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70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8 23:41
第三十九章 鎮魔獄的蚊子

  失去了一切,便再無所失去。

  無所失去,自然無畏。

  冥皇靜靜看著井九,如深淵般的黑眸裡微光流動,那代表著情緒的微妙變化。

  同病相憐還是尊敬?

  冥皇問道:「你說要入冥幫我重建傳承,且不說難度極大,便是你真做成了此事,多年之後時局變化,上界或者再難鎮壓我族,難道你不擔心到時候,我的傳承者會成為人族的禍害?」

  井九說道:「冥部從來不是或者說不應該是人族的禍害,就像人族也從來都不是仙界的禍害。」

  冥皇說道:「太平當年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井九說道:「這些道理確實來自於他,因為我很少想這些事。但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至少在這一段上。」

  冥部民眾尤其是那些實力強大的妖人,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便是通過深淵、或是爬出通天井來到人間。

  因為人間有陽光有靈氣,有更適合生命的環境,還有真正的天空。

  就像人族修道者想要飛升一樣,所有生命都嚮往著更廣闊的世界,更高更遠。

  這沒有什麼錯。

  就像邪道宗派想要擁有一條靈脈,這也不是錯。

  只是人族剛好在這裡。

  只是那條靈脈早已經被青山得了。

  對人族與青山宗而言,你要來搶我的東西,自然便是錯。

  立場不同罷了,只看你站哪邊。

  井九只能站在人族的立場上思考這些事情。

  當年在朝歌城,他曾經與趙臘月說過一次這方面的問題。

  修道者不是普通人,但與普通人之間也不是人與羊的關係。

  同源同種,自然同族。

  ……

  ……

  冥皇說道:「我沒有別的問題了,你如果能幫我做一件事情,我就教你。」

  確認殺死井九很難,而且就算殺死他也找不到冥皇之璽,希望便可以降低為期望,回到最初的談判。

  冥皇的這句話等於已經同意了井九的條件,只是需要一個台階,那麼這件事情想來應該不難。

  這件事情確實不難,但很荒唐。

  萬物毀於眼前都不會眨眼的井九,都愣住了很長時間。

  「你不要這樣的看著我。」

  冥皇正色說道:「如果你像我一樣在這裡住了六百年,就能知道天天有一群蚊子在身邊是多麼煩人的事情。」

  井九很認真地說道:「有蚊子就應該打死,打死了就沒有蚊子。」

  這是一句廢話。

  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說過,廢話往往就是真理。

  那麼冥皇解決不了這個麻煩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這個題目已經超出了這個真理涵蓋的範圍。

  鎮魔獄的蚊子,是打不死的。

  井九沒有聽懂。

  冥皇說出了自己苦思六百年後得出的猜想。

  ——太常獄與天地隔絕,沒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永世不變,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自然不變。

  不變,就不會死。

  聽到這個猜想,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太荒唐,太不真實。

  即便那些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進入到冥皇的小世界後,按道理來說,便應該變回正常的蚊子。

  用果成寺禪宗的話來說,這便是因果成線。

  「那些蚊子每天不停地在你耳邊飛,嗡嗡地叫著,真是煩心至極,偏又打不死,急死朕也。」

  冥皇的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真有些畏懼。

  井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準備帶著阿大一道進鎮魔獄,結果被阿大拒絕。

  阿大給出的理由裡最後一條便是鎮魔獄裡的蚊子太多。

  當時他沒有在意,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問題。

  鎮魔獄裡環境如此嚴酷,為何會有如此多的蚊子。

  就算蚊子再多,像阿大這樣的神獸又怎麼會怕?

  看起來,鎮魔獄的蚊子確實是個麻煩。

  只是他還是不明白,心想以冥皇的境界,就算真打不識,閉了自己的感知便是,有何可煩?

  看他神情,冥皇猜到他的想法,說道:「即便你感知不到,它依然在那裡。」

  井九曾經與禪子論道百日,很輕鬆地聽懂了這句話,說道:「我可以傳你真正的清淨觀。」

  「不要。」

  冥皇毫不猶豫說道:「你師父帶我參觀過果成寺,白骨觀還能接受一二,真持了清淨觀,活著還有甚意思?」

  井九心想活著自然有活著的意思,只是並非那些意思。

  這種時候他不會與對方坐而論道,說道:「蚊子在哪裡?」

  入鎮魔獄已有十餘日,除了在黑暗空間裡漂流的那段不知時間,大多數時候他都在這片青翠的山谷裡。

  為何他沒有遇到那些能令冥皇色變的蚊子?

  「你我說話這段時間,我已經用魂火趕走了很多次,那些蚊子沒去你那邊,對啊……」

  冥皇露出不解的神色,說道:「為何那些蚊子不來煩你?難道你的血是臭的?」

  井九沒有理他,說道:「既然你能用魂火趕走蚊子,為何還要犯愁?」

  冥皇微怒說道:「難道我生命裡的每一天都要不停重複做這件事情?」

  井九心想那確實太慘,建議道:「你可以做個蚊帳,或者乾脆修個房子。」

  冥皇說道:「沒用,擋不住。」

  井九不明白,說道:「給我看看。」

  冥皇走到他身前。

  井九聽到了嗡鳴,卻沒有看到什麼,兩眼微亮向四周望去,終於看到了那些蚊子。

  那些蚊子真的很小,即便他用了劍目,依然只能看到很小的黑點。

  他抬手揮向那些蚊子,卻什麼都沒有觸到。

  能夠避開他的一揮,這些蚊子真的不簡單。

  這些蚊子的身體大小超出了自然界的常理,甚至已經超出了想像的上限。

  不管劍意如何凌厲,不管力量如何磅礡,它就像是一粒輕塵,甚至比輕塵更小,如何能斬中它,碾碎它?

  難怪冥皇都殺不死這些蚊子。

  冥皇看了眼他的右手。

  「既然你這麼懶,不願意用魂火為罩,那便只能用最堅硬緊密的材質做個罩子。」

  井九說道:「陛下或者可以試著燒融山石,然後把自己埋在裡面。」

  被魂火燒融的山石,只剩下最純淨的石晶,凝固後緊密至極,沒有一點縫隙。

  想來那些蚊子的身體再小,也很難穿過那些凝固的岩漿。

  「如果這種方法能行,我難道不會直接用沒有凝固的漿岩包裹住身體?我們打小就會這麼玩!」

  冥皇惱火說道。

  井九覺得他變成了小時候的侄兒,無法溝通,有些煩人,心想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那些是鎮魔獄的蚊子,又不是青山的猴子。

  他說道:「你應該讓關住你的人來解決這個問題。」

  「剛才說過,這裡除了你誰都來不了。」

  冥皇看著他微嘲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就算那條龍也沒辦法到這裡來。」

  除了井九誰都不行,風雨都不能進。

  冥皇之璽只有一個。

  大海無法進入一滴水裡。

  井九不認同這種說法,如果大海有意識的話,可以讓意識進入每一滴水珠,與裡面的渺小的生命對話。

  只不過那道意識到底能不能被視為大海本海?

  井九不想繼續思考這個問題,問道:「你與它們共處六百餘年,有沒有發現它們怕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發現,但以前聽你師父說過,它們懼怕雷威。」

  青翠的山谷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井九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青山有雷魂木?」

  冥皇神情不變,說道:「是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9 12:43
第四十章 春天正是讀書天

  井九說道:「如果我隨身帶著雷魂木,這時候拿出來做兩把躺椅,倒是不錯。」

  冥皇知道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歎了口氣說道:「何止不錯,簡直快活。」

  井九說道:「你想的這個方法確實不錯。」

  他自然不是在說驅蚊的方法,而是冥皇想到的脫困之法。

  那人拿到雷魂木後,用了冥部的轉魂之法,借由一名冥部妖人逃出了劍獄。

  冥皇對轉魂之法的研究自然更深,如果他拿到雷魂木,說不定也可以借由第二層的那些囚徒逃出去。

  他把那人關進劍獄的時候,冥皇早已在鎮魔獄裡,自然不知道那人用的方法。

  冥皇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想到這種方法,只能說明他的智謀水準並不遜於那人。

  井九問道:「像你這般聰明冷靜的人,怎麼會被他騙到地面來?」

  冥皇感慨說道:「當然是因為他很能騙人,而且我確實很想上來看看。」

  沒有修道者不想飛升,沒有冥部的人不想來到人間,雖然兩者的難易程度還是有很大差異。

  普通的冥部強者還可以通過各種方法,來到地面曬曬太陽,但……

  冥皇淡然說道:「我不能上來,登基之後就更加不行,所以我想趁著登基之前上來看看。」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

  神皇不可能去雪原,冥皇也不能來人間。

  臣民們會以死相諫,或者乾脆先讓你死,免得你被敵人抓住,最後拿來羞辱以及威脅我們。

  皇帝再重要,也不如整個國族。

  井九問道:「你應該很清楚此行的危險,為何最後還是會被抓住?」

  冥皇說道:「因為我輸給的不是計謀,而是力量。」

  說完這句話,冥皇便沉默了,不再說當年的事情。

  井九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還想趕蚊子嗎?」

  冥皇說道:「當然。」

  井九教了他一道風雨道法。

  風雨道法乃是大澤絕學,青山宗與大澤交好,也有所接觸,雖然不是最高階的那幾種道法,但已經夠用。

  冥皇是何等人物,雖說修行體系與人族不同,這種低階道法自然難不住他。

  沒過多長時間,他便把這種風雨道法學會,一時間青翠的山谷裡烏雲密佈,狂風拂面,似有暴雨將至。

  感應到風雨的氣息,冥皇身邊的蚊子似有些不適應,漸漸飛散,但並未走遠,依然停留在數丈外。

  冥皇看著天空裡的陰雲,皺眉說道:「威力太小,而且維持太累,與我用魂火趕蚊子有何區別?」

  井九說道:「你可以把道法刻進陣圖裡。」

  冥皇明白他的意思,搖頭說道:「這裡與天地隔絕,若要陣圖長時間運轉,陣圖威力必然極為微弱。」

  井九說道:「有風雨便好。」

  冥皇沒有再說什麼,把道法刻進了陣圖裡。

  就在陣圖運轉的一瞬間,天空裡烏雲便開始急劇縮小,風也變小了很多,剛落下的雨水變得極為稀疏。

  片刻後,陣圖穩定下來,雲雨變成了很小的一塊,靜靜懸在井九與冥皇的頭頂,只有數丈方圓。

  那些蚊子已經適應了環境的變化,再加上這片雲雨實在太小,紛紛飛了過來。

  冥皇沒有說什麼,看著井九等著下一步的安排,他確定這個青山弟子心思縝密,必有後著。

  井九從破爛的袖子裡取出一個鈴鐺,有些猶豫。

  「品階不錯。」

  連冥皇都讚了一聲,這鈴鐺自然很不普通,乃是瑟瑟贈給井九的禮物。

  若讓瑟瑟知道井九把她精心挑選的鈴鐺用來做這種事情,一定會非常生氣。

  那樣的話,將來她要井九辦的事情肯定會麻煩很多。

  井九也是想到此節才有些猶豫,萬一將來她要自己去殺光懸鈴宗的長老們怎麼辦?

  不過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想來她也不會知道這個鈴鐺被自己留在了鎮魔獄裡。

  鈴鐺離開他的掌心,自行飛入陰雲裡。

  那些蚊子已經重新飛回冥皇的身邊,發出極其低微的嗡嗡聲,奇怪的是並沒有落下吸血的意思。

  陰雲裡響起一聲清鳴。

  不愧是懸鈴宗最高階的清心鈴,鈴聲迴盪在山谷裡,青草更加挺拔,花瓣更加嬌嫩。

  井九與冥皇都覺得心神清明了幾分。

  最奇特的變化在聲音起處。

  那片陰雲隨著鈴鐺的震動而流轉起來,裡面出現了一道閃電。

  那道閃電很小,約摸手指粗細,如筷子一般長。

  那道小閃電與地面的距離太近,自然無法發出轟隆的雷鳴,只是發出了咔嚓一聲輕響。

  就像誰的筷子被折斷了,而且不是相對堅硬的木筷,是竹子做的。

  華蓋般的雲。

  筷子般的閃電。

  餐桌上的聲音。

  一切都是那樣的可愛,就像那只在雲裡時隱時現的小鈴鐺。

  ……

  ……

  可愛,自然沒有太多殺傷力,但用來趕蚊子已經足夠。

  冥皇至少在這點上沒有說謊,那些蚊子確實懼怕雷威,紛紛飛散,避入山谷的石縫與草根裡,不敢出現。

  井九望向冥皇。

  冥皇面露微笑,看來是很滿意效果,然後笑容驟斂,沒有任何預兆便開始講課。

  「魂火並非自生,而是我們入冥河試煉,尋找到自己的冥火,就像你們青山弟子尋劍一般。」

  「把冥火納入體內,同樣也是冥河試煉的一部分,我們稱之為擁火。」

  冥皇說道:「其後便是最緊要的一步,如何把冥火融入血脈,生成魂火。」

  朝天大陸與冥部之間的通道一直存在,接觸自然難免。

  最近兩千年沒有什麼大戰發生,雙方仇恨漸解,各種偶然與必然的聯繫慢慢增多。

  魂火的來歷與修行方法,已經不再是冥部的秘密,尤其是對井九這樣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但他還是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對方的說話催促。

  冥皇說道:「既然你不是想修魂火,這些對你沒有什麼意義,那就隨便說說好了。」

  井九說道:「請詳細說來。」

  當年師兄對他說過冥部的修行法門,但終究不及一位冥皇親自解說,這種機會實在太少。

  冥皇既然答應了教他,自然也不會嫌麻煩,把接下來的魂火境界及修行法門都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井九神情專注地聽著。

  世間萬事,他只關心一種。

  所以他看著懶散,其實修行在這件事情上非常認真。

  清脆的鈴聲不時響起,與冥皇的聲音一起在青翠的山谷裡迴盪。

  青草更綠,紫花更紫,微風更軟。

  大好春光。

  怎能不修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9 23:38
第四十一章 靜鬥道字一閃念

  冥部魂火有九境。

  除了冥皇先前已經說過的第一境尋火、第二境擁火、第三境熔火,接下便是第四境燃火。

  到了第五境便是一個重要的區隔,類似於青山劍宗的無彰境,因為這時候魂火便可以用來直接戰鬥。

  也正是從第五境開始,火字被放在了後方。

  第五境火離。

  第六境火琢。

  第七境火游。

  第八境火隱。

  第九境火啟。

  ……

  ……

  「魂火之御不在九境之內,但也不在九境之上,並非第十境,因為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修行方法。」

  冥皇看著井九說道:「六境之後你需要選擇,究竟是按傳統的魂火修行走,還是走魂火之御的道路。」

  井九說道:「傳統法門與我們有些相似。」

  冥皇說道:「不錯,而且還更簡單一些,魂火之御卻相當麻煩,你需要忍受極大的痛苦,冒著極大的風險,切割下來一部分記著修行秘法的神魂,用火琢的方法烙進離開身體的魂火裡,讓其自行修行成長。」

  只聽這些話便能感覺到其間隱藏的風險以及……勇氣。

  井九忽然想到濁水裡的那頭鬼目鯪。

  曾經肆虐朝天大陸的妖獸,絕大多數都是受冥部驅使、經由大漩渦或是深淵別道來到地面。

  那頭鬼目鯪的妖丹裡烙印著血魔教的秘法,現在想來應該便是與魂火之御類似的手段,只是低級很多。

  「在下界,魂火之御是最絕密的東西,嚴禁除了冥皇之外的任何人接觸。因為這種修行法門極有可能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魂火上附著真正的神魂,自主修行可能自生靈智,最終與主魂完全切斷,變成新的生命,也就是妖火。」

  冥皇看了他一眼,說道:「就像你們那把劍一樣。」

  井九神情專注聽著,沒有變化。

  冥皇繼續說道:「如果魂火之御的法門洩露,只怕會出現數萬朵妖火,在下界肆虐,到時候只怕我們會滅族。」

  井九說道:「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嗎?」

  冥皇說道:「幸運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但誰也敢不冒險去試,所以法門始終被控制在冥皇本人的手裡。」

  井九說道:「請放心,除了你指定的繼承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冥皇靜靜看著他,很長時間過去,依然沒有等到下一句話,不由笑出聲來。

  「如此要緊的事情,難道你準備一句話便讓我相信你?」

  「不然?」

  冥皇歎息說道:「發個血誓吧。」

  井九說道:「血誓可破。」

  只要境界足夠高,任何神魂方面的羈絆或者說制約,都可以無視。

  所謂迎刃而解,看的就是劍刃的鋒利程度。

  冥皇想了想,說道:「那就開始。」

  真的就這樣開始了。

  冥皇開始講述魂火之御的法門。

  井九靜靜聽著。

  待聽完所有法門內容,他閉目靜思消化所聞。

  半日時間後,他睜開眼睛醒來,對魂火之御已經有了全面認知。

  修行這種法門最困難的地方有兩處。

  第一個難點是切割神魂,這個難度太大,需要另外修行秘法,就算成功,那個過程也極為痛苦,遠超魂火灼身。

  第二個難點是魂火離體之後,隨著自我修行靈智漸生,如何控制它始終與主魂相連,這個過程艱險而且漫長,就像凡人在離地數千丈的高空裡慢慢走過一條數十里長的鋼索。

  但井九不需要考慮這兩個問題,因為這兩個問題對他來說都不存在。

  還是那句話,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的運氣都很不錯。

  不過他要修行的並非魂火,而是劍鬼,二者相似,畢竟不同。

  井九要借鑒魂火之御創造出劍鬼自修的道法,自然要進行很多嘗試,依照結果調整,最後找到完全屬於自己的道路。

  借鑒的前提是真正的瞭解,而冥部修行法門裡很多地方,對他來說完全陌生,根本沒有接觸過。

  冥皇就在身前,他自然不會客氣,遇著不解之處或者是不確定的地方,便會提出問題。

  冥皇既然答應了他,便不會藏私,逐一解答。

  隨著問答的進行,冥皇逐漸確認井九的想法可行,震驚之餘也隱隱興奮起來。

  再創新道,對任何強者來說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更何況是他。

  在鎮魔獄裡關了六百餘年,最難承受的不是孤單,而是無事可做。

  冥皇回答的越來越認真,越來越慎重,到後面,他甚至開始向井九給出自己的建議,何處應該如何做。

  井九聽著他的建議,覺得頗有見地,拿出更多自己的想法請他賞鑒。

  冥皇認真聽完後再次給出自己的意見,井九覺得有些是對的,有些卻是有些不妥,搖頭不語,冥皇仔細剖析自己的思路,井九指出他的漏洞,冥皇沉默片刻後,對原先的思路做出微調,井九靜思片刻後,又給出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討論一直持續著,只是隨著逐漸深入,二人說話越來越少,更多的時候都在沉默的思考。

  有時候,井九會望向對面的冥皇,若有所思。

  他常年在青山靜修,很少與修行同道切磋,但也曾經在神末峰頂與禪子對坐論道百日,也曾經與連三月觀春蠶十夜,至於少年時與師兄這方面的探討,則更多的是單方面受教。今日來看,冥皇與這三人相比絕不稍遜,某些地方甚至猶有過之。

  有時候,冥皇會望向對面的井九,眼神微冷。

  這個青山弟子還很年輕,為何卻擁有如此淵博的學識與智慧,竟隱隱超過了當年的太平真人,這便是青出於藍的道理?如果人間儘是這樣的人物,那冥部還有什麼希望?

  如棉花糖的雲懸在上方,微雨小的像柳枝從河面帶起的水滴。

  陰雲裡的鈴鐺隔段時間便會敲響一次,帶出一道可愛的閃電。

  井九與冥皇坐在下面,沉默不語。

  陰雲裡卻彷彿有兩道身影一直在進行著激烈的辯論。

  在修行界的歷史上帶出一道道閃電。

  ……

  ……

  春天其實並不適合讀書學習修行。

  除了井九這樣的怪人。

  因為春光明媚,非常好睡。

  春困是很多人都抵抗不了的事情。

  鹿國公坐在太常寺裡,犯困的厲害,手裡端著的茶碗幾次都險些摔落下來。

  忽然有官員前來報信,說國公府的管事來了,說府裡出了件急事。

  鹿國公依舊閉著眼睛,問道:「什麼破事?」

  那位官員有些猶豫,還是原樣稟道:「管事說……碗破了。」

  鹿國公頓時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30 15:31
第四十二章 聽碗、玩貓、宣官

  乍暖還寒的時候已經過去,春意極足,正好將息。

  在這段日子裡,不要說是朝廷衙門、官私書塾,就連戲院的生意都要差很多。

  出名怠政的鹿國公不知為何忽然變得勤勉起來,雖然還是沒做什麼正事,只是坐在椅子裡喝茶,但連續數十日都沒有請病假的他,還是讓朝中的同僚以及太常寺的下屬們驚奇萬分。

  此時看著他在春日下往衙外走去的身影,太常寺的官員吏屬們才覺得一切回復了正常。

  鹿國公揮手讓送行的官員們散掉,看了眼站在人群外不起眼的井商,想了想還是沒有讓他上前說話。

  上車後他從抽屜裡取出一塊晶石握在手裡,藉著靈氣恢復精神,同時平靜心情,然後問道:「確認破了?」

  國公府的管事這時候在車外,自然不是他問話的對象。

  鹿國公問的是坐在車子裡的一位瞎子。

  那個瞎子頭髮花白,衣著樸素,已然蒼老,卻很有精神。

  老人是鹿國公當年在北方從軍時的親兵,受傷後被國公接進了府裡,接受了這項枯燥卻非常重要的工作。

  「屬下聽得清楚,碎的是青花盞。」

  鹿國公自然不會由人長時間停留在那個房間裡,又要時刻準備,這位瞎了的老卒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在國公府裡,這位老卒表面的職司是負責養鳥,住的離內院很近,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任務其實是聽碗。

  ……

  ……

  鹿國公經由地道來到井宅,抬頭便看到了一身風塵的顧清。

  身為劍修,居然給人一種風塵僕僕的感覺,可以想見他來的非常急。

  鹿國公卻有些不滿意,說道:「這都已經多少天了?」

  很明顯,他嫌顧清來得太晚。

  顧清也是無奈,他並非趙臘月與井九這樣的二代師長,想要離開青山必須提出申請,然後得到批准。

  雖然青山對這種事情查的並不嚴,他也可以像上德峰的段蓮田、兩忘峰的簡若山那樣偷偷離開,但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朝歌城,井九在信中隱約提到他此行可能會在宮裡停留,那如何瞞得過人?

  神末峰再如何孤清,這等流程總還是要走一下,不然會顯得太不尊重其餘諸峰。

  沒想到的是,以往並不在意這種事情的諸峰師長今次卻非常認真,到底同不同意顧清去朝歌城,引發了一場很激烈的爭執。直至某夜趙臘月從閉關的洞府裡出來休息,聞知此事讓元曲走了一趟,第二天顧清才得到了許可。

  如此一來時間便被耽擱了很多,等他來到朝歌城,這裡已經落了幾場春雨。

  顧清解釋了一下原因,便問鹿國公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井九在信上隱約提了幾句,他猜到了些許,只是無法確定。

  聽到鹿國公的話後,顧清想了會兒,問道:「夜裡能不能入宮?」

  他感覺到了鹿國公的焦慮與急迫。

  此時春日已斜,院子裡的海棠樹落著花瓣,被暮光照耀的彷彿無數朵火。

  鹿國公想了想說道:「你先好好休息,不急在這一夜。」

  他確實有些焦慮,因為青山宗的爭執,說明對於神末峰想做的事情青山內部的意見並不統一。

  如果最後青山宗選擇置身事外,井九的安排該如何落實?

  至於井九這時候在鎮魔獄裡做什麼,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鹿國公更是想都不敢想。

  井九進入鎮魔獄的第二天,鹿國公便想辦法確認了他已經逃離囚室,那麼現在他去了哪裡?

  ……

  ……

  星光入窗。

  顧清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靜修,卻一時擔心師父的安危,一時想著明日入宮後的事情,道心難靜。

  他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望向那盤著名的棋局,卻又發現怎樣都看不懂,只好走到窗前看夜色。

  夜色裡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貓叫。

  貓叫並不淒厲,也不難聽,應該不是發春。

  一隻白貓像鬼一般出現在窗台上。

  顧清有些吃驚,趕緊行禮:「見過白鬼大人。」

  阿大居然沒有隨著師父離開,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更加擔心。

  白貓抬頭冷傲地看了他一眼,表示有自己看著,怕什麼呢?

  它哪裡知道顧清並不清楚井九去做什麼,正是因為想著井九此次出行居然專門帶著它才有些不安。

  顧清目送白貓離開。

  在神末峰上相處久了,他自然不像最初那般畏懼這隻貓,但該有的禮數絕不會缺。

  白貓消失在井宅後園,他準備轉身,卻看見師父的那個侄兒偷偷溜到了院牆下面,不禁有些疑惑。

  那個小男孩叫井梨。

  也許井九自己都不知道,但顧清知道,因為師父的所有事情他都要幫著打理好,包括在凡間的親人。

  他想了想,跟了過去。

  來到井宅後園,看到眼前的畫面,他有些吃驚。

  井梨在園子裡尋找什麼,低聲喊著:「咪咪,咪咪,你在哪裡?」

  一隻白貓從草堆裡慢慢走了出來,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這隻白貓自然就是那隻白貓。

  井梨見著它現身,開心地快要跳了起來,說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白貓很敷衍地喵了一聲,表示老子暫時還不會走。

  井梨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白貓的頭,說道:「我們來玩吧……」

  聽到這句話,白貓的眼睛亮了,伸出右爪從野草堆裡扒出一副骨牌,推到井梨的身前。

  忽然它想到什麼,轉身望向後園某處陰影,眼神鋒利如劍。

  顧清正在震驚中,醒過神來,趕緊望天表示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然後斂神靜氣,悄無聲息地離開。

  ……

  ……

  第二天清晨,顧清便隨鹿國公一道入了宮。

  井九的意思非常清楚,他們自然不用瞞人,甚至有些刻意地在大朝會之前出現。

  鹿國公與顧清的身影落入了所有王公大臣的眼裡。

  青山仙師入宮的消息,頓時傳遍了整座朝歌城。

  繼而又有新的消息,那位仙師會成為二皇子的先生。

  顧清的身份來歷也很快便被弄清楚。

  有些人覺得不妥,因為顧清只是青山的三代弟子,來給皇子做先生似乎身份不夠,有些人則是覺得非常合適,因為怎麼說他也是景陽真人的直系傳人,更多的人則是在關心,從來不理會國朝事務的青山宗……這是想做什麼?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7-31 23:39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31 23:39
第四十三章 知徒莫若師

  顧清進宮,趕在大朝會之前拜見了神皇,也只是在殿上遙遙行了一個禮,對話數句,連神皇的容顏都沒能看清。

  然後鹿國公便帶著他去了貴妃的寢宮。

  胡貴妃看著顧清臉上的微笑,便想起數年前那個夜晚對方的尖刻話語,神情有些不自然,覺得這笑容好生可惡。

  顧清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笑容不減,與她寒暄了數句。

  二人說話的時候,一個粉雕玉琢般、可愛至極的小男童被嬤嬤牽了進來,正是二皇子景堯。

  景堯的身體裡流淌著神皇的血脈,又有狐妖一族的傳承,自然聰慧到了極點。

  他現在才三歲,卻已經比很多大人會察言觀色,更厲害的是他彷彿有種感知他人情緒的本能。

  前些天夜裡,他感覺到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親,對那位叫做井九的青山仙師非常敬畏,所以他表現的很乖巧。聽說今天這位叫做顧清的仙師會是自己的先生,他有些牴觸,又清楚地感覺到母親對此人頗為不喜,表現自然不同。

  景堯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著顧清,顯得很好奇,卻沒有上前行禮的意思。

  顧清靜靜看著他,也沒有上前行禮的意思。

  那位老嬤嬤看著這畫面,便有些心氣不順,心想你即便是青山仙師,會成為皇子的先生,也得先給皇子行禮啊。

  難道天地君親師的道理你都不懂?

  胡貴妃愣了愣才明白怎麼回事,準備說話,卻被鹿國公用眼神阻止。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走。

  春日從東邊快要抵達天空正中,宮外的花樹漸被陽光曬的沒有精神。

  顧清依然靜靜站著,如春風般不急不徐,也不生氣。

  景堯皇子終究是個小孩子,早就已經快站不穩了,再也無法保持著乖巧的面容。

  他小臉微紅,身體微晃,卻依然倔強地不肯先開口。

  那位嬤嬤看在眼裡,好生心痛,心想你是個大人,還是位仙師,居然和一個小孩子置氣。

  一陣春風入窗,落在小皇子的身上,小皇子雙腿微軟,險些跌坐到地上。

  那位嬤嬤趕緊上前扶住,驚魂未定,轉頭望向顧清惱火說道:「這位仙師夠了吧!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見著此景,聽著這話,胡貴妃反而心裡鬆了口氣,喝道:「多嘴的老東西,居然敢對仙師不敬,拖下去掌嘴!」

  宮女上前把那位嬤嬤架了出去,而景堯小皇子自然便被胡貴妃抱在了懷裡。

  整個過程發生的極快,顧清來不及表現出任何態度。

  不得不說胡貴妃的反應真是極快,直接把嬤嬤的錯處當成了一步台階跳了上去,輕盈而好看。

  鹿國公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心想當年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女,總算是成熟了。

  景堯斜靠在母親的懷裡,覺得好生委屈,不肯抬頭。

  胡貴妃把他的頭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知道自己錯了嗎?」

  景堯並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但看著母親的神情便知道自己錯了。

  他猶豫著站直身體,轉身望向顧清,帶著哭音行禮:「見過……先生。」

  顧清平靜受了,然後回禮:「見過殿下。」

  ……

  ……

  果成寺律堂的白山禪室裡,陰三在看佛經,玄陰老祖也在看。

  如果要把朝天大陸千年歷史裡的惡人做個排序,他們肯定都能排進前十,但他們在青燈古佛的陪伴下讀經自然不是為了贖罪。無論正道善惡,走到最遠總會有相通之處,邪道妖人讀佛經,也會對自己的修為有些幫助。

  室外響起早課的鐘聲,陰三放下手裡的經卷,緩步走到禪室外,順著松影下的窄道,向著寺外走去。

  律堂四周很安全,如果他小心一些,整座禪寺都是安全的。

  他已經確認當初教柳十歲解經時燈花引發的風波已經平息,沒有人知道他與玄陰老祖還在果成寺裡。

  松林外是塔林,光線越來越幽暗,直至穿過寶殿,行過夾道,來到寺外,光線再重新變得明媚起來。

  春光到處都是,只是不願入禪寺,免得打擾僧人們的修行。

  陰三順著那條熟悉的山道走出前院側門,來到菜園上方的一片土崖上,駐足向下望去。

  與冬天時滿眼黑白的景角不同,春天時的菜園真是青蔥一片,有瓜有菜有果,看著便讓人高興。

  菜地與果林裡的土面明顯被復耕過好些次,至於那些野草更是被除的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殘餘。

  如果在近處去看,你甚至很難在菜葉與果樹上發現那些壞蟲子。

  「用飛劍開田倒也有趣,用飛劍鋤草難道不覺得太麻煩?用飛劍殺蟲這更是……」

  陰三看著菜園裡的那些細節,感慨想著,柳十歲種菜倒真是一把好手,其實挺適合去適越峰管那些藥草山果。

  更重要的是,他通過這些細節確認柳十歲已經度過了那道關口,修為沒有受到任何損害,反而有所進益。

  晨光漸盛,遠處傳來狗叫,菜園裡傳出開門的聲音,然後有井水聲,廚房裡生起炊煙。

  陰三轉身離開,藉著山崖的陰影回到寺前,經由側門進入前院,穿過夾道、遠遠看著寶殿便進入了幽靜的塔林,最後回到白山禪室前時,除了衣領上多了些松針,手裡還多了一卷經書,不知道他是何時在何處拿到的。

  他沒有走進禪寺,站在庭院間,便打開了那卷經書。

  朝霞染紅了天空,落在經書上,如血一般。

  這卷經書裡夾著密文寫成的信息,寫著近期外界發生的大事。

  這些是不老林給他的匯報,雖然不及捲簾人快速豐富,準確性甚至還要更高一些。

  陰三並不在意顧清成為景堯的先生,這些都是小事,他關心的是井九去了哪裡。

  他很早就知道井九離開了青山,但直到現在不老林才查出來井九是去了朝歌城。

  井九去朝歌城做什麼?皇位的繼承?

  陰三站在晨光裡沉默地思考著,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眼神微變。

  井九是去解決問題去了。

  陰三從來沒有想過,井九會和柳十歲一樣遇到修行上的問題。

  他對井九的修行擁有無限信心,就像當年那樣,哪怕他現在已經有了另一個答案。

  直到這時候,陰三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

  從無彰到游野,井九一定會遇到那個問題。

  井九需要想很長時間,才能想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陰三不用,因為他更熟悉,而且他已經想了很多年。

  「原來你在太常寺。」

  陰三接著不知想到什麼,笑了起來。

  他開心的笑聲迴盪在安靜的庭院裡。

  幾隻晨鳥驚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 13:30
第四十四章 如何安度晚年?

  玄陰老祖也被屋外的笑聲驚起,走出禪室問道:「真人因何發笑?」

  陰三擺擺手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著雖然彼寺非此寺,可兜兜轉轉最後都還是要指望廟裡解決問題,便覺有趣。」

  玄陰老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準備繼續發問,忽聽著寺裡再次響起鐘聲,腹中頓生饑意,便忘了此事。

  果成寺的規矩,每天清晨早課結束之後才會用食。

  陰三拒絕了老祖的邀請,拿著那卷經書走進禪室,開始繼續思考他的問題。

  老祖走過松林與塔林、寶殿與夾道,來到前寺的大廚房裡準備吃早飯。

  律堂那邊有自己的灶房,可能是由於在這間大廚房裡炒過一段時間菜的緣故,老祖還是習慣回到這裡吃飯。

  至於為什麼每天還要吃飯,偶爾還想著吃人,用他對陰三的解釋來說,那就是個樂子。

  他被青山劍陣逼著在地底熬了幾百年,境界受損,魔胎漸實,此生已經飛升無望,只想如何好好度過晚年生活。

  前寺廚房裡有人正在吵架。

  一個胖僧人手裡拿著饅頭,對著值日僧惱火說道:「我吃的是饅頭,配點蘇子葉有什麼不行!裡面又沒包肉!」

  這場架吵的很是激烈,持續了很長時間。

  老祖去取了粥食,坐在長桌邊,笑瞇瞇地聽了很長時間,喝了三碗小米粥才離開。

  回到白山禪室的時候,陰三站在佛像前,看著地面上散落的經文在發呆。

  老祖神情不變,心裡有些不安,問道:「怎麼了?」

  陰三說道:「我本想著這些佛經已經讀熟,不用再帶著,在準備扔掉的時候卻發現似乎還差了點什麼。」

  老祖沒有在意這句話的主要內容,吃驚問道:「帶著?去哪裡?」

  陰三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做,想了很多年,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現在似乎機會來了。」

  老祖說道:「真人想做而未做成的事,必然是大事,這些經文與之相比,不值一提,就放在這裡吧。」

  看著地面上的那些佛經,陰三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些佛經在與我說話。」

  老祖沒有罵他瘋子,正色問道:「說什麼?」

  陰三說道:「這些佛經說,看見生滅,便不得解脫。」

  老祖說道:「真人知我愚鈍,此言何解?」

  陰三說道:「就是說不要去……也對,以我現在的境界去也無用,也許在遠處看,或者不看才是最好的。」

  老祖想了想,露出謙卑的笑容,說道:「或者我幫真人您跑一趟?」

  陰三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說道:「你去那裡會死的。」

  玄陰老祖一身邪功深厚無比,堪比通天境大物,陰三帶著他便敢隨意行走人間,甚至敢在果成寺裡停留。

  什麼地方竟是如此凶險,連老祖去了也一定會死?

  玄陰老祖卻聽得明白,真人這句話看似關心,實則是警告。

  做狗就要做看家狗,偶爾可以叫喚兩聲,但別想著離家太遠。

  ……

  ……

  寶通禪寺裡的紅菜苔早已經賣完了,各式蔬瓜也摘了很多,現在園子裡最多的便是終年不斷的小青菜。

  沒有紅油豆腐乳的何霑,日子要比柳十歲淒慘很多,已經吃的面有菜色,時常懷念那位菜色滿滿的友人蘇子葉。

  他還是沒有等到小姨允許自己離開的消息,卻等到了童顏準備離開的消息。

  童顏準備離開寶通禪院,自然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過冬要他做的方案。

  殺死西海劍神的方案。

  何霑很不客氣地要求看一眼。

  童顏很不客氣地看了他一眼。

  這種方案自然只能保留在自己的腦子裡,如何能夠訴諸文字?

  何霑抓著童顏的衣袖,不准他離開,除非他告訴自己。

  他自然沒有忘記賭咒發誓絕對不會洩露給任何人,哪怕是懸鈴宗的那個丫頭,並且要與童顏拉勾上吊一百年。

  童顏被他纏的無奈,更不想與他勾手指,便把自己佈置的局說了一遍。

  何霑聽完後非常失望,因為這個局非常普通,毫不精妙,更談不上令人拍案叫絕,說道:「你們當時殺洛淮南時布的局多精彩,劍西來比洛淮南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為何這個局反而如此簡單?」

  「殺師兄的局之所以複雜,是因為我們以弱敵強,又務求必中,所以各方面都要考慮到,不給他留任何後路。」

  童顏說道:「劍西來不同,他是通天境大物,基本上所有的陰謀或者說偷襲對他都無效。」

  何霑說道:「那要你有什麼用?你還在這裡想了半年。」

  童顏說道:「我在幫裴先生選擇戰場。」

  要殺死一名通天境大物,首先你需要一位通天境大物,這便是裴白髮扮演的角色。其次便是你需要營造一個盡可能有利於己方、不利於對方的環境。西海乃是劍神主場,裴白髮遠離萬壽山出手,自然不利,童顏這半年裡做的事情,便是在西海附近選擇戰場,同時思考應該用什麼方法把西海劍神與裴白髮送進那個戰場裡。

  聽完童顏的解釋,再回想剛才聽到的那個局,何霑明白了很多,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影響很大嗎?」

  童顏說道:「我境界太低,無法推演出這場戰鬥的結果,只能憑感覺估計,大概能從四成到五成。」

  何霑心想你苦苦思索半年時間,居然只提升了一成可可能性,這可真是……

  「不愧是中州童顏。」

  過冬從屋外走了進來,看著童顏欣賞說道:「小小年紀便能憑謀略影響一場通天之戰,」

  何霑差點出口的話頓時被憋了回去,滿臉通紅說道:「小姨,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突然的出現。」

  過冬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童顏要走,我自然會來,哪裡突然?」

  何霑再次被憋得不輕。

  也對,他們被過冬放在寶通禪院半年時間,最後能否出去,自然要看她檢查功課的結果。

  檢查功課進行的非常順利,過冬並不擅長這方面,沒有提出什麼意見。

  最後,反而是童顏向她提出了一個問題或者說邀請。

  「雖然不知道前輩究竟是誰,但如果是我想的那位,那麼您參與此事,或者可以提到八成甚至九成。」

  過冬沉默片刻後說道:「我還需要二十年才能恢復。」

  何霑說道:「那就二十年之後再開始。」

  西海劍神毫無疑問是通天大陸的最強者之一,即便青山掌門真人也只能與他戰成平手。

  想要殺死這樣的人物,用數十年時間去等待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

  過冬看著他說道:「但裴先生只有三年時間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 23:38
第四十五章 睡美人

  過冬說出這句話後,菜園屋裡安靜了很長時間。

  當年裴白髮被天近人暗算,敗於西海劍神之手,損耗嚴重,閉關多年修復境界,卻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

  童顏早就已經算到了這個原因,沉默不語。

  何霑忽然說道:「我能做些什麼?。」

  這個局裡有桐廬與蘇子葉,最重要的裴先生當然不會少,但是沒有他的名字。

  童顏佈置這個局便已經是貢獻,他難道什麼都不做?

  過冬說道:「你在寶通禪院清了半年腸子,應該乾淨了,隨我去果成寺吧。」

  如果是平時,何霑肯定會大喊大叫自己不要當和尚,但這時候他只是靜靜看著過冬,沒有說話。

  親的終究是親的。

  童顏算到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在朋友的身上,笑了笑便出言告辭。

  他離開住了很長時間的菜園,沿著用石片鋪成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來到薄霧遮掩的村子邊,他回首望去,寶通禪院匾額上的兩個大字隱約可見。

  他默然想著,裴先生是在求死,即便事成,又如何能不死?

  想要改變最後的結局,除非別的正道宗派一起出手,然而果成寺不會這樣做,中州與青山……也不會動。

  西海劍神一劍斬落雲台,也斬落了中州與青山的藉口。

  裴先生可以出手,那是因為無恩門與西海劍派之間的恩怨,也是因為他與西海劍神之間的恩怨。

  他還能再多做些什麼?

  算力再強,終究有時窮,天地之間誰能算清一切?

  聽聞井九境界停滯,已然離開青山,去外界雲遊思破境之法。

  很多修道者在境界停滯不前的時候,都會嘗試雲遊四海,尋找破境契機,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得償所願。

  事實上失敗者永遠是大多數,還有不少修道者在雲遊四海的過程裡,漸漸放棄希望,寄情於山水之間,最後與山水同眠。

  童顏相信井九不會有那樣的結局,因為他與井九下過棋。

  井九沒有把整局棋算清楚,絕對不會落子,那麼他在離開青山之前必然已經算清了後面的一切。

  但算清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裴先生用自己生命的最後三年做這件事情,是因為他想做,並不是因為他算清楚了可以做成。

  那麼我呢?

  我的生命還有八百年,看似漫長,其實也就是最後的八百年。

  我應該做這最後的八百年來做些什麼事情?

  童顏想著這些事情,轉身走進霧裡的山村。

  ……

  ……

  正如童顏想的那樣,井九離開青山之前已經把所有一切都算清楚了,除非出現一些來自局外的變數。

  井九也不會思考生命裡的最後幾百年應該用來做什麼。

  如果現在只有三百年,那便爭取再活五百年。

  如果有八百年,便要爭取活到三千歲。

  如果有三千歲便要爭取更多。

  朝夕有何意,當爭萬年。

  修道本來就是求長生。

  所以他沒有餘下多少年這個概念,只有具體的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

  每一天、每個時辰、每一瞬間,他都在修行。

  這就是他在鎮魔獄裡的生活。

  他與冥皇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魂火之御已經被他完全掌握,然後他推演出劍鬼自修之法的雛形,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印證。

  在長時間的討論之後,冥皇也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思路與想法,不由驚為天人,只是還有一件事情不理解。

  這裡是鎮魔獄裡的太常獄,與外界的天地完全隔絕,無法吸收天地靈氣,那你如何修行破境?

  如果你不修行破境,如何能夠養出劍鬼?

  如果沒有劍鬼,那你如何印證這種全新的、強大的道法?

  井九沒有解釋,說道:「我可能會沉睡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有事,麻煩你叫醒我。」

  哪怕是閉關入定,如果外界有什麼動靜,也會讓修道者從冥想的狀態裡醒過來。

  井九卻需要冥皇叫醒自己,說明他準備沉入意識的最深處,在那裡完成這門道法。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立刻開始冥想,而是取出一張竹椅躺了上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看著那張竹椅,冥皇半透明的臉上出現好奇的神情,心想這肯定很舒服,自己要不要照著樣式做一個?

  井九開始沉睡。

  無論是青草生長的聲音、花瓣張開的聲音還是蚊子的嗡鳴聲以及筷子折斷的聲音,都沒能讓他醒來。

  數天時間過去,他還在睡,而且姿式沒有任何變化,眼簾都沒有顫動一次。

  冥皇站在竹椅前,看著他的臉,感慨說道:「好一個睡美人。」

  他是冥皇,總要自持身份,井九醒著的時候不好說什麼,這時候井九睡著了,他總算把忍了很久的讚歎說了出來。

  接下來的很多天裡,井九依然睡覺,冥皇在旁看著,越發覺得井九的修行有些奇怪,與青山宗不同,與冥部更是不同,莫說姿式,就連氣息也沒有什麼變化,就像是真的睡覺。

  再好看的事物,看的時間長了還是會有些無聊。

  冥皇砍了些花樹,想照著竹椅的樣式也做個,卻發現材料不同,怎樣也做不像,便搭了一個軟榻。

  他躺在花樹榻上,看著沉睡裡的井九,還是覺得那把竹椅似乎更舒服些,又擔心井九睡的久了會不會把竹椅壓壞。

  正想著這事,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井九還是躺在竹椅上,感覺卻輕了很多。

  冥皇起身走到竹椅前,才發現井九的身體沒有與竹椅接觸,而是離開了兩指寬的距離,等於是飄了起來。

  如果讓別人看到這幕畫面,可能會覺得井九變成了鬼。

  冥皇知道不是,因為他看過類似的畫面。

  魂火之御修到第三重後,魂火便會呈現出穩定的懸浮姿態,與現在井九的情形一模一樣。

  看著沉睡裡的井九,冥皇若有所思,神情漸漸凝重起來。

  從現在的狀態來看,井九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至於為何他的身體會像魂火一樣地飄起來,冥皇隱約生出一些猜測。

  他從花樹榻下抓起陣圖,向著青翠山谷的外圍走去。

  走到一處斷崖前,他看著前方茫茫一片混沌的黑暗,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沒有抬頭望向那片藍天,因為天空是假的,山谷也是假的,只有這片混沌的黑暗才是真的。

  ……

  ……

  注:作者曰 ─ 忽然很喜歡冥皇。順便說兩句井九的長相。把他寫的如此之美,是因為寫擇天記的時候,有讀者強烈要求下本書的主角一定要盛世美顏,我剛好特別喜歡重生之神級學霸,很喜歡楊銳,覺得美美的真的很爽,而且很佔便宜,所以一門心思地讓井九美美噠,但後來我發現在大道裡這麼寫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井九大人是不談戀愛的啊,那他長這麼漂亮有啥意義,除了讓愛慕他的人因愛生恨之外,捂額……另外在這裡推薦志鳥村大大的新書大醫凌然,這不是友情廣告,因為我和他好像微信都沒加過,只是忠實讀者的推薦,這本書真的很好看啊……當然,男主角依然是個漂亮的不像話的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 13:34
第四十六章 豈為一己之不遇乎

  冥皇當然想要離開鎮魔獄,想要出去,想要回去。

  只是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人幫助,走進這片混沌的黑暗自己便會永遠漂流在時間的河流裡。

  那片陰雲也隨著他來到了斷崖處,鈴鐺在雲裡不時響起,發出清脆的聲音,生出一道可愛的閃電。

  鎮魔獄的蚊子也來到了附近,只是懾於雷威,不敢靠近。

  冥皇收回視線,望向那些細微的難以看見的蚊子,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做出了決斷。

  在他做出決斷的那一刻後,他身體裡的光流變快了很多,氣息也變得強了數分。

  ……

  ……

  深冬時節,朝歌城天降暴雪。

  因為有陣法保護,城裡的積雪不算太嚴重,也沒有什麼房屋被壓塌,但這依然阻止不了那些不相信修行者存在的窮酸,穿著單棉衣,滿臉鐵青地對著人群痛訴著什麼,城外遭災的農戶與更北方遷來的難民則是成為他們最好的證據。

  皇宮裡的人們自然不會受到暴雪與難民的影響,過著溫暖而舒適的快活日子,只不過向來受寵、又特別貪戀暖被的胡貴妃最近沒有了這種享受,因為她的兒子景堯現在天不亮的時候便要被迫爬起床,然後去窗外蹲步練拳。

  她再如何心大也沒辦法在這種時候還賴在床上。

  看著小臉微紅的景堯站在沒過鞋面的雪地裡,雙腿不停顫抖,眼裡滿是淚水,胡貴妃的心都快碎了,右手死命地攥著袖角,才忍住沒有喊宮女把他抱回來,心裡卻已經把顧清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個四歲不到的孩子有必要天天受這種苦嗎?

  「顧先生到了。」

  聽著宮女的稟報聲,胡貴妃臉上的怒容頓時消失無蹤,向顧清迎了過去,微笑行禮。

  顧清回禮道:「娘娘不必多禮。」

  窗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然後傳出嬤嬤的驚呼,應該是景堯摔倒了。

  胡貴妃心顫了一絲,再也忍不住了,強笑說道:「井九仙師當日說前面幾年不修行,先讀書,您看……」

  「二皇子很聰明,知道何時應該摔倒。」

  顧清只用了一句話便讓胡貴妃平靜下來,然後繼續說道:「師父的交待我清楚,現在沒有修行,只是做些準備,師姑當年在朝歌城的時候,據說兩歲便開始打熬身體,比起來二皇子已經晚了一年半。」

  胡貴妃不好說什麼,心裡卻在想著,像趙臘月那樣的修行怪物,整個朝天大陸又能有幾個?

  顧清說的都是實話,二皇子年紀還小,沒有到修行的時候,每天他教的都是書本上的功課以及自我控制。

  這裡的自我控制說的是情緒、慾望以及最重要的……對聰慧的控制。

  景堯年紀還小,不是很能理解最後這個控制對修行的重要性。

  胡貴妃不夠聰慧,自然更是無法理解其中深意。

  顧清每天日出之前進宮,日落之後才會出宮,已經很是辛苦,沒有精神去解釋這些。

  好在聰慧的孩子有一樣好處,那就是知道誰的話說了算,所以景堯後來在顧清面前一直表現的很乖巧。

  當天傍晚,顧清如平常一般向皇城外走去,路上見著面熟的太監宮女便點點頭。

  皇宮裡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位青山仙師的存在,那些曾經警惕不安的王公大臣至少表面上沒有再議論什麼。

  顧清的低調似乎意味著青山宗並沒有完全改變當前局面的意思。

  走出宮門,沒有了陣法庇護,凜冽的寒風如錘子一般擊打到他的臉上。

  顧清自然不會懼寒,只是想著朝歌城裡已然如此,不知道城外的景象何等淒慘。

  從皇宮到太常寺的路上,顧清還在想這個問題,如果自己是朝廷裡的官員會怎麼做,要不要向青山求援?

  天地之威確實不是修道者可以抵禦,但像今年朝歌城外的這種雪災,數名破海上境長老聯手便應該可以化解。

  沒有想多長時間,顧清便得出了結論。

  就算他求援,青山裡的那些破海上境長老也不會出手,掌門真人與劍律更不會強行要求他們出手。

  生死之事隨時隨地在凡間發生,為了這種事情影響清修,在修行者看來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不然朝廷裡那些出身中州派的官員為何那般平靜?

  就連果成寺與一茅齋也只是派了些醫僧與書生去城外幫著救治災民,並沒有在事前做些什麼。

  當然,修行者們也有自己的理由,那就是妄圖干涉天地運行,必會遭到天道報應……

  問題是修行者做的就是逆天之事,不然飛升之時何來天劫?

  怕報應你還修行做什麼?

  顧清不是在心憂世人,只是離開青山半年,在朝歌城裡沾染了太多俗世氣息,有些時候總會忍不住想想。

  只是想想而已。

  他對自己說道。

  不然從皇宮走到太常寺,又不能馭劍飛行,那樣太無聊。

  想著這些事情,他走到了井宅外的巷口,然後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攔住他的人是中州派弟子向晚書。

  顧清與向晚書見過數面,還曾經在雪原裡一道同行,算是相熟,隱約記得對方應該是中州掌門真人的親傳弟子,見他忽然出現在這裡,不禁心生警意,問道:「向道友為何在此?」

  向晚書知道他眼裡的警意由何而來,苦笑說道:「我知道這是你師父的家,應該避諱一二,但你整日都在宮裡待著,我只好在這裡等你,不然還真不知道何時能見著面。」

  顧清說道:「道友找我何事?」

  向晚書正色說道:「請你吃飯。」

  修道者講究的是清心脫俗,在能夠辟榖之後便很少接觸食物,除了那些放縱慾望的邪道妖人。

  請吃飯自然便是有事談。

  白馬湖畔有座仙居,二人進了頂樓靠湖的房間,各自坐下。

  仙師不吃火鍋,也不需要什麼硬菜,最多進些果子便是一餐。

  只不過那些果子都是靈脈上結出來的異果,價值不菲。

  向晚書想著先前的事情,不解說道:「南河州顧家乃是大陸排得上的豪富,在朝歌城肯定也有宅子,你為何要住那裡?」

  顧清說道:「顧家再有錢,在中州也沒法與你們向家比,所以這頓飯是你的。」

  向晚書失笑說道:「聽說如今神末峰上的事務都是你一手打理,我本有些不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

  顧清笑著說道:「你想說我似商人更勝修道者,說出來便是。」

  向晚書搖頭說道:「你如今可是二皇子的先生,說不得將來便是一代帝師,豈可輕慢。」

  這便是入了正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 23:33
第四十七章 紅塵白雪,找你麻煩

  不管是哪家宗派的修行者,能成為皇子的先生,都是極榮耀的事情。

  所謂不理紅塵,終究要看紅塵夠不夠紅。

  對於顧清與向晚書這樣的大派弟子而言,要拿出多年修行時間來換這等榮耀不算太有吸引力。

  但如果是神皇的老師,自然另當別論。

  重要的是,向晚書並非代表自己發問。

  顧清這時候才知道他進了景辛皇子府——對於青山宗為何會忽然參與皇族事務,修行界有很多猜測,按道理來說最應該警惕的中州派卻始終保持著沉默,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神末峰欠胡貴妃一個人情,具體是怎麼回事,你師兄童顏清楚。」

  顧清給出一個答案,便再沒有說什麼。

  向晚書自然不信,但也沒有辦法。

  幾顆果子再如何珍貴也吃不了太久,試探不出結果,談話自然也沒有必要繼續,二人就此告辭。

  顧清回到井宅,與井商等人打過招呼,回到房裡。

  他看著窗外的積雪,忽然想起那年神末峰上煮茶的畫面,便去了後園。

  井宅後園現在有很多野貓,自然是因為白鬼喜歡。

  有它在這裡,時常前來玩耍的井梨不用擔心會被野貓咬了或者是撓了。

  顧清在擔心別的問題,比如師父的這個小侄兒會不會被白鬼大人教成一個賭鬼。

  「也許您是在與師父鬥氣。」

  他看著帶著殘雪的滿牆枯籐,輕聲說道:「但小孩子總是無辜的。」

  枯籐微動,殘雪簌簌落下,劉阿大從裡面走了出來,身上沾著雪,顯得更胖了些。

  它看著顧清沒有說話,眼裡滿是戲謔的神色。

  「咪咪,咪咪,我回來了,昨夜雪太大,先生擔心草屋會被壓塌,提前便散了學。」

  井梨高興的聲音的園外傳來。

  顧清無聲苦笑,對著劉阿大揖手為禮,身形微飄,掠上牆頭。

  井梨跑進了後園,靴子帶起很多雪花,臉蛋通紅。

  顧清正準備離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認真地看了他兩眼,神情微變。

  井梨的呼吸很平穩,哪怕跑的如此之急,而且悠長的呼吸之間自有節奏,隱隱契合著某種天地至理。

  「玉門吐息法?」

  顧清很是吃驚,望向帶著井梨向枯籐裡走去的白貓,心想你居然是在教這孩子修行嗎?

  ……

  ……

  向晚書回到景辛皇子府裡,與梁太傅說了幾句與顧清見面的情形,便自去靜修。

  梁太傅坐在書房裡,看著窗外的落雪,想了很長時間,依然想不明白青山宗究竟想做什麼。

  忽然有臣屬拿著一張拜貼過來,說有人要見皇子。

  梁太傅拿過那張拜貼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不是因為雪大,而是因為這張拜帖比雪還乾淨,一個字都沒有,自然更沒有落款。

  想拜見景辛皇子的官員與修行者不知道有多少,這張拜帖被送到他的面前,至少需要過三關。

  能用一張空白拜帖過那三關,遞到自己面前,必然不簡單。

  梁太傅思忖片刻,說道:「把那人帶過來。」

  來人是一個胖子,穿著很普通的衣裳,鞋上除了雪屑,還有些陣年的油漬。

  能夠對著梁太傅依然笑瞇瞇,扮出人畜無害的模樣,就如太傅所想,這個胖子必然不簡單。

  胖子不是修行者,皇子府依然沒有放鬆警惕,書房裡明顯隱藏著高手,屏風後還有人影。

  這些佈置沒有刻意瞞著,胖子微笑不語,當作不知,只是提醒了一句:「大人覺得此事能讓人聽見便成。」

  梁太傅面無表情說道:「你是何人,有何事?」

  那名胖子說道:「我是朝歌城裡一家酒館的掌櫃兼大廚,九年前清天司的施豐臣大人找我辦了一件事情。」

  梁太傅眉頭微挑,說道:「然後?」

  對他來說,這個時間點很好記起。

  九年前在朝歌城外的鳴翠谷,青山神末峰主趙臘月被不老林刺客暗算,險些身亡。

  胖子說道:「主人擔心皇子會忘記這件事情,所以讓我專門跑一趟提醒一二。」

  梁太傅沉默片刻,說道:「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的,施豐臣是個講究人,死之前也沒忘記把這件事情做完。」

  胖子看著梁太傅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那些證據不見得能讓中州派放棄你們,但是一茅齋呢?」

  梁太傅的臉色有些難看。

  現在景辛皇子在朝堂裡聲勢漸高,除了中州派的支持,最重要的便是一茅齋明確反對二皇子繼位。

  以一茅齋書生們的作派,一旦知道景辛皇子曾經與不老林勾結……只怕他們寧肯坐在皇位上的是隻狐狸!

  最後胖子笑著說出了最麻煩的問題。

  「您應該很清楚青山宗的風格,只要他們信了這事,皇子不要說繼位,能不能活著只怕都要兩說。」

  梁太傅盯著胖子的臉,說道:「你們已經被滅了,像你這樣的孤魂小鬼又有什麼用?」

  胖子毫無懼意,說道:「海面冰山的道理,您應該很清楚。」

  梁太傅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很好奇,你現在究竟是聽誰的呢?西海?還是某個拿著卷宗的宗派?」

  胖子正色說道:「我們只聽上面的,不管是西海還是誰,總之都是上面。」

  下面與上面組合起來便是一體兩面,不老林便永遠存在。

  梁太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們想做什麼?」

  胖子說道:「到時候會通知你們。」

  梁太傅說道:「一件。」

  胖子說道:「兩清。」

  梁太傅說道:「不送。」

  ……

  ……

  屏風後人影微動,景辛皇子走了出來。

  書房裡沒有別的隱藏高手,只有他一人。

  與當年舊梅園裡相比,他的臉色稍顯蒼白,貴氣與傲氣已經盡數斂入體內,顯得頗為沉靜。

  景辛走到梁太傅對面坐下。

  二人對坐無語。

  窗外雪落無聲。

  寒氣漸漸籠罩書房。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景辛歎息說道:「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錯事,就這麼一件。」

  梁太傅說道:「時間是一條河,過去便過去了,只能往前看。」

  九年前,他的族弟梁星成便病重而死,變成了時間河流裡的一滴水。

  誰能想到,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3 12:29
第四十八章 信

  皇子府裡的雪越積越厚,書房裡的寒意越來越濃,陣法彷彿失去了作用。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景辛皇子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冷,說道:「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能讓父皇滿意。」

  梁太傅說道:「就如現在這般,什麼都不做便是最好。」

  景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明白太傅的意思,什麼事都不做,便自然不會做錯,那麼父皇便沒有理由把他逐出朝歌城。

  有了中州派與一茅齋的支持,便自然等於有了滿朝文武的支持,父皇再如何強大,也需要靠百官治國,總要考慮一下他們的態度,更要考慮一下天下的議論。

  但現在收到不老林的這封信後,自己還能這樣做嗎?

  梁太傅說道:「這件事情不可隱瞞,殿下親自寫信,把這件事情的前後細節全部寫清楚,然後請向仙師傳書雲夢山。」

  景辛的眼裡現出一抹決然,說道:「就這麼辦,但這封信一定要親自送到白真人的手裡。」

  梁太傅說道:「還有便是這件事情一定不能讓齋裡知道。」

  景辛起身向梁太傅行了一禮,說道:「這邊便只能麻煩先生了。」

  梁太傅說道:「我會私下與布先生交流一二。」

  他曾在一茅齋求學多年,與當今齋主布秋霄有同門之誼,只是他也沒有信心能說服對方。

  ……

  ……

  轉眼又是兩年,朝歌城迎來又一個春天。

  那位胖掌櫃再次出現在皇子府裡,似乎變得更胖了些,也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物如何能夠心寬。

  這一次他直接給出了不老林的條件:「請殿下幫我們送個人進不老林。」

  聽到這句話,梁太傅的眼神變得有些寒冷,說道:「當年你們試圖進太常寺,引得正道宗派震怒,才有了雲台之滅,你覺得我可能答應你們的要求?」

  「此時非彼時,而且太傅如果不放心,盡可以用禁制。」

  那個胖子微笑說道:「我們只是想送封信給裡面的某個人,別的什麼都不會做。」

  梁太傅沉默片刻,問道:「就這些?」

  胖子說道:「就這些。」

  梁太傅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應該很清楚送信人的下場。」

  胖子說道:「送信人自己也很清楚。」

  梁太傅說道:「你也是送信人,那麼你做好死的準備了嗎?」

  胖子面無懼色,微笑說道:「信紙翻過來還可以寫一面,不見得非要當場便撕掉。」

  梁太傅也笑了起來,說道:「如此大事,浪費些信紙算什麼,你回去後,也必然是被撕掉的下場。」

  胖子想了想,說道:「也許如此。」

  梁太傅向前走了一步,離他近了些,說道:「你甘心嗎?」

  「二十年前,我身患重病,無藥可治,雲夢難覓,墨丘道遠,眼看必死,上面賜下仙丹才僥倖活下來。」

  胖子說道:「這些年我與家人活的都很好,就算現在死也是賺了,如何不甘心?」

  梁太傅說道:「我可以讓你活的更好。」

  胖子微笑說道:「信便要有信的自覺,告辭。」

  ……

  ……

  鹿鳴離開朝歌城外放已經快三年,是回朝任官還是往青山暫避,依然沒有結論。

  鹿國公捧著茶碗,坐在屋裡,看著窗外春光,偶爾想想兒子的近況,更多時候還是在想那件事情。

  太常寺一切如常,隔上幾天便會有囚徒坐著蒙著黑布的車,去往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直到今天還是沒有人能逃出鎮魔獄,甚至就連屍體都沒有一具被送出來過。

  井九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

  ……

  二皇子景堯又長了兩歲。

  顧清教的內容也從讀書延展到了修行。

  只是景堯乃是神皇血脈,又是狐妖傳承,修行起來比他預計的要麻煩很多。

  顧清有些拿不準主意,便去問胡貴妃,哪料到胡貴妃竟是一竅不通。

  胡貴妃的道行不淺,問題在於那都是天生的道行。

  在禪子點化之前,她懵懂無知至極,若非竹貴竹介幫手只怕早就死了,哪裡知道狐妖應該如何修行。

  看著胡貴妃羞惱的模樣,顧清默默歎氣,心想當年自己還讓小荷學她,真不知是怎麼想的。

  他忽然有了主意,把原本準備寫給神末峰向師姑求援的信通過顧家的隱秘渠道送去了果成寺。

  ……

  ……

  果成寺裡,柳十歲收到顧清的信有些吃驚,也有些高興,看完後遞給了小荷。小荷看過信後很是生氣,說道:「他在朝歌城裡教皇子,風光無限,我們卻在和尚廟裡種菜,偏生還要我們幫忙,那到時候這功勞算是誰的?」

  柳十歲知道她只是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有些無聊,隨便抱怨幾句,笑了笑便離開了屋子。

  果然,小荷抱怨完了,還是取出新的信紙開始回答顧清的問題。

  她看得很清楚,不管柳十歲將來如何,神末峰應該便是顧清的了。

  柳十歲離開菜園是去寺前幫忙。

  兩年前的冬天他才知道,朝天大陸各地的很多病人都會往墨丘來求果成寺僧人救治。

  果成寺僧人數量有限,自然很是辛苦,基本上沒有休息過。

  話來淒涼,很多病人往往還沒有來得及看到果成寺的黃牆便已經死去。

  客死墨丘,已然成為凡間的一句成語。

  好在果成寺裡除了醫僧,也還有很多擅長做法事的僧人。

  那些死者在離去的道路上,至少能夠聽到一段往生經。

  律堂裡的僧人不治病,也不做法事,只是解經持律。

  換個說法就是,這裡的僧人只做學問以及修行神通以護法,在果成寺裡的地位自然極高,無人打擾。

  陰三很喜歡這種清靜,玄陰老祖從地底出來沒幾年,還是有些嫌寂寞。

  於是他每天清晨都會去前寺的廚房吃飯,順便聽聽那個胖僧人與人爭吵。

  數年時間,他與那位胖僧人已經熟悉。

  某天清晨,他不著痕跡地遞給胖僧人一個紙袋。

  胖僧人打開紙袋一看,發現竟是一隻烤得香噴噴的狗腿,口水都險些流了出來,連聲感謝。

  「我最擅長做狗腿。」

  老祖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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