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9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3 23:12
第八十九章 新湖,破廟,星空

  東海畔有片青翠山谷,谷裡有個深不見底的地洞,洞裡霧氣瀰漫,陰風陣陣,正是與鳴泉秘境齊名的通天井。

  為了防止冥部強者甚至是大軍從通天井裡爬出來為禍人間,這裡四周佈置著極為強大的禁制。

  當年東海神尼甚至就把水月庵就建在了不遠的地方。

  所以這裡雖然風景極佳,卻從來不是景點。

  井九站在崖邊,背著雙手看著裡面,就像是一名遊客。

  陰風捲動霧氣,在通天井裡形成無數道湍流與漩渦,比高空裡的罡風更可怕。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片黑暗,無法看清下方究竟有什麼。

  井九記得自己沒有去過冥界。

  現在算是去過了。

  果然如書裡所說,通天井裡一共有十三層。

  他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回首望向遠方。

  青山就在那個方向。

  他靜靜看著那邊,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通天井裡溢出一道陰風。

  他伸出右手,彷彿有粒無形的事物落在掌心。

  他用神識感知片刻,眼裡生出些感慨的情緒。

  與冥皇設想的不同,冥界知道他逝去的消息後,沒有立刻迎立新君,而是陷入了混亂之中。

  冥師又要鎮壓叛軍,還要與別的勢力談判,已然焦頭爛額。

  不過也許這一切都在冥皇的計劃之中,長時間的穩定往往會建立在一次真正的大混亂基礎上。

  當冥界的混亂結束,迎來新的君王,他會找時間親自下去一趟,把冥皇之璽送回去。

  如果換作是師兄,肯定會親自選定新的冥皇,但他不會這樣做。

  這是冥部的事情,應該由冥部自己決定。

  井九轉身離開。

  通天井四周都是禁制,崖上貼著符紙,還有果成寺高僧留下的經文。

  那道陰風與他的停留,自然驚動了某些人。

  沒過多長時間,數名容顏清秀美麗的少女飛到崖畔,面帶警惕望向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請庵裡師長傳訊諸派,只怕是有極厲害的冥部妖人從通天井裡潛上來了。」

  為首的那位少女擔憂說道:「說不得是對中州派的長生仙菉有想法,只希望不要出大事。」

  她們並不知道,自己擔心的那個人這時候已經到了水月庵裡。

  水月庵在青谷那面,就如果成寺分成前寺後院一般,也分作內外兩院,外院負責俗世事務,內院才是真正所在。

  井九落在庵裡深處,沒有驚動任何人,因為這裡已經有一頂青簾小轎在等著他。

  青簾小轎裡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

  他知道對方的意思,但沒有停下與對方交談,只是點了點頭。

  除了庵主與這位太上長老,沒有人知道他來了水月庵。

  三年前西海之亂的過程早已傳開。

  所有人都以為過冬死了。

  如果讓人知道過冬被他回到水月庵,便一定能聯想到,在西海裡帶著她離開的那位青山長老便是他。

  這件事情本身無所謂,青山宗難道還會怕西海劍派質詢?

  關鍵在於,當時為了避開西海劍神的那一劍,井九用的是幽冥仙劍。

  那些畫面與細節,會讓有心人想起朝歌裡那個從鎮魔獄逃到天空、就連蒼龍都沒追上的身影。

  中州派早已認定那道身影與蒼龍之死有關,如果知道是他,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至少他想拿走那道仙菉會成為不可能的事。

  這次他去中州派參加問道大會,最後還是可能暴露,不過那時候他應該已經把仙菉拿到了手裡,那便無所謂了。

  禪室的牆上開了一道很大的圓窗,下沿已經到了地面,明顯是新鑿的。

  圓窗外有片湖水,湖畔密密生著很多名貴花樹。

  現在已是深秋,這裡依然四季如春,花樹盛開。

  湖是新挖的,那些樹也是新移過來的。

  窗外的樹太密,呈現出來的畫面,自然不如三千庵堂那邊清美。

  如果說這也是一張團扇,畫師的水準明顯要拙劣很多。

  井九看了一眼,心想這種事情還真不適合你。

  當然他不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推著輪椅出了禪室,來到湖畔。

  來到湖畔,能看到的花樹便不再那般密,清曠了些。

  過冬滿意的嗯了一聲,說道:「明天我就讓人砍了這些樹。」

  井九心想如果把樹全部砍光,一片禿湖也無甚看頭。

  忽有風起,海棠樹上落下花雨,灑在二人的身上。

  在世間三年,他與過冬沒有遇著什麼事情。

  遇著事情,往往不是事情在那裡等你,而是你自己去找事。

  過冬曾經熱血,現在依然熱血,但無數年時間過去,那些行俠仗義的事情早已做膩,不再像當年那樣四處找事。

  趙臘月當年是還有新鮮感,弗思劍才會染那麼多血。

  不管是哪種井九都無所謂,只是安靜陪著。

  想著趙臘月,先前那種微妙的感覺再次出現,井九微微挑眉。

  新湖裡沒有太多水草,魚兒游動的有氣無力。

  過冬看著湖面,問道:「有事?」

  井九說道:「我要走了。」

  過冬想了想,說道:「保重。」

  井九可以直接從通天井離開,專程回水月庵,便是要與她告別。

  以過冬的性情,應該說不送,之所以說保重,是因為知道他還會再回來。

  帶著長生仙菉。

  井九把她推回禪室,然後離開。

  過冬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沒有回頭。

  窗外的花樹真的太密。

  她挑了挑眉,有些不喜,讓人來砍掉。

  花樹都砍掉了,然後被運走。

  眼前一片開闊。

  過冬看著天上的雲,沉默不語。

  白雲從湖裡出來,在青翠山谷裡留下一道影子。

  井九走出庵外,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天,看了看雲。

  ……

  ……

  某地有座無名的野山,山裡有一間破廟。

  深秋時節,萬物肅殺,山道被野草掩沒,根本沒有旅客經過,但今夜破廟裡有很多人。

  與人間相比,修行界有自己的很多約定。

  無人的野山破廟,一旦點起篝火,修行者們便會像蛾子一樣聚攏。

  當然,前提條件是安全。

  這裡離雲夢山不遠,已經在大陣的邊緣,自然沒有邪道妖人敢在這裡鬧事。

  篝火會給人帶來溫暖,心理上的,而且在這裡可以交換消息,互通有無。

  就像人間的酒樓或者青樓。

  破廟的火堆旁坐落了人。

  大多數人都戴著笠帽,不願意被人知曉自己的身份。

  人群裡的三個光頭便更加醒目。

  那三位衣著簡樸的僧人來自果成寺,人們很自覺地把最好的位置讓了出來。

  「今夜真是難得的熱鬧。」有人笑著說道。

  修行者的數量本就很少,平日裡想遇見一個同道都很困難,往往篝火點燃一夜,也無人來訪,哪像今日居然聚攏了這麼多人。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為中州派即將召開的問道大會,不管有沒有受邀,很多修道者都會過來看看熱鬧。

  人們談論的自然也是這件大事,最關注的則是決定仙菉歸屬的問道大會。

  那道長生仙菉他們想都沒想過,但說說也是快活,似乎這樣也能沾上一絲半點仙氣。

  很多個天才修道者的名字被提及,在火光裡不停來回。

  「奚一雲真的很強……」

  有人說道:「他是一茅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苦讀二十載,據說得到鎮齋之寶認主,就像那位明王一樣。」

  「聽聞懸鈴宗那位也很不錯。當然不是德少宗主,她每天只顧著玩,境界提升太慢。」

  「青山劍宗這次去的是誰?過南山還是尤思落?」

  「你真是消息閉塞,難道沒聽說趙臘月會參加?」

  「你這消息也不快……居然連卓如歲勝了趙臘月都不知道。」

  「你說誰?卓如歲?那個入門便開始閉關的小怪物?」

  破廟裡響起一陣驚呼,火堆搖晃不安。

  人們興奮地討論著這件事情。

  有個人戴著笠帽,藏在角落的陰影裡,很不引人注意。

  前面無論這些修行者說什麼,那人都沒有反應,直到聽到趙臘月輸給卓如歲,笠帽才動了動。

  「當時卓如歲說的是天光峰一脈領教景陽師叔祖的絕學,你們看看這傲氣,根本沒有把趙臘月放在眼裡。」

  那位消息靈通的散修說道:「他獲勝之後更是囂張,指著趙臘月的鼻子說,就憑你也能繼承師叔祖的衣缽?」

  有人恥笑道:「你就繼續編吧,一看就是沒見識的,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是卓如歲的師姑,他再如何狂傲,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就不怕被劍律老人家一劍斬了?」

  那位散修面色微紅,說道:「我也是聽人轉述,縱使細節有出入……就算沒指著鼻子……意思總是差不多。」

  有人說道:「不管是卓如歲還是趙臘月都沒有什麼意義,此次問道大會明顯已經內定。」

  「道友此話何解?」有人問道。

  「你我都知道這次的規矩是每派只能出一人,那為何中州派自己卻不守規矩?不管是童顏還是白早,都不會弱於卓如歲和趙臘月,聽說這次還有個神秘人物,幾個打一個,你說誰會贏?」

  那人搖頭說道:「如果真是內定,中州派為何不把仙菉留著自己用,還非要多此一舉?莫要以小人之心猜忖,中州派能成為正道領袖,自然有其道理,青山劍宗就始終差點意思,從不願意與我們這些小派打交道,太過狂傲。」

  人們想著青山宗平日裡的行事風格,確實如此,不由紛紛點頭。

  有人說道:「青山傲氣自然有傲氣的資格,因為實力就是這麼強。」

  「現在青山宗兩位通天,破海境強者眾多,實力只怕已在中州派之上,為何聲勢始終壓不過去?」

  「自然是因為中州派有白仙人。」

  「青山不也有景陽真人?」

  「白仙人留下仙菉庇佑人間,景陽真人可什麼都沒留下。」

  那人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非但沒留下什麼,還帶走了青山宗好些寶貝。聽說青山九峰裡都有很多人對此事極有意見,不過當年青山宗有事景陽真人都不管,哪裡還會想著飛升後給青山留些什麼。」

  三名僧人一直沉默不語,

  一名僧人低著頭,看不到臉。

  一名年老的僧人閉著眼睛在休息。

  那名年輕些的僧人聽著這些話,臉越來越紅,直至快要忍不住,終於輕推了老僧一下。

  老僧睜開眼睛,看著他笑了笑,說道:「想說就說吧。」

  那名年輕僧人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些修行者,舌綻春雷喝道:「你們這幫蠢貨!」

  眾人驚呆,心想這位果成寺大師怎麼了?

  年輕僧人站起身來,看著那人說說道:「你說景陽真人帶走了青山的寶貝,但有沒有想過,那些寶貝本來就是真人自己的?你還說不管青山發生了什麼事情真人都不管,但你有沒有想過,任何人想對付青山的時候,難道敢不想想他?」

  聽著這話,人們先是覺得很荒謬,接著卻是驚醒了,要知道年輕僧人的前半句還可以反駁,但後半句……

  景陽真人飛升前的二百年,可以說是青山歷史上發展最好的時候,從來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危機。

  為什麼?因為景陽真人是朝天大陸境界最高的那個人。

  雖然他長年在神末峰裡待著,從來不理世事,但他還是境界最高的那個人。

  只要他在,便沒有任何人敢覬覦青山。

  這個道理如此簡單,但不管是世間的修行者還是青山裡的很多人,卻從來都沒有想明白過。

  或者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這個事實,令人感慨。

  破廟裡變得很安靜。

  沒有人注意到陰影角落裡,那個戴著笠帽的人已經離開。

  那人來到山野裡,躍至樹梢,手指輕動,無數樹枝悄無聲息落下,自然搭成一方平台。

  他取出竹椅放到平台上,摘下笠帽,躺了上去。

  今夜的風特別大,呼嘯作響,把雲刮的極其乾淨,星辰很是耀眼。

  星光落在他的臉上,依然完美,沒有任何情緒。

  破廟裡那些人說的話,對他的心情沒有任何影響。

  山風變得越來越大,樹枝微微搖動,平台沒有傾覆的危險,竹椅卻發出吱吱的聲音。

  井九心想又要修了,不知道十歲有沒有在果成寺種竹子,不然可以寄過去讓他修。

  夜風呼嘯,大樹微搖,眼裡的星辰與山野,彷彿都在移動,有些夢幻。

  如果想把此景入畫,需要很好的畫工。

  這讓他想起破廟裡那個低著頭的和尚。

  今夜何霑還真的在。

  然後他望向遠方的青山。

  長生仙菉的吸引力很大。

  他算到卓如歲會出關,卻沒想到趙臘月會輸給他。

  當年在神末峰他對她說過幾次不能輸。

  怎麼卻輸了呢?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4 23:13
第九十章 尷尬而不失緊張的相見

  很多修行宗派所在的大山常年被霧氣籠罩。

  山門大陣隱於其間。

  青山如此。

  雲夢山也是這樣。

  這裡的山峰不像青山那般險峻雄偉,卻極為秀美,崖坡勢緩,正自成谷。

  於是就像青山九峰一樣,中州派被分成十二座山谷。

  白雲在那些山谷裡流淌,靜而不散,看著美麗卻又神奇,真的就像是一場夢,又像是修道者幻想裡的仙境。

  中州建派三萬年自然是修行界的大事,除了青山宗與水月庵,朝天大陸再也找不到歷史如此悠久的宗派。

  如此盛事自然要好生慶祝一番,所以才會有今次的問道大會,仙菉重現人間。

  沒有什麼底蘊的西海劍派,也知道用飛鯨落海為雨,掛綵虹於天邊,雲夢山當然不會像人間那般張燈結綵。

  傍晚時分,群星未現,夕陽對面的天空裡出現一道極大的光幕。

  光幕裡有流雲、有美景,夢幻之極。

  雲夢山裡也有相應的佈置,比如寒食谷一夜之間,數十萬朵牡丹盛開,真是連天地的顏色都奪了去。

  無數劍舟、雲船在大山深處不停起落,把朝天大陸各地的修道者送來此間。還有很多散修與小宗派沒有大型的御空法器,只能馭劍或馭器而來,便要在雲夢大陣第二層外落下,然後步行上山。

  中州派在各處山門安排了執事弟子,專門負責接待這些修道者。

  某處山門因為年代久遠,很少有人知道,很長時間都沒有修道者經過。

  那位執事弟子無聊的快要犯困,忽然發現有人來,頓時打起精神。

  「道友,煩請登記一下。」

  那人戴著笠帽,看不到臉,穿著件樣式尋常的白衣,依言提起筆來,在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那名弟子倒著看,一時沒有認出那兩個字,只覺得這位道友的名字好生簡單,居然筆劃如此之少。

  「道友請往這邊請,拿著這塊玉牌,陣法自有感應,不會攔阻。」

  那人接過玉牌,向著山裡走去。

  那名弟子轉過名冊,看著那個名字微微一愣,心想為何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裡聽說過。

  片刻後,他忽然想了起來,張大了嘴。

  「啊,青山井九!」

  他轉身向山道望去,哪裡還有對方的身影,趕緊拿出法器,通知山裡的師長。

  ……

  ……

  雲夢十二谷裡,以迎仙谷的地勢最為平緩,前來與會的各宗派劍舟雲船都停在這裡。

  由谷內往峰頂的仙居有很多條道路,道旁儘是千年古松,青翠森然。

  在這裡不便馭劍或馭器飛行,不然整座山峰都會是劍光與寶毫,亂到不行。

  修行者們在山間行走,在亭下停留,不時與人打著招呼,寒暄一二。

  修行界這樣的盛事很少,很多人隔了好些年才相見,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有群修行者最是令人注目,他們身著青衣,沉默向著峰頂行走。

  能讓越千門這樣的長老親自陪著,他們自然來自青山。

  時隔數百年,青山宗的劍修們再一次出現在雲夢山,而且來了這麼多人,自然引起了很多議論。

  有修道者問身邊的同伴今次青山領隊的是誰,待知道竟是方景天與南忘兩位峰主齊至,更加吃驚。

  「這次青山真是把面子給足了。」

  那位同伴搖了搖頭,說道:「這還不是全部,聽說大會的時候,柳掌門會親自到場。」

  那位修道者很是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做為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微妙,或者說尷尬。

  當年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中州派都沒有去人,便是明證。

  前些年梅會道戰,中州派掌門獨女白早被青山弟子井九所救,雙方的關係稍有緩和。

  但這些年因為朝歌城裡的皇位之爭,雙方的關係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為何青山宗會忽然釋放出如此大的善意?

  ……

  ……

  這些瞭解天下大勢的大派弟子,對青山眾人的到來生出很多感慨,對於很多散修與小宗派弟子來說,此時的感覺卻要簡單很多,就是激動與興奮——都是傳聞裡的人物,他們只是聽說過,誰曾想到此生還有親眼見到的機會。

  「那位氣度沉靜的仙師想來便是青山首徒過南山!」

  有人激動說道:「當年他在濁水裡連斬七頭凶獸,被人間一位畫師畫在布上,後來被寶樹居拍出了一箱晶石。」

  「顧寒又是哪位?簡如雲仙師來了嗎?」

  「那位眉眼帶笑,睹之可親的仙師必然便是神末峰顧清,果然如傳聞裡那般,自然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顧清仙師與顧寒仙師乃是親兄弟,顧家真是厲害,難怪這些年把手都伸進了朝歌城裡。」

  山谷裡的議論聲越來越多,很快修行者們便弄清楚這些青山弟子的身份來歷。

  越來越多的視線落在了青山眾人裡某處。

  修道者大多容顏俊美,身形頎偉,那人卻有些矮,更像是尋常凡人。

  那人的容貌也很尋常,尋常到你不管看了多久,只要稍微移開視線,便會忘記他的模樣

  尋常到了這種程度,那便是不尋常。

  聽聞就算在捲簾人的資料裡,對他的面貌都沒有準確的描述。

  那人的氣質也很尋常,耷拉著眼皮,顯得很沒精神,又像是沒有睡醒。

  問題在於,你不會覺得他很低調,反而覺得他是根本不屑抬頭看你一眼,驕傲到了極點。

  「這就是卓如歲?」

  迎仙谷裡響起好些聲輕呼。

  人們看著那名年輕的修行者,眼神裡滿是驚奇。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

  傳奇的是,他進入青山內門便開始閉關。

  無論世間如何變化,青山發生何事,他始終都在天光峰頂,整整二十年沒有踏出洞府一步。

  前些天,他忽然出關。

  聽聞那天青山出現了一道彩虹。

  然後。

  趙臘月敗在了他的劍下。

  ……

  ……

  「那可是趙臘月啊……真想不出來他是怎麼做到的。」

  「不要忘記,他也是天生道種。」

  看著人群裡的卓如歲,人們議論不停。

  如果說前些年青山的光彩都在神末峰與兩忘峰上,現在隨著卓如歲破關,世間的視線都被他奪了過去。

  感受著四周投來的敬羨視線,過南山微微一笑。

  他對神末峰無意見,但是小師弟提前出關確實幫他減輕很多壓力。

  下一刻,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那些原本落在小師弟身上的視線都移開了……

  他順著那些視線望去,發現人們都在看著崖下一條山道。

  那條山道很舊,明顯很久沒有用過,看標識應該是通往山門處。

  只有那些沒有飛舟的散修、小宗派修行者才會從那裡過來,為何能吸引這麼多人的注意力?

  有個人在山道行走,戴著笠帽,看不到臉,白衣微動,給人一種仙意飄飄的感覺,彷彿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是的,沒有人知道那人是誰,但這種離塵清逸的感覺,怎能不令修道者們動容?

  顧清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從人群裡走出,向著崖下迎了過去。

  看到這幕畫面,有些反應快的人猜到了那位白衣人是誰,然後傳開。

  「難道是他?」

  「這就是傳聞裡的井九嗎?」

  「他是不是真的這麼好看?」

  議論聲響起,聲音漸高,迎仙谷裡一片嗡嗡聲。

  越千門微微皺眉,似有些不喜嘈雜。

  過南山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望向卓如歲,發現師弟還是耷拉著眼皮,沒有任何反應。

  無數視線落在井九身上。

  有些宗派的女弟子更是湧到了亭子欄邊,眼睛發亮。

  沒有人再看卓如歲。

  井九的名氣真的很大。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懶,而且很美。

  他有很多傳奇的故事,比如與童顏的那局棋,比如梅會道戰。

  他與白早的故事早已傳遍朝天大陸。

  要知道這裡就是雲夢山,二人終於要再次相見了嗎?

  「哎呀!井九你終於來了!」

  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山谷裡響起。

  伴著同樣清脆的鈴聲,一位少女如乳鳥投林般向崖下掠去,正是懸鈴宗少主瑟瑟。

  遠方一間山廬下,一位果成寺的僧人想要抬頭,最終卻低下頭去,身影有些落寞。

  ……

  ……

  井九抬起頭,看了瑟瑟一眼,意思很清楚。

  瑟瑟身形微轉,如鳥兒般轉回崖間,有些惱火地哼了一聲。

  顧清在山道上迎著他,不及行禮,壓低聲音,用最快的語速開始說話。

  只是山谷裡的人太多,而且像方景天、南忘等師長境界深不可測,絕對能聽到他的話,所以他沒能說的太的。

  他陪著井九走到崖上,說完應該說的話,便退到了後方。

  井九向著青山眾人走去。

  他是青山弟子,這本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包括過南山、顧寒等人在內,很多青山弟子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崖上漸漸生出一種尷尬與緊張的氣氛。

  看著這幕畫面,感受著這種氣氛,別派修行者很是不解。

  然後他們想起來,卓如歲出關後便勝了趙臘月。

  井九與趙臘月的關係不用說。

  他是公認的劍道奇才,曾經的梅會道戰第一,而且聽說……很記仇?

  難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

  ……

  井九走到了青山眾人身前。

  很多人都用餘光注意著卓如歲的反應。

  卓如歲看了井九一眼,然後回到原先的模樣,耷拉著眼皮,顯得困意十足。

  很明顯,他覺得此人不值得自己多看一眼。

  有些人注意到,卓如歲其實看的不是井九,而是井九身後的鐵劍。

  鐵劍依然在,這說明了很多問題。

  眾人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當年在雪原裡救白早,井九境界停滯,至今已經十年,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突破。

  難道這位劍道奇才真會就此隕落?

  井九不知道人們在想什麼,轉身望向方景天與南忘,抱了抱拳,很隨便地行了一個禮。

  南忘挑眉說道:「你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白早讓我來的,我來參加問道大會。」

  只聽前半句話,氣氛似乎有些暖昧。

  但隨著後半句話,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更加緊張。

  卓如歲在試劍裡勝了趙臘月,便成為了此次青山參加問道的唯一人選。

  井九的意思,難道是想要挑戰卓如歲?

  南忘說道:「已經選出來了,別鬧。」

  井九說道:「勝者是誰?」

  很多青山弟子很自然地望向了後方的卓如歲。

  井九看了卓如歲一眼。

  那張臉很尋常無奇,但與過冬的尋常無奇不同。

  井九知道這是修的某種道法,並不在意,收回視線對南忘說道:「我勝他不就行了?」

  南忘微惱說道:「他憑什麼要接受你的挑戰?」

  青山試劍已經結束,卓如歲是最後的勝者。

  如果事後還可以隨時向勝者發起挑戰,那青山試劍還有什麼意義?

  井九沒有說話。

  如果卓如歲就是不肯接受挑戰,他也沒有辦法。

  顧清忽然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人群裡,望向卓如歲說道:「接受吧。」

  師父不方便做的事情,只能他來做。

  「你瘋了嗎你!」

  顧寒看著自己的弟弟,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憑井九現在的境界也想贏小師弟?

  神末峰所有人都這般狂妄嗎!

  顧清沒有理他,只是靜靜看著卓如歲。

  眼神越平靜,越有壓力。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不怕輸,那你就自己出來與我師父戰上一場。

  卓如歲依然耷拉著眼,沒有理會他。

  沒有人會認為他是怕井九,才不肯接受顧清的激將。

  他的淡然神情,只會讓人覺得他是因為井九太弱,覺得這個提議太荒唐,才不予理會。

  「你沒有參加試劍大會,便已經失格,無論你能不能勝卓如歲,都不可能代表青山參加這一次的問道大會。」

  方景天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過南山等人鬆了口氣,心想方師叔為了避免同門相爭,出現難看的畫面,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井九卻知道並非如此。

  方景天應該不知道他為何想要拿長生仙菉,但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一片安靜。

  井九忽然轉身向人群外走去。

  人們有些吃驚,心想難道是要負氣離開?

  誰都沒有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井九走到水月庵弟子們所在的地方,站在那頂青簾小轎前。

  水月庵太上長老在轎裡。

  那些少女們有些緊張,更多不解,心想你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這是你們青山宗自己的事情,就算太上長老也不能幫你啊。

  她們並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井九還在庵裡住著。

  所有人都不知道井九要做什麼。

  方景天微微皺眉。

  井九對青簾小轎說道:「我來吧。」

  聽著這話,迎仙谷裡一片嘩然。

  他居然想要水月庵參加問道大會的名額?

  一位水月庵少女神情變得有些怪異,因為她才是水月庵挑選出來的問道者。

  事涉長生仙菉的歸屬,連卓如歲都出關來爭,誰會輕易把名額送給別派弟子?

  在所有人看來,井九完全是異想天開、癡心妄想,水月庵當然不會答應這個請求。

  誰也沒想到,一道聲音從青簾小轎裡傳了出來。

  「如此也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5 23:09
第九十一章 槓鈴或銀鈴般的笑聲

  迎仙谷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井九與那頂青簾小轎,臉上滿是震驚不解的神情,覺得此事好生荒唐。

  南忘微怒問出在場所有人想問的話:「你在胡鬧什麼?青山弟子怎麼能代表別派出戰?」

  「不能代表青山,我只能用別的方法。」

  井九的語氣很平靜,只是敘述,沒有別的情緒。

  但他的意思很清楚,問道大會他一定要參加。

  南忘大怒,喝道:「難道你要離開青山,去水月庵當尼姑!」

  所有人都看著井九,等著他的回答。

  對修道者來說,宗派歸屬乃是最重要的事情,井九的做法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水月庵居然答應了。

  「問道大會規則沒有禁止,我便可以代表任何宗派出戰,不用離開青山。」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理所當然至極,彷彿自己說的事情與荒唐一詞沒有任何關係。

  幾位懸鈴宗的女弟子睜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說道:「沒想到井九公子居然是……居然是……」

  「他就是這樣一個厚顏無恥之人。」

  瑟瑟氣鼓鼓說道:「答應我的事情一直沒做,這都已經多少年了!」

  南忘才是最生氣最失望的那個人,因為她想的更多。

  井九居然要代表別派出戰,水月庵還接受了……要知道井九是景陽的弟子,難道這是連三月的意思?

  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衣袖微動,便準備把井九抽昏,直接帶走。

  方景天看了眼四周,發現很多與青山不睦的宗派人士臉上都帶著看熱鬧的神情,中州派的越千門更是似笑非笑,臉色微沉說道:「此事稍後再議。」

  說完這句話,他便向著峰裡隱著的山居走去。

  在他想來,青山弟子自然會隨著自己離開,只有井九一人會被留在原地。

  沒想到,么松杉、雷一驚等兩忘峰弟子,都是向著井九走了過去,執禮甚恭,向小師叔請安,這才離開。

  注意到這點,方景天的眼神更冷。

  顧清自然沒走,站在井九身後。

  水月庵眾人也離開了。

  那位原本要參加問道大會的小姑娘,瞪了井九一眼,心想回去後一定要請太師叔收回成命。

  井九帶著顧清向山上走去,遠遠跟著青山眾人。

  就算他要代表水月庵出戰,但還是要住在青山宗的地方,他又不準備真的叛出師門。

  一位姑娘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幾粒可愛的小雀斑,對著井九款款拜倒。

  鏡宗雀娘,連續三年梅會棋戰第一。

  她認為童顏與井九是自己在棋道上的先生,今日相見,自然要前來行禮。

  井九微微點頭,從她身邊走過。

  接著又有幾名大澤與懸鈴宗弟子出來行禮,都是當年被在他救出雪原的。

  盧今、伍鳴鐘、殷清陌,這三名曾經與他一道參加道戰的小組成員,今天也都來了,紛紛上前行禮。

  瑟瑟像隻小鳥般追了上來,帶著幾分佩服與嘲諷說道:「你可以啊,居然和水月庵都混這麼熟了。」

  井九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瑟瑟心想你答應我的事呢?忽看著遠方一道白影閃過,笑著說道:「你家那位來了,我再找時間尋你說事。」

  井九明白了,她要辦的事情看來比較麻煩,不便在這種場合下細說。

  顧清忽然說道:「師父,我在前面等你。」

  井九看著前方青松下那個女子依然柔弱的身影,嗯了一聲。

  暮光從青松傘蓋間漏下,變成無數絲縷,落在二人的身上。

  白衣飄飄。

  白裙飄飄。

  真是一對璧人。

  看到這幕畫面,迎仙谷裡的修行者們心裡生出這樣的感慨。

  那幾名參加過那年雪原道戰的修行者,更是想起了當年的畫面。

  修行者漸漸散去,把崖畔的青松與安靜留給二人。

  這裡是雲夢山,沒人想讓白早仙子不喜。

  「過……前輩還好嗎?」

  白早看著他好奇問道。

  如果過冬真是童顏師兄猜測的那位前輩,為何會在西海敗給劍神,還會被井九所救?

  不等井九開口,她繼續說道:「這三年你一直與她在一起?你是不是成了她的弟子,水月庵才會同意你代表出戰?」

  她有很多問題,在說的過程裡卻自己得出了解釋。

  這種推論很有道理,而且最符合她的意願。

  井九沒有想到她居然猜到西海那人是自己,有些意外,說道:「她還不錯。」

  白早看著他背著的鐵劍,有些吃驚道:「在朝歌城的時候便感覺你的境界已經突破,我還以為捲簾人看錯了。」

  井九說道:「想著有人會來找麻煩,隱藏了一些實力。」

  他的語氣很淡然,白早聽著卻覺得很甜,因為這代表著信任。

  而且要換成以前,他必然懶得解釋,她覺著他對自己的態度真的改變了很多。

  「那你真要代表水月庵出戰嗎?」

  白早擔心說道:「青山的師長只怕不會同意,會很生氣的。」

  井九說道:「我在青山沒有師長。」

  白早這才想起來他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現在青山裡確實沒有人是他的師長,忽又想到一件事情,有些後怕,輕拍胸口說道:「幸虧我們不是同門,不然我豈不是要喊你師叔?」

  井九心想那應該是師叔祖。

  白早認真說道:「這次問道大會具體情形我也不知,只知道可能與雲夢幻境有關,我打聽清楚了再來告訴你。」

  井九說道:「好的。」

  ……

  ……

  中州派為青山安排的居所在迎仙谷最深處,是散落在崖前的十餘幢木屋。

  那些木屋都是由珍貴的硬木製成,叫做蛻皮之屋。

  之所以會有如此嚇人的名字,是因為那些硬木表面被人工用小刀細細削出無數道刻痕,形成極美麗而詭異的密紋,看著就像是蛟蛇褪下的皮,手感非常舒服,坐臥亦是如此。

  顧清帶著井九走進一幢木屋。

  木屋背後的欄外便是絕壁,下方雲霧繚繞,頗有仙意。

  井九看了他一眼。

  顧清喚出飛劍,在四周的空氣裡無聲而落,無數道劍光如絲般織成密網,然後漸漸消失。

  這是承天劍法裡的一式,可以像某些陣法隔絕神識窺探。

  井九對他的境界提升比較滿意,指點了兩句。

  「承天劍法是對陣法的模擬與再造,但終究是劍法,你不要用的太拘謹,失了靈氣。」

  顧清認真聽著,說道:「卓師兄對承天劍法的掌握在我之上,而且那天他還用了至少四座峰的真劍。」

  井九說道:「那又如何?難道他就能贏了臘月?」

  顧清很是苦惱,心想當時無數雙眼睛看著師姑確實輸了,您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

  他認真說道:「卓師兄真的很強。」

  井九解下鐵劍遞給他,坐到欄前的地板上,看著崖外的雲霧說道:「再強也強不過臘月。」

  顧清捧著鐵劍,心想這對話還怎麼繼續?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我想起來,那天試劍之前,師姑曾經對元師弟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當時元師弟因為王小明的事情有些挫敗,王小明就是玄陰教主,您當年……」

  「不重要的事情不要提。」

  顧清心想那是師父您當年決意要去殺的人,捲簾人花了幾年時間才查出來,怎麼就不重要了。

  「師姑當時對師弟說的是邪道威能大多假於外物,如果她現在不壓制弗思劍,能戰破海……」

  顧清越想越覺得不解,說道:「卓師兄再強也到不了破海境,如果真是如此,師姑為何會輸?」

  井九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真是個小笨蛋,都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顧清這才明白為何師父會認為王小明的事情都不重要。

  師父難得真情流露,居然被自己聽了去……

  他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幸虧這個時候屋前傳來么松杉的請安聲。

  ……

  ……

  蛻皮之屋的前廳裡已經滿是人。

  方景天坐在最上方,南忘坐在左側,天光峰長老白如鏡與一位適越峰長老坐在對面。

  其餘弟子自然站著,卓如歲在人群裡很不起眼。

  這是青山議事的節奏。

  井九走進來,看著屋裡的情形,站在原地,沒有行禮的意思。

  屋裡的氣氛有些緊張。

  顧清看了看四周,搬了個椅子過來,放在南忘的下手,退回人群裡。

  井九對顧清的表現本來很滿意,但看著他把椅子放得離南忘那般近,又有些不滿意。

  要說麻煩,連三月自然居首。

  第二便要算南忘。

  不然當年他怎麼會動不動就在洞府裡閉關?要知道在崖邊修行空氣更好。

  那時候,少女南忘每夜都在清容峰頂發酒瘋,向著對面高唱南蠻情歌。

  清容峰對面就是神末峰。

  很吵。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屋子裡的緊張氣氛頓時消解,只是有些尷尬。

  顧清搬椅子過來,便是要提醒所有人,他的師父與這四位長老乃是同輩。

  商議事務可以,但不要擺出問審的作派。

  南忘性子急,問道:「你與水月庵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無事。」

  南忘翻了個白眼,說道:「那為何她們會同意你如此荒唐的行事?」

  井九想了想,說道:「景陽真人與水月庵有舊,可能是因為這個。」

  南忘最不想聽到的便是這個答案。

  她還沒有來得及發飆,屋裡便響起一道暴怒的聲音。

  白如鏡厲聲說道:「你是我青山弟子,怎麼能代表別派去參加問道大會!」

  井九會回答南忘的問題,雖然很不走心,但看都沒有看此人一眼。

  白如鏡更是憤怒,喝道:「這件事情沒有可能,除非你想被逐出山門!」

  井九依然不理,只是靜靜看著地面。

  人群裡,卓如歲耷拉著眼皮,也在看著地面。

  除了兩個看地的人以及不知何時離開的顧清,屋裡所有人都在看著方景天。

  做為掌門真人與劍律元騎鯨之後的青山第三人,在場只有他有資格做出最後的決定。

  方景天神情淡然說道:「沒有這樣的道理,除非你不把自己視作青山弟子,才可以這樣做。」

  井九依然不理會。

  議事變成有去無回的單方面說話,屋裡的氣氛更加尷尬。

  顧清走了進來,端著杯茶放在了井九身旁的茶几上。

  尷尬的氣氛稍微得到了些緩解。

  井九覺得沒有必要,但也不想拂了弟子的好意,端起茶杯喝了口。

  白如鏡更加生氣,指著顧清說道:「只知道溜鬚拍馬,如何能成大道!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便有什麼樣的徒弟!」

  如今顧清不止在青山九峰,便是在修行界都有很好的名聲。

  他是景堯皇子的老師,而且行事極為縝密周到,把神末峰的事務打理的極好。

  但也有些帶著貶意的議論,說他事師過諛。

  顧清不是很在意這些議論,但今天卻是出自青山師長之口,情形自然不同。

  他臉色微變,沒有說什麼。

  井九放下茶杯,望向白如鏡說道:「你也會教徒弟?」

  他說的是柳十歲。

  屋裡大部分都是兩忘峰弟子,非常清楚那段往事。

  柳十歲在雲台一役裡立下大功,重歸青山。

  當年對他極為無情的白如鏡想重新收他為徒,被柳十歲拒絕。

  白如鏡丟了大臉。

  青山九峰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

  井九卻說了出來。

  白如鏡臉色微紅,說道:「至少我沒教出一個被關在劍……」

  井九不想再聽下去,站起身來。

  別人沒有如何,方景天卻是眼瞳微縮。

  井九轉身向屋外走去。

  顧清自然跟著。

  看似無禮的行為代表著強硬的意思。

  他不在乎這場青山議事。

  沒人有資格來判斷他是不是青山弟子。

  「荒唐至極!荒唐至極!」

  白如鏡大怒喊道:「待掌門師兄來後,一定要嚴懲此人!不,要把他逐出山門!」

  南忘斜了他一眼,心想莫不是個白癡?

  方景天沉默不語,在心裡想著,明明知道他不是小師叔,為何他剛才起身的時候,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

  ……

  中州派邀請了世間所有宗派,無數修道者雲集此地。

  對很多散修與小宗派修行者來說,雖說沒有資格問道,前來觀禮聞道也是極難得的機緣,對以後的修行會有極大影響。要知道此次盛會,中州派掌門談真人與青山掌門柳真人都會親自宣道,只有水月庵的太上長老了婉拒了邀請。

  能夠聽到兩位最頂尖的通天境大物講道,還有可能看到道法演示,機會確實難得。

  井九讓顧清不用侍奉自己,去認真聽幾天。

  他自己當然不會去,坐在欄邊看著雲裡的山谷,靜靜想著事情。

  所有人都應該在聽二位真人宣道,他以為會無人打擾,沒料到有銀鈴聲隨山風傳來。

  瑟瑟坐到他的身邊,埋怨說道:「你答應我的事,還做不做了?」

  井九說道:「做。」

  瑟瑟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說道:「幫我殺了老太君。」

  井九看了她一眼。

  他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聽過很多匪夷所思的請求,但要他幫自己殺親奶奶……這還是第一次。

  井九想了想,說道:「好。」

  瑟瑟很是開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她手腕間的銀鈴輕響,彷彿也在歡笑。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6 23:06
第九十二章 天下三懶

  當年在朝歌城舊梅園裡,瑟瑟送了井九與趙臘月一對品階極好的鈴鐺。

  井九的那個現在被繫在劉阿大的頸上。

  趙臘月答應還贈瑟瑟一把好劍,事後給了。

  井九答應幫她做一件事,什麼事都可以,但到現在還沒做。

  那時候洛淮南與景辛皇子對此頗不以為然,因為什麼都可以往往也就意味著什麼都不可以。

  井九相信瑟瑟不會讓自己為難。

  只是在鎮魔獄裡把鈴鐺借給冥皇時,他曾經想過她會不會因此生氣,要自己殺光懸鈴宗的長老怎麼辦?

  現在看來竟是被他料中了,如果他要去殺死懸鈴宗的老太君,豈不是得先把懸鈴宗的長老們殺光?

  之所以曾經想過這樣的情節,自然是因為他算到了很多事情。

  不管當初天近人的推演是否正確,老太君終究是要死的人,而她離死期越近,瑟瑟母親的麻煩就會越大。

  在奶奶與母親之間做選擇,對任何人都是很困難的事情,更何況是瑟瑟這樣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姑娘。

  銀鈴般的笑聲裡不知道藏著多少痛苦。

  他摸了摸瑟瑟的腦袋。

  瑟瑟順勢靠在他的懷裡,說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對你投懷送抱?雖然知道這是因為你不把我當女人,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為反正她們靠不著啊。」

  說話的時候,她的小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井九沒有說話。

  「對了,你知道何霑去哪裡了?當年他和要帶我去蓬萊吃比大澤更好吃的烤魚,結果消失了好幾年。」

  瑟瑟的聲音越來低,漸至不可聞。

  井九低頭看著她臉上的淚水,右手下意識裡撫摸著她的頭髮,想了想說道:「他在果成寺,這次也來了。」

  瑟瑟啊的一聲,抱著他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起身掠向山下,留下一串笑聲。

  銀鈴的聲音確實很好聽。

  井九這般想著,用手擦了擦臉,劍火燎過,重新變得乾乾淨淨。

  然後他開始繼續思考。

  長生仙菉他志在必得,所以要做些準備。

  白早提到過雲夢幻境,他知道那是什麼。

  中州派有件仙家寶貝能引修行者的神識入幻境,傳聞幻境裡一切皆如真實,在裡面可以感悟天地、世情、人性——在幻境裡修行生活,用歲月洗滌道心,便等於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只不過因為真實世界與幻境之間的時間差,這個感悟的過程可以被壓縮很多,當然所得自然也不會有蹈紅塵來的真切。

  井九想到剛才應該再向瑟瑟要件東西。

  遠方傳來飄渺樂聲,今日講道已經結束。

  井九向山下走去,尋著一名中州派弟子,詢問果成寺的僧人住在何處。

  那名中州派弟子把他帶到東面一座山谷,便告辭離開。

  暮色將至,山谷裡的幾座寺廟更顯幽靜。

  果成寺與水月庵還有寶通禪院等寺院的賓客,都住在這座山谷裡。

  中州派是玄門正宗,卻有這麼多寺廟,不知該說是開明包容,還是說豪奢大氣。

  井九走到果成寺僧人所在的那間寺廟時,白早已經在那裡等著他。

  她是中州派掌門獨女,今日應該很忙碌才對,卻出現在這裡,必然是先前那位中州派弟子通風報信。

  井九自然能想到原因,只不過沒有想,說道:「我來找人。」

  白早聽著廟裡傳出來的聲音,說道:「雖然不知道你找誰,但應該都還在裡面。」

  大殿木門緊閉,瑟瑟正踮著腳向裡面看,小手不停拍打著門,喊著:「有本事你給我開門!」

  井九與白早沒有過去,遠遠看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門終於開啟。

  瑟瑟氣鼓鼓地走了進去,但看著跪坐在蒲團上,對著古佛沉默不語的身影,心頓時軟了。

  她走到何霑身後,說道:「就算……當了和尚,也不用這麼難過吧?居然躲著我不見。」

  何霑聽著瑟瑟不著調的安慰,歎了口氣,說道:「你知道什麼?」

  瑟瑟在他身邊蹲下,看著他的臉,眼裡滿是好奇與躍躍欲試的神情。

  何霑已經落髮,鬍鬚也都剃的極為乾淨,整個人反而顯得年輕了很多。

  感受到瑟瑟的目光,他有些警惕說道:「不准摸我的頭。」

  被說中心事,瑟瑟有些無趣,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何難過,那你告訴我啊。」

  何霑聲音微顫說道:「我的朋友背叛了我們,結果害死了我一個朋友,你說那我到底算什麼?」

  瑟瑟不解說道:「那是你朋友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

  何霑說道:「識人不明,引來禍害,難道不是我的錯?」

  瑟瑟說道:「那你確實有些眼瞎,但終究是那個人的問題,你的問題不算大。」

  「我自幼無父無母,直到現在還不知道父親是誰,剛知道母親的來歷,身邊便出了大事,由此可見,我是個不吉之人。」

  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覺得……以後你還是不要來找我了。」

  瑟瑟很是生氣,說道:「我父親死的時候,我還什麼都不記得,從我記事開始,奶奶就怕母親改嫁,每天想著如何殺死她,然後讓我繼任宗主,反正我姓德,也就等於說我的存在便是我母親死去的理由,那我這樣的女兒又算什麼?」

  說完這番話,她已經難過得不行,眼裡滿是淚花。

  何霑轉頭看著她,心裡生出極大不忍,安慰說道:「別哭了。」

  瑟瑟哭的越發厲害,哭聲在佛前迴盪。

  何霑猶豫半晌後說道:「要不然……我帶你去烤魚吃?」

  瑟瑟頓時破啼為笑,擦掉眼淚說道:「好啊。」

  何霑也是無奈地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她的哭是真是假。

  瑟瑟忽然想著一件事情,說道:「這裡可是雲夢山,隨便抓魚來烤會不會出事?」

  何霑說道:「不怕,我在中州派有朋友。」

  說到朋友二字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原本他根本不想來雲夢山,就是怕見到那位朋友,所謂無顏相見,便是如此。

  瑟瑟沒有給他機會反悔,把他從蒲團上拖起來,向殿外走去。

  剛走出大殿,他們便看到了井九與白早。

  井九還是像以往那般平靜不語,白早的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何霑有些窘迫,心想難道先前的對話都被這二人聽了去?

  瑟瑟卻毫不在意,仰著小臉,很是得意,對井九說道:「你追著我過來做什麼?」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才知道他是來找她的。

  井九說道:「你有沒有別的鈴鐺,再給我一個。」

  瑟瑟不解說道:「我當初給你的那個呢?」

  井九自然不會說那個鈴鐺現在被繫在一隻白貓的頸上,雖然那絕對不是一隻普通的白貓。

  「藏在神末峰頂,沒有帶出來。」

  瑟瑟很滿意他對那個鈴鐺的慎重態度,說道:「那般好的鈴鐺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等回家再去給你找啊。」

  井九要鈴鐺是準備在雲夢幻境裡用,說道:「算了。」

  瑟瑟才明白他是現在就要,想了想,從手腕裡摘下自己的鈴鐺遞了過去,說道:「先借你用兩天。」

  這個鈴鐺是她的本命鈴,極其珍貴。

  想到她在懸鈴宗裡的地位,可以說這就是世間最好的清心鈴。

  白早與何霑不知道井九答應她的事,不禁有些吃驚。

  何霑帶著瑟瑟去找朋友烤魚,井九沒有離開,走到廟裡去看那兩名僧人。(……)

  年老的僧人看著他微笑不語,臉上的皺紋比當年在南河州的時候已經深了很久,但還很是精神,眼神柔和。

  年輕的僧人見著他更是激動,卻說不出話來。

  白早有些奇怪。

  井九很喜歡這個年輕僧人,對老僧說道:「解了吧。」

  老僧笑了笑,隔空對著年輕僧人點了一指。

  頓時,無數話語從年輕僧人的嘴裡噴湧而出,有如江流不絕。

  諸如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之類意思相近的詞,不停重複。

  井九略生悔意,問道:「何霑來蹈紅塵?二位來做何事?」

  「問道大會還不是要打架……」

  年輕僧人轉而望向白早說道:「貴派自然早有準備,仙丹不少,但治外傷還是我們拿手。」

  井九說了幾句話,知道代表果成寺前來的律堂首席渡海僧並未歸來,便告辭離開。

  他本想問問渡海僧,柳十歲現在的情況。

  走出寺廟。

  白早有些好奇,他為何會與這兩個境界普通的醫僧關係如此親近,居然願意與對方說些閒話。

  她正準備問的時候,卻發現前方柳樹下站著一個少女。

  少女眼睛微紅,明顯剛剛哭過,臉上滿是委屈的神情。

  正是那位原本準備參加問道大會的水月庵弟子。

  很明顯,水月庵太上長老沒有同意她的請求,還是把那個名額留給了井九。

  那位少女看著井九便難過起來,看著他背著的鐵劍更是不忿。

  「你連無彰圓滿都不是,根本沒有參加資格,為何還要搶我的?」

  白早知道井九不會回答,看著她歉意一笑。

  「其實我也不明白,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了起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精神,但也談不上懶洋洋。

  懶洋洋也是一種情緒。

  那個聲音裡沒有情緒。

  說話的人是卓如歲。

  他靠著山道旁的石壁,耷拉著眼皮,看著地面,一身倦意。

  似乎不如此,他便會躺下來,直接睡著。

  井九看著這個小孩子,忽然生出了些欣賞。

  白早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去給你們找個地方?」

  井九嗯了一聲。

  卓如歲站直身體,對她說道:「麻煩了。」

  水月庵少女有些茫然,心想你們在說什麼?

  井九說道:「跟上。」

  水月庵少女吃了一驚,心想要我跟著去哪裡?

  白早微笑說道:「你不是想看他的資格嗎?」

  ……

  ……

  一座幽暗的山谷裡落下幾道光毫。

  夜色初至,星辰不明,崖間的蒼翠顯得有些黑暗,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井九望向野林深處,說道:「真的就在這裡?」

  白早說道:「這座山谷是我的修行地,洞府就在上面,待會兒上去坐坐?」

  井九說道:「也好。」

  卓如歲慢慢把飛劍重新收進體內,心想真是很有信心啊。

  白早看著他說道:「未經我允許,這裡禁止任何人出入,只要你們動靜不太大,外界便不會有人知道。」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閉關二十餘載,一朝驚天下,聲望正高。

  在所有人看來,他最有可能成為將來的青山掌門,還在過南山之上。

  在山道上,無論顧清如何激他,他都沒有回應,因為不管怎麼說,井九都是他的師叔。

  青山內部的紛爭,為何要讓旁人看見,甚至他都不想讓別的同門看見,所以他才會私下來尋井九。

  在他想來,總不能讓景陽師叔祖因為再傳弟子不成器而蒙羞。

  很巧,井九也是這樣想的。

  柳詞不錯。

  別讓他最疼愛的小徒弟太難堪。

  別讓太多人看見。

  這裡沒有什麼觀眾,只有兩個姑娘,做個見證也就夠了,相信她們事後不會說什麼。

  只是……

  夜林裡忽然響起踩草的聲音,還有水滴落在草上的聲音。

  接著有火燃起。

  片刻後,何霑左手提著一條魚,右手拿著一個火把從林子裡鑽了出來。

  火把生出光線,照亮山谷。

  瑟瑟跟在後面走了出來,裙擺已濕,明顯是下溪抓魚留下的痕跡。

  看著山谷裡的陣勢,何霑與瑟瑟愣在原地。

  瑟瑟反應最快,對著井九嚷道:「你怎麼又追著我來了?」

  井九沒有說話。

  卓如歲歎息說道:「到底有多少位看客?」

  話音方落,一個年輕男子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他雙眉極淡,給人一種眼高於頂、與世疏離的感覺。

  正是中州童顏。

  「雲夢山很大,為何你們偏要在這裡烤魚?」

  白早看著童顏微惱說道:「師兄,我給你令牌可不是用來做這些事的。」

  何霑忽然覺得手裡的魚與火把都變得很沉重,自己好像又把朋友坑了?

  童顏想了想,說道:「在別處烤魚,師長們說起來太麻煩,你這裡不會。好久不見。你好。你也好。」

  好久不見是對井九說的。

  你好是對卓如歲說的。

  你也好是對那位水月庵少女說的。

  一句話解決所有的事情。

  不愧是棋道大家。

  場間的人們生出這種想法。

  還是說這是一種懶?

  井九的話更少是因為他的棋力更強,還是因為更懶呢?

  瑟瑟忽然問道:「你們要打架啊?」

  卓如歲沒精打採說道:「是請師叔指教。」

  井九說道:「我會的。」

  瑟瑟看著卓如歲同情說道:「那你可就慘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7 23:08
第九十三章 滿天火花問你行不行

  瑟瑟的意思非常清楚,何霑卻不贊同。

  卓如歲隨隨便便一站,便自有一方天地的感覺,強的不像話。

  井九境界停滯近十年,哪裡可能是他的對手。

  水月庵少女望向童顏,請教道:「童顏公子您怎麼看?」

  童顏是棋道大家,聰慧無雙,眼光自然極準。

  何霑也望向他,想知道他怎麼看,比如井九能撐多長時間。

  童顏想也未想,說道:「當然是井九贏。」

  何霑很是不解,那位水月庵少女也很吃驚——卓如歲自幼閉關,如此年輕便入了游野境,真可以稱得上是修行界上的怪物,比趙臘月都更勝一籌,井九的劍道天賦再高,又如何能夠彌補雙方境界間的差距?

  白早認真問道:「師兄為何比我還有信心?」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因為井九的算力天下第一,如果他沒有必勝的信心,根本就不會出現。」

  這個推斷很符合邏輯,至少聽上去很有道理。

  當年梅會那局棋後,井九的算力震驚了整座大陸,如果沒有把握,他為何會同意與卓如歲戰這一場?

  那位水月庵的少女有些不服,又問瑟瑟為何如此看好井九。

  瑟瑟說道:「很簡單啊,因為那個人做事從來都不肯吃虧的。」

  何霑想了想這些年井九的故事,發現好像還真是如此,

  瑟瑟看著山谷裡那兩道身影,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青山宗果然喜歡玩這一套。」

  何霑等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夜色漸深,繁星漸盛,山谷裡被鍍上了一層銀色,視野也變得清楚很多。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抱著雙臂,看著地面。

  井九背著雙手,看著山崖裡的樹林。

  就像誤入山谷的兩名旅行者。

  他們並不相識。

  一個人走的累了。

  一個人還有賞景的閒情逸趣。

  何霑同意瑟瑟的說法,點頭說道:「別的不服,就服這個,太能裝了。」

  白早想起向晚書等人後來轉述的雪原脫困場景,微笑想著,還確實有點這個意思。

  水月庵少女忽然睜大眼睛說道:「他們準備就離這麼近嗎?」

  眾人這才注意到,井九與卓如歲相隔不過數十丈,而且也沒有馭劍離開的意思。

  青山劍修最忌諱的便是與對手近身,如果可能的話,都會盡量拉遠與對方的距離。

  這場青山同門間的劍爭,為何二人會站得如此之近?

  何霑看了童顏一眼,說道:「卓如歲如此放鬆自信,甚至讓了這麼多,你還覺得井九有機會?」

  童顏有些不確定說道:「也許井九就是算到了這一點?」

  何霑搖頭說道:「那未免太無恥了些。」

  卓如歲是游野初境圓滿,高出井九很多,如果他拉開距離,今夜這場劍爭便會成為單方面的攻擊,井九必敗無疑。

  現在二人之間的距離表明,卓如歲不想占境界的便宜,只想用劍道修為戰勝井九,這是驕傲還是驕傲呢?

  如果井九是算到了卓如歲的驕傲,才會應戰,那麼這是無恥還是無恥呢?

  ……

  ……

  「就算這樣,你還是不行的。」

  卓如歲看著落在腳背上的一隻螞蚱,忽然說了一句話。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到,從身後解下鐵劍,除掉裹劍的布。

  卓如歲還是沒有抬頭,卻像是已經看到了他的鐵劍,說道:「你的劍也不行。」

  井九說道:「這只能說明你的眼光不行。」

  ……

  ……

  沒有誰喊開始,更沒有倒數,那塊裹劍布落在地面的瞬間,便開始了。

  井九身前出現一朵極微渺的火花。

  他的臉被照亮,星夜便不再那般奪目。

  那朵火花還未消逝,又有第二朵火花在不遠處亮起。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火花出現。

  有的在高空,有的在地面,有的在山林,有的在溪邊。

  只是瞬間,便有無數朵火花盛開,就像前些天寒食谷裡一夜盛開的牡丹海般。

  整座山谷都被照亮。

  井九與卓如歲站在滿天火花裡,剪影清楚,衣袂輕飄。

  畫面無比美麗。

  瑟瑟發出一聲驚呼:「好美。」

  水月庵少女的眼神也在說著相同的話。

  白早的眼神很明亮,就像水一般。

  在水畔看花火,是件很美的事,但她知道,那些火花裡蘊藏著多少凶險。

  那些火花是井九與卓如歲的飛劍相遇、然後撞擊留下的痕跡。

  一朵火花便是一次相遇。

  無數朵火花,便是無數次相遇。

  只是瞬間,山谷裡便出現了漫天火花,說明二人在極短的時間裡,出了無數道劍。

  他們的劍到底有多快?

  看著眼前的火花盛景,何霑眼神微驚,心想這兩個人好強。

  童顏的眼睛一眨不眨,專注看著谷間,眼裡有無數光點出現,然後漸漸淡去,完美地映照出所有細節。

  他在計算井九與何霑的出劍速度、劍行軌跡、以及更多的東西。

  何霑忽然說道:「井九不行。」

  童顏沒有說話。

  他已經計算出來,井九確實居於劣勢。

  漫天火花看似籠罩整座山谷,其實還是有疏有密。

  東面的火花越來越稀疏,西面的火花越來越密。

  就像是有陣無形的風,把那些火花吹向井九站立的地方。

  這說明兩道飛劍相遇的位置離井九越來越近。

  攻守之勢非常明顯。

  忽然有無數聲音在山谷裡響起。

  那些聲音很輕,就像無數個琉璃瓶同時碎裂。

  何霑等人神情微鬆。

  有劍鳴聲響起,說明雙方暫時停劍。

  滿天火花逐一消失,山谷重新變得幽暗,先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場夢。

  何霑插在地上的火把,照亮周遭,微有風聲。

  一道飛劍靜靜懸在空中。

  劍身是灰色的,看著很是尋常,卻又隱隱散發出一種極強大的感覺。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說道:「師叔,你比我想像的強很多,但你的劍確實不行。」

  井九的鐵劍在青山很出名,承自適越峰的莫師叔。

  但鐵劍的名聲更多來自於那個故事以及他拿到鐵劍的方式,並不代表這把鐵劍本身很強。

  事實上這把鐵劍的品階很普通,而且過於沉重,在雪原燃燒了六年後,更是變得難看至極。

  卓如歲能夠感覺到井九的劍法精妙,不在自己之下,但鐵劍太重,品階普通,運劍勢必會受到極大影響。

  先前他能夠一直主攻,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說過,你的眼光不行。」井九說道。

  卓如歲感知著自己的飛劍,發現劍意運轉有些凝滯,似乎受到了什麼影響。

  井九忽然轉身望向山谷外的遠方,又看了白早一眼。

  白早也感受到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能一直用陣法把那些師長擋在外面。

  井九望向卓如歲說道:「快點。」

  卓如歲說道:「那你認輸好了。」

  話音方落,火花再現。

  這一次火花沒有在山谷別的地方出現,比如崖間,比如溪邊,只是出現在二人之間。

  他們相隔數十丈,如此多的火花同時出現在這裡,密密麻麻一片,幾乎變成一面光鏡,有些刺眼。

  瑟瑟與那名水月庵少女用手捂著臉,可愛地露出眼睛。

  何霑神情凝重,發現如果是自己絕對接不住這般狂風暴雨的攻擊。

  卓如歲真的很強,如此年紀便已經掌握了青山的劍道真意,劍元充沛,劍法狂暴,確實就是個怪物。

  問題在於,井九為何還能應對?

  白早有些擔心井九,因為井九的劍確實很吃虧。

  卓如歲是青山掌門的關門弟子。

  他的飛劍看似尋常,實則品階不凡,只怕還要在過南山的藍海劍之上,是真正的上品仙劍。

  就算井九的劍道修為不弱於卓如歲,那把丑劍又如何承受得住如此高頻的打擊?

  無數火花在童顏的眼眸裡出現。

  他怎樣也推算不出井九有反擊甚至獲勝的可能,不禁有些不解。

  ……

  ……

  「白師侄,請解了陣法。」

  上方的夜空裡忽然傳來一道渾厚而冷冽的聲音。

  白早聽出是越千門長老的聲音,沒有辦法,只得撤了山谷外的陣法。

  陣法撤除,便聽到了密集的破空聲,看到了數十道光毫,照亮了夜空。

  事先便得到過提醒,但井九沒想到小孩子的劍道水平居然真的很不錯,最終還是驚動了雲夢山。

  中州派與青山宗眾人,還有水月庵、崑崙派、大澤的與會者都聞訊趕到了這裡,從高空望向地面。

  山谷裡的畫面落在所有人的眼裡。

  滿天火花,井九與卓如歲站在其間。

  陣法撤除,風從谷外湧入,帶起那些火花向著高處飄去,看著是像數萬隻螢火蟲同時飛起。

  眾人自然知道這些火花是井九與卓如歲鬥劍的痕跡,很是震驚。

  這兩個人居然強到這種程度嗎?

  那些年輕弟子們都在想,如果這時候是自己站在山谷裡,只怕早已被飛劍斬成了無數段。那些修為深厚的前輩師長則是在回想自己這般年紀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水平,然後感慨萬分地搖了搖頭,心想差得太遠了。

  卓如歲不愧是青山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不愧是勝了趙臘月的怪物,真是強的不可思議。井九也不愧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居然能夠抵擋住對方的狂攻,但都說他的境界停滯了十年,這哪裡看得出來?

  ……

  ……

  井九感受到了天空裡的那些人的到來,微微挑眉。

  他已經習慣了被別人看,但不代表喜歡,無論臉還是劍。

  他決定結束這場戰鬥,於是鬆開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

  鐵劍忽然在夜空裡現出身形,飛回身邊,深深插進地裡。

  這是進攻的最好機會。

  卓如歲卻沒有動。

  這一刻,他終於抬起了頭。

  望向井九。

  感受到山谷裡的天地氣息變化,他毫不猶豫疾掠而退,退至百丈外的林畔不遠處,盤膝坐下。

  他閉上眼睛,左手掌心向上伸出,右手並指捏了一個劍訣。

  那道飛劍在夜空裡現出身形,然後再次消失。

  井九衣袂微飄,也在原地消失。

  星光落在山谷裡,悄然無聲,卻隱藏著極大的凶險。

  風繼續吹著,拂動林梢與野草,任何線條彷彿都變成了劍光,森然至極。

  不知是風灌入崖間的洞,還是樹葉的摩擦,山谷裡迴盪著淒厲的鳴叫。

  卓如歲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森然的劍意,充斥著整座山谷。

  瑟瑟等人再也無法站在原地觀看,退到崖上。

  何霑的神情有些黯淡。

  夜空裡的那些修行者、主要是那些年輕弟子也承受不住,退到十餘里之外。

  那些淒厲的風嘯葉動,忽然消失不見,變成一聲哀切的劍鳴。

  井九出現在卓如歲的身前。

  卓如歲的飛劍被他踩在腳下。

  井九點向卓如歲的胸口,指尖帶著一道劍光。

  卓如歲睜開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那根手指,彷彿看到世間最鋒利的那道劍。

  他鬆開劍訣,不再試圖重新控制飛劍,十指帶著殘影散開,便要用鎖清秋的方法鎖住井九的手指。

  當年在青山試劍大會上,兩忘峰顧寒便曾經嘗試用這種方法鎖住井九的劍,但他失敗了。

  卓如歲知道這件事,但他認為師兄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劍光閃過。

  卓如歲的手落在了井九的衣袖上。

  井九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

  啪啪啪啪。

  無數極輕的悶響在他的身體裡迴盪。

  數十道白煙從他的劍衫裡冒出。

  卓如歲被震退到樹林裡,撞到一棵樹上。

  那棵樹喀喇一聲斷開,然後倒成兩截。

  白煙漸散,他的身上出現數十道劍痕,隱有血漬滲出。

  ……

  ……

  山谷裡一片死寂。

  夜空裡同樣如此。

  天地無語。

  無數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有的震驚,有的敬畏,有的熱切。

  井九用的究竟是什麼手段?

  他的身法那般玄妙難測,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只怕也莫過於此。

  眾人心裡生出無數疑問,然後想起來那個傳聞。

  「貴派門下有這麼多天才弟子,真是可喜可賀,只是……藏得也夠深啊。」

  越千門看著方景天與南忘說道,語氣談不上苦澀,倒是試探的意味居多。

  方景天沉默不語,看著山谷裡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南忘淡然說道:「就是個先天無形劍體,難道我青山還要到處喊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8 23:09
第九十四章 我本游野中人

  很多事情不需要到處喊才能被人知道,比如白早對井九的情意,比如這一場青山劍爭的勝負。

  斷樹之前,卓如歲抬袖擦掉唇角流出的鮮血,看著井九眼神有些怪異。

  先前那刻,井九可以輕易地殺死他,勝負自然已分。

  傳說裡的先天無形劍體真的有這麼厲害,居然能夠無視境界差距?

  「如果不是卓師弟讓著你,你怎麼會有偷襲傷他的機會?」

  夜空裡響起一道冷淡的聲音。

  眾人聞言微驚,想著先前的畫面,發現這說法有其道理。

  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很少會像先前井九與卓如歲那樣,站得如此之近——卓如歲是游野初境圓滿,只需要拉開距離,以境界碾壓,井九劍道造詣再高,劍元再如何充沛,再是無形劍體,也沒有任何機會。

  最開始的時候,何霑對童顏說卓如歲在讓著井九,便是這個道理。

  人們更吃驚的是,那道聲音來自青山眾人。

  那人沒有控制自己的音量,讓所有人都聽到了,明顯是故意為之。

  井九抬頭望向夜空,記起來那名弟子叫做簡如雲,兩忘峰第幾來著。

  因為某些原因,簡如雲對柳十歲一直警惕,沒有放棄對左易案的追索,結果把自己親弟弟簡若山的性命葬送了進去。

  那件事情之後,他對神末峰與柳十歲的恨意更加強烈,怎會看著井九就此離開,直接出聲點破實情。

  井九走回鐵劍前,伸手把劍從地裡拔了出來,甩向夜空。

  看似隨意的動作,只是揮了揮衣袖,山谷裡卻生出一場大風。

  一道劍光,破空而起,直指青山眾人。

  那劍光筆直無比,彷彿有隻無形的巨手,在夜幕上畫了一筆。

  伴著轟隆如雷的聲音,鐵劍來到了十餘里外的高空,來到了簡如雲的身前。

  這道劍來的如此之快,簡如雲竟是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眼看著便被殺死。

  忽然,一根纖細的手指伸了過來,在鐵劍上輕輕一彈。

  一聲清脆的劍鳴,鐵劍倒轉而回。

  南忘收回手指,微笑不語。

  鐵劍以更快的速度回到地面,井九伸手接過。

  直到這時簡如雲才反應過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知道如果不是南師叔出手攔阻,自己這時候只怕已經是身首分離的下場。

  夜空裡一片嘩然。

  山谷裡的何霑等人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斷樹前的卓如歲看著井九的眼神越發怪異。

  ……

  ……

  嘩然之後便是死寂。

  夜空裡沒有任何聲音。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便要一劍殺死位兩忘峰弟子,這是什麼境界?

  井九的那一劍很隨意,明顯猶有餘力,說明境界可能還在表現出來的之上。

  難道他現在已經到了游野中境?已經超過了卓如歲?

  真是如此的話,那簡如雲的話,何霑的看法,眾人的猜測都成了笑話。

  如果開始的時候,卓如歲真仗著自己境界更高,遠距離馭劍來攻,他只會輸的更難看。

  南忘看著白如鏡嘲弄問道:「你現在還想把他逐出山門嗎?」

  ……

  ……

  「今天看來不方便了。」

  井九提著鐵劍走到白早身前。

  那塊布被他扔到地上,先前被劍火灼爛,已經無法再用。

  白早點了點頭,然後像變戲法一般取出一塊白布。

  井九接過那塊白布,發現是天蠶絲織的,點頭致意,把鐵劍用布裹好系到背上。

  何霑不解問道:「現在都知道你已經破境游野,為何還要把這劍背著?」

  井九現在確實可以把鐵劍收進身體,但那並不是真的收進身體。

  就像他現在已經無可爭議地成為最年輕的游野中境修行者,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游野境。

  換句話說,他的鐵劍還是不能與劍丸合而為一,因為他修的新道不需要用鐵劍再養出一隻劍鬼來。

  要把鐵劍藏到那個很遠的地方,每次用的時候再拿出來,有些麻煩。

  雖然他每次拿竹椅的時候,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要解釋這件事情也很麻煩,所以井九沒有解釋。

  卓如歲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斷樹的截面上,問道:「你這到底是什麼劍法?我從來沒有見過,書裡也沒寫過。」

  井九說道:「你沒見過的劍法很多,以後不要總在洞裡睡覺,出來多走走看看,對你有好處。」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山谷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人們的情緒很複雜。

  很多人在驚歎。

  趙臘月橫空出世後,便再無敵手,好不容易被卓如歲勝了一場,結果沒過兩天便讓井九贏了回來。

  景陽真人洞府所在的神末峰,不愧是修行界聖地,出來的都是些真正的怪物。

  看到井九破境游野,甚至直入中境,最開心的自然是白早,或者說欣慰。

  井九沒有被雪原六年耽擱修行,她的負疚感減輕了很多。

  瑟瑟的態度一如往常,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卓如歲,撇嘴說道:「就他懶成這樣,也好意思說別人?

  何霑則是想起了那年的梅會,感慨萬千。

  「當年看你與井九下棋,我便再不下棋,今日看他們鬥劍,今後我也只好不用劍了。」

  童顏看了他一眼,說道:「問題是,你本來就不用劍。」

  ……

  ……

  回到蛻皮山居,腳落在地板上,傳來清楚的粗礪感,井九覺得自己有些累。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卓如歲的天賦與戰力確實都很強,柳詞對這個小孩子寄予厚望果然有其道理。

  走進屋裡,顧清在冥想修行,盤膝坐著,頭頂冒出一道筆直的白煙,一柄飛劍在煙霧裡緩緩轉動。

  井九靜靜看著。

  顧清的天賦不錯,也很勤奮,他總以為自己這個唯一的弟子早已進入游野境,現在才知道還差一線。

  如果不是在朝歌城裡被耽擱了三年,也許那一線的距離早就已突破。

  直到前些天白如鏡說起,井九才知道世間對顧清的某些評價。

  事師甚諛?他對此毫不在意,做徒弟就應該這樣。

  顧清收回飛劍,睜開眼睛,便看見師父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行禮。緊接著,他感受到井九的氣息比平日裡變得更凌厲了些,應該是剛經歷過戰鬥,不由心生警惕,喚出飛劍,問道:「師父,出了何事?」

  井九說道:「卓如歲的事情。」

  顧清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問道:「解決了?」

  井九嗯了一聲。

  顧清很是高興。

  同是神末峰弟子,他比元曲想的事情多,甚至比趙臘月與井九想的都要多很多。

  神末峰沒有高境界的前輩師長坐鎮,白鬼大人不可能一直在峰頂停留,那便只能靠自己熬。

  熬,需要時間,時間只能靠景陽師叔祖的餘威,那麼神末峰便不能輸。

  無論是與同門還是別派修行者的戰鬥,輸的越少越好,萬一輸了,也要盡快贏回來。

  就像師父這樣。

  當然,也只有師父能夠這樣。

  顧清在心裡想著。

  井九看了眼他的飛劍,問道:「要不要換?」

  游野境便要開始養劍鬼,所以劍修如果想換劍,最好在進入游野境之前。

  顧清看著手裡的劍,想了想後說道:「還是不用了。」

  他知道師父既然這麼說,肯定能為自己覓來一把好劍,甚至有可能是藍海劍那樣的仙階飛劍。

  不換劍,他以後便只能一直用這把普通飛劍。

  可他還是拒絕了。

  他與這把飛劍已經有了感情,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劍隨人起的道理,弟子一時不敢或忘。」

  顧清看著井九認真說道:「師父你用這把普通的醜劍便能戰勝卓師兄,我也可以做到。」

  井九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趙臘月追求所謂公平戰鬥,壓制弗思劍的威力,於是輸給了卓如歲。

  顧清不肯換劍。

  元曲經常被玉山師妹罵。

  那些猴子以前經常被適越峰的遠親欺負。

  神末峰上都是一群笨蛋,包括如今在果成寺的柳十歲。

  也不知道他們是學的誰。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走出屋外,取出竹椅躺下。

  還天珠的畫面還在夜空裡懸著,只是比白天淡了很多,現在是放著星夜的畫面,與真實的星空前後交疊,難以分清真假,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值此良辰美夜,他忽然感覺不對。

  他不管如何都要拿到長生仙菉,必然要與那些問道者競爭,甚至是廝殺,說不得便會用幽冥仙劍。

  今夜他借青山作證自己用的是先天無形劍體,便是不想中州派發現問題。

  可為何心裡的感覺更加不對了?

  他閉上眼睛,手指在竹椅扶手上輕輕敲著,開始推演計算。

  不知道多長時間後,他睜開眼睛,確認了自己的感覺,卻沒能算清楚那種感覺源自何處。

  ……

  ……

  十餘日後,中州開派三萬年的盛會進行到了後段。

  各位真人的講道已經結束,各派修行者以及那些散修沒有一人離去,因為重頭戲就要開始。

  今日便是問道之期。

  長生仙菉據說是白刃仙人飛升之時留下的仙菉,雖然只是副菉,但依然稱得上是人間至寶。

  誰能拿到長生仙菉?這是現在整座雲夢山,乃至整個修行界最關注的事情。

  那些早有聲名的年輕強者自然是關注的重點,比如卓如歲。

  閉關二十餘載,出關便勝了趙臘月,讓他的身上蒙上一層神秘與傳奇的色彩。

  卓如歲站在人群裡,耷拉著眼睛,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前些天夜裡他輸在井九劍下的事情已經傳開,很多不瞭解他的修行者,以為他是受到打擊後有些沮喪。

  方景天與白如鏡等人的臉色有些陰沉,甚至可以說是難看。

  不是因為卓如歲輸給了井九,而是因為井九不在這裡。

  遠方一個石台上站著十餘名水月庵弟子,裙擺輕飄,只有一個座位,井九就坐在上面。

  無數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無數議論聲因他而起。

  毫無疑問,他是現在修行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是問道大會最被看好的參賽者。

  如此年紀便進入了游野中境,自然是最不起的天才。

  這樣的天才人物,以前的修行界不曾有過,相信以後也很難出現。

  青山掌門真人沒有出現,據說他與水月庵太上長老,崑崙掌門等大人物,正在與談真人論道。

  很明顯,柳真人沒有對井九的選擇發表任何意見,白如境曾經說要把井九逐出山門更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問題在於,人們沒想到井九居然會真的代表水月庵出戰,如果真讓他拿到長生仙菉,如何歸屬?

  ……

  ……

  一道聲音在山谷外響起,落入每位修行者的耳中,清晰的就像是文字現於眼前。

  主持問道大會的是中州派長老越千門,煉虛境修為深不可測,如果在人間那便是真正的神仙。

  無數禽鳥從雲夢山四周飛來,應道法之征,盤旋於谷外那道崖壁之上,組成線條,最終現出一個名字。

  隨著越千門的聲音,群鳥振翅而飛,在崖壁上組成一個新的名字。

  修行者們驚歎不已,心想雲夢山果然不愧是玄門正宗,正道領袖,手段玄妙至極。

  南忘有些不悅,說道:「這是在變戲法嗎?」

  說是這麼說,她當然明白與雲夢山比起來,青山確實單調枯燥多了。

  不然清容峰為何在春雨、夏雷、秋風、冬雪的時候都要求大陣打開幾天?

  ……

  ……

  「井九。」

  越千門終於說出了這個名字。

  人群微有騷動,無數視線向著水月庵弟子那邊望去。

  井九身來向谷前走去。

  崖壁上的那些鳥兒沒想到這個名字筆劃如此之少,匆忙之間不知該如何組合。

  最終很多鳥兒沒能擠進去,只好留在了外面,看著有些亂糟糟的。

  他本來就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名字,現在更滿意了。

  這時崖壁上的鳥群再次變化隊形,組成了三個字。

  「白」。

  「千」。

  「軍」。

  這是一個名字。

  井九感覺身後傳來一道很暴烈、很血腥,很不好聞的氣息。

  想來便是那個名字的主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9 23:34
第九十五章 問道於氓

  有人超越了井九,向前走去。

  那人的身體線條很生硬,刀砍斧鑿一般,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如精鋼煉成,氣勢迫人。

  井九知道他就是白千軍。

  他是白真人的遠房侄兒,一直在雲夢山某座偏僻的山谷裡修行。

  就像在天光峰頂閉關的卓如歲一樣,被宗派寄予厚望。

  只是卓如歲閉關二十餘載,天下皆知,卻沒有幾個人知曉他的存在,更加神秘低調。

  今日看來,白千軍氣息強大,甚至隱隱超過當初的洛淮南,應該是元嬰已成。

  緊接著,向晚書、童顏、白早及另外幾個名字,逐一在崖壁上由鳥群組成。

  走到山谷前的中州派弟子,加上先前的白千軍,竟是有七個人。

  看到這幕畫面,修行者們難免生出些議論,但畢竟這裡是雲夢山,而且仙菉是中州派拿出來的,眾人沒有說太多。再說就算中州派不限制參加問道的人數,別的宗派也拿不出這麼多天才弟子。

  當然,這句話不包括青山宗。

  過南山、顧寒、簡如雲等人留在原地,卓如歲向著山谷前走去。

  他耷拉著眼皮,抱著雙手,看著就像是沒有睡好,渾身散發著冷意,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果成寺的代表是位法號草捨的年輕僧人,因為鬍鬚與頭髮都剃的太乾淨,竟沒有幾個人認出他是何霑。

  瑟瑟的境界不夠,大澤沒有人參加,西海劍派也沒有來人,免得自討沒趣。

  崑崙派選出的問道者是一位搖著扇子,扮作文士的中年人,形為舉止透著無趣,卻似乎覺得自己很有趣。

  一茅齋的問道者是位真正的年輕書生,穿著件很簡樸的布衣,手裡沒有扇子,而是拿著一卷書。

  看到這位年輕書生,很多人才想起來,他也是今次問道的熱門人選奚一雲。

  他是一茅齋主布秋霄的親傳弟子,苦讀二十載,據說已經得到某件鎮齋之寶認主,難道便是他手裡的那卷書?

  鏡宗雀娘作為上屆梅會的勝者,也直接拿到了一個名額。

  還有一位以梅會勝者拿到資格的是名散修。

  沒有宗派底蘊與師長引路,能夠以散修的身份拿到梅會優勝,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那位散修走到谷前,看了眼何霑,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二人明顯相識,甚至有些熟悉。

  何霑交友廣闊,又是以散修的身份在世間行走,這並不奇怪。

  最後登場的是位無恩門弟子,修行者們有些意外。

  那位無恩門弟子很年輕,黑黑瘦瘦的,給人一種青澀的感覺。

  裴先生再次敗在西海劍神劍下,溘然而逝,無恩門不是按照他的遺命封山了嗎?

  為何這次無恩門還來了好些弟子,甚至還會參加問道大會?

  ……

  ……

  四十餘名年輕修行者站在回音谷外。

  除了青山宗的過南山等人,年輕一代修行者裡的最強者便全部在這裡。

  無數道視線落在這些年輕修行者的身上,那他們自己的視線又落在何處?

  前方有對白衣飄飄的璧人。

  這些年輕修行者知道,問道大會最終的勝者應該便在這兩個人裡。

  井九的境界實力最強。

  但在雲夢幻境裡,不是個人修為最強便一定能勝。

  中州派有七人參賽,包括童顏、白千軍在內的中州弟子,必然會支持白早。

  白早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知道大多數人都是在井九。

  她有些驕傲,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井九一眼。

  問道大會前面的那些環節,對他來說很簡單,進入幻境後卻有些麻煩。

  在她想來,井九不是無法學會那些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只擔心他不屑為之。

  不過反正到最後她也不可能把那張仙菉給他,皆竟是先祖留下來的,她有責任與義務留在雲夢山裡。

  她看著井九微笑說道:「進去之後,我可就不認識你了。」

  這句話有幾層意思,很深。

  井九說道:「如果遇著,我會認出你來。」

  白早嫣然一笑,心想誰說你說話太生硬來著?

  ……

  ……

  回音谷深處有間樓宇,形制似殿,裡面的空間極為開闊,足以容納千人。

  五十修行者們站在其間,一點都不覺得擁擠。

  樓裡隨意散放著很多椅子,案几上有各式茶水還有奇異山果,沒有服侍的執事小廝,由眾人自取。

  有些參賽者或者是真的性情沉靜,或者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走到案几前開始飲茶,低聲交談。

  還有很多人是真的緊張,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井九準備取出竹椅躺下,想起趙臘月當年在梅會棋戰時的提醒,便隨意拉了個椅子到角落裡坐下。

  卓如歲也動了,隨他走到那個角落裡,倚門而立。

  他依然耷拉著眼皮,卻不是在打盹,時不時看井九一眼。

  換作別的任何人,被看了好幾次,都會問個所以然,那麼便自然會有對話。

  井九卻沒有理會,你看任你看,晨光染山嵐,難道還被看得少了嗎?

  他沒有反應,有人有反應。

  那名黑瘦的無恩門弟子不知為何也來到了角落裡,盯著卓如歲,眼睛一眨不眨,滿是警惕的神情。

  人們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低聲議論起來。

  童顏冷眼看著他們,沒有在意他們在議論什麼,只是觀察著這些人的神態與動作。

  與梅會相比,今次問道大會的參賽者要強很多,他要確保師妹能夠拿到那張仙菉,便要做好準備工作。

  進入雲夢幻境後能更早認出參賽者,自然要占很多便宜。在幻境裡無法通過容貌與法寶認出對方,只能通過他們那些最不經意、也是最難改變的習慣,比如端茶用幾根手指、站立的姿式、髮髻的樣式……

  向晚書與其餘幾名中州派弟子不知道童顏師兄在做什麼,彼此用眼神確認,前些天商量好的在幻境裡相認的手式。

  白千軍則是冷著一張臉,盯著遙遠虛空裡的某個點,不知道在想什麼。

  「撲愣!撲愣!」

  樓外傳來鳥兒振翅的聲音。

  人們向外望去。

  那聲音忽然出現的越來越密集,不知道有多少隻鳥。

  群鳥振翅的聲音,在樓內外如風般穿梭,震耳欲聾。

  無數禽鳥從谷外飛來,鋪天蓋地,遮蔽陽光,聲勢極為驚人。

  有些心境稍弱的參賽者,臉色微變,下意識裡望向四周。

  大多數參賽者就算好奇,想著這可能是問道大會的考驗,自然不動。

  白早心想你們猜對了,這就是問道大會的第一關,雖然考驗並非是那些鳥兒。

  ……

  ……

  萬鳥散去。

  一個小女孩出現在樓裡。

  她真的很「小」,只有兩尺長短,完全可以站在成人的手掌裡。

  小女孩生得極美,看著就像是異大陸的精魅,彷彿琉璃製成一般,有種晶瑩剔透的感覺。

  她的氣息卻無比清淡,比水更淡,比風更輕,如果閉上眼睛,絕對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身後有雙透明的翅膀,正在不停揮動著,帶起無數清風,聞之而生清新之感。

  「這是何物?」

  有些修行者看著空中那個揮動翅膀的小女孩,心裡生出警惕。

  這裡是雲夢山,他們自然不會胡亂出手,但誰知道問道大會到底要考較什麼。

  「她是青天鑒的鑒靈。」

  白早與那個清若無物的小女孩點頭致意,望向眾人說道:「你們可以叫她青兒。」

  眾人很是吃驚,就連井九都看了那個小女孩一眼。

  唯天寶方能生真靈!

  據說遠古時期曾經出現過一些天寶真靈,一些隨著古仙人飛升,一些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如今的朝天大陸,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說過天寶真靈的存在。

  他們知道今次問道大會要經由青天鑒進入雲夢幻境,卻沒想到青天鑒居然是件天階法寶,有了真實存在的鑒靈!

  「雲夢幻境是青天鑒營造出來的一方世界,在裡面沒有什麼危險,但修行者神魂在幻境裡停留時間過長,沾惹塵緣因果,對將來的修行會有影響,甚至可能走火入魔,所以青兒稍後會問我們一些問題,確認我們能不能進入雲夢幻境。」

  待眾人平靜了些,白早繼續說道。

  都是修行界最天才的年輕人,眾人自然明白道理。

  那位崑崙派的文士向前走了幾步,對著白早說道:「多謝白仙子提醒。」

  很簡單的一句話,被他說的情真意切,肉麻至極,討好的意思非常清楚。

  白早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有些人臉上則是露出嘲弄的神情,心想白仙子一腔情意都在井九身上,你算是什麼東西?

  那個叫做青兒的鑒靈飛到白早身前,一臉天真爛漫,說道:「很少看到這麼多人,有些害怕呢。」

  不待白早說話,那位崑崙派文士搶著說道:「靈師莫要害怕,我等……」

  很明顯,這又是準備討好對方了。

  青兒忽然拍了拍手掌。

  聲音很清脆。

  緊接著,無數道殘影在她身周出現,彷彿有一千隻手掌,都在相擊應合。

  啪啪啪啪!響亮的掌聲如暴雨般生出,響徹樓內,傳至山谷內又被折回,如浪疊浪,聲音越來越大。

  那位崑崙派文士自然沒辦法說完那句話,有些境界稍低的修行者,道心不穩,生出暈眩的感覺。

  拍了拍手掌,便有如此威勢。

  再看那位小女孩,沒人覺得她可愛,只覺得可怕。

  井九又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確實是真靈,只是還差了一絲。

  這就要比不二強多了。

  他把不二劍養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真正的開靈智,更不要說顯靈身。

  弗思劍差的更遠。

  其餘的那六把劍,更是沒有任何希望,在他看來甚至還不如身後的鐵劍希望大。

  也不知道不二什麼時候能懂事,希望他跟著柳十歲能長進些。

  聽說禪子寫了封信去一茅齋,十歲也快去了吧?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青兒的手終於停了下來。

  千手回到她的身體裡。

  如雷般的掌聲消散,風也停了。

  她看著下方的人們微笑說道:「現在能專心了吧?誰第一個?」

  樓內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雖說只是提些問題,但如果被她判定沒有資格,無法進入雲夢幻境,那便是淘汰!

  有人問道:「請問靈師,如何考較?」

  青兒說道:「很簡單,十息之內必須給出答案,不然便是失格,然後由我判斷是否正確。」

  還是很簡單的規則,但依然沒有人站出來。

  誰都能想到,這一關絕對不是回答問題這麼簡單。

  那名無恩門弟子不再盯著卓如歲,回頭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有些不解,對方的眼神明顯是詢問的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來。」

  無恩門弟子來到人群裡,舉起右手。

  青兒問道:「一加一等於幾?」

  聽到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此簡單的問題,必然另有深意,答案究竟是什麼?

  果然是問道大會,大道至簡,卻又難以靠近……

  誰也沒料到,那名無恩門弟子想也未想,便直接說出了答案。

  「二。」

  一片嘩然。

  有人差點失笑出聲。

  誰知道青兒看著那名無恩門弟子,流露出讚許的神情,說道:「不錯,進去吧。」

  樓內再次變得無比安靜,人們對視無語,心想這樣也行?

  青兒問道:「誰是第二個?」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沒有站出去。

  有資格參加問道大會,便意味著修行不過數十年便到了無彰圓滿甚至游野,也就是金丹圓滿,元嬰有望。

  這種人可能像那位崑崙派文士一樣性格有問題,但智商不會有問題。

  鑒靈應該是欣賞無恩門弟子的真實,毫不作偽,才會讓他通過。

  萬一接下來是一道極難的問題,又或者還是一加一這般簡單,卻要求不同答案怎麼辦?

  很多人生出悔意,心想自己應該第一個站出來才是。

  「我來吧。」

  第二個站出來的是果成寺的草捨僧,也就是何霑。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心灰意冷,沒有任何想法,對仙菉也沒有貪心,只是來隨便看看,甚至有些些自我毀滅的情緒,被淘汰也不在乎。

  青兒問道:「一加四等於多少?」

  何霑直接回答道:「十四。」

  「算是有趣,你也進去吧。」

  青兒看他臉上全無喜色,好奇問道:「你為何如此難過?」

  何霑愣了愣,說道:「可能是因為雲夢山的魚烤著不好吃?」

  青兒有些生氣,說道:「如果我問的是這道題,一定不讓你過。」

  角落裡。

  卓如歲打了個呵欠,說道:「這不胡鬧嗎?」

  井九沒有理他。

  卓如歲說道:「如果我是中州派,肯定就在這一關把我們兩個弄掉。」

  井九心想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我肯定能過關。

  不然中州派會被人嘲笑幾百年。

  卓如歲看著他的神情,猜到他的想法,頓時來了精神,揉了揉臉,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進去了。」

  井九說道:「我坐會兒就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0 23:18
第九十六章 你的名字

  井九與卓如歲剛在那個山谷裡戰了一場,沒有什麼同門之誼,但終究還是同門,進入雲夢幻境必然要並肩作戰。

  掌門柳真人同意井九代表水月庵出戰,也許便是存著這種想法,青山最強的兩個年輕人聯手,說不定真能與中州一戰。

  卓如歲沒能成為下一個過關的人,樓內眾人發現何霑的答案也可以後,不由信心頓增,紛紛舉起手來。

  青兒看著某個人問道:「三與六十相合等於多少?」

  那人稍加思忖,說道:「是一年。」

  很明顯他對自己的答案很有信心,略帶傲意看了看四周。

  他的答案與先前何霑的答法是一個套路,但如果他直接答三百六十,便有拾人牙慧之嫌,於是轉了個彎。

  一年有三百六十日。

  眾人想了想,發現這個思路很有道理。

  沒想到青兒直接說道:「錯,應該是六十三。」

  錯便錯了,居然還是這個答案!

  眾人的臉上流露出荒謬的神情,心裡再次湧那四個字——這樣也行?

  那人愣了愣,不服說道:「憑什麼?你總要給個道理出來。」

  青兒看了他一眼,說道:「因為你太醜,我不喜歡,我不想讓你進去,這便是道理。」

  那人哪裡肯服,揮舞著雙臂,激動地喊著,抗議自己遭受的不公。

  白早站在一旁,沒有理會。

  青兒稚嫩的眉眼裡閃過一抹煞意,千隻手臂從身後生出,用力拍下。

  如雷般的轟鳴聲響徹山谷。

  那人直接從樓裡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回音谷的中段,被震到了崖壁之上,直接昏了過去。

  眾人臉色微白,心生懼意。

  青兒喊道:「下一個!」

  這時候人們已經看出來了,這位青天鑒的鑒靈提問根本沒有規律,也沒有任何規則,似乎完全看她的心情。

  想著先前那名參賽者的慘狀,小樓裡一片死寂,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舉手,卓如歲的眼皮又重新耷拉了起來。

  童顏已經記住所有參賽者的習慣動作與衣飾細節,走了出來。

  眾人有些好奇或者說警惕,青天鑒是中州派的法寶,那麼青兒姑娘會不會偏心給他出些簡單的問題?

  一張棋盤出現在童顏身前,難道是要下棋?人群微微騷動,心想居然要與童顏下棋,這放水也放的太明顯了吧?

  六顆黑棋子與六顆白棋子出現在棋盤上,不是散落,而是疊在一起,隨著輕風微微顫動,似乎隨時可能垮塌。

  青兒落到棋盤上,小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情,說道:「下棋我下不過你,我們玩彈珠啊。」

  童顏愣了愣,才知道原來她便是小時候常來找自己玩耍的那個小姑娘。

  當年他以為她是雲夢山裡的精怪,一直沒敢對師父師娘說,誰想到原來她是青天鑒的鑒靈。

  ……

  ……

  隨著一顆白子落下,童顏贏了這場彈珠之戲。

  眾人看得清楚,這局彈珠看似簡單,實則非常複雜。

  修行者對力度與準度的把握遠超凡人,想要把疊在一起的棋子依次彈飛也是極難的事情。

  更何況他的對手是青天鑒的鑒靈。

  青兒蹲在棋盤上專注看完童顏的最後一擊,垂頭喪氣地站起來,說道:「好吧,還是你贏了。」

  童顏勝的很險,便是他最後都感到了一絲緊張,他看了這個小女孩一眼,轉身向樓後走去。

  卓如歲抓住這個機會,來到棋盤前,耷拉著眼皮說道:「我們也來玩彈珠?」

  青兒這時候正有些失望,看著他比自己還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問道:「你怎麼這麼沒精神?」

  卓如歲說道:「昨天夜裡沒睡好。」

  青兒心想這種事情也能緊張成這樣,看來沒啥前途,說道:「好吧,我的問題是……」

  卓如歲有氣無力說道:「你的問題我不是已經答過了嗎?」

  一片安靜。

  青兒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小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說道:「你是說我問你怎麼沒精神這句?」

  卓如歲理所當然說道:「是啊。」

  人們不禁心生感慨,心想青山宗這些年是怎麼了?

  青兒很是無語,卻發現他說的有道理,心裡生出挫敗的情緒,說道:「算你狠,進去吧。」

  卓如歲慢悠悠地向樓後走去。

  青兒飛離棋盤來到空中,看著這畫面心情更是不好,心想下個人自己一定要好生刁難一番,方能出了這口惡氣。

  井九走了過來。

  青兒看著他的臉,不由愣住了,忘了扇動翅膀,飄落在棋盤上。

  她醒過神來,小臉微紅,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井九。」

  「真好聽。」

  井九就這樣通過了考驗。

  樓內一片嘩然。

  白早無奈地笑了笑,向前走去。

  ……

  ……

  樓後已是回音谷的崖壁深處,上方開著一個石洞,看著就像是個天井。

  井九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但沒有表現出來。

  天光從那個石洞裡落下,照亮地面。

  地上是一面約五十丈方圓的青銅陣法。

  如果忽略上面的紋路與裂痕,可以看作一面大鏡。

  巨大的青銅鏡散發出一道難以形容的氣息。這道氣息比最淡的香水還要淡無數萬倍,卻能準確地被聞到,或者說感知到,清新至極,嗅上一口彷彿身體便要輕上數分,與青兒揮袖時的氣息有些相近。

  奇妙的是如此清淡的味道,卻給人帶來無比濃郁的感受,便是最濃稠的牛乳與烈酒都遠遠不及。

  想來這便是青天鑒。

  井九向四周望去,只見洞裡有二十六張蒲團。

  每張蒲團的下方都會伸出一道極線的線,通向青天鑒裡。

  如果觀察入微,便能發現那些細線其實是一條條河流,河流上有各式船舶。

  那些船上有梢公,有貨商,有掀簾觀景的小姐,有坦胸餵乳的婦人,栩栩如生,但沒有生機,明顯不是活物。

  前面進來的人都在閉目冥想,卓如歲也是如此。

  那道極淡卻又極濃的氣息極可能是青天鑒洩露出來的一絲仙氣,在仙氣裡修行是每個修道者夢寐以求的事情。

  井九看了眼那名無恩門弟子,隨意擇了張蒲團坐下,伸手招了些風來到臉前,咬了一口,確認是真正的仙氣。

  青天鑒是天寶,也被稱為仙家法寶,但並沒有離開過這個世界,按道理不應該有這種氣息。

  難道長生仙菉一直在青天鑒裡,或者說是在雲夢幻境裡?

  難怪當年師兄怎麼找也找不到。

  想著這些事情,井九心裡那種感覺越來越清楚,依然不怎麼好。

  陸續有參賽者來到山洞裡。

  白早、鏡宗雀娘、一茅齋的奚書生,還有那名崑崙派文士等人,都通過了考驗。

  他們看到青天鑒後很是震驚,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坐下開始冥想修行。

  白早當然不會如此,明顯可以看得出來,童顏從來沒有來過青天鑒,她卻對這裡很熟悉。

  作為掌門真人與白真人的愛女,她在雲夢山裡的地位確實特殊,看來有很多在這裡甚至是幻境裡面修行的經驗。

  二十六張蒲團都坐滿後,青兒飛了進來,拍了拍手。

  千手殘影動,青天有風起。

  眾人從冥想裡醒來,望向彼此,眼神比先前更加堅定熱切。只是青天鑒洩出的一絲仙氣,只是冥想修行了片刻時間,他們便明顯感覺到了不同,如果能夠得到長生仙菉,那該是怎樣的造化?

  沒有人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稍後青天鑒會接引你們進入雲夢幻境,開始時天有些黑,不要害怕。」

  青兒隨風而起,飛出洞口不見。

  眾人放鬆了些,視線開始移動起來。

  雲夢幻境裡應該不是擂台那樣的雙人對戰,而是亂戰,那在進入之前便要考慮某些問題——中州派被青天鑒靈淘汰了兩人,但還有白早、童顏這樣的高手、白千軍更是令人生畏,想在這場試煉裡走到最後當然要先結盟對付他們。

  青山宗自然是最好的結盟對象,很多視線落在井九身上,然後……移開。

  他很強,但太懶,最關鍵的是他與白早之間的關係太複雜。

  那些視線又落在了卓如歲的身上。

  卓如歲低著頭,耷拉著眼皮。

  無法對視,自然無法交流想法。

  那些視線只好再次移開。

  洞內眼神亂飄,無聲卻是熱鬧至極。

  ……

  ……

  青兒越飛越高,破開雲霧來到高處。

  崖畔有道石台,霧氣深沉,隱約可見十餘個身影。

  中州掌門談真人、青山掌門柳真人,一茅齋主布秋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崑崙掌門、大澤令都在這裡。

  「有十幾名弟子境界不穩,道心不堅,進入青天鑒可能會出事,我把他們留了下來。」

  透明翅膀輕輕扇動,帶起霧氣如煙,青兒的容顏在裡面如夢似幻,美麗而妖異。

  「還有個人應該是血魔教的後人,自幼便投往宗派藏身,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跡,你們自行處理。」

  霧裡傳來談真人有些木訥的聲音:「辛苦了。」

  青兒微微點頭,轉身消失在雲霧裡。

  片刻後。

  她出現在某座峰頂。

  峰頂沒有台,崖邊卻有道欄。

  白真人站在欄邊,渾身散發著寒意,就像是一座雪山。

  青兒飛到她的身後。

  白真人沒有轉身,問道:「看出了什麼?」

  青兒說道:「井九不是他的名字。」

  ……

  ……

  鑒就是鏡。

  青天鑒便是一面鏡子。

  對鏡可以正衣冠,可以明是非。

  沒人能在鏡子前隱藏自己真實的樣子。

  青天鑒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一面鏡子,它可能不知道誰最美麗,但能知道誰在撒謊。

  她是青天鑒靈,所以會成為今日問道的第一道關口,她提的那些問題,看似無聊,其實都有深意。

  卓如歲很是警惕,想辦法避了過去。

  井九沒有想到這些,因為當時青兒的神態與反應,讓所有人都覺得她提出那個問題很自然。

  而且那個問題太簡單,能洩露怎樣的天機?

  井九本來就是他的名。

  「奇怪的是,他也沒有撒謊,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青兒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再沒有說話。

  白真人沉默了很長時間。

  青兒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井九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自然生出親近之感,彷彿是找到了自己的同類。

  她沒有把這個發現告訴白真人。

  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對白真人撒謊,或者說有所隱瞞。

  她不知道的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來到了這個世間。

  「那就開始吧。」

  白真人說道。

  她伸手到天空裡,摘下那顆還天珠。

  整座雲夢山都注意到了,那幕光畫消失無蹤,谷外的人們議論紛紛。

  雲深處傳來仙樂聲,若有若無。

  青天鑒旁的二十六名問道者,都聽到了渺渺仙樂。

  樂聲極為遙遠,又彷彿就在耳邊。

  他們緩緩閉上雙眼,進入了黑暗的世界裡。

  一隻手拈著那顆還天珠,放到青天鑒的正中間。

  還天珠緩緩下沉。

  就如夕陽入海。

  ……

  ……

  雲夢山上空,消失不久的那道光幕再次出現。

  修道者們看著光幕,忍不住議論起來。

  光幕將會呈現雲夢幻境裡的畫面嗎?

  現在光幕上什麼都沒有,一片黑暗。

  就像是塊黑布,蒙住了真正的天空。

  黑暗裡忽然出現一個光點。

  那個光點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一個圓,散發出無窮的光與熱。

  太陽破開無形的屏障,出現在天空裡,照亮了那一方天地。

  世界就此醒來。

  這個世界有草原,有山脈,有雪峰,有大海。

  還有沃野,有村莊,有城市。

  村莊裡有牛羊,城市裡有百姓。

  城郊有廟,宮殿裡有太監。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與朝天大陸沒有什麼區別。

  某座皇宮裡一片哭聲。

  皇后娘娘難產而死,皇帝陛下悲痛萬分,哭得快要昏厥過去。

  宮裡混亂至極,剛生下來的皇子無人理會,身上還殘留著些血跡。

  下一刻,那個嬰兒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靜澄清,卻無比深廣,藏著無數風暴與浪濤。

  ?片刻後,他眼裡的所有情緒盡數消失,只剩下平靜,還有那麼一點點倦意。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很多年前剛在石洞裡重新醒來時一樣。

  真煩。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1 23:17
第九十七章 問鼎

  某個世界,某年的某一天,某一刻,有二十六個新生兒同時誕生。

  這些新生兒有男有女,有的健康,有的虛弱,有的生在帝王家,有的被人棄之豬圈。

  有的嬰兒睜眼便看到了飛劍縱橫。

  有的嬰兒睜開眼睛只能看到頭頂的那片藍天。

  一道聲音同時在他們的腦海裡響起。

  ——這片大陸由五個國家組成,分別是楚、羅、秦、趙、齊。

  由神使掌管的青銅鼎,代表著這個世間最高的權威,已經數百年沒有出現得到認可的君王。

  沒有規則、沒有要求,沒有幫助,二十六名新生兒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成長,不管用什麼方法,如果能統一大陸,成為天下共主,便能得到神使認可,獲得青銅鼎,那人就是此次問道的勝利者,會得到長生仙菉。

  唯一的限制條件是,這個世界裡的修行境界最高也只能到金丹圓滿至初嬰,也就是游野初境,再也無法提升。

  說完這些話後,那個聲音便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在他們的腦海裡出現過。

  ……

  ……

  睜眼便能看到藍天,說明頭頂沒有片瓦遮身。

  事實上,那個嬰兒這時候在一個小木盆裡,木盆在江上漂流。

  他的雙眼有些無神,心想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有的人說不定出世便含著金鑰匙,為何自己卻要死了。

  在這裡自己還是孤兒?難道還是會被尼姑媽媽拾到,然後再次重複那一世的生活,不停揀到各種好東西?

  何霑想著這些事情,覺得好生無趣,真想閉上眼睛,任河水把自己衝到某個懸崖下,然後就這樣死去,離開。

  但接著他想到,以自己的運氣,只怕落到懸崖下也會遇到什麼奇遇。

  便在這時,河水不再那般湍急,他遠遠看著河畔有個洗衣的婦人,歎了口氣,閉上眼睛,鼓足力氣哭了起來。

  ……

  ……

  看到滿天劍光的嬰兒,自然是投身在了某個修行宗派。

  遺憾的是,他並非哪對道侶的結晶,他的父母是這個宗派的雜役。

  剛生產完沒幾天的母親,便掙扎著下了床,把他用布繫在背上,開始為那些仙人灑掃庭院。

  趁著母親沒有注意,他再次睜開眼睛,向天空裡望去,發現那位明顯是師長角色的修行者,也不過是承意境界。

  這也算仙人?

  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快快長大,認真修行,變成有用的人,然後去找到公子?

  嬰兒想著這個艱難的問題,隨著母親的動作,漸漸昏沉,再次睡去。

  ……

  ……

  這個世界的最高境界也不過是游野初境,而且人數極少,修行者的地位自然不像朝天大陸那般高不可攀。

  在這裡擁有最高權勢的是人間的皇帝,能夠轉生為皇子,自然是運氣最好的結果。

  好看的人一般運氣都不錯。

  井九在殿裡安靜地躺了三天。

  悲傷的皇帝漸漸平靜下來,開始操持皇后的喪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想起來他,過來看兩眼。

  那些嬤嬤、宮女自然早已把他洗得乾乾淨淨。

  深春時節的午後總是令人犯困,宮殿裡變得異常安靜,宮女太監們不知道躲在哪裡打盹。

  他睜開眼睛,慢慢站起來,適應了這具弱小的身體。

  這方面他比別人更有經驗。

  他在床上走了七步,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大概明白了現在的情形。

  然後他望向遠方,在虛空裡感受到那道若有若無的飄渺鈴聲,安心了些。

  如果讓人看到一個出生三天的嬰兒,便自己爬了起來,還走了幾步,說不定會被嚇死。

  他重新躺下,閉上眼睛,開始冥想修行。

  此地天地靈氣稀疏,對普通修行者來說,在這裡修行一年只怕還不如原來的一日。

  但他被困雪原的時候,有過類似經驗,相信會比別人快很多。

  還是那句話,只要活的時間夠長,再很少下山,也懂的要多些。

  ……

  ……

  時間就這樣平淡的過去。

  井九每天都在修行,在宮女與太監看來,那便是睡覺。

  當然有人會擔心,皇子每天睡這麼長時間是不是先天不足或是病了,但太醫來看了幾次,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被奶媽抱在懷裡餵奶以及排泄,對井九都不是問題,只要隔絕六識,任何事情都無所謂。

  問題在於這一世的他容顏依然出色,現在是嬰兒,自然顯得格外可愛好看,冰雕玉琢一般。

  他修行的時候,那些宮女太監以為他睡熟了,總會忍不住偷偷摸一下他的臉或是別的地方。

  關於這件事情,井九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選擇忍耐。

  青天鑒裡的雲夢幻境,明顯就是蹈紅塵的意思。

  他們這些問道者應該會在這裡生活很多年,對俗世生活的忍耐與體會,本就是感悟的一部分。

  井九一直認為果成寺的蹈紅塵很笨,也不需要什麼感悟,之所以選擇忍耐,完全是因為他沒有辦法拒絕。

  此後的歲月,他便在皇宮裡認真地修行,偶爾配合著哭幾聲。

  一年後,他覺得普通嬰兒應該可以開始說話,便開口說話,把服侍他的嬤嬤與宮女嚇了一跳。

  想來可能是因為他的發音太標準,而且他一開口說的不是媽媽不是爸爸也不是什麼擬聲詞,而是:熱。

  嬤嬤與宮女確認了好幾次,才確定他說的是熱字,想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

  宮裡的人擔心皇子受涼,經常把他包得像粽子一樣,哪怕深春時節也是如此。

  他現在沒有什麼真氣,自然談不上寒暑不侵,真已經熱的快要不行。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除了修行,井九還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有天他看到兩個宮女下棋,發現她們的棋力居然比童顏差不了太多。

  他設計了一些事情,那些宮女與嬤嬤沒有通過測試。(注)

  這讓他確認了這裡的人並非真實存在的生命,這裡就是一方幻境。

  對別的問道者來說,這個問題可能沒有什麼意義,但他認為很重要。

  這一年裡他也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情況。

  他是楚國的九皇子。

  前面的八位兄長或是姐姐,在還沒有出娘胎的時候就死了。

  皇后極其艱難地生下他,便難產而死。

  也就是說,他是楚國的唯一繼承人。

  按道理來說,對這樣一個孩子,皇帝應該視若珍寶才對。

  但楚國皇帝不是一個常見的皇帝。

  楚皇的詩詞歌賦寫的極好,畫的更好,文采風流,偏對皇后深情無雙。他拒絕了大臣再立新後的請求,甚至遣散了宮裡所有的妃子,每天除了參加朝會,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彈琴唱歌,懷念故去的妻子。

  井九不感動,因為每天夜裡飄來的酒香與歌聲,很容易讓他想起當年對面峰上的南忘。

  楚皇因為對妻子情深意重,對導致愛妻慘死的這個兒子不怎麼喜歡,不願意理會,只是錦衣玉食好好養著。

  楚國在大陸南方,不怎麼富庶,也不怎麼強大,民風柔弱。

  與秦、趙、楚這三個強國相比,楚的國存在感極弱,經常被人忽視。

  井九很滿意這些,甚至覺得很完美。

  如果繼續在皇宮裡修行,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很難快速掌握外面的世界,但他不在乎。

  當年在青山他也沒有理會過世間的事情。

  ……

  ……

  夢裡一年,真實裡大概一天。

  還天珠投射在天穹裡畫面,以奇快的速度變化,帶出無數光影絲線。

  修行者們的眼力遠超普通人,才能隱約看到那些快速畫面裡的內容。

  偶爾畫面會變緩,山谷外的人們看到有的嬰兒在牙牙學語,有的嬰兒在假裝可愛,有的嬰兒如老人一般苦思不語。

  二十六名問道者在不同的境遇裡,有著不同的成長。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些變緩的畫面裡,往往都會有一隻青鳥出現,或在枝頭,或在簷上。

  有些人覺得看不清楚,或者覺得沒有意思,離開了會場。

  更多人卻是盯著那片光幕,若有所思。

  那些快速掠過的畫面,很難不讓人想到生命何其短暫。

  白駒過隙,電光石火,都是在說著相同的道理。

  光陰易逝,應被珍惜,請向大道而行。

  或者這便是問道大會的意義。

  對有些人來說,這場雲夢幻境裡的試煉則更像是一場好戲。

  瑟瑟與那位水月庵少女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分吃著魚乾,望著光幕上的畫面,猜測著那些嬰兒的身份。

  她們沒能猜到那個江流兒居然是何霑。

  要知道何霑在修行界裡向來以好運著稱。

  但她們很輕易地認出了那個楚國皇子是誰。

  生下來三天便要在床上走七步,難道你還準備再吟一首詩?

  如此裝腔作勢之人,不是井九還能是誰。

  顧清不知道自己的師父已經變成了楚國的皇子,因為他沒有參加問道大會,已經馭劍離開雲夢山數百里。

  穿過雲夢山大陣的範圍,與送行的中州弟子拱手告別,他望向遠處的那些山谷,眼裡閃過一抹憂色。

  這是井九的要求,顧清不是很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井九說,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會先回神末峰一趟。

  這個說法沒有讓他安心,反而更加擔心,因為怎麼聽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都有些不好。

  ……

  ……

  問道者們進入雲夢幻境已經四年。

  一切如常。

  楚國九皇子已經四歲,生得還是那般好看,只是很少說話,除非必須的時候。

  皇帝終於記起了這個兒子,偶爾酒後會來看看他。

  但九皇子怎樣也與皇帝親近不起來,無論嬤嬤怎麼教,他在皇帝的面前始終沉默寡語。

  有很多議論漸漸在皇宮與民間傳開。

  有人說九皇子出生不順,只怕是個癡呆兒,生得那般好看又有什麼用,又有人說他是個怪胎。還有些人帶著惡意想到,如果他不是皇子,只怕要被人販子從小養大,然後送給那些官員與富人狎玩。

  某天午後,殿裡很是安靜,九皇子正在午睡,幾名宮女在不遠處的窗外說著閒話,自然說起了那些流言。

  有的宮女覺得那些傳聞就是事實。

  九皇子看著確實有些傻,經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御花園裡,也不知道在看什麼,想什麼。

  有的宮女完全不同意這個說法。

  「殿下很聰明的,我與娥姐下棋的時候,眼看便要死了,殿下路過的時候幫我落了顆子,便救了回來。」

  「殿下才多大?而且誰見他跟先生學過棋?不過是運氣罷了。」

  那位宮女向四周看了看,輕笑說道:「如果你說的是靖王世子,那還差不多。」

  聽著靖王世子的名字,幾名宮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楚國比不是秦、趙、齊三國軍力強盛,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常年駐守在與羅國交界處的靖王爺。

  靖王爺世子據說與九皇子同一天出生,相差卻不可以道裡計。

  那位世子冰雪聰明,小小年紀便能作詩詞,棋道尤佳,待人如春風一般,似有宿慧,又像是仙人下凡。

  據說靖王爺極其疼愛世子,將其視為掌上明珠,據說某次大醉後甚至說過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不是吾兒體弱,三十歲時便應問鼎於神使。」

  說起那些傳聞,宮女們很是興奮,又有些遺憾,心想靖王世子如果不是先天不足,那便真是完美了。

  ……

  ……

  井九的睡覺就是修行,所以並沒有真的睡著,把遠處窗外的宮女對談都聽了進去。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了第一個同類,只是還不能確定那位靖王世子究竟是童顏還是雀娘。

  當然,那位世子先天不足,也有可能是白早。

  問道者進入雲夢幻境後會轉生成什麼樣的人,其間規律,他已經隱約有所猜測。

  至於那位靖王世子為何如此毫不遮掩,不擔心被別的問道者發現,其實很好理解。

  問道試煉不是打擂台賽那般簡單,需要很長時間,有無數種可能。

  靖王世子與他一樣,條件都太好,再如何遮掩,始終還是會進入別的問道者的視野。

  不管他是童顏還是白早,越早顯露身份,反而能夠獲得越大的優勢。

  井九知道自己的身份也隱藏不住。

  就像當初在洗劍溪邊他與趙臘月說過的那句話——太陽總會被人看見。

  他也沒有像靖王世子一般,等著那名無恩門弟子與卓如歲來找自己。

  他要走的道路與別的問道者都不同。

  就像現實裡一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2 23:16
第九十八章兩小兒辯日

  注:作者曰 ─ 昨天的注是想說圖靈測試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合適的題目,只好略掉過程,結果忘了說,攤手。

  ……

  ……

  重來一次。

  在稀疏的天地靈氣裡修行。

  當皇子。

  這些事情井九都有經驗。

  所以青天鑒裡的幻境,他適應起來沒有什麼困難。

  但他還是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有天他在御花園裡發呆,看見兩個宮女下棋,幫著落了一顆棋子。

  這不是見獵心喜,也不是打算宣揚自己的聰慧,完全是他下意識的自然舉動。

  現在的他是一個普通人,這種很久很久沒有的經驗,讓他彷彿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朝歌城,在皇宮裡到處亂跑,就怕被哥哥抓回去讀書,然後在御花園裡看見兩個正在猜拳偷酒喝的宮女。

  落下那顆棋子之後,他才想起來這裡不是朝歌城。

  這個皇宮不是那個皇宮。

  哥哥已經在果成寺裡圓寂了很多年。

  這是雲夢幻境帶來的影響?

  井九明白了一些事情。

  從那天開始他便再也沒有下棋。

  直到很多年後的那個冬天,靖王世子冒著風雪來到都城。

  ……

  ……

  靖王世子冰雪聰明,宿慧天生,但他現在才四歲,自然算不到很多年後自己會去都城。還有很多事情他也做不到,比如讓王爺完全聽從他的意見,比如建立屬於自己的諜報組織,盡快找到那些問道者。

  先生已經離開,他坐在窗前,對著落雪寫字。

  他的字已經寫得極好,不要說同齡的孩子,便是王府裡的師爺都沒幾個比他強。先生非常滿意而且驕傲,說了好些次不用再練得這般苦,他卻沒有聽從,依然每天在書房裡寫很多大字。

  那些看似無所關聯的文字,是他記下來的一些資料,除了他沒有人能看懂。

  想要找到別的問道者並不難,因為出生日期是相同的,而且他記得所有人的小動作、神情、習慣。他唯一的擔心就是,長時間在幻境裡生活會不會在精神方面產生某種影響,會漸漸忘記一些事情。

  所以他把那些資料都記了下來,當然也沒有忘記記下最重要的那些東西。

  ……

  ……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我要在這裡做什麼。

  ……

  ……

  在紙上寫完那些文字,看似隨意地堆到桌角,靖王世子有些艱難地向窗前移了移,望向那些雪花。

  滄州在楚國最北端,與羅國、秦國接壤,氣候偏寒,很早便開始下雪了。

  現在應該有很多問道者已經注意到了他。

  再過些年,或者便會有人來到滄州,而滄州內外有靖王爺統馭的數萬大軍。

  他靜靜站在網中間,等著那些人的到來,或者殺死,或者結盟。

  有些問道者與他一樣,根本不在意被人發現,想必有著與他相同的想法。

  比如宮裡那個據說是白癡的九皇子。

  寒風從窗外湧入。

  他咳了兩聲,取過毛毯蓋在自己的腿上,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露出滿意的笑容。

  鏡子裡的那個小男孩,眉毛很濃,如劍一般。

  ……

  ……

  天下五國裡羅國最弱,民眾的生活也最是貧苦。

  尤其是漳水附近的村莊,沒有因水得利,反而因為前些年的數次洪水,家產盡毀,始終沒有恢復過來。

  田裡有條水溝,剛好在兩個相鄰的村子之間,換作舊年乾旱的時候,這條水溝必然是兩個村子爭奪的要地,到處都能看到扛著鋤頭看守的男子,而現在的水溝旁根本沒有人,只有兩個小孩站在兩邊。

  兩個小孩約摸四五歲,衣著破爛,看著便是窮人家的孩子。

  他們背著手,看著渠裡的太陽,沒有對話,更沒有互相扔石頭玩,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你說這渠裡的太陽是真的還是假的?」東村的那個小孩忽然開口說道。

  西村的小孩說道:「那你說天上的太陽是真的還是假的?」

  東村小孩抬頭望向天空,瞇著眼睛說道:「我看只怕是顆珠子。」

  西村小孩說道:「還天珠?」

  兩個小孩對視一眼,知道了彼此的身份,有些興奮,也有些警惕。

  「喝酒不?」西村小孩問道。

  「特別能喝。」東村小孩應道。

  西村小孩眼神微亮,問道:「最愛的下酒菜是什麼?」

  東村小孩說道:「我最愛吃豆花皮蛋混油炸黃豆,你呢?」

  西村小孩說道:「紅油豆腐乳配饅頭。」

  兩個小孩對視一眼,隔著水溝伸出手去握了握。

  東村小孩有些不解,說道:「我的運氣向來糟糕,但你的運氣到哪兒去了?居然落在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西村小孩歎了口氣,說道:「別提了,不過能遇著你,運氣也算不錯。」

  ……

  ……

  愛吃紅油豆腐乳,出名的運氣好,西村小孩自然就是何霑。

  東村小孩叫做姜瑞,是何霑認識的一位散修朋友。

  進入回音谷前,姜瑞便已經看到了何霑,沒想到在幻境裡第一個遇著的也是他。

  何霑看著天空裡的太陽說道:「想著那些人可能正在看著這樣的你我,便覺得有些尷尬。」

  姜瑞知道這是提醒自己不要洩露他的身份,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成了果成寺的僧人?」

  「出去再說。」何霑說道:「你現在是什麼情形?」

  姜瑞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有些慘,再熬些年,我得先把那個男人殺了再說。」

  何霑注意到他衣服的破洞裡露出的身體上有傷口,說道:「到時候我來幫你。」

  ……

  ……

  姜瑞回到東村自己家裡,進門後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便被一個巴掌扇倒在地。

  一個渾身酒氣的男子罵罵咧咧說道:「不在家裡看著妹妹,出去野什麼!」

  這個男子便是他在這個世界裡的父親,好喝酒,好賭錢,無論喝多還是賭輸了,都喜歡打罵家人發洩。

  本就極窮的家,唯一值錢些的東西也被這個酒鬼拿出去賣光了。

  散修也是修行者,姜瑞在朝天大陸遊歷的時候,被凡人視作神仙,哪裡受過這種待遇。他當然想盡快恢復些修為,把這個酒鬼殺了,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幻境裡的天地靈氣實在太過稀疏,怎麼看還要好幾年。難道還要忍受這種日子好幾年時間?可如果現在就與何霑一道離開,只怕走不了多遠,便會被人販子賣掉,或者被野獸吃掉。

  想到何霑的名字,姜瑞的心裡忽然出現一個念頭,然後便再也揮之不去。

  無數想法快速閃過,最終變成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我在水溝那邊認識了鄰村的一個朋友。」

  回應姜瑞的是他酒鬼父親的又一記耳光和一句話:「你就這個小雜碎也知道什麼是朋友?」

  姜瑞捂著臉,流淚說道:「他給我吃白米餅,還有果子,當然是朋友。」

  酒鬼父親愣了愣,說道:「白米餅?我都很久沒吃過了,他……你朋友家很有錢嗎?」

  姜瑞抽泣著說道:「他說大河裡衝出來了一個好東西,被他姆媽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揀著了,說那個好東西可以換好多東西,白米餅啊,黃米餅啊……」

  酒鬼父親沉默了會,問道:「那個好東西是什麼樣的?」

  姜瑞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知道呢,他說像幹屎一樣,但那怎麼能是好東西呢?」

  酒鬼父親撓了撓頭,說道:「幹屎……難道是黃色?」

  「不是,他說就像……就像那個的顏色。」

  姜瑞指著天空說道。

  天上有一輪金燦燦的太陽。

  酒鬼父親看著太陽,瞇著眼睛,心想難道是狗頭金?

  聽說三十幾年前,鄰村的王大戶就是在河裡拾到一塊狗頭金發了家。

  這樣的好事兒終於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不就是一坨風乾了的屎!」

  酒鬼父親裝作很生氣,一巴掌拍向姜瑞的腦袋,最終卻只是摸了摸。

  當天夜裡,酒鬼父親吃完飯便走了。

  姜瑞知道他不是去賭錢,因為他沒有喝酒。

  窮家無錢點燈,入夜便漆黑一片。

  姆媽哄著妹妹,在炕那頭已經睡著。

  姜瑞裹著破被,蹲坐在炕的另一頭,只露出臉來。

  他望著窗外的繁星,沉默想著心事。

  與何霑結盟自然是極好的事情,他相信何霑的能力與人品,問題在於就算他與何霑能走到最後,鼎歸誰呢?

  他沒有任何信心能夠戰勝何霑。

  好吧,這些都不重要,還要再熬多少年也不重要,他就是嫉妒。

  在現實世界裡,他就一直嫉妒何霑的好運,嫉妒何霑能有那麼多大宗派的朋友,卻一個都不介紹給他認識。

  這裡是雲夢幻境,你還會有這樣的好運嗎?

  如果你的運氣真的還那麼好,那麼今夜你就能活下來。

  姜瑞想著這些事情,覺得夜寒漸深,緊了緊身上的被子。

  ……

  ……

  西村某個偏僻的土屋裡。

  一個婦人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靠洗衣做飯艱難熬了三十幾年的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會因為一坨並不存在的狗頭金而如此潦草的死去。

  何霑被捆著手腳,倒在地上,臉上到處是血。

  他的視線從養母移到那個正在翻箱倒櫃的男人身上,有些麻木——現實裡的那些事情讓他已經心灰意冷,進入幻境後更是破罐子破摔,本想隨波逐流,就在這個村子裡熬到試煉結束,很少修行,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最終那個男人沒能找到狗頭金,失望到了極點,轉身對著何霑又是一通拳打腳踢,全然不顧他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何霑沒有呼痛,更沒有呼救,因為他怕那個男人殺了自己。

  只要能活下來,就好。

  ……

  ……

  活著,有時候比死了更痛苦。

  此後的日子,何霑越來越明白這個道理。

  那個男人不甘心空手而歸,把他賣給了一個人販子。

  那個人販子又把他賣給了另外一個人販子,中間不知道倒了幾次手,竟是把他賣到了趙國。

  一路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現實世界裡的幸運,在幻境裡似乎全部反了過來。

  當他在趙國都城的一家牙行裡,捆著雙手的繩子終於被解開時,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能夠看到骨頭。

  牙行裡的人給他拿來了些吃,還給他治傷、洗澡,甚至給了件乾淨衣服。

  然而何霑的厄運並沒有到此為止,最痛苦的時刻還在後面。

  一輛馬車帶著幾名男童向著都城深處而去,前方漸漸能夠看到巍峨的皇城。

  何霑看著前方,臉色微白,第一次開始試圖逃跑,趁著牙行管事沒注意,咬著牙跳下了車。

  但他只是個五歲的男童,哪裡可能跑的太遠,很快便被抓了回去。

  一頓棍棒之後,他還是被帶進了皇宮。

  陰暗的房間裡,他被捆在椅子上,被強行灌了藥的身體虛弱至極,根本沒有半點力氣。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名老太監拿著一把鹿皮柄小刀走了過來。

  ……

  ……

  楚國迎來了北方秦國的使團。

  說使團其實並不準確,因為是秦皇親自到訪——皇帝去往他國,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秦皇的決定聽說在國內受到了極大的批評,但他還是堅持這樣做了,還帶上了自己最疼愛的公主。

  那位小公主今年剛剛五歲,也不知道秦皇為何捨得讓她與自己一道踏上漫漫旅程。

  秦皇要與楚皇談論什麼事情,除了他們兩個人再沒有誰知道。

  皇子自然要出席歡迎酒宴,井九坐在榻上,看著對面那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公主,心想你是誰呢?

  秦國小公主看到井九後,視線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一直盯著他的臉,眼裡滿是歡喜。

  楚國皇宮的宮女、嬤嬤忍不住掩嘴輕笑,心想都說秦國人性情直接,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這麼小的女孩子都知道什麼好看,而且竟是看的如此肆無忌憚。

  秦皇與楚皇開始密議,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趕出了殿去,只留下井九與秦國小公主在榻上。

  殿裡安靜無聲,小公主忽然向著榻那頭慢慢爬了過去,爬到井九身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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