快的劍!

  罡風落在他的臉上,有些冷。

  西王孫知道避不開了,在高空裡停下轉身望向那道劍光。

  珠簾隨著他的動作而甩起,露出那張漠然的臉龐。

  他雙手握住初子劍,向著那道劍光斬了過去。

  珠簾這時候才緩緩落下。

  沒有任何聲音。

  ……

  ……

  海州城西數百里外的稻田裡,一位農夫正在鋤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太熱,還是勞作太過辛苦,他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他回到田邊,端起瓦罐灌了幾口涼水,卻發現沒有緩解。

  他越發有些不安,下意識裡抬頭望向天空,發現天氣挺好,也沒有暴雨的意思。

  西面的天空裡有些陰雲,可稻田上方一片晴朗,陽光有些刺眼。

  忽然,他在天空深處看到了一道亮光。

  與熾烈的陽光比起來,那道亮光並不如何醒目,農夫卻呆住了,因為他很確定那裡很高。

  如此晴朗的天空,隔著這麼遠,他居然能看到那道光,可以想像如果在近處觀看,會是多麼的閃耀,只怕會把人的眼睛弄瞎。

  一個時辰前,有片流星雨劃破天空向西而去,難道這是被落下的一顆?

  農夫想著這種可能,忽然耳中響起一道雷霆,巨大的轟隆聲嚇軟了他的腿,他直接癱坐在了田裡。

  緊接著,狂風從高空來到地面,捲起無數沙塵,稻田裡的青苗被迫彎下了腰。

  農夫很是害怕,顧不得拿起田邊的水罐與工具,拚命向家裡跑去。

  跑出稻田來到道路上,他還是覺得驚嚇沒有消退,不然腿為什麼還是軟的,自己難以站穩?

  下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站不穩與被嚇到腿軟沒有關係,而是因為道路的地面在震動。

  轟隆如雷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要弱了些,而且聽起來近了很多,似乎就在地面。

  無數穿著黑色盔甲的騎兵坐在同樣套著全盔的戰馬身上,疾速而來。

  神衛軍!農夫震驚極了,連滾帶爬地跑下道路,重新回到稻田裡,才避免被這些鐵騎撞死。

  煙塵漸漸遠去。

  熾烈的陽光落在黑鐵盔甲上頓時變得寒冷了數分,但還是不如盔甲裡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寒冷。

  這名統領叫做顧盼,中州外門弟子出身,年紀輕輕便已身居高位。

  按照級別,他可以統領千名騎兵,但今天他帶了一百名下屬。

  凌晨時分,數萬神衛軍騎兵分作幾路進入海州,前鋒部隊此時已經應該抵達海州,完成了包圍。

  神衛軍的任務是剿殺不老林高手、邪派妖人以及依附西海劍派的當地官員,同時要負責維持海州的秩序,確保民眾不會被可能發生的大戰傷及太多。

  顧盼與這百名神衛軍騎兵的任務與這些都沒有關係。

  他們的任務是去找一把劍。

  前方的天空裡有道極細的黑線正在慢慢飄落,看著就像是塵埃。

  顧盼知道那就是此行的目標,沉聲命令道:「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誰敢搶奪,格殺勿論!」

  ……

  ……

  在藍藍天空裡緩緩飄落的細細黑線,是初子劍。

  正面承受君不見劍的數年一擊,初子劍的品階再如何高也頓時失去了所有靈性,如廢鐵一般向著地面落下。

  西王孫的情況更加淒慘,握著劍柄的兩隻手上全部都是血,從指骨到臂骨全部粉碎。

  他憤怒至極,在心裡喊著對方的名字——裴白髮!

  你不是被師兄重傷墮境了嗎?怎麼還能擁有通天境的全部力量?

  就算你通過苦修回復了境界,但天壽山如此遙遠,你怎麼可能隔著數千里便一劍斬中我?而且這一劍怎麼這麼快,這麼強!

  他不知道裴白髮的劍為何如此可怕,只知道如果對方的劍再次落下自己必死無疑。

  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向著更高處飛去,數息後便越過了那道無形的屏障,進入了虛境。

  虛境裡沒有空氣,無法呼吸,當然他不是普通的破海境修行者,可以在這裡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問題是他的雙臂被君不見劍斬碎,根本無法憑自身真元修復肉身,在虛境這樣的環境裡,流血會加快更多,很有可能沒過多久他便會死。

  但他必須承受這個風險,如果不盡快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洞府療傷,他同樣也會死,而且是必然會死。

  西王孫向著西方的天空疾飛,兩道血水從他拖在後面的雙臂裡灑落,因為沒有風,所以散開的特別均勻,畫面有些好看。

  對他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在隨著血水而一起流逝。

  他臉色蒼白,意志卻沒有渙散的跡象,任何能夠修至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必然是世間最出色的人物。

  這裡的出色指的是所有方面。

  虛境與天空之間的屏障是透明的,至少從上往下看是如此。

  前方是片陰雲。

  西王孫看到了自己落在雲上的影子。

  影子移動的非常快,遠超普通飛劍。

  忽然,他感覺到了一道難以形容的氣息。

  那氣息很強大,卻沒有什麼威壓,給人一種深若大海的感覺。

  然後他看到雲上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就在他的影子側後方。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4 21:33
第五十五章 高堂明鏡悲白髮

  無論他的速度或快或慢,那個影子都停留在那個位置,顯得特別輕鬆。

  西王孫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望向側後方,發現那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原來那個人在上面。

  西王孫沒有抬頭去看。

  他忽然改變方向,向著虛境下方飛去,希望能夠在對方出手之前進入那片雲裡。

  那個影子沒有變化,依然跟著他,在白雲表面前行。

  眼看著便要離開虛境,微微流動的雲層近在眼前,西王孫彷彿看到了希望。

  他很快便發現所謂希望不過是虛妄。

  白雲上的那個影子忽然延展開來,變成細長形的,就像是一把劍。

  那道陰影構成的劍,離開雲層表面,捲向西王孫的身體,就像是冥部魂火跳動的火苗,又像是烏龜的舌頭。

  西王孫厲嘯一聲,顧不得傷勢,把身體裡的所有真元都逼了出來,加快速度,想要逃離生天。

  可天地間哪裡還有比影子更快的事物呢?

  只需要給孩子一盞油燈,他便可以用自己的手指在遠處的城牆上留下一道影子,然後讓那個影子移動的比景陽真人的劍更快。

  那道劍影落在了西王孫的身上,然後像真實的繩子一般,把他卷在了裡面,倒提在了天空裡。

  西王孫知道與對方的境界差距太大,放棄了抵抗,望向了天空。

  虛境之上的天空沒有顏色,如透明的琉璃,折射著陽光,無比明亮。

  明亮的世界裡有個黑影。

  即便背景是廣闊無垠的天空。

  那道身影依然顯得無比高大。

  看著那道身影,西王孫最後一抹意志也冰融雪消,如呻吟般說出對方的名字。

  「柳詞……」

  然後他的臉上露出自嘲與苦澀的笑容。

  不冤。

  怎麼都不冤。

  也沒什麼不服。

  兩位通天境大物先後出手。

  誰敢不服?

  ……

  ……

  天壽山。

  暴雨初歇。

  裴遠已經悄悄回到洞府,準備取出藏了多年的寶物然後離開。

  他心想自己是刑堂堂主,又是門主的親兄長,誰敢攔我?

  群山間忽然響起劍鳴傳訊,召集所有門人前去殿前議事。

  裴遠神情微變,本想不作理會,但感受著明顯肅殺了幾分的山門陣法,又有些猶豫。

  最終他還是沒敢強闖山門,咬牙把寶物重新藏進洞府深處,馭劍回到殿前的廣場。

  無恩門弟子們很興奮,哪怕渾身濕透,依然在議論著先前的畫面。

  殿門緩緩開啟,裴白髮的身影出現。

  眾人單膝跪下,大聲行禮:「拜見門主!」

  裴白髮緩緩走過十三級石階。

  石階間的仙鶴浮雕被雨洗過之後,更加栩栩如生。

  森然的劍意繚繞著他的身體。

  他的腳步落下,地面生出裂縫。

  劍意漸斂。

  殿前很安靜。

  不待門人發問,裴白髮神情漠然說道:「我要殺的是西王孫。」

  眾人知道那是西海劍派的大人物,據說是劍西來的師弟,不由很是吃驚,興奮之餘又有些擔心。

  門主先前那一劍確實是通天境的無上神威,但您剛剛出關,便要向西海劍派開戰嗎?

  他們想這些,自然不是懼怕與西海開戰,只是有些擔心門主的身體。

  與劍神一戰後,門主的雙眼便再也無法視物。

  這一點外界始終不知曉,他們卻很清楚。

  那位長老有些不確定問道:「西賊死了?」

  裴白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們去白鹿書院,把那裡燒了。」

  他依然沒有告訴眾人西海劍派的雲台便是不老林的總壇。

  裴遠終於忍不住了,問道:「到底怎麼了?」

  裴白髮望著人群裡的他說道:「你說呢?」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裴遠的感覺卻有些怪異。

  「當年有人對我說,天近人德性高潔,值得信任,而且就是個瞎子,見見無妨。」

  裴白髮說道:「我相信了他的話,去了白鹿書院,然後自己變成了一個瞎子,那麼我現在燒掉那裡有什麼問題?」

  因為以前的事情他今天想燒掉白鹿書院,那麼那個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裴白髮的話才說到一半,裴遠便往山谷外奔掠逃走。

  忽然,一道鮮血飆出。

  他的右腿從膝蓋處整齊斷落,就像是被劍砍斷。

  裴白髮面無表情看著遠處的他,蒼白的眼珠散發著噬人的光澤。

  裴遠痛苦地喊了聲,從地面爬起來,用左腳跳著向前走,畫面看著有些滑稽,卻更加恐怖。

  緊接著,他的左腳齊踝斷了。

  裴遠再也無法走了,連跳也做不到。

  他坐在血泊裡,發出絕望的哭聲。

  「我沒有想過兄長會出賣自己,哪怕你一直都是如此愚蠢、荒唐的貨色。」

  裴白髮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原來我在真瞎之前,便已經瞎了很多年。」

  ……

  ……

  那道小劍從崖後飛了回來,明亮如鏡的劍身映照出崖間的畫面。

  蒙著塵埃的青樹、斑駁的血跡,蒼白的臉,長衫上越來越多的裂口。

  柳十歲跪在老書生身前,神情很是難過。

  那道劍意摧毀了所有生機。

  他很喜歡這位前輩,因為對方幫過他很多,而且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但老書生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的故事,甚至直到今天柳十歲才知道他姓嚴。

  「您有什麼遺願請說出來,只要我還活著,我便會幫您做到。」

  他看著老書生說道。

  老書生搖了搖頭。

  柳十歲有些著急,說道:「你都快要死了,為什麼還是不肯說?」

  老書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死後會有人知道,然後來這裡查看,你們要盡快離開,不然會有危險。」

  柳十歲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根筆就給你了。」

  老書生把管城筆交給他,感慨說道:「在這場風波完全停歇之前,不要現身,世間太亂了。」

  管城筆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

  他就這樣隨便地給了柳十歲。

  柳十歲鄭重接過。

  老書生問道:「我最後想知道的是,那年我們離開這裡之前,你去樹林裡小解,是去藏初子劍?」

  柳十歲說道:「是啊。」

  「有趣,希望西王孫不會覺得髒了手。」

  老書生笑了起來,說道:「我還有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話也多。」

  柳十歲哭了起來,說道:「我的話也很多。」

  「你有妖火,先天體熱,所以以後的日子裡做事不要太熱心,那樣容易燒死自己。」

  老書生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就算燒不死,心腸太熱也難受啊,就像我現在這樣。」

  他打開扇子開始扇風。

  風落在他的身上,吹散衣衫與身體,如灰般飛起。

  他漸漸消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5 15:15
第五十六章 雲台的真面容

  人已成灰,柳十歲磕了幾個頭,小荷也拜了下去。

  柳十歲從灰裡拾起那把扇子插到腰間,看向天空裡的那把短劍。

  短劍飛到他的身前,劍首微垂,似有些低落與歉意,覺得自己太沒用。

  柳十歲沒有說什麼,示意小荷趴到自己背上。

  小荷搖了搖頭,心想你的傷也很重,如此陡峭的山崖,再背著自己如何能下去。

  短劍落在柳十歲的手上,重新變成鐲子。

  柳十歲明白了它的意思,把小荷背了起來。

  鐲子向上飛起,拉著他的手臂,向山崖下面飄去。

  ……

  ……

  沒過多長時間,一位書生從山外飛來,落在洞府外。

  這位書生也穿著件藍色的長衫,只不過很新,藍如深海一般。

  此人神情溫和,文而不弱,氣度不凡,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看著洞府外的殘灰,書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發出一聲歎息,說道:「師侄一路走好。」

  說完這句話,他走回崖畔,雙手負在身後,踏空而起,向著西海那邊飛去。

  海州城外的海面上濤如堆雪,天地之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氣息,狂風呼嘯不停。

  數百道飛劍靜懸在風裡,圍住了雲台。

  稍遠些的地方,還有無數修行者馭著法器。

  那團終年不散的雲,今日終於有了變化,表面出生無數湍流,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向著海面與地面沉降,看著就像龍捲風一般。

  雲落在地面便是霧,海州城與周邊的村莊都已經被大霧籠罩,擋住了那些凡人的視線。

  只有大澤的風雨道法才能造就如此奇妙的畫面,而能調動如此多的雲霧,必然是位真正的強者。

  書生想著這些事情,向那邊飛去。

  無論是馭著法器的修行者還是馭劍的青山弟子,紛紛讓開道路,連聲行禮。不知道書生身份的人難免有些奇怪,直到聽著那些請安問禮之聲,才知道這位氣息文雅的書生居然便是一茅齋的齋主布秋霄!

  布秋霄來到最前方,看著正在雲台前施展風雨道法的那名中年男子,心想果然是大澤令親自出手。

  碧湖峰主成由天站在潮來劍上,看著不遠處漸漸露出真容的雲台,眼神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身後是兩名青山宗的破海境長老,以過南山為首的兩百餘名弟子帶著同門散在四周。

  除了其餘的幾位峰主以及那些閉關潛修的長老,青山宗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全部來了。

  成由天行禮道:「見過齋主。」

  布秋霄點頭還禮,說道:「青山道友辛苦,現在情形如何?」

  成由天說道:「海州已經封城,神衛軍正在進行清剿,齋中先生們才是真的辛苦了。」

  布秋霄的境界何其高妙,隔著雲霧也能看到海州城四周的畫面,尤其是他最熟悉的符光。

  海州城附近,神衛軍與敵人之間的戰鬥應該進行的非常激烈。

  與地面相比,天空顯得格外安靜,青山宗早就已經把雲台圍了個水洩不通,不知為何卻始終沒有出手的意思。

  看著雲台裡若隱若現的宮殿建築,布秋霄歎息無語,心想這真是青山宗的行事風格,只是何必如此。

  青山宗如果決意要做些什麼,從來都不會在意對手有所準備,相反,他們習慣了等著對手做好準備,召齊所有援手,然後雷霆擊之。在他們看來,這樣更加方便把對手一網打盡,而且省事。

  今日青山宗圍而不攻,明顯便是存著這樣的想法,因為大海那邊始終安靜,西海劍派的主力還沒有來援。

  布秋霄望向四周,發現除了中州派一脈以及果成寺、水月庵、無恩門之外,幾乎所有正道宗派都來了。

  而且他很清楚,即便是沒有出現的中州派、果成寺等宗派,其實也已經在暗中出手。

  這般驚人的陣勢,如果只殺西王孫一人,只毀雲台一處,卻無法除掉不老林的最大靠山,確實有些浪費。

  ……

  ……

  在海州城外無數年的那片雲散淨了,盡數變成了地面的霧。

  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終於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座青翠的山峰,懸空而浮,崖間到處是殿宇,還有流泉,美不勝收。

  山峰裡,西海劍派弟子與雲台執事正在匆忙地佈置著防禦陣法,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很是慌亂。

  在這樣的陣勢面前,誰能不慌?

  大澤令飛回陣前,問道:「還要再等下去嗎?」

  這番風雨道法消耗極大,即便是他臉色也略微有些蒼白。

  布秋霄沒有說話,望向成由天。

  成由天是青山碧湖峰主,與大澤令的地位相仿,但與一茅齋齋主比起來還是要略遜半分。

  布秋霄讓成由天定奪,是因為今天圍攻雲台青山宗乃是主力,更準確地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青山宗弄出來的。

  「等,西海不可能一直裝死。」

  成由天毫不猶豫說道。

  聽著這話,布秋霄在心裡苦笑一聲,知道自己算對了,青山宗的目標果然不只於雲台。

  只是西海劍派的實力很是強大,如果真的全面開戰,今日圍攻雲台的修行同道要死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西海劍神那樣的人物真發起瘋來,便是青山掌門真人也要暫避其鋒,到時候怎麼辦?

  忽然,海那邊生出百餘道劍光。

  西海劍派來了。

  隔著很遠,似布秋霄這等高人也能從那些劍光判斷出來人的境界水平。

  他隱約猜到西海劍派打算怎麼做,向高空某處傳去一道神識。

  那些劍光很快便來到了雲台前。

  為首的居然是桐廬,還有兩名游野境長老,其餘的都是些年輕弟子。

  看著這幕畫面,成由天等人覺得有些奇怪。

  西海劍派這些年如此風光,即便底蘊稍遜,也不至於一名破海境長老都派不出來。

  桐廬得西海劍神親傳,名聲很大,終究只是個年輕弟子。

  沒有寒暄,更沒有向前輩師長行禮。

  看著眼前的畫面,桐廬憤怒至極,大聲喝道:「你們想做什麼!」

  布秋霄、成由天等人自然不會接他的話。

  過南山馭劍而至,看著憤怒的桐廬,臉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情。

  從柳十歲傳回的訊息裡他確認對方並不知情。

  「桐廬道友,你先看完這些再說。」

  過南山攤開手掌,露出一顆明珠。

  遠處傳來數聲驚呼。

  中州派至寶。

  還天珠!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5 22:13
第五十七章 賣刀者說

  雲台四周的天空裡,驚呼聲此起彼伏響起。

  還天珠能夠完美再現畫面與聲音,而且無法作偽,乃是修行界著名的法寶,這些年一直被中州派藏在雲夢山裡,怎麼忽然在過南山手裡出現?

  雖說這些年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有所緩和,但修道界兩大領袖怎麼可能走的如此之近?

  桐廬想到某些事情,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身邊兩名游野境長老對視一眼,也想到了那件事情,神情嚴峻。

  西海劍派一直與中州派刻意交好,今日圍攻雲台的修行宗派裡沒有中州派弟子的身影,他們本來還有些安慰,但……還天珠居然會出現在過南山手裡,這說明雙方只怕在暗底裡早已聯手。

  再如何驕傲,桐廬也清楚,自家宗派不可能正面抵抗青山宗與中州派的聯手,更何況還有一茅齋、大澤這麼多宗派。

  他盯著過南山的眼睛,咬牙說道:「你要我看什麼?」

  天光珠射出數道光束,落在天空裡。

  夕陽已斜,晚霞正濃,畫面有些模糊,但隱約還是能看到柳十歲的那張臉。

  不知道是地面霧氣太濃,還是大澤的風雨道法,夜色比平時速度快無數倍地降臨,畫面逐漸清晰。

  不停變幻的畫面裡出現了很多場景,出現西王孫,出現了那些玉冊。

  與這些畫面同步出現的,還有還天珠裡傳出的聲音。

  那些對話說明了很多事情。

  ……

  ……

  光束收回,還天珠平靜下來,一切歸於黑暗,只有海風呼嘯的聲音。

  雲台四周的寂靜持續了很長時間,即便是圍攻雲台的正道宗派也有很多人並不清楚詳情,震驚的無法言語。

  桐廬盯著過南山的眼睛,臉色蒼白,憤怒而激動地喊道:「這是誣陷!」

  過南山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

  沒有人回應桐廬,即便是西海劍派的弟子們也是如此。

  他們的神情很茫然,心想難道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不老林?

  「我們的要求很簡單,把被點到名字的那些人都交出來。」

  成由天右手輕揮,數道劍光自他腳下的飛劍而出,在夜空裡高速穿行,帶出道道電光,凝成數百個名字。

  有些名字漸漸渙散,還留下兩百餘個名字,在黑暗的夜空裡無比醒目。

  桐廬看了一眼,便認出這些都是西海劍派的高手,其餘的應該是雲台的執事。

  如果今夜西海劍派交出這些人,自身實力會折損大半,更重要的是,以後西劍海派還如何在朝天大陸立足?

  「那些消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桐廬強行壓抑著心頭的憤怒問道。

  成由天說道:「那些人是不老林潛伏在朝廷與各宗派裡的奸細以及邪派妖人,不在此間,自然不在討論範圍。」

  桐廬盯著他大聲說道:「就憑這些畫面與聲音便要讓我們相信你們的說法,太荒唐了!」

  成由天沒有與他討論的意思,說道:「立刻交人。」

  不然,便戰。

  成由天接任碧湖峰主不過十餘年時間,今夜是第一次代表青山做這樣的大事,按道理來說,應該會有些緊張才對。

  但他很平靜,似乎很有底氣,彷彿即便西海劍神出現也絲毫不懼。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更何況……這都是柳十歲的一面之辭!」

  桐廬忽然想到這點,沉聲說道:「我們都知道他殺了洛淮南!他說的話如何能信,這肯定是不老林的陰謀!」

  這個推論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圍著雲台的修行者們神情微變。

  就在這個時候,夜空裡忽然破開一個口子,陰雲裡落下一個人。

  那人穿著明黃衣衫,氣度非凡,正是西王孫。

  桐廬很是吃驚,喊道:「師叔?」

  識得西王孫的西海劍派弟子不多,聽著這話紛紛行禮。

  雲台山裡的弟子與執事們則是面露喜色。

  忽然,眾人發現情形不對。

  西王孫的身上有血!

  他不是負手而至,竟是雙臂被縛在身後!

  桐廬震驚無語,望向西王孫身後,運極目力,才看到那道繩索。

  那道繩索並無實物,就像是影子,在陰暗的夜空裡,根本無法看清。

  無論是西海劍派弟子還是圍攻雲台的諸家宗派弟子,一片嘩然!

  西王孫向來很神秘,但誰都知道他的境界實力高深莫測,此時卻被人從天空裡吊了下來!

  誰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布秋霄神情平靜,明顯早就知曉,飛到西王孫身前說道:「已然如此,何必多造殺孽?那些效忠你的部屬也罷了,西海這些年輕弟子並不知道,難道也要讓他們給你殉葬?」

  他這段話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希望西王孫自己承認罪行,避免隨後可能發生的這場大戰。

  西王孫的珠簾已經碎了半截,隨風輕飄,看著有些怪異,彷彿要把他的眼神切碎。

  他的視線在雲台四周的修行者身上掃過,有些疲倦,依然幽深,最後落在桐廬等西海劍派弟子處。

  「不錯,這些年不老林確實是我在打理。」

  聽到這句話,又是一片嘩然。

  西海劍派弟子震驚無語,氣氛頓時低落了很多,桐廬臉色蒼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鬥尚未開始,己方主帥便已經被抓,而且自承其罪,這還怎麼打?

  西王孫忽然笑了起來。

  因何發笑?

  他斂了笑意,看著眾人漠然說道:「但是,這有什麼錯嗎?」

  眾人心想此人莫不是精神受了太大刺激犯了失心瘋,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過南山皺眉說道:「做出這等惡事,居然毫不知錯,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西王孫說道:「我想說的是,在你們各自的宗派裡面,像我這樣的人有很多。」

  過南山說道:「你放心,那些人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西王孫看著他微諷說道:「你確定那就是全部?那些只是些小角色,難道你還敢去懷疑你的師長?」

  過南山神情微變,沉聲說道:「休得妖言惑眾,挑拔離間。」

  西王孫的意思很清楚,各宗派裡有很多重要人物與不老林有瓜葛,難道你們都敢抓。

  過南山的意思同樣清楚,既然是各宗派的重要人物,怎麼可能加入不老林做刺客。

  西王孫神情漠然說道:「他們自然不會當殺手,問題在於,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有很多想要殺死的人,卻不方便自己出手,所以需要通過我們來做。你確定希望我這時候說出他們的名字?」

  他的視線在各宗派掌門長老的臉上移動,就像是刀子一樣。

  布秋霄注意到那些各派掌門與長老裡有兩三個人的神情明顯有所變化,心知不能再讓西王孫繼續說下去。

  他看了眼成由天。

  成由天明白他的意思,劍識微轉,右手指間隱隱有電光閃耀,隨時準備施出八方劍法,用雷鳴震死對方。

  西王孫忽然轉頭,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說道:「或者便從你們青山宗開始?」

  成由天沉默片刻,把右手背到身後,不明白掌門師兄為何任由此人開口。

  西王孫笑了起來,看著各宗派的掌門長老,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說道:「如果說刺客是刀,我是握著刀的那把手,你們便是買刀的人,你們有什麼資格判我有罪?」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6 13:16
第五十八章 海上生巨山

  海面生著浪,漆黑一片,下方彷彿隱藏著什麼怪獸,令人感到無由感到壓抑,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感覺。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因為人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西王孫的問題。

  布秋霄的聲音響了起來。

  「齋裡常用筆墨紙硯,除了做菜的時候,從來不用刀。」

  他飛到西王孫身前,看著他平靜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沒有向你買過刀,齋裡應該也沒有人向你買過刀,那麼我有沒有資格來問你幾句?」

  西王孫看著他微笑說道:「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知道你們一茅齋也不是那麼乾淨。」

  布秋霄淡然說道:「沒有證據那便莫提,不然十年前我們便已經殺到這裡來了,何至於要等到今天。」

  西王孫嘲諷說道:「說的有道理,不老林已經存在無數年,你們這些正道宗派為何從來沒有管過,偏偏現在出手?不過是以此為藉口打壓我西海劍派罷了。」

  「修行界依然是人間,難免會有難看醜陋事,不老林存在多年的道理,誰都明白,問題是自十幾年前你出現之後,不老林的行事風格變得更加極端,與邪派妖人勾結不說,居然妄圖影響朝廷與雪國之間的戰事,更不可饒恕的是,你們居然敢與冥部勾結,我們如何還能容你活著?」

  布秋霄回答完西王孫的問題,便不再多言,望向桐廬等西海劍派弟子,說道:「交人,投降。」

  西海劍派那兩位游野境長老對視一眼,準備說些什麼。

  桐廬看著各宗派的前輩們,厲聲喝道:「「不行!這裡是我西海劍派的地方!就算真如你們所言,你們也應該稟請我師尊清理門戶,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逼上門來!你們擺出這等陣勢究竟想做什麼?想滅我山門嗎!」

  布秋霄沒有理會他,視線投向遙遠的大海深處。

  今日局勢究竟會怎樣發展,他已經推算出來些許,但那人始終不出現,誰也無法確定。

  忽有劍光自海那邊來。

  終於來了。

  布秋霄微微挑眉。

  那道劍光來得特別快,只是瞬間,便從大海深處來到此間,應該是在虛境裡飛行。

  虛境與真實的天空裡有道無形的屏障,卻無法隔斷應那道劍光而起的天地感應。

  狂風呼嘯,墨般的大海上生起千萬堆雪。

  帶著鹹味的海風,彷彿真實的箭雨,在空間裡帶出無數道裂縫。

  離雲台最近的百餘道劍光搖晃起來,青山弟子們馭劍不穩,紛紛向著遠方避開。

  成由天與大澤令站在最前方,神情凝重,準備出手,卻被布秋霄阻止。

  布秋霄繼續向後退,青山弟子們更是已經退出十餘里的距離,前一刻還密佈劍光的夜空,頓時變得空曠了很多。

  雲台之圍被解。

  一劍隱而未發,便有如此之威,來者除了西海劍神,還能是誰?

  在這樣絕對的強者之前,再多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那道劍光傳出的意志是那樣的清楚而且強大。

  你們都是螻蟻。

  ……

  ……

  桐廬的臉色終於不再蒼白,西海劍派弟子們就像是找到家園的幼獸,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雲台的山崖間更是響起了陣陣驚呼。

  那道劍光來到雲台上方的夜空裡,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向前斬開夜色,衝著各宗派修行者而去。

  兩百餘名青山弟子組成劍陣,擋在最前方。

  布秋霄等強者,飄於夜空各處。

  各修行宗派弟子們神情凝重,嚴陣以待。

  就在所有人緊張無比的時候。

  那道劍光忽然停住,然後散開。

  彷彿有道屏障出現在那道劍光之前。

  劍光散溢,如高溫的岩漿,不停流淌,照亮了海州城的夜空。

  夜空無比明亮,彷彿回到白晝。

  人們看清楚了,在那道劍光之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道身影伸出右手,手裡彷彿握著一把劍。

  那道來自西海的劍光,遇著那人的手無法再進一步,只能如水般溢淌而散。

  誰能只憑一手一劍,便擋住西海劍神的一劍?

  無數道視線看著高空,震驚無語。

  按道理來說,這場絕世強者之間的對戰發生在極遠的虛境之上,以場間絕大部分修行者的眼力應該無法看到,但是此刻劍光太過明亮,映得那道身影太過清楚。

  難道是青山掌門真人?

  那道劍光斂於百里之外,歸於一人。

  正是西海劍神。

  兩位通天境大物隔空相對。

  十幾年前,景陽真人於青山神末峰飛升,西海劍神不請自來,被青山掌門用承天劍逼出身形,退至三千里外。

  從那次來看,青山掌門的境界似乎還在西海劍神之上,但所有人都知道並非如此,因為那裡是青山。

  今日才是這兩位南方最強者的第一次真正交手,也是數十年來,整個朝天大陸通天境強者的第一次真正交手。

  從眼下來看,雙方境界實力相當,看不出誰強誰弱。

  「青山劍宗,不過如此。」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百里外的海上傳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情緒起伏,顯得格外冷酷,而冷酷則是源於自信。

  青山掌門真人沒有說話。

  百餘道劍光破空而起,重新圍住了雲台,隨時準備殺過去。

  這便是青山的回應。

  就算你是西海劍神,能夠與掌門真人分庭抗禮,西海劍派的弟子又如何是青山弟子的對手?

  四名破海境長老,十餘名游野境長老及過南山,還有近兩百餘名無彰境弟子,這是何等聲勢?

  即便不用別的宗派出手,青山宗也能把雲台給滅了,更不要說九峰裡還有多少高手隱而未出?

  不過如此?

  如此足矣。

  兩位大人物在高遠的夜空裡對峙。

  海面上,數百道劍光對峙。

  墨海湧動,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忽然,墨汁般的海水流動的更加湍急,生出更多的浪花,然後向著兩邊分開,露出黑色的隆起,彷彿生出一座山。

  隨著海水淌落,畫面越來越清晰,那是泛著黑色光澤的皮。

  海水裡隱藏著一個無比巨大的生物。

  那座破海而出的山只不過是它的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6 21:29
第五十九章 吾乃騎鯨樂浪人

  修行者們已經猜到了海裡的巨大生物是什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那必然便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

  難怪面臨如此危險的局面,西海劍神依然這般漠然自信。

  原來這隻巨獸一直在海底藏著,隨時準備著戰鬥。

  那座山般的飛鯨經常在海州城附近的海面上飛行。

  每年四海宴的時候,它還會噴吐海水以為洗塵雨,凝結綵虹歡迎賓客。

  沒有神秘感,並不代表不可怕。

  飛鯨緩慢揮動著雙鰭,帶著數百丈高的浪花,向著海面浮起。

  無數海水從光滑的鯨背上瀉落,形成無數道瀑布,其聲轟隆如雷,畫面無比壯觀。

  飛鯨離開了海面,帶著無數水霧向著天空而去,龐大的身軀高速移動,排擠出無數空氣,帶著恐怖的狂風。

  它來到離海面約兩千丈的距離,緩緩張開如黑洞般的巨口,對著東方發出低沉的吼叫。

  帶著鹹味與腥味的海風如刀子般落在青山弟子的身上,很多人都有些站立不穩,圍著雲台的劍光飄搖不停,如汪洋裡的小舟,似乎隨時可能覆滅。

  陰雲散盡,星光灑落,落在飛鯨龐大的黑色身軀上,反射出幽幽的光茫,就像是座真正的山,竟似要比褪去雲衣後的雲台更要大,在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這陰影也出現在圍攻雲台的各宗派修者心裡。

  飛鯨的吼叫變得更大,如雷一般迴盪海上,帶著呼嘯的狂風,充滿了憤怒與殺戮的慾望。

  下一刻,它鼻孔裡噴出無數海水,落下時便變成了一場暴雨。

  在暴風雨裡,青山弟子們勉強控制著飛劍,神情凝重,略顯不安。

  別的宗派弟子隔得遠些,卻更加畏懼。

  一位鏡宗弟子被鯨吼弄的神魂不屬,從飛鏡上跌落,如果不是被一道劍光救起,竟是險些直接跌落大海。

  從如此高的地方落入海裡,即便是修行者,也必死無疑。

  很多人再想西海劍神那句話,便懂了更多的意思。

  青山宗確實很強,但這裡是海州城外,是西海劍派的領域。

  西海劍派提前便把飛鯨藏在海裡,這時候忽然出現,便是要震懾眾人。

  飛鯨乃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體形龐大如山,威壓恐怖,以境界實力來論只怕已是破海巔峰,甚至可能半步通天!

  青山掌門要看住西海劍神,那麼誰來抵擋飛鯨?

  碧湖峰主成由天前些年才剛剛晉入破海境,其餘三位長老也都是破海初境。

  大澤令就算稍強些,也絕對不可能是這隻飛鯨的對手。

  半步通天與普通破海境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

  站在暴雨裡,看著前方那隻龐大的飛鯨,布秋霄想著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激怒對方,讓其遠離。

  飛鯨的體形太過龐大,如一座真正的黑山,在這裡與它進行戰鬥,無論勝負,都會波及到那些普通的修行者。

  尤其是那些境界稍低些的弟子,只怕會死很多。

  他只能希望西海劍派的神獸,靈識方面有所欠缺,不然接下來還真會有些麻煩。

  想到這裡,他越發不理解青山劍宗為何會派出如此多的無彰境弟子。

  要知道今次並不是簡單的斬妖除魔,年輕弟子參與可以增長見識,煉養道心,吸收經驗。

  今夜是真正的門派之戰,對這些年輕弟子來說太過危險,至少他們不應該一開始便出現。

  這些思考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布秋霄長身而起,準備與那隻飛鯨周旋一番。

  便在這時,他心生感應,神情微異,抬頭望向夜空高處。

  無數海水從飛鯨鼻吼裡噴出,變成暴雨落下,星光都被衝淡了很多。

  忽然。

  無數道雨絲斷裂開來,變成一截一截的。

  每截透明的雨線,在某種無形力量的作用下綻開,變成一朵雪花。

  暴雨變成了從天降的大雪。

  夜空裡忽然變得極其寒冷。

  修行者們看著夜色裡的雪花,震驚無語,他們寒暑不侵,為何卻有了刺骨的感覺。

  紛紛揚揚的雪花裡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那是一個黑衣人。

  雪花落的很急。

  黑衣人來得很快,隨雪花飄落,雙腿繚繞著雷電的餘光。

  難道此人竟是從雷域裡出來的?

  黑衣人落到了飛鯨的背上。

  與飛鯨龐大如山的身軀相比,他就像是一粒塵埃,卻彷彿比天空還要更重。

  飛鯨發出一聲不甘的吼叫,向下沉了數百丈。

  它揮動兩鰭,帶出兩道狂風,想要停留在空中,卻發現根本無法做到。

  它想要通過翻滾鯨身,把那個黑衣人震下去,發現也做不到。

  暴雪繼續飄落,落在黑衣人的身周,鯨背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層雪,寒冷至極。

  黑衣人身上繚繞著的雷電餘光,也順著他的雙腳進入飛鯨的體內。

  飛鯨龐大的身軀裡不停傳出悶響,那是天雷的餘威?

  身體承受著難以想像的酷寒,體內充斥著狂暴的氣息,飛鯨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向著海面落去。

  飛鯨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被年輕的弟子們視為師長,敬畏之餘,還有很多親近,此時見著這等畫面,眾人目眥盡裂,想要去救,卻根本無法靠近那片風雪。

  轟的一聲巨響!

  如山般的飛鯨落在海裡,掀起如山一般高的巨浪。

  恐怖的海浪向著岸邊拍去,亂礁盡碎,崖石倒塌,長達百里的海岸線被摧毀的慘不忍睹。

  那座破舊的海神廟也塌了,被湧來的數十丈高的海水淹沒,待潮退去後,早憶沒有殘餘。

  海州城迎來一場地震,不知多少房屋生出裂縫,然後倒塌。

  那位黑衣人站在飛鯨背上,負著雙手望向西方。

  夜空裡傳來青山弟子們的聲音。

  「參見劍律。」

  原來黑衣人就是青山劍律、上德峰主元騎鯨。

  風雪漸寂,天地歸於寂靜。

  除了海浪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音響起。

  元騎鯨望向百里外西海劍神所在的位置,沒有說話。

  但他要說的話,整個天地早就已經聽見。

  青山宗確實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兩位通天。

  但放眼朝天大陸,除了中州派便再也找不出別處。

  青山要正面鎮壓你的時候,你能如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7 12:58
第六十章 井九講故事

  青山兩大通天境齊至。

  西海劍派能如何?

  百里外的那位通天境大物做出了自己的反應。

  海邊再生一劍。

  那道劍光較諸先前更加明亮,更加駭人,彷彿要奪了天地之威,如鯤鵬般扶搖而上,很快便穿過虛境,直至消失無蹤,應該是進入了雷域。

  難道西海劍神準備用劍引來天雷,冒著天大的風險獨戰兩位通天?

  無數道視線望向夜空深處。

  修行者們帶著各種情緒,緊張地等待那道劍光再次出現。

  元騎鯨站在鯨背上,負手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風雪暴雨皆止,星光再臨,站在虛境裡的那道高大身影也沒有什麼動作。

  元騎鯨在等什麼?青山掌門真人在等什麼?為什麼他們不提前出手?

  布秋霄心頭微動,望向數百丈被劍影縛住的西王孫。

  西王孫的傷勢極重,臉色蒼白,卻依然保持著威嚴,只是看著夜空裡的眼神不再幽深,而是充滿是譏諷的意味。

  布秋霄忽然懂了,對著近處的修行者們喝道:「退遠些!」

  話音方落。

  那道劍光重臨人間。

  嘶的一聲響。

  天空彷彿被切開了一道口子。

  一道劍光如閃電般,與傾瀉而落的星光一道落下,照亮整座雲台。

  雲台四周的夜空裡響起無數聲驚呼。

  因為人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畫面。

  ……

  ……

  青山很安靜。

  大陣關閉,碧湖峰頂的雷光消失無蹤,自然也沒有暴雨如注的景色給清容峰上的女孩子們看。

  除了南忘等峰主還有閉關潛修的長老、弟子,所有無彰境以上的青山弟子都去了西海。

  無彰境以下的低階弟子雖然不知曉具體事由,也猜到了應該是有大事發生,或者擔心,或者緊張不安,根本無心練劍。

  九峰自然安靜,神末峰也如此,除了鐵壺裡茶水的沸騰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井九躺在竹椅裡,端著茶杯,看著遠方,不時飲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臘月與顧清、元曲看著他的背影,對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心想確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西海那邊的局勢想必很緊張,引發這件大事的柳十歲只要沒回到青山,便應該很危險,井九為何不擔心?

  這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掌門真人與井九之間的那個交易。

  井九讓弗思劍去異大陸請動巨人朋友盯著被濃霧鎖住的群島,掌門真人便要保證柳十歲的安全。

  那位巨人從鳴泉秘境裡拿了根萬年老樹,現在正盯著那片霧犯困。

  在井九看來,有柳詞照看,還有不二劍與那朵茉莉花,柳十歲如果還會出事,那小傢伙的運氣也實在太糟糕些。

  他忘了柳十歲的運氣向來不怎麼樣,而且沒算到柳十歲離開不老林後沒有直接回青山,卻是去取那把劍。

  至於青山宗與西海劍派這場戰爭的勝負,他不是很關心,因為不需要擔心。

  「為什麼?」

  聽到元曲的問題,井九把茶杯遞給顧清,說道:「因為兩個通天比一個通天多一個通天。」

  這是句廢話。

  也可以說是連孩子都覺得無聊的算學常識。

  廢話之所以被稱作廢話,是因為不言自明。

  不言自明的道理,一般來講都顛撲不破。

  最簡單的算學常識,也往往最無法推翻。

  元曲摸了摸自己的頭,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顧清則是有些意外,問道:「掌門真人與劍律都去了?」

  趙臘月心想若非如此,幾年前井九和自己為何要去把白鬼大人從碧湖峰請過來。

  想著此事,她看了崖畔那隻白貓一眼,對井九問道:「西海也有鎮派神獸,我們見過的那隻飛鯨。」

  井九說道:「那隻鯨是個假通天,而且元騎鯨的名字克它。」

  顧清愣了愣,想了想才明白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曲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心想這沒什麼道理吧?

  白貓趴在崖邊聽著他們說話,心想這話有趣,而且有理,就那種愚笨的大塊頭兒也配和自己相提並論?

  它伸出右爪把寒蟬扒回身邊抱住,打了個呵欠。

  春日已深,天氣漸熱,它越來越喜歡抱著寒蟬睡覺。

  至於寒蟬願不願意,神末峰要為此多耗費幾瓶冷玉髓,從來不是它關心的問題。

  「我還是覺得沒道理。」

  顧清把井九的茶杯洗乾淨,換了新茶,遞到他的手上,繼續說道:「對西海劍派來說就算有些好處,但與風險相比太小,除非他們想改變整個修行界的格局。」

  這說的是西海劍派暗中控制不老林。

  趙臘月說道:「很明顯,他們就是這個目的,不然他們永遠無法超越青山。」

  很多年前,西海劍派快速崛起於海濱,此後做的事情,誰都能看出目標便是青山宗。

  問題是西海劍派對青山的敵意或者說超越的強烈願望從何而來?只是因為西海劍神不甘居於人下?

  趙臘月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望向井九。

  顧清與元曲的視線也落在井九身上。

  井九低著喝茶,裝作不知道。

  趙臘月三人就這樣看著他。

  峰頂安靜了很長時間。

  井九放下茶杯。

  顧清趕緊接過。

  井九有些無奈,說道:「這個故事很長,講起來太累。」

  元曲發出一聲歡呼,跑進洞府,搬出三個錦墩。

  趙臘月示意自己不用,讓井九挪了挪位置,便在竹椅上坐了下來。

  白貓不感興趣,抱著寒蟬繼續睡覺。

  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它都知道,何必再聽一遍。

  「這個故事一開始是這樣的。」

  井九說道。

  ……

  ……

  很多很多年前,從海上來了一艘船,船上載滿了香料、珠寶、晶石,還有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叫做南趨,據說是南海某個小國的王子,不遠萬里來到朝天大陸,便是慕名要進青山宗,他修行天賦極佳,很輕鬆地便進入了內門,在承劍大會上被諸峰爭搶,他卻都不願意,說隻願拜當時的掌門道緣真人為師,道緣真人說他殺性太重,莫說收他為徒,便是修練青山真劍都不合適,說願意介紹他去果成寺修行。

  南趨自然不願,一怒之下離開青山,周遊大陸,遇著一些慘事,心性更加極端,其後他在海上某座島上,遇到前代劍仙洞府,拿到傳承,境界突飛猛進,用兩百年時間修至通天境巔峰,堪稱一代劍仙。後來他回到大陸,為了報復當年之仇,殺了好些青山弟子,更是借冥界妖物相助,趁道緣真人飛升之際偷襲成功。

  道緣真人身受重傷,飛升失敗,臨死前用萬物一劍,隔著數萬里斬斷南趨的道樹,同時啟動青山大陣準備殺他,南趨見機不妙,啟動大陣將洞府所在的島嶼自禁於海霧之中。

  ……

  ……

  井九不會講故事,詞藻毫不華麗,情節也不生動有趣,但趙臘月與顧清、元曲聽得很認真,然後很吃驚。

  他們當然知道井九說的是誰。

  遁劍者的傳說本就是朝天大陸修行界最著名的故事之一。

  他們今天才知道,原來那位南海通天劍仙與青山宗之間有這麼多的恩怨情仇,也第一次知道對方的名字。

  道緣真人是很多年前的青山掌門,換輩份來算應該是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的師祖,飛升失敗然後死去,原來真實的原因便是那名南海通天劍仙,難怪青山宗發誓一定要殺死此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8 13:41
第六十一章 那些年我們吃的火鍋、殺的人

  ……

  ……

  故事說到這裡,當然還沒有完,只是剛剛開始。

  井九想著當年的那些事情,沉默了很長時間。

  師祖為了準備飛升,把青山掌門傳給師父後便去了隱峰。

  誰也沒有想到,因為南趨偷襲,師祖飛升失敗,接著,師父飛升也失敗,這一脈便只剩下了他與師兄兩個人。

  那些年他與師兄過的很是艱難,不要說掌門的位置,便是上德峰都險些被搶走。

  後來,師兄甚至被逐出了山門。

  當然,被逐出山門是假的。

  就像柳十歲的故事一樣,只不過師兄去的是冥界。

  最後他與現在的柳十歲一樣,成功地完成了任務,回到了青山。

  但在這種情形下,其餘諸峰依然沒有放鬆警惕,甚至藉著某些事情對師兄橫加指責。

  希望柳十歲回來後不會遇到相同的問題。

  那時候上德峰真的很低調。

  師兄與他還有元騎鯨、柳詞吃了好些年火鍋,偶爾打打麻將。

  直到該通天的通天,該破海的破海。

  師兄終於成功地拿回了青山掌門。

  其實他並不是很清楚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他專心修道,從來沒有離開過上德峰,連那個寒氣森森的洞府都很少出。

  只有那次師兄說要去殺人的時候,他才離開洞府帶著元騎鯨與柳詞去殺人。

  現在回想起來,為了穩定住青山九峰的局面,那次他們確實殺了好些人。

  至於為什麼殺,他沒有問過。

  師兄總不會亂殺人。

  真是諷刺。

  ……

  ……

  「後來呢?」

  元曲的問話,讓井九從難得的回憶裡醒過來。

  他開始繼續講述那個故事。

  「後來的事情都是我猜的。」

  ……

  ……

  南趨道樹被毀,又被海霧禁絕天地,就算能修復傷勢,也再沒有希望飛升,所以他迫切地希望能夠離開。因為青山宗的緣故,他不敢離開那片霧,但他可以派人離開,然後想辦法把青山宗毀掉,他自然便可以離開。

  這需要很長時間,幾百年甚至更多,但修行者最多的便是時間。

  最初離開海島的人是他的童子。

  那個童子來到大陸後,稱自己為天近人,替南趨尋找合適的傳人。

  有個少年叫劍西來,他的劍道天賦很高,但因為別的原因被無恩門拒絕,心存怨意。

  天近人忽然發現這與南趨的經歷很相似,找到劍西來,給他信物,指點他去海外,進入霧島拜了南趨為師。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把南趨的功法直接給了劍西來。

  那個少年劍法大成,開創西海劍派,稟持師長意志,試圖滅掉青山。

  但他發現西海劍派起勢再如何快,也永遠追不上青山,便只好另選方法。

  某年,他不知通過什麼方式掌握了不老林的控制權。

  不老林的刺客習慣用劍是一百年前開始的,想來便是那個時候。

  正道宗派尤其是青山一直懷疑他的來歷,但沒有證據,所以當兩忘峰謀這個局的時候,那幾位知情的師長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也沒有阻止,只是順勢而為,因為這件事情反正對他們沒有什麼損失。

  ……

  ……

  井九說道:「沒想到的是,十歲這個傢伙居然真的挖到了一些東西,於是便有了今天。」

  元曲讚歎道:「大師兄真是了不起。」

  井九不知道他與顧清私下聊的那些事情,沒聽明白,說道:「算是了不起,但意義不大。因為劍西來不會留下機會。」

  趙臘月想不到這些,顧清的反應很快,有些吃驚說道:「師父是說他會斷臂求生?」

  井九說道:「青山難得找到一個機會能名正言順地殺死他,他不如此做還能如何?」

  元曲睜大眼睛問道:「那可是西海劍神,說殺就能殺?」

  井九說道:「確實難,所以青山擺出這麼大的陣勢,主要是逼他退,經此一役,西海劍派便是廢了。」

  趙臘月越聽越意外,說道:「我以為你不懂這些事情。」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重回青山後,他的話越來越多,但還是不多。

  今天是除了朝歌城與趙臘月那番長談外,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趙臘月明白了。

  以前他是懶得想,不是想不明白。

  顧清問道:「那西王孫到底是什麼人?都說他是劍西來的師弟,難道也是南趨的徒弟?」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想起當年去海州城的往事。

  那次井九便是專門去看西王孫,只不過看到後有些失望,因為確認不是他找的那個人。

  井九沉默不語,這也是他沒想明白的事情,為何十幾年前會忽然出現西王孫這樣一個人?

  那時候師兄已經離開青山,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西王孫對柳十歲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這件事情真與師兄有關係?

  元曲說道:「不管如何,今次西王孫必死無疑,不老林被滅,邪派更加勢衰,想來修道界應該會太平很多年。」

  聽到太平兩字,趙臘月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很清楚就算正道修行界大獲全勝,除掉的也只是不老林的中低層。

  那些真正危險的人物柳十歲根本接觸不到。

  比如今天可能會出現的那個人。

  時間流轉,暮色轉為夜色,星辰安靜地看著群峰。

  此時海州城外的墨海上空,局面正在最緊張的時刻,青山掌門與元騎鯨先後亮相。

  井九站在崖畔,心想那人如果會出現,應該也就是現在了。

  正這般想著,一道強大的氣息便到了神末峰。

  神末峰的禁制陣法生出感應,數百道劍意沖天而起,卻無法把隱藏在夜色裡的那人逼出來。

  顧清與元曲感應到了陣法的變動,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崖畔,向著夜空裡望去。

  洞府裡,趙臘月站在寒玉榻前,看著正在睡覺得白貓,輕聲道:「老祖,該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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