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82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2 23:48
第五十九章 鎮魔獄裡走了一隻鬼

  朝歌城的地震還在繼續。

  越千門心情更加焦慮,強行要求進入鎮魔獄查探情況,卻被金明城帶著神衛軍攔在了外面。

  向晚書等人也趕到了太常寺,神情很是沉重。

  更沉重的當然還是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朝廷高官與中州派弟子兩個身份就像兩座大山夾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鹿國公在此刻展現了天子近臣應該擁有的素養。他毫不猶豫地丟下太常寺,用最快的速度進了皇宮,把情形報給了神皇陛下,請示道:「如果地震再不停歇,中州派的人肯定會發瘋,到時候怎麼辦?」

  「鎮魔獄固然重要,滿城百姓難道就不重要?」

  神皇說道:「讓中州派的仙師們去幫助朝廷撤離民眾,雲夢山號稱以天下為己任,這種時候怎麼能不出力?」

  這話要說道理也沒錯,但中州派怎麼可能放下自家老祖宗不管,去理會那些世俗凡人?

  鹿國公心想如果傳話的是自己,只怕會被越千門直接拍死。

  所以去太常寺傳旨意的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位皇家供奉。

  「辛苦牛先生了。」

  鹿國公微微躬身送牛供奉駕雲離開,看著消失在皇城那邊的雲駕,心情終於放鬆了些。

  兩大皇家供奉同時登場,便是中州掌門真人來了也應該能拖會兒。

  「傳諭諸派,鎮魔獄有事,速速來援。」

  神皇的聲音再次響起。

  鹿國公有些吃驚地看陛下一眼。井九潛入鎮魔獄三年的事情陛下肯定知情,鎮魔獄今天的異動也只怕與井九有關,為何陛下還主動要求各宗派來援,難道不怕他事洩被擒?

  神皇面無表情說道:「雲夢山離朝歌城太近。」

  鹿國公頓時明白了,擦著額頭上的汗,趕緊向皇宮深處跑去,準備傳書諸派。

  胡貴妃一直就在旁邊,完全不懂陛下與鹿國公的對話,但隱約聽出來陛下並不喜歡中州派。

  這個發現讓她有些高興,更多的還是吃驚與不解。

  景氏皇族向來與果成寺親近,治國卻是靠中州派與一茅齋。

  她進宮這些年裡,陛下對一茅齋表現的頗為尊重,對中州派則是表現的相當信任……難道這些都是假的?

  最根本的問題是,陛下為何不喜歡中州派?

  「你可知道為何中州派始終是天下人心裡的第一玄門正宗?」

  神皇轉身看著她問道。

  胡貴妃覺得自己先前的喜悅被陛下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想來是因為他們強大,兩個通天呢……」

  中州派與青山宗一直競爭著天下正道領袖,這說的是修道界內部。

  但在世人心裡,中州派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只有天南百姓不怎麼想。

  為何會有這樣的認知?關於此事有很多答案,比如中州派地近朝歌城,與國朝關係密切,在官員與民眾心裡的地位自然更高。有人說是因為最近數十年中州派年輕天才更多,聲勢更盛,但這個答案在洛淮南死、趙臘月、井九展露鋒芒之後已經沒有說服力,而且要知道在最近的年輕一代修道天才出現之前,這個認知便一直存在於世間。

  胡貴妃給出的答案最為常見,也最有說服力。

  青山劍律元騎鯨前些年才破境通天,中州派兩大通天已經出現了好些年。

  神皇說道:「元騎鯨早就已經通天。有些人說他是故意瞞著青山掌門,其實是瞞著雲夢山。只是不知道那對夫妻之間是真有問題,還是太能忍,兩個打柳詞一個的局面下居然始終沒有出手,多年過去,元騎鯨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瞞下去。」

  胡貴妃第一次聽到這些秘辛,驚得聲音都顫抖起來:「那……那……為啥呢?」

  神皇說道:「因為千年前最後飛升的那位是中州派當時的掌門,叫做白刃。」

  當時的中州派何等強大。

  隨著歲月流逝,世間再無幾人知曉白刃的姓名,凡人更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但那位飛升仙人的影響依然留在了朝天大陸裡,甚至可以說是世間萬民的意識深處。

  「可是……可是青山宗不是有景陽真人嗎?」

  胡貴妃很認真地說道:「陛下,那可是景堯的師祖。」

  神皇沒有說什麼。

  景陽真人當然了不起,他與太平真人引領著青山宗全面復興,把曾經險些衰落的青山宗一舉提升到與中州派平齊而坐的水準。只是……飛升仙人用何種方式回到世間,帶給這個世界的影響完全不同。

  但不管如何說,景陽真人對青山來說都無比重要,對景氏皇族來說更加重要。

  所以他一定不能出事。

  已經有數道強大的氣息正在往朝歌城趕來。

  最近的那道氣息來自雲夢山。

  神皇望向太常寺,發現那邊有情況,神情凝重說道:「還沒出來?」

  井九還在鎮魔獄裡。

  神皇心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只能親自出手了。

  數百年前第一次梅會,父皇與七大宗派定好的規則,將會被他親自摧毀。

  朝天大陸或者將變成一片混亂的模樣。

  但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

  ……

  太常寺四周的房子已經完全塌了,只有主建築完好無損,黑色的簷角在微微的煙塵裡若隱若現。

  越千門的臉色難看的想要吃人,越發覺得朝廷的反應很詭異。

  來自地底深處的震動越來越頻繁,向晚書焦急喝道:「如果龍神出事,誰承擔得起!」

  金明城胖圓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說道:「如果龍神出事,就憑你我進去有什麼用?陪葬嗎?」

  這話自然有道理,但中州派眾人難道能眼睜睜看著自家老祖宗出事不管?

  越千門舉手示意向晚書等弟子不要再說,沉聲說道:「掌門真人就快到了。」

  聽著這話,向晚書等弟子安心很多,心想掌門真人親至,世間再大的麻煩也會平息。

  這時眾人腳下的地面再次傳來震動,只不過比前面數十次地震要輕微很多。

  不知何處忽然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就像吹滿氣的紙袋被頑童用手指捅破,又像是寒蟬從劉阿大的頭頂滑落到寒榻上。

  太常寺某處地面出現了一個洞。

  那個洞不是很大,大概剛好能容納一個人,邊緣極度光滑,就像是用最鋒利的劍割出來的一般。

  淡淡的腥臭味道伴著刺骨的寒意從那個圓洞裡溢出變成霧氣。

  這是怎麼回事?

  鎮魔獄裡出來了個什麼東西?

  「在天上。」

  越千門喝道。

  眾人紛紛抬頭望去。

  碧藍天空裡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隱約能被看到。

  如此短的時間便成為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這究竟是有多快?

  這是哪位強者的飛劍?

  更令眾人震驚不解的是,那個小黑點忽然消失,再次出現時便到了數里高的天空上。

  這明顯不是飛劍。

  那是什麼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3 23:40
第六十章 蒼龍現世

  越千門的視線落在天空裡,神情微凜。

  如果那不是飛劍或者法寶,那會是什麼?

  那事物為何能夠飛的如此之快,甚至比自己還要快。

  雖說他的天地遁法沒有修至最高階,但畢竟是中州派境界實力排名前十的煉虛境長老。

  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正準備祭出法寶前去追擊,誰知地面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裂出數十道口子,無數的水從裡面湧了出來,剛形成地生水的奇景,便被地底湧出的狂暴巨風帶得亂飛而起,變成一場暴雨,落在太常寺上。

  太常寺的黑簷被雨水打濕,越發烏黑髮亮。

  那道氣息越發狂暴,四周的樹林盡數被摧毀,煙塵亂作。

  伴著無數聲喀喇巨響,整座太常寺離地而起,殘窗斷梁向著地面墜落,悶響不斷。

  狂風呼嘯,包括兩位皇家供奉與越千門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震飛。

  那些清天司官員與神衛軍更是淒慘,紛紛摔落在街上,有些直接昏去,醒著的人臉色蒼白,驚恐不已。

  滿天煙塵被暴雨變成泥點,啪啪落下,太常寺的簷角若隱若現。

  四周變得異常幽暗,彷彿重新回到夜裡。

  天空裡落下一道閃電,正好劈中簷角,電光纏繞。

  被雨打濕的簷角忽然動了起來!

  又有一道亮光照亮幽暗的世界,那是一隻巨大的眼睛,眼神冷漠而殘忍。

  ……

  ……

  「蒼龍!」

  「龍神現世!」

  太常寺已經變成廢墟。

  煙塵裡出現一個巨大而恐怖的黑色龍頭。

  看著這幕畫面,很多醒著的清天司官員與神衛軍直接嚇昏了過去,還有些人不停地驚恐叫著。

  很多朝歌人都知道一個形容——被春雨打濕的太常寺黑簷就像蒼龍的角。

  原來這並不是形容,而是隱藏在民間的久遠記憶!

  太常寺的黑簷就是蒼龍的角!

  蒼龍破地而出,極粗的黑色龍身不停從地底貫出,在近處看著就像是高速移動的黑牆,鱗片泛著幽黑的光。

  廢墟四周到處都是尖叫聲與哭喊聲。

  皇城裡也響起無數驚呼。

  鹿國公還沒有回到正殿,聽著這些驚呼知道不妙,轉身望向太常寺,便看到了那條向著天空飛去的黑龍。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臉色蒼白,喃喃說著:「鎮魔獄出世了……」

  做為太常寺卿,他自然知道鎮魔獄的秘密,所以並不是因為震驚與恐懼而雙腿發軟,而是擔心井九。

  胡貴妃的臉色更加蒼白,如果她沒用袖子裹住滿是汗水的手,只怕那顆朱雀玉卵已經滑落到了地上。

  在這種時刻,她只能望向神皇,想要得到一些安心的感覺。

  神皇說道:「朕也是第一次看見蒼龍的本體。」

  是的,鎮魔獄就在太常寺地底深處。

  而鎮魔獄就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蒼龍!

  那些景氏皇朝與各正道宗派抓住的妖魔邪修便是被關押在它巨大無比的身軀裡!

  無數年來鎮魔獄一直深居地底,今天卻現出了蒼龍真身!

  ……

  ……

  蒼龍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壽元極其綿長,境界極其可怕,早已晉入大乘期,也就是青山宗的通天境。

  此時它從鎮魔獄變回本體,境界實力完全展現,速度快的難以想像。

  數息之間,黑色龍頭便已經來到了高空,而此時龍身還在不停從地底貫出,可以想見它的身軀究竟有多長。

  黑色的龍鬚飄舞不停,撕碎空氣,帶出無數電光。

  冷漠的龍眸裡映出更高處的黑點,殘忍暴虐的氣息漸濃。

  天地生出感應,陰雲狂捲而至,忽有大雨落下,把整座朝歌城打濕。

  朝歌城大陣則在更高的地方,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靜靜地等著。

  ……

  ……

  從鎮魔獄裡逃出來的自然是井九。

  感受到身後那道恐怖的威壓感越來越近,他沒有回頭去看,雙手緊貼著大腿外側,向著更高處的天空飛去。

  那道選擇題的答案已經出來了,蒼龍選擇了追殺自己,而不是去對付冥皇。

  對這個結果他並不覺得意外,只是沒想到這條暴虐而愚蠢的貪龍,居然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便做出了決定。

  蒼龍憤怒的吼聲從下方傳來,如雷一般迴盪在高空裡,同時一道聲音在井九的識海裡響起。

  「想用冥皇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後自己趁亂逃走……你以為我是白癡嗎!他就在我的肚子裡,我不讓他出來,他就永遠出不來,我為什麼要擔心他?」

  井九這才知道原因,心想果然還是那個暴虐而愚蠢的傢伙,然後在識海裡回答道:「我已經出來了。」

  蒼龍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識海裡響起,殘忍意味十足。

  「愚蠢的人類,我是故意放你出來的。我馬上便要把你碎屍萬段!不,這還不夠!我記得你那把難看而討厭的劍,殺死你,吃掉你後,我還會殺死你在意的所有人!所有人!」

  在鎮魔獄裡追殺井九的老者是蒼龍的神魂所凝,神通雖然了得,但因為在蒼龍腹內,終究有很多手段無法動用,對付井九的幽冥仙劍著實有些棘手。於是它故作猶豫,讓井九有機會逃離鎮魔獄,然後恢復本體再次開始追殺。

  現在的它想殺死井九,只需要瞬間。

  這些對話也只需要瞬間。

  神識的交流比普通的對話不知道要快多少倍。

  只有通天境強者與相同境界的神獸,才能夠自如地利用這種神通。

  所以中州派的麒麟與蒼龍與青山鎮守等神獸都不會開口說話,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意,除了那隻陰鳳。

  就像能夠馭劍飛行的人,誰願意慢慢地走路?除了井九。

  瞬間神識交流之後,蒼龍已經追到了下方。

  井九向下看了一眼。

  蒼龍張開了嘴,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鋒利而恐怖的龍牙,時刻準備把他撕成碎片。

  這些龍牙與他在鎮魔獄裡禁受過的完全不同,曾經被他崩裂過的龍牙是蒼龍神魂所凝,並非真正的實體。

  面對著真正的蒼龍之牙,他絕對不願意試試自己有多硬。

  朝歌城大陣就在前方不遠的天空裡,若隱若現。

  越來越近。

  蒼龍就在身後,也越來越近。

  前有屏障,後有殺神,井九該怎麼辦?

  蒼龍的眼睛裡滿是暴虐與殘忍的神情,等著井九被朝歌城大陣攔住,然後被自己一口咬死。

  還是瞬間。

  那道若隱若現的陣法光毫便來到了井九的眼前。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蒼龍的意料。

  朝歌城的大陣對井九完全沒有作用。

  井九輕而易舉地穿了過去,向著更高處的虛境疾飛!

  蒼龍卻一頭撞在了那道半透明的屏障上。

  轟的一聲巨響。

  天空裡出現無數道裂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4 23:39
第六十一章 神龍見首不見尾

  天空裡的裂痕越來越多。

  藍天與白雲變成碎片墜落。

  幽暗的黑色鱗片變成天空的主要顏色。

  蒼龍竟是強行撞破大陣,闖了過去!

  如果是皇城裡的大陣或者還能攔住蒼龍一段時間,但朝歌城的大陣哪裡攔得住它。

  眼看著便要殺死井九忽又遇著異變,距離反而被拉長了些,蒼龍憤怒至極,對著上方噴出一道龍息!

  龍息是蒼龍最珍貴的本命精華,所以哪怕威力極巨它也很少使用,但今日它被井九連番戲弄,已經被怒火衝昏頭腦,哪裡還顧得那麼多。

  天空忽然變得寒冷至極,明明沒有水汽卻也結成了無數萬朵冰晶,如雪花般籠罩住井九所在的空間。

  哪怕是破海境強者,被這道龍息噴中也會被凍僵。

  井九怎麼辦?

  ……

  ……

  最開始的時候,地面上的人們還能看到那個小黑點,後來便只有越千門這等境界深厚的強者能夠看到蒼龍追殺對方的畫面。當井九與蒼龍先後破開朝歌城大陣,去往更高處的天空後,就連他也看不到了。

  不過越千門現在已經平靜,鎮魔獄離開地底,龍神現世,那麼不管敵人是誰都必死無疑。

  景陽真人已飛升,女王在北方,當今朝天大陸沒有誰比龍神更強。

  神皇能夠看到極高處天空的畫面,所以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把手伸到胡貴妃的身前。

  胡貴妃早已沒有牽著神皇的衣袖,雙手收在袖子裡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顆朱雀玉卵,用掌心的溫度暖著。

  看著神皇的動作,她趕緊把那顆朱雀玉卵放到神皇的掌心裡。

  神皇拿起那顆朱雀玉卵送到唇邊。

  對付蒼龍,他一人足矣。

  這裡是景氏皇朝的朝歌城,景家的皇宮。

  但如果當著如此多的人面鎮殺了那條貪龍,必然要與即將趕到的中州派掌門真人對上。

  他需要吃掉這顆朱雀玉卵。

  即便如此,最好的結局大概也就是慘勝。

  只希望青山宗能盡快趕來,果成寺放棄中立,強行請回刀聖,然後他在病榻之前說服布秋霄,將南天池也賜於崑崙,集合各派之力再去誅殺了白真人。

  如果一切都能順利進行,那最後應該任命誰為中州派掌門,才能收拾好這個爛攤子?

  白早。

  中州派掌門夫婦的獨女,深受師長寵愛,同門敬惜,更重要的是,她對井九情意深種。

  嗯,那接著還要去說服趙臘月,從趙家著手,似乎意義不大。

  ……

  ……

  神皇的禪宗功法已經修至圓滿,神通驚人,想這些事情只需要一閃念。

  在這種時刻,他卻在想這些荒唐的事情,只可能是因為一個原因,那就是緊張。

  想著朝天大陸穩定多年的格局將會就此崩塌,父輩苦心孤詣數百年才造就的盛世將會就此消失,誰不緊張?

  他是神皇,所以他更緊張。

  看著神皇唇邊的朱雀玉卵,胡貴妃心想陛下要自己暖這個蛋,原來是不想吞進腹中的時太涼?

  在這種時候想著這些事情,自然也是因為緊張,她蒼白的臉色也是證明。看著天空裡的那條黑色巨龍,身為狐妖的她,自然生出對神獸的無限恐懼,如果不是站在神皇身邊,說不定這時候尾巴都嚇得露了出來。

  ……

  ……

  不是所有人都在緊張,或者恐懼。

  在太常寺廢墟一角,斜搭著的石板下面藏著一隻白貓。

  暴雨混著煙塵落在它的身上,長毛上淌著泥漿,看著很是狼狽。

  它的眼神卻是那樣的冷靜,沒有任何情緒。

  就像在鎮魔獄裡險些變成焦炭,依然讓人覺得是白衣翩翩美公子的井九。

  白貓的尾巴豎著,就像是旗竿,這是它在極度懶散或是極度認真的情況下才會展露的姿態。

  廢墟不停地震動,煙塵不停生出,然後被地底噴出的暗河水澆落,那是因為黑色龍軀與地面的高速摩擦。

  是的,蒼龍的頭已經到了極高的天空裡,甚至可能進入了虛境,但它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離開地面。

  黑色的龍軀極粗,就像是黑色的城牆,鱗片不停閃動,有些刺眼。

  白貓瞇著眼睛,看著那邊,時刻準備發出攻擊。

  雖說絕大多數家貓都有著莫名其妙的狂野自信,但不懼龍威甚至想著要去咬龍一口的白色長毛貓自然只有一位。

  青山鎮守白鬼。

  別名劉阿大。

  劉阿大盯了蒼龍整整三年時間。

  二者之間的仇怨更是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幾千年。

  沒有誰比劉阿大更清楚蒼龍的弱點。

  蒼龍的弱點也就是它防禦最堅固的罡門。

  所以它一直在等蒼龍的身體完全離開地面,龍尾出現在眼前。

  所以它一直在默默給井九加油,希望他能飛得更高些,這樣才能讓蒼龍飛得更高些。

  然而數息時間已經過去,蒼龍只怕已經飛出去了三十餘里,為何龍尾還在地底?

  劉阿大微微偏頭,看著黑色的龍軀,有些疑惑,心想難道傻大個又長個了?

  至於井九,它絲毫不擔心。

  蒼龍的龍息的主要殺傷力是極端低寒,便是它都不怕——在神末峰抱著寒蟬睡了這麼久,應該是不怕了吧?

  井九在雪原六年,在上德峰幾百年,更是早已習慣了寒冷,絕對不會被凍死。

  就如劉阿大想法,井九焦黑的身體表面覆上了一層冰晶,但速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很快便擺脫了龍息。

  蒼龍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撕裂空間,繼續向上追擊。

  很快他們便穿過了可怕的罡風,來到了虛境裡。

  虛境裡沒有空氣,也沒有天地靈氣,自然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令人心悸。

  只有破海境以上的強者,才能夠在虛境裡生存。

  井九神情如常,像平時那樣。

  他不需要呼吸,也暫時不需要天地靈氣。

  晨光從遠方的天邊投來。

  像無數明亮的線條,塗滿天空。

  黑色龍頭被照亮,龍鬚無聲飄舞,格外恐怖。

  井九也被照亮,變成一顆很小的星星,在龍鬚之間無聲飛行。

  如果何霑在這裡,應該會很高興。

  井九眨了眨眼睛,在心裡想著。

  冰晶離開他的脻毛,無聲無息變成更小的星星。

  蒼龍如山如海。

  井九如星如塵。

  雙方體量的強烈對比,在金黃色的光線照耀下,自然生出一種神聖的意味,肅穆而令人動容。

  此情此景,可以入畫。

  井九忽然向遠方望去。

  數道難以想像的強大氣息,正在向朝歌城聚攏。

  來的自然是朝天大陸的通天大物。

  鎮魔獄出事,冥皇可能逃走,他們怎能不來?

  來得最快或者說離朝歌城最近那道氣息,在西北方。

  那裡正是雲夢山所在。

  留給井九的時間不多了。

  他忽然停下,飄在虛境裡,回首望去。

  蒼龍離他只有數十丈。

  他甚至可以看到蒼龍眼眸裡自己的身影。

  井九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彷彿已經算透一切。

  「就到這裡了。」

  他對蒼龍說道。

  虛境裡沒有空氣,也沒有聲音。

  蒼龍只能看到他的嘴形。

  不知為何,它也停了下來,就在快要追到井九的時候。

  龐大龍軀從虛境下方帶起來的罡風,無聲而狂暴地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身上的焦糊和冰晶,遇著罡風漸漸剝落,露出白嫩光滑的肌膚,就像是新生的嬰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5 23:42
第六十二章 龍回頭

  蒼龍眼眸裡的貪婪與暴虐變成了惘然。

  它不知道井九為何會停下,為何會說這句話。

  更不明白自己為何不能再向上一點,直接把對方咬死?

  龍頭轉向下方,看到自己的身軀,它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發出一聲淒厲的龍嘯。

  龍嘯無聲,卻能夠讓人感覺到淒厲,是因為它眼眸裡的痛苦意味太過濃烈。

  黑色龍軀猛的一緊!

  彷彿下方有誰在用力向下拉動。

  龍息帶出的冰晶在虛境裡飄浮著。

  蒼龍撞破那些冰晶,向著地面疾速回落。

  在這個過程裡,它的眼眸依然死死地盯著井九,充滿了不甘與憤怒的情緒。

  ……

  ……

  無數雙眼睛看著蒼龍離開朝歌城,向著那個黑點追去。

  巨大的黑色龍頭消失在天空裡,應該已經進入了虛境,龍尾還在太常寺廢墟地底,黑色龍身貫通天地,就像是龍捲風一般,至少有數十里長。

  向晚書等中州弟子,看著天地間的奇景,臉色蒼白,眼神熾熱。

  恐懼之餘,更多的是驕傲,因為這就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這就是他們的老祖宗——蒼龍!

  如此神奇而壯觀的畫面,震撼了很多人,朝歌城內外鴉雀無聲。

  胡貴妃受到的震撼最為強烈,臉色蒼白,身體微顫,靠著神皇陛下的身體,才勉強能夠站著。

  神皇忽然無聲而笑,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把手裡的朱雀玉卵重新放到胡貴妃的身上。

  胡貴妃很是吃驚,趕緊小心翼翼雙手捧住,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隨著神皇的視線向著太常寺方向望去,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然……那道龍軀為何比最開始的時候細了那麼多?

  ……

  ……

  太常寺廢墟外,越千門抬頭看著天空,等待著龍神的歸來,在心裡想著別的事情。

  龍神現世,違背了當初中州派與朝廷達成的協議,而且還毀壞了無數民宅,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關鍵問題是,最開始從鎮魔獄裡逃出來的那個人是誰,為何會惹得龍神如此震怒?

  越千門收回視線,望向不遠處兩位皇家供奉,神情有些凝重,難道今天的事情與朝廷有關係?

  如果真是如此,待掌門真人到來,便要勸他直接撕毀當年與朝廷達成的協議。

  龍神離開地底,便不再回來,直接回雲夢山好了。

  越千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望向煙塵亂雨裡的黑牆,神情微變。

  十餘息時間過去,龍神已經破空進入虛境,為何龍尾還在地底?

  難道這些年龍神捨身為鎮魔獄,替人間降魔除妖,再有感悟進階,比當初在雲夢山裡長大了很多?

  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與向晚書等有中州派背景的修行者,也都發現了這個問題,神情微惘。

  牛金二位皇家供奉向後緩緩飄去,如臨大敵。

  廢墟裡。

  龍軀離開地面的速度正在變慢。

  黑色鱗片上的光線不再那般閃耀。

  每片龍鱗便像一面牆。

  龍鱗間的距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露出其間的肉色。

  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在蒼龍身軀裡響起,同時也在表面響起。

  那是撕裂的聲音,也是分離的聲音,更像是被一座巨山漸漸壓垮的宮殿。

  煙塵漸落,太常寺四周的人們才看清楚,黑色的龍軀竟然變細了很多!

  這些畫面與聲音讓他們生出非常不好的聯想。

  他們彷彿看到有雙粗糙、滿是老繭的手,握住黑蛇的頭尾,用力向著兩邊拉扯!

  世間沒有能夠抓住蒼龍首尾的一雙巨手。

  至少場間眾人這般認為。

  那便只有一種解釋。

  在地底深處有某種難以想像的力量,把蒼龍的尾巴留了下來。

  那道力量甚至有可能就在蒼龍的尾部。

  也就是鎮魔獄的最深處!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們瞠目結舌,越千門等中州派修行者更是驚怒交加,顧不得地底湧出的污穢寒意,便要向那邊掠去。

  金牛兩位皇家供奉知道中州派這時候已經急眼,沒有再作攔阻。

  越千門最快來到廢墟深處,向地底望去。

  ……

  ……

  劉阿大一直就蹲在廢墟的深處,藏在石板下。

  它在等蒼龍離開地面,露出弱點,沒想到等了這麼久還是沒有看到龍尾,卻看到了這樣一幕畫面。

  它的眼睛瞪的極圓,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的情緒。

  ——就算這條龍再蠢,難道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被拉成了原來的兩倍長!

  難道你那本就不多的理智已經全部被怒火吞噬?

  難道你那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龍腦裡被井九塞滿了劍獄裡的屎?

  ……

  ……

  太常寺裡忽然刮起狂風。

  黑色鱗片忽然收縮起來,然後越來越快,漸漸變成黑色的線條,無法被肉眼看清。

  黑色龍軀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回到地底,摩擦著廢墟裡如湖般的洞口,濺起無數煙塵,如密箭般向四周射去。

  越千門悶哼一聲,抬起雙手遮住面部,疾掠而退。

  向晚書等人更加淒慘,身體接連被擊中,發出悶響,紛紛吐血倒在地上。

  高遠的天空裡響起蒼龍憤怒的吼叫聲。

  吼叫聲越來越近。

  就像是雷一般從天空落到地面,迴盪在朝歌城裡。

  前一刻的蒼龍就像是一根黑色的皮筋,被兩隻巨手抓住,用力拉扯到了極致。

  然後天空裡的那隻手鬆開了。

  其實那隻手就是蒼龍自身。

  這不能怪它,只要它恢復清醒,便必然會鬆手。

  如果剛才它再飛高些,或者便會直接斷成兩截。

  劉阿大抬起右爪,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

  那畫面太慘。

  ……

  ……

  蒼龍從天空裡落了下來。

  失去控制的它自然無法精準無比地重新進入地底。

  太常寺四周的街道被巨大的龍軀盡數摧毀。

  巨大的轟鳴聲傳到朝歌城外,彷彿在民眾的耳邊響起的雷聲,不知嚇昏了多少人。

  朝歌城迎來了最猛烈的一次地震,不知道多少建築倒塌。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煙塵才漸漸落下。

  清天司官員與神衛軍們早就退到了遠處,但還是受了不少傷。

  站在最前方的越千門渾身泥水,眉角帶著一抹血痕。

  連他都如此狼狽,可以想像這次撞擊的威力。

  前些年雲台墜落西海帶來的動靜,也沒有今日可怕。

  越千門再次掠回太常寺廢墟裡,望向原先鎮魔獄所在的位置。

  無數道深約十餘丈的裂縫伸向大洞,洞裡積滿水,變成了一片湖。

  湖裡充溢著狂暴而恐怖的氣息,根本無法進入。

  湖水裡隱約看到一根龍鬚有氣無力地動了動,然後漸漸下沉,直至不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6 22:34
第六十三章 億萬個小冥皇

  鎮魔獄就是蒼龍。

  這裡自然見不到天日。

  地底深處數十里也是漆黑一片,前方卻隱約有抹光亮。

  那抹光亮在深淵的那邊,在極為遙遠的下界,不知道是冥河的火焰,還是噴湧的火山。

  罡風吹拂著冥皇的衣衫,微微作響。

  曾經五彩斑斕的衣服,不知何時早已變成黑色。

  他的身形有些矮小,卻氣度莊嚴,彷彿天生的君王。

  冥皇靜靜看著深淵,那邊是家鄉,是童年的河水,是忠誠的臣民。

  他看得如此深情。

  深情是一種力量。

  這種無形的力量,隔絕著罡風的傷害,把他與深淵那邊的下界,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在這道力量的加持下,冥皇變成了一隻鐵錨,讓大船靜靜地停泊在狂暴的海洋裡,變成了一根釘子,把蒼龍的尾部死死地釘在地底深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地面的震動傳到了此間,四周的崖壁簌簌落下碎石。

  冥皇有些不捨地再次看了眼深淵那頭,轉身望向幽長通道。

  罡風變得狂暴起來,蒼龍神魂凝成的老者,隨風而至,來到冥皇的身前。

  此時的老者渾身是血,衣衫破爛,看著極為淒慘。

  看著冥皇,老者的表情有些怪異,說道:「原來你真的出來了。」

  冥皇微笑說道:「是啊。」

  老者捂著還在淌血的額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那又如何?難道你以為自己能逃出去?」

  冥皇認真說道:「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

  「你在我腹中六百年,與天地隔絕,日夜魂火被吸,短短三年時間,不足以讓你恢復到與我抗衡。」

  老者盯著他的眼睛寒聲說道。

  冥皇依然微微笑著,因為沒有眉毛,顯得更加可愛。

  「你的境界確實很高,活的也更久,神魂能凝為實體,但想要用神魂的狀態殺死我,還是有些困難,不然你早就已經殺了那名年輕人,怎麼會想到用如此暴烈而愚蠢的方法?那麼只要我留在你的身體裡,便是安全的。」

  老人歎了口氣,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今天表現的確實太過愚蠢,不止丟了臉,還受了重傷,說不得要再吃幾百個囚徒才能恢復,但是……你們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麼用呢?你們終究還是殺不死我,他們來了,你還是死路一條。」

  只要冥皇留在蒼龍的身體裡,蒼龍便很難殺死他,但是蒼龍可以讓人族強者進入它的身體來殺他。

  冥皇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依然笑著,說道:「你確定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

  老者聽不懂他的話,心想以你現在的境界,難道還能直接殺破龍?

  對話的時候,冥皇的雙手一直背在身後,直到這時候也沒有變化。

  忽然間,無數朵極其細小、看似微弱的魂火從他的身體裡冒了出來。

  如果仔細望去,可以看到那些魂火都是人形,身體微暗,火苗微亮,五官與冥皇有些相似,而且沒有眉毛。

  每朵魂火就像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小冥皇。

  看著這幕畫面,老者神情微變,說道:「你想做什麼?」

  冥皇微笑不語,右手自身後拿出,對著前方輕輕一揮,就像是一位統帥,向麾下的千軍萬馬發出總攻的命令。

  無數朵魂火,化身成為無數個小冥皇,逆風飛揚,向著幽長的通道那頭而去,很快便消失無蹤。

  沒用多長時間,那些魂火便來到了鎮魔獄——也就是蒼龍腹內的每個角落裡。

  那些角落或者有劍斬的痕跡,或者有垮塌的崖石,都是井九的鐵劍留下來的傷口。

  劇毒的潭水還在向著傷口裡不停侵噬。

  那些小冥皇毫不猶豫,便向著那些傷口裡鑽了進去。

  嗤嗤的聲音在鎮魔獄裡各處響起,那些傷口被魂火點燃,泛著幽幽的光,就像是亂葬坡上的鬼火。

  夜色被照亮,鎮魔獄裡的囚徒們醒了過來,擠到囚室門前,看著點點野火,眼裡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鎮魔獄最深處,冥皇靜靜看著老者,沒有說話。

  他站在這裡,卻已經去往了別處,開始了攻擊。

  這便是真正的、最高階的魂火之御。

  老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痛苦到了極點,顫聲說道:「你竟敢如此對我!」

  冥皇說道:「別人如何對待你,你就應該如何回報對方,這是禮數。」

  井九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這是他們這種人習慣的道理,做事的原則。

  當年冥皇來到人間,準備與人族共謀真正的太平,沒有想到就在協議快要簽署的時候,人族發起了無恥的背叛,把他關進了鎮魔獄裡。

  一關便是六百年。

  那片青翠山谷裡假的,黑獄才是真的。

  六百年裡沒有風刀霜劍,但每天他必須承受更痛苦的事情。

  ——那些蚊子的叮咬,以及對冥部的負罪感。

  今天冥皇將要結束這些痛苦裡的某些部分,同時要將另外的部分還給對方。

  對蒼龍來說,井九的幽冥仙劍是蚊子。

  冥皇的魂火之御則是更加厲害的蚊子。

  只是瞬間,老者的臉便得蒼白如雪,汗珠如豆般滑落。

  那些細微傷口本就又痛又癢,這時候又被魂火燒灼,不要說是他,只怕禪子來了也不見得能受得了。

  老者這時候才明白冥皇那句話的意思。

  ——你確定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

  人族的強者快要抵達朝歌城。

  蒼老隨時可以把他們迎進自己的腹內。

  到時候冥皇便必死無疑。

  但他能忍受無數朵魂火的燒灼到那時候嗎?

  「我想我們可以談談。」

  老者看著冥皇說道,眼神非常誠懇。

  ……

  ……

  煙塵已靜,狂風再作。

  強大的中州派道法齊出。

  地面的裂縫漸深,湖水倒流而回。

  那個大洞裡的水面漸漸變低,隱約能夠看到深處黑色的光影。

  越千門收起道法,再次掠至洞邊,感受到龍神的氣息有些虛弱,好在生機依然旺盛。

  他望向身後那位藍衣書生,問道:「齋主到了嗎?」

  藍衣書生姓許,是一茅齋的強者,與他一樣都是景辛皇子府的客卿,或者說供奉。

  許書生感知片刻,說道:「十七息。」

  聽著這話,越千門終於放下心來。

  因為他知道掌門真人已經到了。

  ……

  ……

  朝陽自東方起,西方先被照亮,那裡忽然出現一抹亮光,醒目卻不刺眼,自然成為天空裡的一部分。

  人來自天地,便能與天地合為一處,這便是天地遁法的最高境界。

  那裡自然是中州派掌門,談真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7 23:28
第六十四章 七大派齊至朝歌城

  沒多久,東面忽然多出一道陰影,遮住了投向西方的晨光。

  那道陰影極其黑暗,卻沒有什麼邪惡的感覺,反而給人一種堂堂正正的感覺。

  因為擋住晨光的事物是一方硯台。

  硯台用來承墨,墨用來寫字,字裡有道義,有道理,自然堂堂正正。

  這方硯台便是一茅齋鎮派四寶裡的龍尾硯。

  隨寶硯而至的自然便是一茅齋主布秋霄。

  中州派同一茅齋與朝廷關係最為密切,與朝歌城也是最近,所以兩位掌門來的最快。

  按道理來說,朝歌城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們應該直接落在太常寺,不知為何卻停在了高處的虛境裡。

  不是擔心驚擾世人,而是因為朝歌城的大陣並沒有開放。

  ——不知道是清天司忘了這件事情,還是有什麼隱情。

  對中州掌門真人與手持寶硯的布秋霄來說,想要破掉朝歌城大陣只是揮手間的事情,但他們不會這樣做——這是對朝廷與神皇的尊重,對梅會制度的尊重,對當年首創梅會的師長們的尊重,自然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當然這也是因為朝歌城裡的地震已然停止。

  中州掌門接受到蒼龍的神識,知道局勢還在控制之中,才會與布秋霄俯瞰大地,注視著太常寺的動靜。

  如果鎮魔獄再出變故,蒼龍真的面臨危險,他們自然不會再顧忌什麼,直接祭出最厲害的手段轟殺冥皇。

  今日鎮魔獄裡弄出如此大的動靜,這些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自然已經算出了原因。

  皇城裡。

  鹿國公被接連發生的事情震撼的心神不守,撐著有些發軟的雙腿來到神皇面前,顫聲問道:「難道是那位?」

  他打理太常寺多年,對鎮魔獄非常熟悉,也已經隱約猜到蒼龍為何現世,又如此淒慘地重新回到地底。

  神皇看著太常寺方向,神情平靜,沒有說話。

  鹿國公震驚想著,難道井九仙師潛入鎮魔獄三年時間,便是想救那位出來?

  不然為何他剛剛逃離鎮魔獄,那位便緊接著出手?不然為何陛下如此淡定?

  井九是青山弟子,為何會做這樣的事情?

  神皇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示意胡貴妃回到自己的殿裡。

  鹿國公低聲說道:「朝歌城大陣忘了解除,對談真人與布齋主有些不敬,要不要……」

  清天司指揮司張遺愛乃是中州派強者,怎麼可能忘了解除大陣,把自家掌門攔在外面?

  所謂忘了解除,當然另有隱情。

  鹿國公猜到些許,有些不安,才會小心翼翼建言,看陛下是否需要這步台階。

  神皇沒有走下台階的意思,說道:「等。」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天空一眼。

  無論是西方的那抹光還是東方的那抹墨。

  鹿國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更加緊張。

  他是朝廷裡的清貴國公,更是眾所周知的陛下身前紅人,在朝廷裡的地位極高。

  但被朝歌城大陣擋在外面的那二位是什麼人?

  談真人是無可爭議的正道玄門領袖,公認的大陸最強者之一。布齋主境界稍遜一籌,但他帶領的一茅齋書生深受萬民愛戴,百官敬畏,更是皇朝大軍的根基,說一句國之柱石毫不為過。

  從某些意義上來說,天空裡的這兩個人與神皇的身份地位差相彷彿。

  春風不暖,鹿國公卻開始冒汗,官服後背很快便被打濕。

  時間流走。

  鹿國公終於放鬆下來。

  天空裡的朝霞變得更紅,不是因為太陽的緣故,而是因為一朵紅雲自墨丘而至,那是禪子蓮駕。

  朝歌城大陣解除了。

  那抹亮光還停留在西方的天空裡。

  中州派談真人便如傳聞裡那樣,道心穩如磐石。

  晨光驟盛,東方天空裡的黑影消失。

  一茅齋主布秋霄落在太常寺廢墟裡,收起龍尾硯,舉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他向鎮魔獄所在的深洞裡看了一眼,嘴角微翹,露出一抹笑意。

  談真人與禪子齊至,就算冥皇出來也不用在意。

  但他的笑容不是因此而發,而是因為朝歌城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

  景氏皇族果然還是與果成寺最為親厚。

  忽然,一道驚天劍意自南方而來。

  天空裡的薄雲自然分開,然後重新凝聚,輕柔至極地承住那道劍意。

  劍意驚天,卻沒有什麼凌厲的感覺,溫和而中正,甚至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青山掌門柳真人也到了。

  鹿國公注意到,神皇挑了挑眉。

  做為天子近臣,他很清楚陛下每個小動作隱藏的意思。

  挑眉不是得意,而是真正的放鬆。

  ……

  ……

  胡貴妃小心翼翼地捧著朱雀玉卵回到殿裡。

  她很是緊張,不知道該把這個東西放在哪裡,準備問人卻發現殿裡已經亂成一團。

  原來有幾個宮女被龍神現世嚇得昏了過去,這時候正在被救治。

  「沒用的東西!」

  胡貴妃啐了一口,向裡面走去,心想也不知道兒子有沒有被嚇到。

  走到窗邊,她才發現自己的兒子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有些興奮,正指著天空裡的那些異象,與顧清說著什麼。

  看到這幕畫面,她很是吃驚,心想果然是自己懷了好些年才生下來的種,居然也是個傻大膽。

  「那抹亮光便是中州派的掌門真人,他這時候在虛境裡,按道理來說看不到,我們能看到是因為他想讓我們看到,避免誤會。中州派乃是正道領袖之一,比我們青山宗差不了太多,而且很多朝廷官員都是出身中州,所以在民間聲名很響亮。剛才從天空裡落下的那位是一茅齋主,一茅齋我前些天與你說過,可以信任。」

  「先生,中州派與一茅齋是一夥的嗎?」

  「可以這樣理解。」

  「那還有誰是他們一夥的?」

  「崑崙派。」

  「崑崙掌門今天也來了嗎?」

  「天池離朝歌城太遠,崑崙掌門境界稍遜一籌,鎮派神獸寒號鳥不耐長途飛行,所以來得會晚些,也許趕不到。」

  「這麼弱啊……」

  「這一百年來崑崙派聲勢漸弱,在很多人眼裡,已經快要成為中州派的附庸,但崑崙派畢竟是七大宗派之一,底蘊深厚,誰知道日後如何。」

  「先生,那誰和我們青山宗是一邊的?」

  「無恩門。當年無恩門曾經與冥部妖人死戰數場,最終在萬壽山鎮住了那道深淵岔道,因為此事,修道界一直對他們頗為敬重。」

  「這才五個,那還有兩家是誰?」

  顧清與景堯皇子站在窗前,對著天空說著這些事情。

  不知道小皇子能不能完全聽懂這些,但他聽得很是認真,頗感興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9 00:15
第六十五章 人間與冥皇的第二次談判開始了

  胡貴妃在窗後聽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說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說這些?」

  顧清自然早就知道她在偷聽,說道:「皇子將來要治理這個國家,自然需要知道這些。」

  知道師父已經逃離鎮魔獄,他已經平靜了很多,更像皇子的師父。

  胡貴妃很喜歡聽這樣的話,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有再說什麼。

  「當年始立梅會的七大宗派裡還有果成寺與水月庵,這兩家走的是世間路,修的卻是世外道,所以算是中立。」

  顧清轉過頭去,對景堯皇子繼續講解:「風刀教與西海劍派是新晉勢力,但因為刀聖與西海劍神的緣故,聲勢頗盛,當然後者因為雲台一役元氣大損,數十年裡難以恢復。懸鈴宗、大澤以及鏡宗,也都各有無上道法,但開派後一直沒有出現飛升仙人,通天大物也極為罕見,所以只能算作是次一等的宗派。」

  景堯皇子望向天空,認真說道:「我是青山弟子,將來必然與青山關係好,可還是不夠,先生說一茅齋可以信任,但聽嬤嬤說,那些先生都不喜歡我,那我還應該找誰?」

  晨光照著他的小臉,稚嫩而單純。

  顧清微愣,說道:「皇族與果成寺的關係向來親厚。」

  景堯有些不解,說道:「果成寺裡不都是僧人?」

  顧清說道:「我不知道原因,長大後你自己問陛下,但在我看來,或者是因為中州派對朝廷影響力太大的緣故。」

  景堯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問道:「我成為青山弟子……中州派是不是很不高興?」

  顧清說道:「神皇就是要做讓各宗派不高興的事。」

  這句話很有深意,甚至可以說直接說清楚了當年梅會之盟的用意。

  七大宗派與景氏皇族都認同這一點。

  景堯像大人般歎了口氣,說道:「也對,我要與皇兄爭皇位,反正中州派也不會喜歡我。」

  對話到這裡便無法再繼續。

  胡貴妃也再無法聽下去,直接把顧清從窗外抓了回來,故作神秘說道:「你來,我給你看樣好東西。」

  她準備把朱雀玉卵捧起來給他看,卻發現顧清正靜靜看著自己。

  「你在想什麼?」

  胡貴妃愣了愣才明白過來,惱火說道。

  「娘娘在想什麼?我是想說你不要總打那位嬤嬤給我看……」顧清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如果娘娘真是念舊情,送她回家鄉便是,有當地官員照應,比在皇宮裡留著強,免得將來怎麼死都不知道。」

  胡貴妃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知道了。」

  這種時刻還有心情說著宮裡的閒碎話,自然是因為心已定,就像所有人一樣。

  朝歌城裡再次生出數十場小地震,但人族最強者都已經到來,還需要擔心什麼?

  ……

  ……

  「所有人都來了。」

  蒼龍神魂化作的老者看著冥皇的眼睛說道:「今日的陣勢比當年抓你的時候還要大,不要說現在的你,就算你父親當年最強大的時候,也只能束手就擒。」

  冥皇感受著鎮魔獄外的氣息,感慨說道:「不過六百年時間,人族又多了數位通天強者,真是了不起。」

  老者說道:「事實令人傷感,但必須接受,你任何逃離鎮魔獄的企圖,都只是給了人族一個殺死你的藉口。」

  冥皇說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話音方落,鎮魔獄各處裂口裡的魂火都飄了出來,變成小冥皇的模樣,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這便是冥皇的誠意,或者說態度。

  老者說道:「你想要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蚊子。」

  老者說道:「如果你願意自行切割魂火送到下界證明你還活著,本來就不需要蚊子。」

  冥皇說道:「我要一片青翠的山谷,真正的那種,我還要能夠與我對話的人,最好是我的族人。」

  這便是談判的具體內容。

  如果老者不同意冥皇的請求,那些魂火便會再次飛入蒼龍的身體裡,讓它痛苦萬分。

  老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些條件我沒有資格答應你,你需要去外面與那些人說。」

  冥皇笑了起來,說道:「我如果去了外面,還如何能夠威脅到你?那些人會直接殺了我,根本不會與我談什麼。」

  老者說道:「那能怎麼辦?這裡罡風太盛,神識無法過來。」

  冥皇說道:「你讓那些人選個代表到這裡來,嗯……不要雲夢山的人,如果青山來了人,就要他。」

  老者無奈說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通道裡到處都是腥臭而污穢的罡風。

  青山掌門真人怎麼可能會來這裡。

  冥皇心想確實如此,說道:「我肯定不會出去,你想辦法。」

  那些小冥皇般的魂火,離蒼龍體內的傷口只有數尺距離,隨時可能重新鑽進去。

  想著先前身體裡的極致痛苦,老者的臉色便有些蒼白,聲音微顫說道:「你隨我去上層。」

  在那裡冥皇還是可以威脅蒼龍,朝歌城上空那些人族強者的神識也可以抵達此處,雙方便可以直接進行談判。

  冥皇同意了老者的建議,負著雙手飄向遠方。

  老者的神情變得輕鬆很多,隨之而去。

  經過漫長的通道,來到鎮魔獄二層與最底層的連接處,上方儘是懸空的亂石,紫花半隱其間。

  從這裡左轉便是太常獄,順著亂石間的縫隙向上而去,便是碧潭。

  冥皇背著雙手,如流雲般飄進石縫,很快便來到了潭底,那是一片透明的、淡綠色的無形屏障。

  啪的一聲輕響,冥皇破開屏障進入碧潭。

  他兩眼間生出一道魂火,魂火變成薄膜覆蓋住全身,沒有露出一點縫隙,把劇毒的潭水隔絕在外。

  冥皇向著碧潭水面游去,覆蓋身體的魂火薄膜緩慢變薄,衣物和頭髮暫時沒有被潭水腐蝕的跡象。

  幽綠的潭水從身上滑落,他站了起來。

  老者已經提前出現在潭邊,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靜靜看著他。

  「你笑的很難看,總會讓人覺得不懷好意,似乎隨時準備出手偷襲。」

  冥皇停在離潭邊數丈遠的地方,微笑說道:「如果我不是確認你這個神魂不是我的對手,或者還真的信了。」

  說著不相信,實際上警惕已生,不然他為何會停下腳步?

  老者的笑容更盛,嘴咧的更開,更加難看。

  陡峭的千丈懸崖裡忽然迸出無數塊石頭,然後轟然倒塌!

  黑暗的天空就像忽然失去了支撐,向著地面垮落,同時潭底以及四周的大地則是疾速抬高。

  只是瞬間,本來極為開闊的鎮魔獄空間變得極為逼仄。

  這不是倒轉乾坤,倒轉乾坤是對空間位置的改變,老者是直接把天地縮小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9 23:58
第六十六章 壺中天地

  鎮魔獄裡傳來囚徒們淒慘的叫聲與憤怒的罵聲,不知道有多少間囚室驟然變小,把裡面的囚徒直接壓成肉團。

  那些淒慘的叫聲與憤怒的罵聲,隨著天地距離的收縮急劇變近,然後漸漸遠去——不是因為天地再次分開,而是因為倒塌的懸崖與急劇上升的潭底搭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由岩石組成的密閉空間。

  天地距離急劇變近,萬物都被壓縮,那些岩石也同樣如此,變得無比緊密堅硬,沒有任何縫隙。

  以冥皇的能力,想要打開也非常困難。

  緊密而堅硬的岩石表面非常光滑,碧綠色的潭水在其間生起無數水浪,青苔漸碎,生出無數泡沫。

  看上去就像有隻無形的巨手正在搖晃著一個酒壺,壺裡綠色的酒水不停搖晃。

  冥皇與老者便在這個酒壺裡。

  看著這幕畫面,冥皇想起很多年前與自己在冥河畔吃火鍋時,太平說過的一句詩——綠蟻新醅酒。

  冥皇笑了笑,拂袖而起,離開碧綠色的潭水,來到半空裡。

  受到他的神識感召,鎮魔獄裡的無數萬朵魂火再次高速移動起來,變成無數萬個小冥魂,向著那些裂口裡鑽入。

  老者痛的悶哼一聲,臉色變得極度蒼白,飄過潭水形成的浪山,雙手如閃電般探出。

  鎮魔獄裡的空間正在急劇縮小,山潭變成了酒壺,而且沒有壺嘴。

  冥皇無處可避,竟是被老者抓住了雙手,重新拉回了潭水裡。

  「吾乃龍神,能行雲縱雨,大如山川,亦能小如微塵,只要你離開我的要害,我便要讓你看看真正的仙家手段!」

  老者厲聲喝道。

  冥皇被困在石壺裡,身上的魂火薄膜被潭水侵蝕,越來越薄,但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的神情。

  「不就是白家的壺中天地,算什麼仙家手段?你也算是通天大物,卻只敢藏在地底用這種小手段,哪裡還有遠古神獸的半點風采?當年朱雀鳥怒投天火,與它相比你始終就是個蟲子。」

  老者說道:「陛下莫要激我,只要能夠得壽無窮,藏在地底怕什麼,小手段又怕什麼?」

  冥皇認真問道:「化身鎮魔獄,終年不見天日,難道你就不會覺得無聊、孤單寂寞?」

  「壺中自有天地寬,在這裡與在外面有何不同?」

  老者知道冥皇是在拖時間、思索逃走的辦法,但他並不在意。

  沒有人能夠從壺中天地裡逃走。

  壺中天地確實不是仙家手段,卻是人間法功最強的神通之一。

  蒼龍使用一次也要耗損三百年修為,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井九,因為不划算,但用來對付冥皇卻不同,只要事後能把冥皇吃了,三百年修為能夠輕鬆補回。

  山崖與潭底形成的巨壺更小了,再沒有留下任何空間,老者與冥皇都浸泡在潭水裡。

  碧綠色的潭水拍打著冥皇的臉,青苔掛在他的耳邊,加上他沒有眉毛,看著有些滑稽。

  更多的是凶險。

  他手指處的魂火薄膜已經被潭水侵蝕出一道小口子,潭水浸了進去,手指皮膚出現潰爛,冒出一道白煙。

  老者的情況也很糟糕,鎮魔獄急劇縮小,承受的魂火攻擊密度更大,痛苦更難承受,他的臉蒼白的就像是鬼一樣。

  「這片碧潭應該便是你的胃,這些潭水就是你的胃液,能夠腐蝕萬物。」冥皇看著他說道:「你雖是神魂所凝,但已是半實體,同樣危險。你我之間有何深仇大恨,竟讓你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殺我?」

  老者忽然大笑起來,說道:「你我之間並無仇恨,這一切只是因為我想吃你。事實上我早就想這樣做,但是白先人把你放進了太常獄,讓我無法動手。今日天賜良機,只要我把你吞入腹中,放眼天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你沒想到吧?今日你與那個青山小賊做了這麼多事情,卻是把自己送到了我的嘴邊!」

  冥皇微笑說道:「原來如此,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連送到嘴邊的他都沒辦法吃下去,又如何吃得了我?」

  話音方落,他雙手一翻反過來抓住了老者的手腕。

  老者有些吃驚,卻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最開始的時候,他抓住冥皇的雙手是不想壺中天地啟動的時候被干擾。

  現在冥皇被困在壺中天地裡,被浸泡在幽綠的潭水裡,隨時可能成為血水消散,卻反過來要抓著自己的手做什麼?

  難道你想讓自己也被幽綠的潭水化為血水?這想法真是荒唐可笑。

  老者正想著這些事情,忽然感覺有些不對,低頭望向二人的手間,神情微變。

  他的手指正在慢慢陷進冥皇的手腕裡,觸感膩滑至極,就像是陷進奶油或是腐肉。

  同時冥皇的手指也正在陷進他的手腕裡,慢慢地破開皮膚與血肉,直至手指背面快要被淹沒。

  無論是感覺還是畫面,都無比噁心,連他都覺得噁心。

  這是怎麼回事?

  老者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

  壺中天地已成,冥皇再如何強大也無法逃出,老者便準備離開。

  只要他離開這裡,不管冥皇還有什麼手段,都只能在劇毒的潭水裡變得虛無。

  他是蒼龍神魂,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從鎮魔獄裡的任意一處消失,從任意一處出現,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先前井九用幽冥仙劍也無法擺脫他,便是這個原因。

  這時候老者卻發現自己無法離開。

  無論他怎樣摧動神識,施展神通,最終還是留在了潭水裡,還是站在冥皇的身前。

  「你是神魂。哪怕是蒼龍的神魂,終究也只是一道神魂。」

  冥皇看著老者微笑說道:「而說到對神魂的控制……天下地下,我最強。」

  這才是真正的魂火之御。

  老者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不是因為傷口處傳來的痛苦,而是因為冥皇的話以及隱約可見的未來。

  那個慘淡而可怕的未來,那個他曾經賜予很多囚徒的未來。

  他會被冥皇吃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0 23:40
第六十七章 白沙在涅

  冥皇的手指這時候已經全部陷進他的手腕裡,彷彿渾然一體。

  老者的手指早已翹起,不想接觸冥皇的身體,掌根卻無法離開,已經與冥皇的掌根融在了一起,看著像朵花。

  如果任由情形這樣持續發展下去,他的手終究要與冥皇的身體合為一體。

  一聲霸道至極的嘯鳴從老者唇間迸出。

  他的衣袖狂舞而震,幽綠的潭水生起巨浪,被石壺之壁震回,發出咚咚的巨響,如戰鼓一般。

  冥皇的身體在潭水裡飄了起來,彷彿沒有重量。

  受到蒼龍神魂的全力攻擊,他身上的魂火護罩出現更多裂口,潭水身體表面侵蝕出無數細密的泡沫與潰爛。

  但他的手依然緊緊抓著老者的手臂,更準確的說,他的手就像是生在老者的身體上。

  隨著潭水的震盪,二人衣袖漸碎,手臂已經連在一起,裡面的骨肉也連在了一處,再也無法分開。

  隨著融合的過程繼續,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臉就在彼此的眼前。

  老者清楚地看到冥皇黑色眼瞳裡的漠然與從容。

  冥皇也能清楚地看到老者眼瞳裡的懼意,那是真正的懼意。

  老者再也承受不住被吞噬的恐懼,便要解除壺中天地。

  雖然解除壺中天地,依然沒有辦法與冥皇的身體分開,但至少不需要再被泡在這片如酒的綠色潭水裡……

  老者想著這些事情,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某些關鍵的詞語在他的意識裡快速閃過。

  無法離開的壺中天地、劇毒的潭水、對神魂的控制……

  「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忽然狂笑起來,笑的險些流出眼淚,看著冥皇說道:「陛下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夠影響到我的神魂,讓我險些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冥皇靜靜看著他說道:「這些本來就是真的。」

  老者咆哮道:「不!一切都是幻覺!你嚇不倒我!」

  話音甫落,他神念轉動,讓天地壺裡的潭水快速轉動起來,變成一道漩渦。

  他與冥皇的身體就像是漩渦裡的石頭,被不停地沖洗著。

  沒有過多長時間,冥皇身上的魂火護罩便被全部侵蝕乾淨,潭水捲了過去。

  冥皇的臉上出現無數細小的血洞,然後漸漸散開。

  他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露出金玉般的骨骼,表面生出細密的氣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碧潭裡的漩渦漸漸平息。

  天地之壺緩緩開啟,潭水歸於地面,夜空重新抬高。

  老者站在潭畔,看著潭水沉默不語。

  青萍重新聚攏,遮住幽綠色的水,水裡除了當年那隻大妖留下的異骨,再沒有任何殘留,連渣子都沒有。

  老者望向鎮魔獄裡各處。

  那些如小冥皇般的魂火已經從那些裂口裡飛了出來,正慢慢地消散於虛無。

  冥皇死了。

  老者望向自己的手臂。

  那裡沒有冥皇的手,沒有傷口,一點痕跡都沒有。

  剛才發生的一切果然都是幻覺。

  想著前一刻的驚險景象,老者帶著餘悸飛到懸崖上方,向鎮魔獄外走去。

  這裡是鎮魔獄的第二層,酷熱難當,崖間那些流動的線條已經被盡數折斷,兩側黑暗裡的囚室安靜無聲。

  經歷過壺中天地,鎮魔獄內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

  那些囚徒戴著元氣鎖,無法承受這種空間劇變,想來都已經悄無聲息死去。

  隨著行走,老者漸漸平靜下來,同時開始吸收潭水裡冥皇留下的能量。

  忽然,他在荒原間停下腳步。

  他感受到自己的體內生出一種強大而充滿生命力的氣息,他彷彿抵達到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極高境界。

  這種氣息與境界無比美妙,就像真正的醇酒一般,令他陶醉至極。

  難道飛升就在此刻?

  老者又驚又喜想著,那種離開人間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讓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如果不是無法飛升,害怕天劫落下,他怎麼會願意化身鎮魔獄,在朝歌城的地底停留這麼多年?

  現在他終於要飛升了,終於要成為真正的龍神,怎能不狂喜動容!

  老者的笑聲迴盪在死寂的鎮魔獄裡,如雷一般。

  忽然,笑聲戛然而止。

  老者有些莫名。

  他這時候明明還處於狂喜的情緒裡,還想大笑,眉梢眼角甚至還帶著笑意,為何笑聲卻停止了?

  彷彿有誰背離了他的意志,直接讓他的嘴閉上。

  下一刻,他忽然張嘴說了一句話:「你的歡喜從何而來?」

  ……

  ……

  老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他根本沒有想說話。

  這句話是誰說的?

  鎮魔獄裡的人都死了,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緊接著老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發生了某種變化,似乎變得矮了些。

  他望向自己的手,發現雙手變得更加潔白秀氣。

  老者眼瞳微縮,他認得這雙手,因為就在不久之前,這雙手還曾經抓著他的手腕,漸漸陷進他的身體。

  在老者看不到的地方,還有變化正在發生。

  他的眉毛漸漸淡去,直至消失無蹤,他的眼瞳變得更加幽暗,如黑寶石一般。

  「你……還活著?」

  老者聲音微顫說道。

  「是的。」

  一道聲音從他的嘴裡響起。

  那是老者自己的聲音,但他知道那是另外一個人。

  「你在我的身體裡面?」

  「我說過,對神魂的控制,天上地下我第一,而且剛才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老者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他才知道先前自己感受到的氣息與力量,並非是吞噬冥皇帶來的好處。

  那他感覺到的那個極大契機自然也不是飛升,那是什麼?

  「是死亡。」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

  「你應該感受到了,我正在殺你。」

  「不!你不能這麼做!你與我的神魂已經合為一體,如果你殺我,你自己也會死!」

  「你就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離開罡門,讓你有機會吃掉我?」

  「只有這樣你才可能殺死我……可是……難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活?」

  「是的,我早就想死了,如果能帶著你一起死,那樣多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2 00:07
第六十八章 不甘心的劉阿大以及某些隱意

  黑暗的鎮魔獄裡,只有老者一個人。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非常奇怪。

  老者在與自己對話,在與自己爭吵。

  他時而憤怒,時而絕望,時而畏懼,時而怨毒,有些時候卻又平靜的近乎漠然。

  接下來老者開始傷害自己。

  他用了無數神通想要斬開自己,就像農村裡那些無知的婦人,想要挖出自己身體裡的鬼。

  他甚至再次施出了壺中天地,把鎮魔獄變成了一個小房子。

  天地變色,雷電交加,大地震動,煙塵無數,最終一切歸於平靜。

  老者渾身是血,跪在地面,抱著頭,面容不停變化,就像兩個人在布幔裡不停掙扎,淒厲地喊叫著。

  「你不能殺我!不要殺我!求求你!我才活了幾萬年,還沒活夠……」

  ……

  ……

  就在不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殺了它。」

  那聲音有些虛弱,但很平靜。

  又有一道聲音響起。

  「請殺了它。」

  那聲音很平靜,但很堅決。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四周響起。

  這些人都是鎮魔獄裡的囚徒。

  鎮魔獄變小了很多,他們便都來到了近處。

  不愧是曾經的邪道高手與可怕的妖修,經歷了壺中天地的巨變,居然還能活著。

  他們都在說殺了它。

  只有一位冥部強者說的內容不一樣。

  他只希望冥皇陛下能夠活下去。

  哪怕他就像鎮魔獄裡所有囚徒一樣,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蒼龍的死亡。

  「殺了它!」

  囚徒們的喊聲匯在一起,極有節奏感,就像是憤怒的戰歌。

  ……

  ……

  朝歌城裡再次迎來一場劇烈的地震。

  洞裡正在下降的水面忽然漲高,無數道瀑布從那些裂縫裡噴射而出。

  布秋霄與越千門飛到高處向地底望去,神情凝重,其餘的人早已退到極遠的地方。

  天空裡的那些強大氣息也離朝歌城更近了些,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有些令人震驚的事情正在發生。

  太常寺廢墟裡,劉阿大還是蹲在那塊石板上,尾巴豎得極直,盯著鎮魔獄所在的那個地洞。

  污水蔓延開來,地面一片狼籍。

  它的眼神極為銳利,就像一道劍般,盯著某個不起眼的地方,尾巴微微擺動,隨時準備出擊。

  在廢墟的某個角落裡,有條很細的黑蛇正在那裡扭曲掙扎,鱗片剝落,滿是傷痕。

  無論是布秋霄與越千門,還是更遠處的那些通天大物們,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劉阿大輕提前爪,悄無聲息向前踏出一步,便要偷襲對方。

  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了過來,抓住它的後頸,把它拎了起來。

  戰鬥狀態裡的白貓非常可怕,就算來的是中州派白真人它也會向對方臉上撓去。

  看著來人它卻沒有出手——當然不是因為那張臉生得太漂亮。

  劉阿大很是震驚不解,心想那條蠢龍現在變成了一條小黑蛇,為何你不讓我趕緊上去把它切成數截,然後你我分著吃掉,卻要阻止我?

  井九沒有說話,把它抱在懷裡,往滿是雨水與煙塵的地底走去。

  鎮魔獄四周的地底都有陣法,而且極為堅硬,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竟沒有觸動陣法,走了進去。

  消失於地底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還在泥泊裡掙扎的小黑蛇。

  ……

  ……

  那條小黑蛇彈離地面,來到數百丈高的天空裡,扭曲掙扎,迎風一搖而漲。

  十餘息後,小黑蛇便變回了蒼龍的本體。

  朝歌城上空忽然出現如此巨大的事物,帶來無數狂風,不知吹掉了多少建築的屋頂,捲起多少煙塵。

  黑色的巨龍橫亙在天空裡,長約數十里,就像遠方黑色山川在天空裡的投影,又像是一道極陰沉的雨雲。

  蒼龍繼續掙扎滾動,顯得極為痛苦,偶爾會有鱗片脫落,落到朝歌城裡,砸出深坑,擊毀房屋。

  布秋霄飛至更高處的天空,看著下方這條巨龍,神情凝重。

  越千門亦是避到了遠處,更是目眥盡裂,想要上去幫助龍祖老祖,卻無法近身。

  蒼龍的痛苦掙扎還在持續,眼神裡的掙扎與痛苦卻漸漸淡去,變得有些木然。

  忽然,龍尾在南城附近擺動擊碎一片雲團,調轉身形,似乎便要往北方離去。

  「諸位道友,出手吧。」

  青山掌門柳詞平和而堅定的聲音從天空裡落下。

  包括他在內的很多大人物都已經看出來,蒼龍的神魂已經被冥皇控制,再無理智。

  如果任由蒼龍離開朝歌城,冥皇說不定還真有秘法逃走。

  這是朝天大陸人族無法允許的事情,為了避免冥皇逃走,便是連蒼龍一道鎮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蓮雲深處,禪子宣了一聲佛號。

  青簾小轎裡,水月庵太上長老保持著沉默。

  布秋霄保持著沉默。

  中州派掌門談真人也保持著沉默。

  沉默不代表相同的看法,水月庵的沉默是默認,布秋霄的沉默是為難,中州派掌門真人的沉默自然是反對。

  蒼龍乃是中州派鎮山神獸,被中州派弟子視為老祖,他怎麼可能讓它在自己眼前出事?

  忽然有一道冷冽而略顯木訥的聲音響起:「先前有人從地底遁走,那是怎麼回事?」

  聽著這聲音,柳詞微微挑眉,沒有再說話。

  蓮雲裡的禪子也沉默了。

  布秋霄微微自嘲一笑,沒有說什麼,心想原來白真人也到了,那自己這些人的態度還重要嗎?

  白真人境界神通舉世無雙,是與青山掌門等人齊名的大陸最強者。

  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中州派掌門的道侶。

  整座朝歌城都因為白真人的忽然出現而沉默。

  因為她的身份與性情,也因為她說有人剛從地底遁走。

  地面忽然傳來一道充滿威嚴的聲音。

  「真人難道是想說冥皇從地底遁走了嗎?」

  一道金光從皇宮裡生起來到天空之上。

  金光奪目,其間又自然蘊著幾分慈悲的禪意。

  光線漸斂,露出神皇的身影。

  中州派掌門等人與他見禮。

  無論如何神皇也是朝天大陸名義上的統治者,而且他的境界也並不比到場的這些修道大物弱。

  柳詞笑了笑,似乎覺得神皇陛下出現的時機很有趣。

  神皇望向西方某處,對著一直隱而未現的白真人說道:「如果冥皇並未逃走,那便還在蒼龍體內,蒼龍神魂被迷,如果讓它逃離朝歌城,天下蒼生便要遭難。」

  白真人沒有現身,也沒有回答神皇的話,明顯非常不滿意。

  朝歌城上的蒼龍已經緩緩調轉了方向。

  高空裡的大物們卻還是無法得出意見。

  氣氛很是沉默,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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