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53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0 23:03
第九章 陰鳳大人要的證明

  注:作者曰 ─ 為了準備世界盃後恢復兩更,我把前文看了一遍,各方面都不錯,大部分錯漏基本都是語句上的,比如西海劍神寫成西劍海神這種,真正有問題的就是一處情節:顧清和元曲在白城的時候,就從井九那裡知道方景天有殺心,顧清還應該準備著這件事情,結果寫著寫著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真是有些飄啊,在這裡向大家道歉,過兩天就來做修改,但在正文裡可能不會動了,請大家寬容,然後請大家像我一樣地忘記這件事吧,感謝啊。

  ……

  ……

  當方景天提出這個問題後,石樑變得更加安靜,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不知道隔了多久,風重新從峽谷那頭吹來,拂動雲霧,濃淡變幻,那處的黑影清晰了些,隱約可以看到後方拖著兩道極長的陰影。

  「我不會幫你。」

  一道冷厲的聲音從雲霧裡傳出。

  濕漉的石樑地面上出現數片竹葉。

  那兩道陰影變成真實的存在,掃走四周的雲霧。

  方景天視野所及之處,變得一片清明。

  從雲霧裡走出來的是一隻錦雞,大小如普通錦雞一般,模樣正常,唯一的區別大概便是頭頂的紅冠,如一團烈火。

  讓這隻錦雞顯得妖異無比的,是它身後拖著的兩道尾羽。

  那兩道尾羽長約十丈,隨著它的行走微微顫動,偶爾會展開一些,露出一些畫面。

  尾羽表面到處都是銀暉凝成的小點,斑駁雜陳,看著就像是夜空裡的萬千星辰。

  若看得久了,你又會覺得那些小銀點就像縮小了無數倍的鳴泉秘境,可以通往無底的深淵。

  最奇特的是這隻錦雞居然會說話。

  這指的是它能像人類那般思考然後對話,並不是鸚鵡或八哥那種。

  修行界有很多著名的鎮派神獸都擁有不弱於修行強者的靈性與智慧,但很少有鎮派神獸會說話,慣常是通過神識與人類交流。中州派的麒麟與大澤裡的白蛇都是此類,青山的白鬼與元龜也不會說話,屍狗更是連聲音都沒有。

  這隻錦雞真的很妖異。

  它就是妖雞。

  也就是青山弟子們無比敬畏的鎮守神獸——陰鳳大人。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這樣妖異的一隻錦雞從雲霧裡走出來,肯定會直接嚇死。

  如果是普通青山弟子看到它,大概會猜到它的身份,然後緊張激動地昏了過去。

  方景天很淡然,除了昔來峰主的身份,自然有別的原因。

  他看著陰鳳說道:「你難道忘了師尊的話?」

  聽到這句話,陰鳳的眼睛裡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那些情緒裡有懷念,有尊敬與熱愛,有感慨與遺憾。

  最後這些情緒盡數斂去,只剩下冷漠與驕傲。

  「你只是老四,什麼時候成為老大,再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陰鳳漠然說道。

  「老大啊……」

  方景天走到石樑邊緣向遠處望去。

  石樑外的雲霧再濃,也遮住他的視線。

  他在看上德峰。

  當年他入門要晚很多,在上德峰停留的時間不是很長,沒有經歷過那些麻將與火鍋的歲月。

  那些故事都是師父後來說給他聽的,帶著懷念與遺憾。

  他後來也親眼看到了很多畫面。

  師叔似乎不理世事。

  兩位師兄看著老實。

  師父待他們恩重如山,最後竟落得那般下場。

  「師尊既然活著,那他們當然都要死。」

  他說道。

  「掌門與劍律在上,此言荒唐。」

  陰鳳說道。

  方景天轉身望向它平靜說道:「幸運的是,我派掌門與劍律之間的關係很糟糕,而我做為師弟最清楚這一點,生死將至,所有矛盾都會在大恐怖之前激化,這便是機會。」

  整個朝天大陸都以為元騎鯨是在十餘年前破境,成為一代通天大物。

  只有很少人知曉元騎鯨早在此之前便已經破境,只不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一直秘而不宣。

  那些很少的人裡面便有方景天,自然也有井九。

  這說明元騎鯨一直在警惕、防範著什麼,也可能是他預備做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無論是哪種,對方景天來說都是好事。

  只不過讓他有些遺憾的是,元騎鯨最終放棄了那個想法,向整個朝天大陸展示了自己的通天境界。

  從時間來看,這應該與井九來到青山有關。

  陰鳳說道:「你準備幫誰?」

  方景天說道:「整座青山都知道,大師兄一直都很討厭師叔。」

  是的,就連最普通的青山弟子都知道,只要提到景陽真人,劍律元騎鯨便會冷哼一聲,流露出極度的不滿與厭憎。

  「青山鎮守裡,我一直是最聰明的那個,因為除了你師父對我說的那句話,我漫長的生命裡從來沒有幻想。」

  陰鳳看著他厲聲說道:「幻想最是有害,你居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與找死有什麼分別?」

  方景天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師父當年究竟是怎麼從劍獄裡出來的?」

  陰鳳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你證明不了,一切都沒有意義。」

  方景天說道:「你要我證明什麼?」

  「他到底是不是景陽真人。」

  陰鳳眼神平靜說道:「如果他是,我當然不會出手。」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如此害怕師叔,就因為你的命牌在他手裡?」

  方景天說道:「但我記得師父說過,當年動手之前他便已經把你的神魂從命牌上取了出來。」

  「我當然怕景陽,但與命牌無關。」

  陰鳳踱步來到石樑邊緣,與他並排站著,尾羽垂落進後方的雲霧裡。

  它看著遠處的神末峰說道:「當年他連你師父都陰了一道,這般可怕的傢伙我怎麼敢動?」

  方景天說道:「就算他真是師叔,現在境界如此低微,有何可怕?」

  陰鳳說道:「你別看他現在還是無彰中境,甚至這些年停滯不前,天天像個白癡一樣躺在那裡曬太陽,但白鬼在那個小姑娘懷裡如此老實,為何?」

  方景天的銀眉輕輕飄了起來。

  雲台一戰時,兩位師兄遠赴西海,震懾強敵。

  如果不是陰鳳示警,他便會按照原定計劃,直接落在神末峰頂,殺死那個年輕人。

  那樣的話,不管他到底是誰,一切都可以簡單的結束。

  誰能想到,白鬼居然在神末峰頂。

  「劉阿大在我們幾個裡面最是警惕膽小敏感,又最是殘忍好殺,如果不是確認了什麼,它怎麼會這般乖巧?」

  陰鳳轉身向著雲霧裡踱去,留下一句話:「所以證明給我看,他不是景陽。」

  看著漸漸消失在雲霧裡的黑影,方景天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好。」

  確認井九的來歷,這本來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前些天終於收到師父的消息後,這件事情更是成了重中之重。

  ……

  ……

  「你知道昔來峰的事情了?」

  趙臘月問道。

  井九看著手裡的那塊翠綠小竹牌,說道:「我有些意外。」

  趙臘月知道那塊小竹牌上畫著一隻錦雞。

  井九的意外在於方景天。

  當初方景天來到神末峰卻沒有出手,應該便是知道了阿大在這裡。

  按道理來說,方景天應該會蟄伏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麼快便又有動作。

  難道他看不清楚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嗎?

  井九這般想著。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42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1 21:18
第十章 一人不得道

  當初掌門真人與元騎鯨遠赴西海,本是方景天殺人滅口的最好機會,但他沒有出現,必然是有人告訴了他。

  井九的懷疑對像裡包括掌門與元騎鯨本人,甚至還有白鬼,但他忘記了青山九峰裡視力最好的那位。

  他摩挲著手裡的竹牌,想著這件事情。

  趙臘月想到昔來峰主方景天也是那位的徒弟,沉默片刻後問道:「如你所言,修道者往往很晚才會收徒,為何太平真人收徒的時間如此之早,而且還收了這麼多?」

  這是她第一次在井九面前直接提到這個名字以及與這個名字相關的往事。

  她想表現的平靜從容些,但聲音還是有些微微顫抖。

  「那人的想法很特別,他從來不相信什麼塵緣因果,自然也不會畏懼,他認為能修行的人就應該修行,他還相信人多力量大的說法,所以他很早便開始收徒……」

  井九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他不是無法想像自己的血脈被複製這件事情,或者他已經生了幾萬個子女。」

  趙臘月無法理解,心想太平真人的想法也太奇怪了。

  這是因為井九沒有把太平的想法全部說出來,不然趙臘月便不會覺得奇怪,而是會生出極度的恐懼。

  就像此時的井九,哪怕已經過去了數百年時間,再次想起太平的想法時,他依然感覺到寒冷至極。

  世間能夠讓他覺得不安而寒冷的東西真的很少,那個惡毒的想法當然要排在首位。

  「不過事實證明,那人的想法裡至少有某一部分是對的。」

  井九說道:「如果不是他很早便收了柳詞與元騎鯨這兩個弟子,想要收回青山並沒有那麼容易。」

  當然,只有柳詞與元騎鯨這兩個幫手還是不夠。那些師伯師叔,還有隱峰裡的長老們,境界高得出奇,他和師兄雖然夠強,但想要全面碾壓對方,還是有些吃力,所以還需要別的力量。

  這是趙臘月第一次聽聞當年的那些秘辛,睜大眼睛說道:「難道太平真人請了外援?」

  「青山的事情,怎麼可能讓外人插手。」

  井九看了她懷裡的白貓一眼。

  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本來已經習慣的姿式,再次變得僵硬起來,說道:「鎮守大人們難道不應該保持中立?」

  白貓睜開眼睛,看了井九一眼,沒有說話,再次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井九說道:「鎮守也是修道者,當然也有自己的追求,不管是飛升,還是更多的壽元。」

  趙臘月說道:「太平真人承諾了他們些什麼?」

  井九說道:「他當時只說了一句話。」

  就因為那句話,兩位青山鎮守站在了師兄與他這邊,於是他們才能鎮壓諸峰,一舉確定青山至今的局面。

  趙臘月好奇問道:「什麼話?」

  井九說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趙臘月才知道原來是屍狗與陰鳳大人。

  青山弟子從外門進入洗劍溪前會進一幢小樓,樓裡掛著青山宗歷史上的重要人物畫像,其中最顯眼的便是歷代掌門畫像。沒有人想過,那些畫像的擺放順序看似簡單,裡面卻隱藏著太多秘密。

  對他們來說青山道統從未斷絕過,從開派祖師到道緣真人,再到太平真人,直到現在的掌門真人,傳承非常清楚,沒有人知道,在太平真人重掌青山之前,曾經發生過那麼多事。

  曾經的那些諸峰傳承,現在都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那些境界深厚的別脈長老,或者當時便被殺死,或者被關押在劍獄裡,或者避入隱峰發誓再也不出來。數百年後,那些被關進劍獄、避入隱峰的諸峰長老,還活著幾個?

  現在的青山只剩下了太平真人一脈。

  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這句話果然沒錯。

  趙臘月心想難道這樣的歷史要再來一遍?

  即便她的道心再如何堅定,也不禁有些不安,愣愣地看著井九,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年青山宣佈太平真人閉死關,沒有出現什麼波瀾,那麼這一次你能不能控制住局面?

  「不需要太過擔心,終究是內部紛爭,不會輕言生死。」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而且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準備。」

  修道者的壽元很長,時間很多,而且他們的時間精力大部分都用在修行上,於是很多事情都會變慢。

  哪怕是陰謀的實施也很慢。

  洞府外傳來聲音,不知何峰以劍書傳訊。

  趙臘月把白貓放回寒榻上,走出洞府。

  「醒來。」

  井九說道。

  白貓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阿大,有人想要殺我。」

  寒玉榻前變得很安靜。

  白貓心想一直都有人想殺你,只不過一直都殺不了你。

  如果可以的話,你早就死了,也許是榮耀地死在我的手裡?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白貓眼瞳微縮,顯得有些邪惡。

  「沒有人喜歡你。」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寂寞,因為無聊嗎?當然是因為嫉妒啊,笨蛋。」

  「原來如此。」

  「你有沒有覺得有一點失望,一點委屈,還有那麼一點點難過?」

  「被人需要,被人喜愛,那是凡人的精神渴求,你我是修道者,何必在意這些。」

  說完這句話,井九看了眼錦雞竹牌,收進袖裡,向洞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白貓漠然想著,裝,你繼續裝。

  ……

  ……

  井九走到崖邊,望向雲海裡的諸峰,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趙臘月走到他的身邊,畫面的感覺便變了很多。

  井九說道:「都不喜歡我,感覺很失敗啊。」

  他說的是妖雞。

  趙臘月以為他說的是方景天,問道:「既然掌門真人與劍律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為何不提前阻止他?」

  井九說道:「柳詞與元騎鯨對那人終究還是有些歉意,在他們看來,方景天願意為那人做些什麼本就沒有錯。」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方景天真要做些什麼,掌門真人與劍律肯定會出手,但如果只是想法,誰能說什麼呢?

  徒弟想為師父報仇,這是世間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徒弟真好。」

  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又說道:「我有些孤單。」

  他極其罕見地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或者說他極其罕見的有了些情緒。

  趙臘月看著他認真說道:「現在不是有我們了嗎?」

  井九發現確實如此,青山九峰裡最孤的神末峰越來越熱鬧,因為這裡的猴子與人越來越多。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崖外的雲海便多了光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2 21:55
第十一章 左易案的再變化

  井九轉身望向趙臘月,沒有說話。

  趙臘月眼睛睜的很大,有些困惑。

  井九在想事情。

  他對萬物的看法還是如前世那般,沒有什麼變化,從未想過入世感悟,因為那樣太過刻意。

  最開始的山村九日,只是為了適應這個身體,而他帶著趙臘月上神末峰,也只是延續前世的因果。

  他的視線離開趙臘月,望向道殿裡正在與顧清說著什麼的元曲。

  元曲是今世的因果,只有顧清才是真正自己來到他的眼前。

  當然還有那個來自應城的狐妖。

  崖畔的爐子上擱著鐵壺,壺裡的黑茶慢慢潤出滋味,小荷蹲在爐前,髮絲被汗水打濕黏在頰畔,模樣很好看。

  看著她,井九便想起了柳十歲。

  柳十歲與趙臘月一樣,都是前世的延續,也與趙臘月一樣,跳出了他的預想。

  兩個天生道種,不想著在青山裡安靜修行,偏想著去查舊案、做臥底。

  井九真不知道這些小傢伙是怎麼想的。

  趙臘月算是被他轉回了正途,沒有繼續在查飛升一事上浪費生命,柳十歲卻還行走在他自己選擇的路上,不知將來還會遇到多少麻煩。

  現在柳十歲的麻煩便已經很多。

  不是昔來峰的事情,而是修行問題。

  柳十歲的青山劍道曾經被廢過,靠著妖丹與血魔教秘法才重獲新生,其後又隨著西王孫學了數年的霧島劍法。

  這些都是世間最高深的道法,問題在於體系完全不同,正邪殊途,根本無法同時存在。

  現在柳十歲境界還低,暫時感受不到弊端,甚至會顯得要比同等修為的修行者強大很多,但隨著修行時間增加、境界提升,總有一天會出事。到時候這幾種不同道法相互衝突,他輕則經脈再斷,甚至可能直接灰飛煙滅。

  那天井九說柳十歲如果去行雲峰修行劍意焠體,或者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只是不想柳十歲思慮過盛。

  如果柳十歲現在的境界再低些,劍峰或者真的可以幫助他重新來過,現在則有些晚了。

  放眼朝天大陸,能解決柳十歲修行問題的地方只有五處。

  雲夢山肯定捨不得讓麒麟出手,朝歌城那座太常寺有更重要的用處,一茅齋他不熟,那麼便只剩下兩處。

  如今方景天藉著左易之事發難,剛好藉著這個機會把柳十歲送過去。

  井九這般想著,望向趙臘月說道:「劍書何事?」

  趙臘月說道:「天光峰墨池長老想求召開峰會,徵詢諸峰同意。」

  修道者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行,對開會議事向來沒有什麼興趣。

  峰會乃是青山級別最高的議事會議,商議的必然都是大事,一般都是由掌門真人或劍律元騎鯨親自召集,往往要隔好幾年才會一次。墨池這樣的普通長老要求召開峰會,需要得到所有峰主的同意,更是非常少見。

  井九記得很清楚,上一次這樣的情況發生在三百多年前,那年人族與雪國在蘭陵雪原發生一場大戰,柳詞帶著九峰強者盡數去援,冥師從捲簾人處查到某些秘密,趁機潛入青山想要把那人救走,結果被他一劍斬殺,事後上德峰的一位長老提出召開峰會,名義上是總結此事,其實暗底裡劍鋒直指天光峰,想要追究柳詞的責任。

  今次墨池要求召開峰會,用的名義也是討論不老林一事的後續,但誰都知道真正要說的是柳十歲的事。

  那麼天光峰的目標是昔來峰?

  井九知道墨池是個老實人,老實人難得生氣才可怕,但他不認為這件事情會如此簡單。

  柳十歲的事情是小事,哪怕用不老林做引子,那些峰主也不會同意召開峰會。

  趙臘月說道:「都同意了,包括閉關的廣元真人。」

  神末峰排名最後,劍書被送到趙臘月手裡,說明其餘人都已經簽了名字。

  這件事情肯定有問題。

  井九沒有意外。

  柳十歲的事情是小事,但參與的人多了,便會成為大事。

  有些人就是想把這件事情變成大事。

  趙臘月忽然說道:「有人通過捲簾人在查左易一事。」

  從雪原回來的時候,他與趙臘月的第一次對話便是劍峰與左易這兩個詞。

  他們第一次見面便是在劍峰,那夜他們殺死了左易。

  這是無人知曉的秘密,除了柳十歲。

  但柳十歲也不知道細節。

  井九一直知道趙臘月在九峰裡有幫手。

  那個人應該是朝歌城甚至是皇宮埋在青山裡的眼線。

  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會理會。

  「峰會什麼時間?」

  「十日後。」

  「我們也去看看。」

  「好。」

  ……

  ……

  七海郡的監利城不是很大,約摸十餘萬人口,但足以支撐十餘家醫館。

  濁水的一道支流穿行城裡,秋樹在兩側隨風落葉,畫面很美,黃葉滿地之處,有座看著很普通的醫館。

  醫館的匾上沒有海棠花,而是一片銀杏葉。

  一個高大男子走進醫館,不待醫館夥計招待,直接取出一塊木牌,說道:「我是來拿結果的。」

  那塊木牌是陰沉木材料,黝黑無比,上面雕著一把小劍,氣息沉鬱,正是無法作偽的青山劍牌。

  高大男子叫做簡若山,乃是兩忘峰弟子,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出現在北方的監利城。

  他要拿的結果自然不是看病的結果。

  醫館關閉大門,陣法啟動,隔絕內外聲音與氣息。

  簡若山盯著大夫的眼睛說道:「那個人就是你們的執事,我不相信隔這麼長時間,你們還查不到他在哪裡。」

  那位大夫瞇著眼睛說道:「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簡若山神情微變,說道:「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死。」

  大夫靜靜看著他說道:「這是我們捲簾人內部的事情,為什麼要給你交待?」

  簡如山連聲問道:「是不是左易師叔通過他查到了某些人的問題,所以他才會被滅口?」

  大夫不想再理他,說道:「貴客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要問,便請離開。」

  簡若山微怒說道:「你竟敢如此無禮?」

  大夫淡然說道:「捲簾人自然不敢對青山仙師無禮,但你的要求與問話無禮在先。」

  醫館大門重新開啟。

  那名夥計走到大夫身邊,想著先前那名青山弟子離開前的憤怒模樣,有些擔心地問了幾句。

  「青山強勢多年,但並非真的不講理,現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我們在青山有人,所以不用理會。」

  大夫提筆開始寫東西,低著頭說道:「歸類丙等,但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回朝歌城去。」

  夥計有些不解,心想丙等的消息確實算重要,只是為何如此著急?

  大夫沒有抬頭,默默想著,當年昔來峰主方景天便想殺井九,現在兩忘峰居然又在查與井九有關的事情,青山內部的爭鬥居然已經到了這一步?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3 21:09
第十二章 破廟滅口

  基於某些很隱秘的、只與人性相關的原因,兩忘峰排名第四的簡如雲一直對柳十歲心懷警惕。

  當年上德峰審訊柳十歲時提到過的左易一案,十餘年後已經被絕大部分人忘記,他卻記得很清楚。

  通過族裡的關係,他查到左易死前曾經去過捲簾人,左易在捲簾人裡有位故交,神末峰似乎也查過那個人。

  這更是堅定了他把案子查下去的決心。

  由於擔心青山裡有人替神末峰遮掩,所以他沒有對任何人說,打算親自來做。

  他的行蹤太過顯眼,所以最終這件事情落到了他的親兄弟簡若山身上。簡若山在兩忘峰裡的排名很普通,至少在青山內部很不引人注意,離開的時候竟沒有驚動任何人,循著已有的線索來到了監利城。

  雖然在捲簾人方面沒有得到結果,但至少可以確認捲簾人方面也在遮掩什麼,對他來說這便已經足夠了。

  他以為自己推算出了所有的事情,心情有些緊張,呼吸都再難保持平穩。

  這裡是一間安靜的破廟,中間燃燒著一堆篝火,他只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沉重如山的呼吸,讓他覺得自己自己的雙肩也有些沉重,那是青山弟子的責任。

  篝火落在他的臉上,明暗變幻,讓他的神情顯得更加凝重。

  井九居然買兇殺人……

  不管是簡如雲還是他都沒有想過,那位碧湖峰的左易師叔是柳十歲殺的,因為當時柳十歲入內門時間尚短,境界還很低微,而且當時的他真的很乾淨,很老實,應該只是在為某人遮掩,至於那人是誰……很好猜。

  他們也不認為是井九親自動手,因為井九當時的境界也很低,根本無法殺死無彰境的左易,他必然是買兇殺人,只是他如何能夠帶著那名刺客進入青山,始終是簡如雲與他都想不明白的事。

  確認了捲簾人這面的事情,他現在可以直接馭劍飛回南方,但現有的這些證據並不足以指控柳十歲,所以他決定去尋找鏡宗裡的一位友人,繼續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想著柳十歲與神末峰的關係,以及後來柳十歲加入不老林、殺死洛淮南這些事,簡若山覺得這件事情真是太複雜了,越想越是頭疼,甚至有些頭昏眼花——如果不是眼花,為何眼前的篝火會變成這種詭異的藍色?

  簡若山這般想著,忽然想到進入兩忘峰後最開始學的那些功課、師兄們用最嚴厲的聲音警告他們必須記住的細節。

  世間有一種火沒有顏色,但如果遇到真實的火焰,便會成為幽藍色!

  簡若山震驚無比,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哪裡還敢猶豫,直接召出飛劍便要馭劍離開。

  可惜的是來不及了,篝火堆的火苗狂漲而起,捲至屋頂,充溢了整間破廟。

  那些幽藍色的火焰看著如此狂暴,但無論是屋頂的舊梁還是佛前的破幔都沒有被點燃,依然如前。

  那些幽藍色的火焰竟似乎沒有真實的溫度。

  「魂火!」

  簡若山厲聲喊道。

  飛劍向著四面八方斬去,劍光耀眼至極!

  他已經確定來敵便是冥部妖人,心情緊張到了極點。

  冥部與人間已經太平兩百餘年,甚至很少能夠看到冥部妖人出現,這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戰鬥。

  魂火沒有溫度,對朝天大陸的修行者來說卻極為致命,因為它可以直接污染、繼而侵噬修行者的金丹或劍丸。

  更麻煩的是魂火無聲無息,很難斬滅。修行者對付冥部妖人的魂火,一般都是用法寶的光毫直接鎮壓淨化,又或者是拼著沾染少量魂火,搶先殺死冥部妖人的本體。

  簡若山只是一名普通青山弟子,沒有法寶,劍道修為又不足以斬滅魂火,只能希望飛劍能夠斬中那名冥部妖人。但他已經想到,這名冥部妖人應該是某位大能的投影,本體應該還遠在深淵之底,自己的飛劍哪裡能夠斬得中?果不其然,明亮至極的劍光高速穿梭,把破廟的三堵牆甚至是廟外的樹林都斬得千瘡百孔,魂火依然從篝火裡不停噴湧而出!

  簡若山帶著絕望大喊一聲,召回飛劍向著那些幽藍色的火焰斬去。

  魂火遇劍風而散,然而下一刻便再次飄回,如一張透明的藍色光罩,向著他的身體落下。

  簡若山一咬牙,盤膝坐下,閉上眼睛,固守道心,把劍罡佈滿身軀,抵抗魂火的侵噬。

  飛劍破空而起,在夜空裡發出刺明的明亮光線,發出求援的信號。

  嗤嗤嗤嗤!

  破廟裡被恐怖的聲音佔據,就像是數萬條蠶在啃食桑葉,又像是燒火的烙鐵緩緩伸進冰水裡。

  幽藍色的魂火不停落下,佈滿身軀的劍罡越來越薄,眼看著便要支撐不住。

  簡若山睜開眼睛,眼裡流露出絕望與掙扎的神情。

  這時候他面臨著兩個選擇,或者撤了劍罡,強行闖出破廟,或者再這樣堅持下去。

  但無論是哪種選擇,最終都是一條死路,除非他練成先天劍體,才有可能憑肉身直接對抗魂火。

  只是猶豫片刻,一切便成定局,魂火蝕破他的劍罡,落在他的衣服與臉上,然後向著皮肉裡鑽去。

  簡若山痛苦無比地叫喊起來,道心再難守住,魂火侵蝕的更加迅速,瞬間便把他燒成了幾道青煙,些許殘灰。

  一道劍光破夜色而至,落在廟前,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

  微雪從天而落,破廟裡的篝火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旺盛,那些魂火的殘餘則是漸漸淡去,直至消失無蹤。

  段蓮田走進破廟,神情凝重至極。

  他是上德峰的新晉長老,行事以冷酷無情著稱,當年柳十歲偷食妖丹、修行邪道秘法一案,便是他親自審理。

  也正是在那次審案過程裡,他忽然發現柳十歲居然與碧湖峰左易之死有關。

  最近九峰裡隱約有些風聲,段蓮田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這個案子,開始重新拾起,如簡如雲一樣查到了某些線索。

  更準確地說,他查到了左易那位故交曾經是監利城的捲簾人。

  今日他來到監利城,卻發現居然有人搶在了自己的前面。

  正在警惕困惑之時,他忽然在仙居裡看到了城外的一道劍光。

  那道劍光無比照亮,照亮了小半片夜空。

  那是青山弟子示警求援的信號!

  段蓮田毫不猶豫,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城外,找到這間破廟,卻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堆篝火。

  有篝火便有人,那麼人去了哪裡?破廟牆斷梁毀,是誰曾經在這裡戰鬥過?

  段蓮田取出一面銅鏡,向著破廟四周照去。

  這面銅鏡喚作明光鑒,出自鏡宗大匠,每座城市裡的捲簾人都有一面。

  上德峰的長老與弟子們因為查案尋蹤的需要,也習慣帶在身邊。

  看著銅鏡照出來的那些模糊畫面,段蓮田很是震驚,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居然是冥部妖人!

  就在他準備繼續查找痕跡與線索的時候,忽然又有雪花落下。

  此時落下的雪花,比他馭劍而至時的雪花要大很多。

  劍光微斂,遲宴出現在破廟裡。

  段蓮田有些吃驚,上前行禮道:「見過師兄。」

  遲宴看了眼四周,微微皺眉。

  段蓮田說道:「死了一名弟子,不知道是哪座峰的。」

  遲宴說道:「回去再說。」

  段蓮田神情微變,看著他沒有說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4 21:01
第十三章 慌了的人與不省心的人

  段蓮田離開上德峰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更沒有對任何人說自己要去哪裡。

  遲宴忽然出現在監利城外,便顯得很奇怪,除非是跟蹤他來到此間。

  而且剛剛有名青山後輩弟子慘死在這間破廟裡,甚至與冥部妖人有關係,他卻來了一句回去再說?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忽然出現在這裡又是什麼意思?

  段蓮田沉默看著遲宴,就要他給自己一個交待。

  遲宴沒有說話。

  破廟落下的雪忽然變得大了起來。

  如鵝毛。

  段蓮田微微色變,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強硬,沉聲說道:「我來監利是為了查一件案子。」

  遲宴依然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段蓮田冷哼一聲,風雪驟疾。

  這兩位上德峰的長老,竟是在遠離青山的一間破廟裡對峙起來!

  破廟已經全部破了,牆倒窗傾,風雪不停灌入,片刻功夫,篝火便告熄滅。

  廟外的樹林也落了好些雪,枝幹變重,搖搖欲墜,青黃相雜的草地只剩下白色。

  那些藏在草枝裡的螞蚱紛紛凍僵,然後倒斃,再也無支撐到秋後的日子。

  段蓮田身形微晃,知道不是對手,收了劍意,看著神情如常的遲宴恨恨說道:「破海了不起嗎?」

  遲宴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馭劍而去。

  段蓮田看了眼那堆篝火的殘跡,歎了口氣,馭劍隨之而走。

  劍光消失在夜色裡。

  風雪漸止。

  ……

  ……

  上德峰沒有下雪,卻更加寒冷。

  尤其是禁地洞府深處寒意刺骨,更勝雪原,石壁上凝著萬年不化的冰霜,自行生成各式各樣的花朵。

  元騎鯨站在井邊,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看井底的風景,聽到腳步聲與行禮聲也沒有回頭。

  「我有自行離山查案的權力,我不明白為何要阻止我,還要強行把我帶回來。」

  段蓮田似乎很理直氣壯,但誰都能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不安。

  元騎鯨沒有說話。

  遲宴問道:「誰讓你去查左易的案子?」

  段蓮田說道:「這本來就是我經手的案子,我為什麼不能查?」

  遲宴接著問道:「十幾年時間裡你不查,為何現在忽然要查?」

  段蓮田有些惱火說道:「這十幾年柳十歲不在青山,我怎麼查?」

  遲宴微微挑眉說道:「你可知道柳師侄於我青山有大功?」

  段蓮田猶豫了會兒,說道:「我沒想那麼多,我只知道自己絕對沒有看錯,柳十歲肯定與左易之死有關,不然他為何死都不肯說出那天夜裡他到底去了哪兒?他到底在隱藏什麼?」

  「死都不肯說這幾個字用的好。」

  遲宴看著他神情冷漠說道:「當初你以為他就是個偷食妖丹、學了邪道秘法的叛徒,所以對他用刑用的極狠,現在他風光無比地回到青山,搖身一變成了功臣,你是不有些慌?」

  段蓮田神情微變,說道:「掌門真人讓兩忘峰做的局,你我都不知情,難道要我承擔責任?」

  遲宴淡然說道:「問題在於柳十歲不會忘記受過的那些罪,以他現在的前途,你慌也是應該的。」

  段蓮田真的有些慌了,急聲分辨道:「我不否認自己確實存著這樣的想法,他如果出了事,我自然不用擔心他記仇,但問題在於我沒有撒謊,他的嫌疑如此之大,憑什麼不查?」

  上德峰已經查清楚,死在破廟裡的那名後輩弟子叫做簡若山,乃是兩忘峰弟子。

  除了左易一案,簡若山之死似乎也可以成為某種證明,至少是說明。

  簡若山死在冥部妖人的手裡。

  與當初中州派魏成子的死法很相似。

  修行界一般認為後者是不老林殺人滅口。

  濁水裡的鬼目鯪以及事後從雲台裡查到的很多卷宗,都證明不老林這些年確實與冥部有勾結。

  現在雲台已經被毀,西海劍派退回兩千里外的遠海,那麼還有誰能繼續用冥部殺人?

  「是柳十歲。」

  段蓮田咬牙說道:「我們都知道西王孫很欣賞他,那些卷宗與證詞裡也都有提過,不老林與冥部的聯絡方法或者渠道,如果真的留了下來,最大的可能便是落在他的手裡。」

  聽到這句話,元騎鯨終於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道:「你究竟查到了什麼?」

  段蓮田說道:「左易在捲簾人裡的關係叫林黃岩,左易死後此人便失蹤,前些年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繼續。」

  段蓮田有些猶豫說道:「我翻閱過捲簾人當年的卷宗,確認林黃岩那時候應該在查……神末峰主。」

  遲宴皺眉問道:「捲簾人為何會把卷宗給你看?」

  捲簾人對資料的報密做的相當完美。

  段蓮田並非當事人,按道理來說絕對接觸不到那些卷宗。

  段蓮田一咬牙,說道:「我用的是劍律的名義。」

  遲宴神情微變,正準備呵斥,元騎鯨又說了聲繼續。

  段蓮田說道:「沒有人知道林黃岩在查什麼,只知道他與左易見了一面,然後左易連夜回山,然後便死了。」

  元騎鯨說道:「那麼你也想死嗎?」

  你想死嗎?

  這句口頭禪從青山弟子的嘴裡說出來時,或者慷慨或者嘲弄,味道都很濃。

  元騎鯨說這句話卻是那樣的平淡,就像雪落無聲。

  段蓮田這是對自己的警告,趕緊跪下認錯。

  首先是他用了上德峰的名義。

  其次便是這個案子。

  依照青山門規,沒有掌門或劍律的同意,任何人調查峰主,都是找死的行為。

  「左易在捲簾人裡的關係是林黃岩,這應該是很隱秘的消息,誰告訴你的?」

  遲宴忽然問道。

  段蓮田再不敢有任何猶豫,取出一封信交了出去。

  遲宴接過那封信看了幾眼,對元騎鯨說道:「與簡族收到的那封信一樣,沒有氣息殘留,無法追查。」

  聽到這句話,段蓮田終於明白這件事情有問題,生出悔意。

  ……

  ……

  「林黃岩是你殺的?」

  「捲簾人查到他的行蹤後就通知了我,我當時剛好在山外準備殺洛淮南,順便就去把他殺了。」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你那時候還在雪原。」

  井九望向趙臘月說道:「你還在查?」

  趙臘月低著頭嗯了一聲。

  井九前些天還在想她要比柳十歲懂事多了,被自己帶回了正確的道路,結果今天一看,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真是不省心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5 23:48
第十四章 吾峰不孤

  「因為……不甘心啊。」

  趙臘月抬起頭來,勇敢地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我就想知道誰是師叔祖飛升失敗的元兇。」

  井九說道:「當年在朝南城的時候我便說過,雷破雲把雷魂木偷送進劍獄,是想救那位出來,與飛升無關。」

  左易是碧湖峰的人,應該是參與了這件事情。

  趙臘月通過捲簾人查此事,被林黃岩知曉後通知左易,左易自然想要殺她,卻被她與井九在劍峰反殺。

  碧湖峰的這條線,到那一刻便已經結束。

  趙臘月說道:「我不明白。」

  井九說道:「雷破雲最後還是死了,這種事情不需要證據。」

  趙臘月說道:「難道不能從這條線查到方景天?」

  井九說道:「方景天有可能與此事有關,但他與雷破雲的談話,不可能有人知道。」

  兩位青山峰主的密謀,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

  就像井九以前說過、前一刻還剛剛說過的那樣,要查這些事情根本沒有證據,只能直接去問。

  究竟誰的心裡有鬼,只有做過的那些人自己知道。

  ……

  ……

  一道劍光在兩忘峰之間疾速飛行。

  人們發現馭劍的人是簡如雲,很是吃驚,心想四師兄行事向來穩妥,為何今日顯得這般焦躁?

  劍光落在某處,附近的弟子紛紛趕了過來,簡如雲黑髮微散,劍衫也有些凌亂,來得極為匆忙。

  簡如雲走到那個洞府前,看著緊閉的石門,本就有些陰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洞府外種著幾叢翠竹,這是柳十歲從天光峰移過來的。

  他已經表達了明顯的態度,不願重新拜在白如鏡長老的門下,這些天一直住在兩忘峰裡。

  看著簡如雲的臉色,弟子們有些隱隱不安,心想師兄來找柳十歲做什麼?當年在濁水裡,簡師兄與柳十歲確實有過衝突,但那件事難道不是為了騙不老林而演的戲嗎?難道兩人之間真有什麼問題?

  過南山與顧寒、馬華三人聞訊趕了過來,看著洞府外亂嘈嘈的局面,過南山微微蹙眉,弟子們趕緊走開。

  「怎麼回事?」顧寒問道。

  「若山……死了。」

  簡如雲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眼底深處滿是痛苦與悔意。

  過南山很是震驚,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簡如雲深吸一口氣,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說道:「他在查左易師叔之死,剛有些線索,便死在了七海郡。」

  顧寒想到某種可能,盯著他的眼睛問道:「誰是兇手?你來找柳師弟做什麼?」

  簡如雲臉色陰沉的彷彿要滴下水來,說道:「他剛回山的時候我就說過,我要問他一件事情。」

  聽到這句話,過南山有些生氣,但想著簡如雲剛失親弟,正是悲痛之時,不忍出言訓斥。

  顧寒卻不管這些,聲音微寒說道:「難道你還在懷疑柳師弟?甚至就連若山的死,你也覺得與他有關?」

  簡如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們都知道,左易師叔死的那天夜裡,柳十歲不在自己的洞府,如果你不肯讓我問他,那你來回答我,他去了哪裡?」

  一直沉默的馬華在旁說道:「柳師弟當年說他出去走了走。」

  簡如雲顫聲說道:「他是在替誰隱瞞?他去找誰去了我們都心知肚明,那個人就是井九!他這些天一直不去神末峰,就是怕落人口實,今天卻去了,是知道明天有事急著去對口供嗎!」

  過南山終於忍不住了,沉聲說道:「事涉師長,沒有證據的事情不准再提,更不能私自去查。」

  「師兄這是想憑自己首席弟子的身份強行把我壓下去嗎?」

  簡如雲的眼神彷彿要燃燒起來,盯著過南山毫不退縮說道:「我倒想知道,到了今天這件事情還有誰能壓得住!不管是師叔還是我青山的大功臣,只要他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想著明天便會召開的青山峰會,過南山的神情很是凝重。

  他是青山首徒,又是兩忘峰的首席弟子,是毫無爭議的青山年輕一代領袖。

  但這件事情現在看起來,明顯與某些峰裡的師長有關,他又能如何呢?

  ……

  ……

  雲海被大陣驅散,晨光灑落,石台四周的青松更顯精神。

  昔來峰下的大殿即將召開青山峰會。

  這座大殿是青山用來招待別派賓客的地方。(注)

  青山峰會的地點選擇這裡,是為了讓諸峰長老覺得方便。

  不用登臨峰頂,便不會有太多的主客之感。

  這是青山大事,沒有一名執事出現,所有服務都是由昔來峰的親傳弟子負責。

  有資格參加峰會的,都是青山各峰的峰主、長老,只要願意參加的都可以來。

  除了作為兩忘峰代表的過南山,此時唯一站在殿裡的年輕弟子,便是今日議事的當事者柳十歲。

  其餘的青山弟子都在殿外等著,數百人站在萬松台上,竟是安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顧清、元曲帶著小荷站在殿前某個角落裡,身影寥落。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這句話說的是神末峰的行事風格,也是客觀描述。

  從數百年前景陽真人開始,直到現在,神末峰的人都非常少,只不過從一人變成了四五人。

  青山弟子們都知道,今日召開峰會的原因便是昔來峰對神末峰的打壓。

  大家都很自然地把柳十歲算成了神末峰的人,而且那個應城狐妖這些天一直就住在神末峰上。

  在很多人看來神末峰是撐不住的,趙臘月等人再如何天才,終究修行年頭太少,境界不夠,更談不上底蘊。

  此時看上去,神末峰眾人真的有些孤立無援。

  小荷有些不安,抬頭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沒有反應。

  人群卻忽然有了反應。

  么松杉等數名兩忘峰弟子走了過去,與顧清說了幾句話。

  緊接著是上德峰的玉山師妹走了過去,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元曲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表示我懂你,你只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最先站出來。

  越來越多的年輕弟子走了過去,或者與顧清、元曲說幾句話,或者故作好奇地詢問小荷的來歷。

  林無知沒有過去,看著那邊微笑不語,知道這是年輕弟子們在表達對神末峰的支持。

  井九與趙臘月很年輕,對神末峰是壞事也是好事。

  作為最年輕的師長,如果他們德不配位,自然會迎來很多嫉妒的眼光。但趙臘月已經成為青山宗歷史上最年輕的游野境,井九的境界停滯多年,聲望反而更盛,於是嫉妒與不服盡數變成了佩服與親近的想法。

  兩忘峰曾經是所有年輕弟子最嚮往的地方,現在很多年輕弟子變得更加喜歡神末峰。

  就連兩忘峰裡也出現了像雷一驚這樣的井九狂熱支持者。

  這樣發展下去,再過數十年或者更長時間,神末峰又會擁有怎樣的影響力?

  ……

  ……

  注:作者曰 ─ 以前經常寫成適越峰大殿,那是不對的,因為昔來峰管人事與外交,適越峰管種田開礦煉藥。另外我常年把雲行峰與行雲峰弄反,不是不認真,而是這個峰真的沒有存在感,容易筆誤,而且我這兩年腦子確實慢了很多,最開始不如直接叫劍峰就好,又覺得那樣太過超卓,感覺比其餘諸峰強太多,在這裡向大家匯報一下。另外明天開始兩更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6 14:07
第十五章 事情來了

  昔來峰大殿裡擺著九張座。

  最上首位與其右手方的那兩張座椅是空著的。

  掌門真人與元騎鯨沒有來。

  代表天光峰前來的是白如鏡長老與墨池長老,白如鏡的臉色很陰沉,柳十歲堅決不同意重歸他門下,讓他在青山裡的聲望嚴重受損,墨池長老的臉還是那般黑,只是明顯有些緊張,不知道是因為稍後要發言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事情。

  遲宴、段蓮田等數位長老已經到場,代表上德峰的還是那把寒冷的三尺劍。

  適越峰主廣元真人因為閉關也沒有出現。

  碧湖峰主成由天倒是親自到場,但事先便已經表明所有事項棄權,明顯是要低調到底。

  行雲峰主與清容峰主南忘坐在各自的座椅上。

  兩忘峰也有一張座椅,過南山站著一旁。

  神末峰的位置在最末,趙臘月安靜地坐在椅子裡,井九坐在他的身後。

  梅裡、遲宴等各峰長老也有自己的位置,九峰師長來了很多,只是道殿太大,依然顯得很空曠。

  如墨玉般的地面上生出一團薄雲,方景天緩步走了出來。

  今天峰會由他親自主持,他的視線在殿內眾人臉上拂過,本就極為安靜的場間,更是變得雲落的聲音都能聽到。

  以往方景天在青山裡的形象很庸常,臉上總帶著笑,試劍大會上總能看到他與人閒聊的畫面。

  很多人都注意到今天他出現後,無論臉上還是眼裡都沒有一點笑意,不由神情微凜。

  尤其是雲行峰主與某些長老,更是覺得此人好生陌生,彷彿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一般。

  這只能說明,他們以前認識的那位昔來峰主,本來就不是方景天的真實模樣。

  沒有什麼開場白,也沒有寒暄,方景天直接說道:「先說不老林的事情。」

  還是那句老話,對修行者來說,時間最不重要卻又最重要,沒有誰願意把時間花在這方面。

  過南山來到場間,把相關的事情解說了一遍,從濁水除妖直到前些天雲台覆滅,不說鉅細靡遺,但至少所有重要的節點都沒有遺漏,然後又具體講述了一下後續的處理事宜,重點放在了朝歌城對不老林遺產的分配上。

  各峰長老開始發問,過南山一一回答,其間柳十歲也被喊到場間應了幾個問題。某個腦子不好使的昔來峰長老為了挑柳十歲錯處,問起了洛淮南的事情,話還沒說完便被方景天打斷,但還是被暴脾氣的南忘罵了好幾聲白癡。

  柳十歲自然不用再回答。

  關於不老林的議事就這樣簡單結束,接著是各峰弟子的議功事項,由上德峰進行判定。

  青山傳承數萬載,關於獎懲以及日常議功早有了一套極完備的制度,昔來峰做慣了這種事情,基本挑不出什麼毛病。只在一件事情上出了些小問題——北鶴亭門師因為帶出三名承劍弟子,受賜丹藥回到雲行峰重新衝擊游野境,雙方在所賜丹藥的等級上產生了些分歧,也很快便商議出了結果。

  直到今天趙臘月才知道,在外門授課與在洗劍閣裡授課的計功數量竟會差如此之多,也才知道原來青山制度如此完備而繁複,想要獲得丹藥與功法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她真沒有關心過這些事情。

  景陽師叔祖留下的丹藥與功法太多,神末峰的人太少,怎樣都分配不完,哪裡還需要打分。

  待這些結束之後,方景天望向墨池說道:「師弟,請。」

  墨池性情老實木訥,今日峰會也另有隱情,非他所願,微慌想著還是從小事開始。

  「那個……那個……應城……那個狐妖……為何……」

  緊張之下,他的口吃愈發嚴重,半晌都沒能把整句話說完,但殿內眾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望向方景天。

  方景天做出的解釋非常簡單:「青山非藏污納垢之所在。」

  若是人間皇朝議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或者能夠打動很多官員,但夠資格參加青山峰會的都是壽元綿長的修道者,很生生出情緒上的波動,從而改變自己的判斷。

  梅裡問道:「難道棄暗投明也不行?」

  「如果你已經屠盡世人,就別想放下刀便成佛,因為青山不是果成寺。」

  方景天望向柳十歲說道:「她在不老林二十餘年,究竟做過多少惡事,殺害過多少無辜,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柳十歲沒有說話,他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不可能瞞過去,雲台被毀之後,所有的案卷資料都被正道宗派取走,由朝廷的清天司負責梳理處治,當然要向各宗派不停通傳進展。

  一位昔來峰長老來到場間,把清天司整理出來的相關案卷,分發給眾人觀看。

  看著那些案捲上清楚的記載,各峰長老神情微變,墨池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

  趙臘月看了兩眼便放到了桌旁,沒有傳給井九的意思,因為她知道他不關心。

  柳十歲沒有接過那些案卷,他在雲台那間靜室裡已經看過數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以這名狐妖曾經犯下的罪孽,免其死罪,足酬其功,她到現在還活著就夠了,留在青山絕無可能。」

  方景天很平淡地對這件事情做出了結論。

  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柳十歲依然沉默。

  墨池長老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望向方景天再次問道:「那……為何昔來峰要阻止……對柳師侄的嘉賞?」

  正道宗派聯手滅了雲台,西海劍派一撅不振,青山如此風光,最大的功臣當然是柳十歲。

  按道理說,青山宗早就應該對他賜下靈藥法寶,卻因為昔來峰的緣故拖延至今。

  今次青山峰會主要議的便是這個。

  「不錯,是我否訣的,因為有弟子提出了異議,那麼在查清楚之前,所謂嘉賞自然要先暫停。」

  方景天的語氣依然很尋常。

  墨池長老神情微愣問道:「什麼異議?」

  簡如雲從大殿深處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憔悴,眼圈有些微紅,明顯還沒有擺脫喪弟之痛。

  看著這名兩忘峰排名第四的弟子,成由天、南忘等人有些吃驚,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柳十歲看了井九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他剛回青山的那天,曾經對井九說過,有人在查那件事情。

  井九當時對他說,事到臨頭再想,提前想太虧。

  今日事情終於到了。

  您想好了沒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6 23:52
第十六章 打死我都不說

  簡如雲的出現,誰都知道肯定是針對柳十歲。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方景天沒有自己詢問,而是把問話的權力給了上德峰。

  遲宴接過昔來峰提供的案卷,看了兩眼,望向簡如雲說道:「你指證柳十歲與十三年前碧湖峰左易之死有關?」

  ……

  ……

  青山弟子們一直在殿外等著消息。

  待知道自己無法留在青山,小荷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一句話都沒有說。

  元曲有些不忍,低聲安慰了幾句。

  顧清看著緊閉的殿門,沉默等待著隨後可能出現的壞消息。

  壞消息來得很快,弟子們都知道了遲宴長老的問話,有些弟子震驚無語,有些弟子則很茫然。

  碧湖峰左易……是誰?青松下響起竊竊私語,議論不絕,在有些同門的提醒下,弟子們想起來了那件事情。

  當年碧湖峰有位左易師叔,無彰上境,衝擊游野有望,某年忽然橫死,屍首分離,被人扔在溪邊。

  這件事情曾經在青山裡引發極大的震動,但隨著時間流逝,專心修行的弟子們還是漸漸遺忘了這件事情,直到今日忽然再次被人提到。

  柳十歲怎麼會與這件事情有關係?

  大部分青山弟子都覺得這個指控很是荒謬,有些弟子卻在心裡想著,柳十歲連洛淮南都敢殺……雖然都說這件事情有內情,就連中州派也沒有追究,但……那終究是洛淮南啊!

  弟子們稍後才知道指控柳十歲的是簡如雲,震驚之餘,下意識裡投向兩忘峰弟子們站立的地方。

  顧寒的臉色極為陰沉,馬華瞇著眼睛,臉上難得沒了笑容,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似乎都間接證明了簡如雲的指控並非全然荒謬。

  元曲看著馬華,有些不安說道:「難道馬師兄知道什麼內情?」

  「他知道個屁,有點小聰明便覺得自己時刻智珠在握,能夠預判人心與真相,實則愚蠢至極。」

  顧清難得說了句髒話。

  他不喜歡馬華。

  當年他在兩忘峰給過南山做劍童的時候,經常能夠看到馬華笑瞇瞇的模樣,當時他就覺得很噁心。

  ……

  ……

  殿內。

  「我不確定他與碧湖峰左師叔之死的具體關係,但我能確定,左師叔死的那夜,他不在自己的洞府裡。」

  簡如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說道:「顧寒也知道,而且這件事情當年段師叔曾經審過。」

  段蓮田沒想到這麼快便提到自己,想著劍律的態度,不禁有些頭皮發麻,對眾人說道:「不錯,柳師侄當時便承認了此事,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

  簡如雲沒有理會他話裡的開脫之意,面無表情繼續說道:「我的弟弟簡若山前些天一直在查左易師叔之死,結果被冥部妖人在監利城外害死,我認為是有人在滅口。」

  遲宴面無表情說道:「你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

  簡如雲轉身望向柳十歲,說道:「當年問你那夜去做什麼你不肯回答,我們可以理解為你為了進入不老林需要有罪,那麼現在呢?你應該可以說了吧?」

  柳十歲平靜說道:「簡若山師兄的死與我無關。」

  簡如雲不為所動,說道:「我問的是左易師叔死的那天夜裡,你去了哪裡。」

  柳十歲說道:「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聽著這句話,殿內一片嘩然。

  遲宴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果那是不便當眾提起的隱秘事,你可以去靜室說與我聽,或者去上德峰,由劍律親自聽,絕對不會傳與第三人知。」

  柳十歲說道:「不用,無論在哪裡我都不想回答。」

  遲宴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能知道原因嗎?」

  柳十歲說道:「我不想再撒謊。」

  過去十餘年裡,無論在青山還是在不老林裡,他一直生活在謊言與欺騙裡。

  好不容易擺脫了那樣的生活,他不想再回去。

  大殿裡的氣氛變得越發怪異。

  開始柳十歲不肯回答這個問題,便已經說明有問題,更何況他這時候說明了自己就是不想撒謊。

  很多視線落在了趙臘月與井九處,尤其是後者。

  柳十歲卻沒有再看井九一眼。

  趙臘月眼皮微垂,等著井九說話。

  其實,殿內所有人都等著他說話。

  十餘息時間過去,井九沒有說話。

  趙臘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神情都是那樣的平靜,不禁有些意外。

  殿內眾人也有些意外。

  碧湖峰左易之死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但沒有人能忘記那年青山試劍,井九曾經做過些什麼。

  方景天靜靜看著井九,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十歲的事只是小事。

  哪怕是他真的殺了左易,也不過是一命償一命罷了。

  但如果能由柳十歲直指井九與趙臘月,那麼再小的事也會變成大事。

  因為他們是神末峰。

  年輕的青山弟子們不再嫉妒,不代表老一輩的人就沒有情緒。

  一切可以歸為那三個字:憑什麼?

  對雲行峰主等人而言,如果神末峰出了問題,是不是意味著景陽師叔祖的遺產可以再行分配?

  對還在閉關的廣元真人以及碧湖峰眾人來說,寶樹居以及更多的資源是不是能回到自家手裡?

  時間緩慢地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柳十歲沉默不語,井九同樣如此。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歎息,又不知道是誰冷漠說道:「那就這樣吧。」

  「如果你堅持不肯說出你那夜的行蹤,那麼就算沒有證據,我也只能把你當作這個命案的嫌犯。」

  遲宴看著柳十歲說道:「我會把你押回劍獄,直到審出結果,或者你願意回答那個問題,你服還是不服?」

  段蓮田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這是劍律的想法,那為何你要把我從監利強行帶回來?

  柳十歲說道:「我當年就去過劍獄,什麼都沒有說,現在也一樣,我認為你們這是在浪費時間。」

  他沒有正面回答服還是不服。

  其實就是不服。

  他之所以是現在的柳十歲,靠的不就是這兩個字嗎?

  柳十歲入劍獄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殿外。

  即使是在殿裡,都能聽到外面的騷動。

  南忘挑眉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讓所有人都散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7 13:07
第十七章 我在雲集鎮等你

  殿外的弟子被要求離開,殿內也變得安靜下來。

  但消息已經傳了出去,無法再收回,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落實處置。

  很多道目光再次望向遲宴,然後隨著遲宴的視線,落在最前方那把三尺劍上。

  三尺劍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劍律元騎鯨一直在上德峰聽著今日峰會。

  遲宴收回視線,看了柳十歲一眼,眼神有些複雜。

  「柳十歲放棄自辯,下獄待審,那名狐妖,逐出山門便是。」

  眾人都知道這是元騎鯨的決定,沉默不語,其中有些人忍不住再次望井九。

  井九還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趙臘月盯著遲宴的眼睛說道:「關於狐妖一事我有異議。」

  說這句話之前,她沒有看井九。

  她早就已經忍不住了。

  遲宴神情不變,說道:「請趙峰主示下。」

  趙臘月說道:「就算青山不便收那狐妖為徒,為何一定要逐出山去?神末峰願意把她當作客人。」

  遲宴微微一愣,說道:「似乎有些不妥。」

  趙臘月說道:「有何不妥?吾峰弟子顧清,當年便曾經在神末峰客居兩年。」

  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曾經的兩忘峰劍童,搖身一變成了神末峰的看山客,後來更是成了首席弟子。

  「沒有這樣的規矩,不然豈不是隨便哪座峰都可以接幾個邪派妖人進山加以庇護?」

  方景天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臘月轉身看著他說道:「當年景陽真人在神末峰與禪子論道百日,難道也不合規矩。」

  「問題在於狐妖並不是禪子,而你……」

  方景天的視線有意無意看了井九一眼,繼續對趙臘月說道:「……也不是景陽師叔。」

  趙臘月看著方景天,濃而有力的墨眉微挑,就如將要飛起的劍。

  「那就這樣吧。」

  井九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

  ……

  他望向天光峰所在的位置,問道:「剛才是誰說的這句話?」

  大殿裡變得有更加安靜。

  片刻後,白如鏡長老陰沉著臉應道:「是我,如何?」

  井九看了他一眼,轉身向殿外走去。

  這幕畫面落在了很多人的眼裡。

  剛才趙臘月看著方景天的畫面也被很多人記住了。

  方景天與白如鏡都是破海上境的大強者,為何井九與趙臘月卻沒有任何避退的意思?

  趙臘月隨著井九向殿外走去,很快便經過了柳十歲的身邊。

  柳十歲的心情很平靜,他相信井九就算沒有想好怎麼辦,也一定有辦法解決所有事情。

  但他還是看了井九一眼,似乎有些話想要說。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

  他這邊無所謂,小荷一定要活著。

  不老林已經覆滅,但還有很多殘存的刺客殺手藏身人間。

  小荷被逐出青山便會成為孤魂野鬼,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叛徒。

  換句話說,她離開青山便會死。

  井九沒有說話,腳下也沒有停留。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回視線,心情更加平靜。

  ……

  ……

  神末峰的林中小屋,小荷在收拾行李。

  她沒在這裡住幾天,自然沒有什麼行李,很快便收拾完了,她甚至還把那個鐵壺又洗了遍。

  「是啊,只是短短數日時間,而且柳十歲也不在,為何自己卻有些捨不得呢?」

  小荷走到門口,轉身望向簡陋的屋內,在心裡想著這個問題。

  是因為猿聲還是清靜?不管是哪者,都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

  她對井九的極度畏懼也是安全感的來源之一,彷彿只要井九在峰頂,便能護著峰間所有生靈,包括她。

  「你在想什麼呢?你只是一隻狐妖,連那些猴子都不如。」

  小荷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轉身推開屋門。

  顧清在外等著,接過行李,然後說道:「我送你出山。」

  ……

  ……

  青山與外界之間有很多通道,絕大部分都被青山大陣隔絕,只留下四個山門。

  趙臘月、井九與柳十歲都是南松亭出身的外門弟子,所以神末峰外出都習慣從這裡走。

  離南松亭最近的人間集鎮便是雲集鎮。

  時值初秋,山林漸染,雲霧如絮,正是雲集鎮風景最好的時候,街上遊客極多,人頭攢動。

  顧清把小荷送到了雲集鎮的街上,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小荷這時候便應該向前走去,消失在人潮人海裡。

  小荷沒有動,抬頭看著顧清,眼神裡滿是不安與怯弱,想要說些什麼,卻沒有開口。

  顧清知道這次是真的,稍一思忖後說道:「你要去哪裡,我都可以保證安全把你送到。」

  小荷沉默了很長時間,鼓起勇氣說道:「我能不能就在這裡住著?」

  顧清問道:「為何?」

  小荷說道:「這裡畢竟還是青山範圍,應該安全些,而且……我想等他。」

  顧清靜靜看著她,想要確定這句話裡究竟哪部分是真的。

  小荷說道:「你不要誤會,要說我對他有多少情意倒也談不上,只是習慣了和他在一起,而且我真有些怕。」

  顧清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那好,我在這裡陪你等十天。」

  小荷有些吃驚,尤其是她發現顧清的笑容並不是禮貌與客套,頗有幾分真誠。

  顧清帶著她向街那頭走去,穿過人潮人海,走進一家極熱鬧的酒樓。

  熱鬧到了樓上頓時變成清幽,再也不是嘈雜的人間。

  雅間佈置的極為精緻,視線所及之處看不到任何奢華意味,但每一處都不簡單。

  小荷在海州城也有間酒樓,自然知道這個雅間要花多少錢,暗自有些驚異。

  「這家酒樓是幾年前我家裡買下來的。」

  顧清示意她坐下,說道:「是師姑的意思。」

  小荷很自然地想起在海州城酒樓裡與柳十歲對桌吃飯的情形,低頭無語。

  狐妖不相信感情。

  哪怕當初在神末峰被顧清指點過,她依然無法接受,依然想不明白宮裡那位貴妃娘娘是如何做到的。

  她只知道與柳十歲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很安心,那種感覺叫做依賴?

  她抬起頭來,發現坐在對面的不是柳十歲,而是顧清。

  顧清看著她微笑不語。

  不知為何,在她眼裡,顧清的笑容忽然變得可惡起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17 22:20
第十八章 花前,星下,屍狗

  為了消除那份有些難堪的感覺,她就著剛才顧清說起的話題繼續問了下去。

  趙臘月為何如此重視這間酒樓?

  「我只知道這裡是師姑第一次殺人的地方,別的就不清楚了。」

  顧清說道:「她當時殺的是位冥部弟子。」

  小荷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

  顧清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要亂想,我們沒有殺你的意思。」

  小荷依然不敢放鬆,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任誰來看,我都是柳十歲的麻煩。」

  如果碧湖峰左易的事情解決了,柳十歲的前途便會一片光明。

  但如果他身邊一直帶著一隻罪孽深重的狐妖,自然會受影響。

  而且以柳十歲的行事風格,這件事情無法解決,除非那隻狐妖徹底消失。

  難怪小荷知道這裡是趙臘月第一次殺人的地方,會生出如此強烈的警惕與不安。

  「柳十歲沒有把你當成麻煩,所以你就不是他的麻煩,同樣的道理,柳十歲也不是我神末峰的麻煩。」

  顧清微笑說道:「不過現在看來,我神末峰倒確實會成為青山的麻煩。」

  那是因為青山裡有些人把神末峰當成了麻煩。

  在小荷眼裡,顧清的笑容不再那般可惡,自信可愛起來。

  ……

  ……

  九天之後,太陽照常落下。

  上德峰的太陽都彷彿要比別處走的更急些,剛入夜山間的溫度便急劇降低,崖間的松樹上漸漸凝出了冰霜。

  畢竟已經幾年沒來,元曲踩著冰雪行走在山道上,感受竟有些不適應。不過那些道路他還記得很熟,沒有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了上德峰弟子的居所,把玉山師妹喊了出來,沒有驚動任何人。

  玉山師妹有些心疼地把他衣服上的冰雪撣掉,忽然想到些什麼,趕緊拉著他避到崖後一處極偏僻的地方,一臉緊張說道:「你偷偷過來做什麼?想救人可沒有可能。」

  元曲看著她焦急的模樣便覺得可愛,故意逗她說道:「為什麼不能?不是有你帶路嗎?」

  玉山師妹有些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想什麼呢?通往劍獄只有一條幽深恐怖的通道,我連禁地洞府都不能靠近,怎麼帶你過去……不對!不對!就算可以我也不能帶你去啊,那裡可是劍獄!」

  元曲心想不就是一口井嗎,描述的如此誇張。緊接著他又有些意外,玉山師妹居然知道禁地洞府,還知道那口井的事情。要知道普通的上德峰弟子根本無法接觸到這些,更不要說她進入上德峰才幾年時間。

  因為各種原因,越來越少弟子願意承劍上德峰,更不要說女孩子。

  玉山師妹竟是數十年裡,上德峰新收的唯一一名女弟子,自然極為受寵。

  元曲沒想到這些,發現玉山師妹似乎在上德峰過的很不錯,高興之餘不知為何竟有些吃醋。

  玉山師妹沒察覺他的神情變化,有些緊張問道:「你到底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元曲有些茫然說道:「師叔讓我來這裡找你,我就來了。」

  玉山師妹愣住了,說道:「井九師叔這是什麼意思?」

  元曲說道:「不用管那麼多,師長們想事情,我們聽話做事便好。」

  玉山師妹心想也是這個道理,只是師兄你不便進洞府喝茶,如此寒夜接下來做些什麼?

  元曲帶著她向崖那邊走去,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塊突出積雪的黑石上。

  黑石正對著星空,下方生著一片耐寒的野花。

  玉山師妹正奇怪為何師兄會對上德峰的道路如此熟悉,忽然看到這片奇異的美景,頓時忘了那些問題。

  花前星下,那就隨便說說話吧。

  ……

  ……

  元曲對上德峰很熟悉,有人比他更熟悉。

  井九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仔細算來,甚至可能要比後來在神末峰上生活的時間更長。

  那時候師祖與師父都還在,只不過為了準備飛升常年閉關,師兄在上德峰做峰主,他自然在這裡修行。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就像劉阿大一樣,對很多事情還保有著興趣,尤其是他的修行境界提升太快,在某些必須需要時間的階段一定會多出很多空閒,於是他時常在上德峰間行走,把所有風景都看遍,也查到了很多條隱藏很深的通道。

  甚至師兄與元騎鯨都不如他清楚這些。

  他還是不喜歡這裡,因為這裡太冷,無論內外都是冰寒一片,還有些潮意。

  這種由外而內的冷,自然是因為劍獄的存在。

  他對劍獄也很熟。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瞞著所有人把柳十歲從劍獄裡救走。

  因為有人是瞞不過的。

  哪怕他現在能夠瞞過天地,依然沒有辦法瞞過對方。

  無論從哪條通道進入劍獄,都會被對方發現,離開劍獄自然也會被它發現。

  所以他一直很想知道,十七年前師兄逃離劍獄的時候,它究竟做了些什麼。

  一道星光從極高遠的天空裡落下。

  從下方望去,那處的井口看著就像一個小點。

  井底深處是極空曠的大洞,乾燥至極,略帶寒意。

  星光落下,如同一道光柱,照在那隻巨大如山的黑狗身上。

  青山鎮守,屍狗。

  井九隨著星光落下。

  他自然不是從井口落下,而是從崖壁間的一條隱秘通道。

  他飄落地面,衣袂如蓮葉垂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有呼吸,似乎也沒有心跳,沒有體息,甚至就連存在感都沒有,就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哪怕面對一位破海境的修行者,只要對方閉著眼睛,他便能確定對方不會發現自己。

  但他知道屍狗肯定已經發現了自己。

  屍狗看過太多死人。

  哪怕是真實的、沒有溫度的屍體,依然無法逃過它的感知。

  屍狗睜開眼睛,與他靜靜對視。

  星光灑落在他們的身上。

  屍狗的眼神很平靜,看似沒有任何感情,就像是無波的古井。

  只有井九能夠在它的眼神最深處,看到那抹最深沉的暖意。

  那抹暖意不是對他的,而是它先天便有的。

  井九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屍狗的眼神很淡然。

  「我本以為你會喜歡那個孩子,願意教他一些東西。」

  井九說道:「現在想來這確實是妄念,哪怕再像,他終究也不是師兄。」

  屍狗轉頭望向那條幽深的通道,表示同意以及……懷念。

  「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也沒有完全一樣的人。」

  井九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師兄說的對,我們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裡。」

  屍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它知道井九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來見自己,除了帶那個弟子離開,必然有話要問。

  「師兄是你放走的嗎?」井九問道。

  屍狗靜靜看著他,用神識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是。」

  「但他離開的時候,你沒有阻止他。」

  「當年你把他關進這裡的時候,我也沒有阻止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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