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92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0-30 23:37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題

  聽到這個消息,秦國全體軍民陷入狂喜之中,在掃平宇內、一統六合的道路上,他們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趙國,更準確來說,就是何太監一人。但秦皇根本不相信這個消息,認為這肯定是個陰謀。何太監在趙國的根基如此雄厚,手段不遜於己,剛好另立了一個小孩子為新君,正是最風光的時候,怎麼可能忽然捨去所有一切,就這樣消失?

  無數密諜與高手被派出了咸陽城,在世間各處尋找何太監的消息,卻始終無所獲。除了秦皇還有很多勢力試圖尋找何太監的下落,或者接收他留在世間的政治、軍事遺產,至少也要確認他的生死,但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何太監就這樣就消失了,就像井九一樣。

  哪怕偉人離去,太陽也會照常升起,時間繼續流逝,轉眼又是數年,問道至今已有四十二載。

  趙國在太后的統治下沒有出什麼亂子,但也不可能再像當年那般強盛,鋒芒漸失,無力再與秦國爭霸。

  此消彼漲,把楚國國力消化吸收後的秦國變得更加強大,鐵騎所向無敵。

  某天清晨,朝陽初升,秦皇起床後走到窗邊,嗅著宮外傳來的燒漆味道,微微皺眉。

  為了準備日後的大戰,秦國方面一直在不停地儲備軍械、盔甲,這些味道與那些煙塵都是不可避免的代價。

  秦皇早就習慣了這種味道,甚至有些享受,但最近這些天他的咳嗽越來越嚴重,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是修行強者,自然知道自己沒有病,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皇后娘娘端著一碗銀耳湯走了過來,碟畔放著三塊秋梨膏糖,小心翼翼問道:「陛下,要不要請御醫來看看?」

  秦皇的眉皺得更深,厭憎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什麼都不懂的婦人,哪裡來這麼多話?」

  說完這句話,他拂袖而去。

  皇后臉色蒼白站在原地,愣了愣才醒過神來,趕緊把食盤放下,跪地相送。

  她知道陛下要去淑宮見那位公主。

  每當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時候,陛下便會去那裡,就算沒有什麼大事,陛下也更喜歡在那裡喝茶。陛下與公主見面的次數甚至比與她還多,但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因為她知道那位公主在陛下心裡的地位比自己高無數倍。

  ……

  ……

  淑宮如往年那樣安靜清幽,水池裡的殘荷沒有破敗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廊畔懸著的燈籠裡還殘著昨夜的香燭味道。

  秦皇解下大褸,扔給迎上來的宮女,坐到琴台對面,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情緒安定了很多。

  白早坐在琴台那面,手指虛按著琴弦,黑髮隨意挽在身後,就像垂在手臂間的白緞般自然好看。

  「何太監應該是真的出了海,至少短時間裡無法回來,楚皇就算活著也不敢冒頭,而且就像你當年說的那樣,一個人翻不出什麼浪花來。」秦皇拿起茶杯喝了口,繼續說道:「我想把局面往前再推一推。」

  白早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你今天顯得有些著急。」

  這樣的語氣讓秦皇覺得有些不舒服,輕咳兩聲,說道:「該辦的事情總是要辦,早些辦完也好。」

  白早低頭看著指下的琴弦,問道:「齊國?」

  「雲棲現在聲望太高,齊、趙、舊楚,甚至就連朕的咸陽城裡都有不少追隨者,但他偏偏卻要講什麼非戰。」

  秦皇放下茶杯,眼神微冷說道:「朕要一統天下,他和他的學說會帶來很多麻煩。」

  白早沒有抬頭,說道:「你準備怎麼做?這種人不能輕言殺之,不然萬民離心,想征服天下會有更多麻煩。」

  秦皇說道:「朕想試試看能否說服他。」

  「一茅齋的書生很難被說服,因為他們自己的道理太清楚。」

  白早輕撫琴弦,說道:「雖然奚一雲已經忘了自己的來歷,但想來也是如此。」

  秦皇說道:「朕會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想抵抗朕的鐵騎,反而會給世間萬民帶來更多災難與痛苦,不如直接投降。」

  白早說道:「如果你想用這種方式來說服他,你覺得他會願意來咸陽?」

  秦皇武功強大,卻從來不會離開咸陽皇宮半步,尤其是黑衣人那次行刺之後。

  「朕會詔告天下,保證他的安全,如果這種情況下,雲棲還是不敢來,那就罷了。」秦皇說道。

  白早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的眼睛,看了很長時間,說道:「這樣也好。」

  ……

  ……

  深秋時節,齊國大儒雲棲先生,帶著百餘名門下弟子來到了咸陽城。

  咸陽城門大開,無數民眾前來圍觀這場大陸難得的盛事,甚至就連趙國與舊楚地也來了很多名士。

  雲棲先生與弟子們都著廣袖長袍,佩長劍,儀姿不凡,行走在街道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視線。

  秦國民眾站在街道兩側,好奇地看著這些傳說中的書生。

  有些人不解,心想這般長的劍,想要拔都很難拔出,在戰場上又有什麼用呢?

  有人解釋道,雲棲先生與弟子們的長劍是一種佩飾,用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並非真的用來戰鬥。

  前面提問的那些民眾連連點頭,心想不愧是齊國學宮的先生們,行事真是講究,只是……還是感覺有些累贅啊。

  百餘名弟子被請進了咸陽學宮,與秦國的太學博士還有來自趙國及舊楚地的名士對談。

  對談自然變成辯論,很是激烈精彩,但那些來自趙國與舊楚地的名士們,更關注的其實是另外一個地方。

  無數視線落在那片黑色的宮殿群裡。

  整個大陸的有識之士都在緊張地等待著,看雲棲先生能否說服秦皇放棄統一大陸的野心。

  如果雲棲先生也失敗了,過不了多少年這片大陸便會陷入血火之中。

  ……

  ……

  咸陽皇宮與齊國學宮是天下建築最多、最宏偉的兩處宮殿群。

  雲棲在齊國學宮生活教學數十年,早已習慣所謂巍峨壯觀,但行走在咸陽皇宮裡還是感受到了些壓力。

  那些黑色的宮殿就像是無數塊礁石,沉默地矗立在狂暴的大海裡,有一種難以撼動的強大感。

  雲棲不確定自己能否說服對方,事實上,他沒有對此行抱任何希望。

  走進大殿,他微微瞇眼適應了一下光明變化,看到了坐在最深處、也是最高處的秦皇。

  當年秦皇喜歡穿著秘銀打造的盔甲,如雪一般,更以白皇帝自稱。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那麼喜歡白色的東西。

  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黑袍,姿式隨意地坐在皇椅裡,與周遭的大殿彷彿融為了一體。

  「先生請坐。」秦皇伸出右手,遙遙致意。

  雲棲在殿裡的空地上坐下,看了眼案上的那杯清茶,說道:「陛下的待客之道果然與眾不同。」

  他說的不是那杯清茶,不是秦國簡樸質實的民風,而是距離。

  秦皇坐的地方離他現在的位置足有七十丈遠。

  哪怕是再厲害的刺客、再強大的弩箭也無法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發出致命一擊。

  「先生是聰明人,朕喜歡直說,一杯茶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秦皇沒有順著雲棲的話說什麼。

  雲棲靜靜看著他,說道:「請陛下直言。」

  秦皇說道:「朕要的是土地與人,你要的是人心,同樣都是征伐,實質並無兩樣,如果你願意配合朕,你的大道推行起來,會變得更加容易。」

  這個建議看似簡單,實則非常可怕,裡面隱藏著無數細節,而細節都是魔鬼,魔鬼最擅長誘惑人。

  如果是何霑在雲棲的位置上,甚至都有可能會答應秦皇的提議。

  但雲棲沒有接受,說道:「很遺憾,我求的大道可以在世間各處,就是無法在秦。」

  秦皇身體微微前傾,看著遠處的他,聲音微寒說道:「為何?」

  雲棲說道:「因為陛下行的是霸道,我要求的是仁道。」

  秦皇說道:「朕要得天下,便只能以霸道服四海,得天下後,自然會以仁道治天下。」

  雲棲說道:「陛下何以說服我?」

  秦皇說道:「這裡不是齊國學宮,朕也不是你的學生,難道你還想考朕?」

  雲棲平靜說道:「只是想與陛下討論一番。」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裡取出一份書卷放到案上。

  自有太監取過書卷,經過詳細檢查,確認沒有毒,也沒有暗藏機關,才送到了秦皇的手裡。

  秦皇攤開書卷,看了幾眼,微嘲說道:「都是一些老生長談的無趣問題。」

  雲棲說道:「陛下想成為天下共主,便要瞭解您應該承擔些什麼。」

  治天下從來都不是烹小鮮,但也要小心謹慎,不要隨意亂翻油鍋。

  君王如何定位自己在歷史上的位置,如何確定自己在世俗之上的追求,對這個天下裡的每個人來說都非常重要。

  秦皇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些問題,朕解決不了。」

  雲棲歎息一聲,說道:「那今天便到此為止吧。」

  不用談什麼天下一統,便再無戰火,百姓安居樂業,世間一片太平,只聞太平。

  也不用說什麼亂世無義戰,匹夫擔天下。

  各有各的道理。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世人肯定想不到,這場舉世矚目的談判會如此快便要結束。

  秦皇忽然說道:「朕確實解決不了先生提出的這些問題,但是朕可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聽到這句話,雲棲洒然一笑,長身而起,說道:「陛下邀我來咸陽,原來是想殺我。」

  秦皇大笑說道:「先生誤會了,朕是想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

  雲棲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陛下為何如此知我?」

  秦皇斂了笑容,說道:「因為朕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是誰。你們是一些很執著、只相信自己道理的人。能夠來到朕的身前,你只有今天這一次機會,或者說服我,或者殺死我,如果錯過,你不會原諒你自己。」

  雲棲沒有再說話,右手緩緩握住劍柄。

  做為佩飾的長劍,同樣可以殺人。

  長時間的安靜,殿裡一片死寂,如墓地般,卻不知道稍後會是誰躺在這裡。

  ……

  ……

  帶著淡淡燒漆味道的風從殿外吹了進來,吹動雲棲的衣袂。

  雲棲隨之而起,如一朵雲向前飄去,長劍已然破鞘而出,被他握在手裡。

  秦皇站在七十丈外,面無表情,看著這幕畫面。

  嗡嗡嗡嗡,無數弩弦彈動的聲音響起,數不精的弩箭像暴雨一般,佔據了大殿裡的所有空間。

  鋒利的箭簇輕易地割破衣衫,卻很難刺進他的身體——在青天鑒的幻境裡,井九的速度最快,何霑的身法最詭異,那麼雲棲的身法便最飄渺、就像渾不受力的羽毛,更像真實的雲。

  但殿裡的弩雨實在太過密集,當他來到秦皇身前十餘丈時,身上已經插著十餘道弩箭,血水狂飆而出。

  秦皇依然面無表情,右手一拍皇椅扶手,準備通過地道離開。

  當初大殿裡的鐵板被卓如歲一拳轟穿,他便改變了最後的保命手段。

  地道由數丈厚的青石砌成,只要他能夠進去,便再沒有刺客能夠傷到他。

  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殿裡的氣息發生了某種極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道淡淡的焦糊味,他很確定絕對不是宮外燒漆的味道。

  他神情微變,餘光裡看到那卷書裡迸出了一朵極微小的火花。

  那卷書裡寫著雲棲提出的七個問題。

  火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蔓延,變成火焰,最後變成恐怖的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皇椅被炸成了碎片,地道入口的機關被毀,秦皇被震退數丈,黑袍盡碎,受了不輕的傷。

  雲棲落在他身前,一劍刺出。

  啪啪啪啪,無數聲氣浪的碰撞聲響起,煙塵亂舞,遮蔽了殿裡的視線。

  秦皇的臉上與身上到處都是裂口,就像破了的酒囊般,不停地流著血。

  雲棲再也無法站穩,跌坐在地。

  秦皇用來對付他的弩箭都是特製的,淬了劇毒,摻了秘銀後鋒銳足以破甲,便是修行強者也無法承受。

  數十名秦軍強者湧入殿裡,一部分攔在秦皇身前,一部分便向雲棲殺去,準備將他亂刀分屍。

  「停!」

  秦皇厲聲喊道。他暴怒至極,推開秦軍強者們,來到雲棲的身前,就像是準備噬人的猛虎。

  雲棲沒有理會他,低頭不停地咳血。

  看著這幕畫面,秦皇忽然平靜下來,有些疲憊地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雲棲被十餘枝弩箭穿胸,又與秦皇硬拚了一記,不要說再戰之力,站都無法站起。

  秦軍強者們當然不放心,但沒有誰敢違抗陛下的旨意,慢慢退出殿去。

  大殿再次變得一片死寂,如真的墓場。

  秦皇盯著雲棲的眼睛,問道:「那卷書裡是什麼?」

  雲棲說道:「是符。」

  秦皇震驚說道:「你不是什麼都忘了嗎!為什麼還會寫符?」

  雲棲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我以前就會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0-31 23:47
第一百三十章 燒雲

  青天鑒的世界沒有符,如果雲棲沒有來到這裡,或者再過數萬年,也不會有符道出現。

  他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自然也忘了在一茅齋裡所學,然而在讀書、修行的過程裡,他居然自行創出了符道。

  所謂大道,可以是殊途同歸,也可以是鏡成萬象,其間玄妙,著實令人感歎。

  放在現實世界裡,雲棲便等於是真正的開宗立派,即便不能飛升成仙,也必然立地成聖。

  當然,他可能是受到了道心深處的前世影響,才能在這裡創出符道,但依然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

  看著血泊裡的書生,秦皇忽然覺得就算自己成為天下共主,似乎也沒有太多意思。

  這種想法對修道者來說極其不妥,他很快便清醒過來,聲音微沉說道:「那又如何?朕終究還活著!」

  雲棲舉起斷劍,指著他說道:「你本應死去。」

  「如果說一個人該死就會真的死,這世間會變得簡單很多,可惜世事從來不如此。」

  秦皇神情漠然說道:「你確實差點殺死我,就像當年卓如歲一樣,你們的天賦很高,手段很強,但太過愚蠢,不明白匹夫之怒對天下沒有任何意義。」

  雲棲說道:「也許陛下你是對的,但如此聰明而猥瑣的活著,豈不是太過無趣。」

  秦皇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有趣?因為你行刺朕,你的弟子,你的信徒都會被朕坑殺,這樣會不會比較有趣?」

  雲棲靜靜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吐出一口鮮血。

  看著這幕畫面,秦皇眼裡現出一抹殘暴而快意的笑意。

  雲棲咳著血說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要這樣做,你無法殺盡天下人,就算憑著殘暴的統治,能夠一時威服四海,終究無法長久。做皇帝的難道求的不是千世萬世?你明知道如此下去,暴秦必然二世而亡,為何卻不肯回頭?」

  「所以你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就像世間那些無用的書生與婦人想的一樣。」

  秦皇看著他嘲諷說道:「我忘了一些事情,你卻更加徹底,所以才會走上這條死路。」

  雲棲想起了很多年前與楚國張大學士的那番談話,又想起與何太監的那次談話,淡然說道:「你們總說我忘記了很多事情,我不確信那是什麼,也並不在意,即便是真的,毫無負累走到彼岸,可能會顯得無知,卻也比較輕鬆。」

  秦皇說道:「無知便是無知,如果你知道朕求的不是萬世傳承,而是那張仙菉,便能想明白這一切。」

  雲棲說道:「仙菉,似乎有些熟悉。」

  看著他的模樣,秦皇不知為何憤怒起來,喝道:「那是我們修道者夢寐以求的仙家至寶,那是長生的一線可能!」

  「原來是這樣。」

  雲棲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扔掉斷劍,用袖子擦了擦臉,說道:「經你提醒,我確實想起來了些事情。」

  秦皇眼睛微亮,帶著一種難以解釋的期待問道:「你想起來了什麼?」

  「我覺得你今天會死,那是因為我認為楚皇會在咸陽出現,隱約覺得這會改變很多事情。」

  雲棲說道:「我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好像有個名字叫井九,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秦皇沉默了會兒,說道:「開始想起來那些事情,說明你就要死了。」

  「是的,我又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雲棲頓了頓,說道:「又想起來了一些……嗯,更多了。」

  秦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想起來了很多,不,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奚一雲望向殿頂,說道:「我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有無數種情緒,反而清淡如水。

  秦皇看著他輕蔑說道:「是不是覺得很虛無?堂堂一茅齋弟子,居然會迷失在紅塵裡,真是可笑至極。」

  奚一雲搖頭說道:「在那個世界裡,我是我,在這個世界裡,我還是我。」

  然後他認真說道:「無論在哪裡我都是這樣的人,是否記得並不重要,這如何會是迷失?」

  秦皇再次沉默,帶著些厭倦的意味說道:「但你終究還是會死,我會贏得這場問道,仙菉只會屬於我。」

  奚一雲收回視線,望向他說道:「難道這場問道對你的意義僅止於此?」

  秦皇再次不知為何憤怒起來,厲聲說道:「意義?待你死後,我會殺死你所有弟子與信徒,燒掉你所有的書籍,禁止任何人傳播你的學說,連你的名字都不准提起,我會抹去你在這個世界裡的所有痕跡,那你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義?這個世界對你又還有什麼意義?」

  奚一雲平靜說道:「道理是超脫於認知的存在,學問不是發明,只是發現,就算我死了,書燒了,那些道理還是會被人找到。至於這個世界對我的意義,會留在我的認知裡,我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也會留在我的認知裡,這就夠了。」

  秦皇眼神更冷,說道:「你自負仁義之輩,因為你那些學生都會被朕坑殺,難道你不覺得慚愧?」

  「鹿鳴於野,其聲呦呦,不是哀切,而是憤怒,因為它們面臨的處境並非它們自己的責任。」

  奚一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在我看來,你沒有必要這樣做。」

  殿頂樑上,青鳥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下面的畫面。

  現實世界裡的修道者們,也在看著這裡。

  弩箭如小山般堆著。

  奚一雲坐在血泊裡。

  秦皇站在他的身前,忽然大聲笑了起來。

  笑聲迴盪在幽冷血腥的宮殿裡,很是殘忍。

  這份殘忍那是對這個世界的,也是對他自己的。

  「如果是以前,你或者可以威脅到我,但我這時候已經忘了一些想忘記的事,所以你不行。」

  說完這句話,秦皇轉身向殿外走去。

  一聲極輕的爆聲。

  書卷裡的符文施放出最後的效果,再次生出火苗。

  數百名秦軍強者湧入殿裡,亂刀斬向奚一雲。

  青鳥飛離皇宮前,看到的最後畫面便是這個。

  咸陽學宮也在進行著血腥的屠殺。

  青鳥落在箭樓簷上,靜靜看著那邊。

  數不清的秦軍把學宮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百餘名佩著長劍的書生,踢翻面前的書案,擋住薄而無用的殿門,試圖抵擋然後反擊。

  漫天弩箭落下,鮮血染紅殿窗,只有痛呼,沒有慘號,更沒有哭聲。

  秦軍破開宮門,殺了進來。

  書生們推開殿門,迎了上去。

  再長的劍也能拔出來殺人,只要你想。

  激烈的戰鬥持續了很長時間。

  書生們殺死了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直至劍折。

  他們倒在弩箭下,倒在長矛下,倒在刀劍下,倒在血泊裡,就此死別。

  咸陽學宮裡到處都是屍體與血腥味。很多蒼蠅飛來,發出嗡嗡的叫聲,很是令人心煩。

  秦軍在學宮裡挖了一個大坑,把那些書生的屍體扔了進去,又搬來學宮裡的書籍堆到上面,淋上桐油點燃。

  火勢很大,生出很多黑煙,燃燒了很長時間,直到傍晚時分還沒有熄滅。

  天空裡一片血色,不知道是暮光,還是火光。

  咸陽城,東南九百里外。

  現在是秋天,滿山都是紅葉,在夕陽的照耀下,被風拂動時,彷彿有無數火苗在跳躍。

  這畫面很好看,就像是天空裡的火燒雲。

  井九站在崖邊,披頭散髮,須長過胸,衣服破爛,看著就像一個野人。

  他看著遠處的咸陽城,沒有說話。

  群山晚霞裡,隱隱有一座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 23:28
第一百三十一章 睜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白早看著秦皇,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秦皇說道:「不殺了他,誰會服朕?」

  白早說道:「你殺了他,只能讓天下人更加不服。」

  秦皇說道:「那我就繼續殺,殺到沒有人敢反對我為止。」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直到最後奚一雲還是認為你不會坑殺那些書生,你明白其中意思。」

  此次問道大會,奚一雲表現的極為出色,感悟之餘,必然境界再升,將來極有可能成為一茅齋主的人選。

  中州派與一茅齋是盟友,而這種結盟關係可以說是朝天大陸穩定格局的基石。

  如果奚一雲想法有變,一茅齋便有可能更加靠近青山宗,到時候該怎麼辦?

  秦皇顯得很不在意,說道:「我對你說過,我很想忘記一些事情,而現在我已經忘記了很多。」

  白早又沉默了會兒,說道:「那現在你可以收手了。」

  「我記得你是掌門的愛女,但我同樣記得,真人說的很清楚,仙菉必須留在雲夢,歸誰卻是各憑其能。」

  秦皇看著她平靜說道:「如果你不同意我的做法,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不會攔你。」

  白早再次沉默會兒,然後說道:「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等你冷靜些,明天我再與你談。」

  ……

  ……

  為了那張長生仙菉,白千軍願意忘記那些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情,那麼與他進行再多的談話也沒有意義。

  白早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當天夜裡,咸陽皇宮便發生了一起驚人聽聞的宮變。

  那位怯懦了一輩子的皇后娘娘帶著十餘名宮女試圖暗殺秦皇。

  數枝極珍貴的天地消散香燒成灰燼後,皇后娘娘與那些宮女向著榻上沉睡的秦皇撲了過去。

  有的宮女是想要為那些被秦皇虐死的同伴報仇,有的宮女是因為絕望,皇后娘娘因為什麼則是無人知曉。

  她們用了最堅固的蛟繩綁住了秦皇,然後舉起淬了劇毒的匕首插向他的胸口。

  她們沒有想到,哪怕睡覺得時候秦皇依然穿著貼身的軟甲,匕首沒能殺死他,反而讓他從昏睡中醒來。

  他冷酷地注視著皇后與那些宮女,用真元逼出香毒,掙斷蛟索,一掌拍死了離得最近的那名宮女。

  這場行刺就此草草收場,卻是秦皇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就連卓如歲與奚一雲都沒能做到這種程度。

  暴怒的秦皇當即開始了極其血腥的清洗與報復。

  咸陽城裡,騎兵殺來殺去,火勢剛熄的咸陽學宮再次被點燃,這次直接燒成了廢墟。

  待所有動盪都平息之後,秦皇才冷靜下來,帶著鐵騎闖進淑宮,想要去質詢這一切的源頭。

  淑宮已然人去殿空,池塘裡的秋荷在風裡不停地搖晃,就像是在取笑他。

  秦皇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找到公主殿下,但……不要動她,朕要親手殺了她。」

  ……

  ……

  滄州本是楚國北方要塞,由靖王府管轄,當年因為楚皇殺了靖王世子,靖王一怒之下投了秦國。

  於是這裡便成了秦國的滄州郡。

  如今靖王被秦皇封為南王,居住在原楚國的都城裡,但為了確保自己與部屬的安全,還是在滄州留下了大量軍隊。

  滄州城裡更是秘密儲備了很多糧草與軍械,還有很多暗井,一旦起兵,即便秦軍圍城,也能支撐數年。

  在舊靖王府的書房裡,白早右手拿著筆,對照著資料在紙上寫著什麼,籌劃接下來應該如何做。

  滄州城的一切,包括軍隊、糧草、地道甚至軍官與謀士,都是童顏留給她的。

  從很多年前開始,他便對那個人有所警惕。

  當今的秦皇,那時候還是北海郡的少年武神白晝。

  王府裡忽然響起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推開,秦皇走了進來。

  從不離開咸陽城的他,居然來到了千里之外的滄州。

  本應在南都的靖王,竟然也出現在秦皇的身後。

  隨秦皇、靖王一道到來的還有很多秦軍高手,以及……童顏曾經的部屬。

  白早擱下筆,望向那些部屬。

  那些部屬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秦皇背著手在書房裡走了一圈,頗有興致地看著書架上的書。

  「當年世子就是在這裡給朕寫信的?」

  他對靖王問道。

  靖王應道:「是的,陛下。」

  秦皇點了點頭,然後望向桌後的白早,臉色漸漸冷漠起來。

  靖王與那些人都退了出去。

  秦皇盯著白早說道:「當年他在這裡為我們打下這片大好江山的基礎……而你卻想在這裡毀了這一切?」

  白早靜靜看著他,說道:「這一切本來就是他的。」

  「他以為死前替你安排好了一切,卻沒有想過,人死便如燈滅,便是連自己的墳頭都無法照亮,更何況他人陰暗的內心?就像楚國那位張大學士,死前安排的再好,又有什麼用?」

  秦皇看著她語重心長說道:「你是女人,童顏留下的那些人怎麼可能相信你?」

  白早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看來你真的忘記了很多事,不然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青鳥就在窗外的枝頭。

  雲夢峰頂有座雪山。

  中州派最厲害的是白真人。

  白真人是女人。

  秦皇神色微變,轉而說道:「童顏與你準備了這麼長時間,結果卻如此簡單的失敗,你會不會覺得太虛無?」

  「虛無這個詞你與奚一雲也說過。」

  白早說道:「人們往往是害怕什麼才會不停提起什麼,你是不是害怕自己費盡心機,最終卻落得一場空?」

  秦皇神情冷漠說道:「朕不與你做口舌之爭,仙菉的歸屬自然會證明誰才是對的。」

  白早說道:「你很難成功,因為這裡還有別的人。」

  秦皇說道:「何太監?你自己也說過,他一個人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我說的是井九。將來你可能會忘記很多事情,比如這個名字,但希望你記住我今天的話,他一直都在。」

  這是白早在青天鑒幻境裡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她取出一本有些泛黃髮舊的書翻開,沒有再看秦皇一眼。

  那本書裡的文字有些奇怪,是自創的異體字。

  她也看不懂這些文字,但能猜到第一頁的第一行寫的內容應該是:我是童顏。

  看書容易累,看那些看不懂的文字與符號更容易累。

  她閉上眼睛休息了會兒,睜開眼睛時,便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間書房,甚至已經不在那個世界裡。

  天光從洞頂落下,照在緩緩移動的青天鑒上,與她離開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一閉,一睜,便是數十年時間。

  對凡人來說,真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她回思著幻境裡的歲月,沉默了很長時間。

  從咸陽到北海郡再到咸陽,她在青天鑒裡的一生,其實都是自己安排的。

  哪怕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問題。

  如果她想成為女皇,會面臨極大的阻力,所以才會有逃難故事的發生以及北海郡起兵。按照原定計劃,成為秦皇的白千軍會吸引所有的注意力與仇恨,然後到了某個時刻,她再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站出來振臂一呼。只不過她與童顏都沒有想到,何太監在趙國遇到了一位極優秀的皇帝,而張大學士又強行替楚國續命二十年,導致局面變得更加複雜。

  所以對白千軍的選擇,她沒有任何怨言。

  她忽然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轉頭望去,發現是那位奚一雲正看著自己,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他比白早先從幻境裡出來不過片刻。

  不愧是一茅齋的書生,哪怕剛在幻境裡經歷了如此慘事,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白早很是佩服,想著咸陽皇宮裡的事情,抱歉說道:「真是得罪了。」

  奚一雲並不在意,微笑著問了一個問題。

  他最關心的不是自己死後秦皇如何對付那些弟子,因為結局已經能夠猜到,他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楚皇應該就是井九,他現在還沒出來,那他到底藏在哪裡?」

  白早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現在青天鑒旁只有三個人還在沉睡。

  白千軍坐在最前方,眉間偶爾會抽動一下,顯得極其痛苦。

  何霑彷彿真的睡著了,光頭不停點著,似困得不行,又像是在贊同某種道理。

  井九依然如故,閉著眼睛,睫毛不眨,神情平靜,如畫中仙人。

  那個琉璃鈴鐺懸在他身後的空中,隔一段時間,便發出一聲輕響。

  白早不知道何霑在哪裡,更不知道井九在哪裡。

  她對著奚一雲搖了搖頭,起身向洞外走去。

  來到回音谷裡,童顏一直在等她。

  分別不過這些天,對她來說卻已經是很多年。

  她認真行了一禮。

  童顏微微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沒有避開,待她起身後說道:「你可知道井九後來去了哪裡?」

  白早睜大眼睛,很是吃驚,心想那是青天鑒的世界,青鳥是鑒靈,自然知道井九在何處,為何你會來問我?

  童顏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麼,神情凝重說道:「井九不見了。」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 23:20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後的問道者

  很多人都以為井九已經葬身在楚國皇宮的那把火裡,白早自然不這樣認為。

  只不過她也不知道井九去了何處,就像青天鑒幻境裡的所有人一樣。

  但在她想來,現實世界裡的人肯定能通過青鳥知道井九在哪裡,誰想到就連青鳥都失去了井九的蹤跡。

  看著童顏的神情,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也有些不安。

  擔心的當然不是井九而是白千軍。

  道雖不同,終究是同門。

  最後在滄州靖王府裡的書房裡,白千軍讓所有人退下,把自己殘存的驕傲全部留給了她,不想讓她看輕,給她一個機會與他正面戰鬥。白早選擇放棄,便是不想兩敗俱傷,影響到仙菉的歸屬。

  她是中州派弟子,便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仙菉留在雲夢山,哪怕知道對手是井九。

  童顏與白千軍也是這樣想的,雖然從始至終白真人沒有這樣要求過他們。

  「我想不明白,青鳥是鑒靈,為何會不知道井九藏在哪裡。」

  童顏淡眉微皺。

  「何霑呢?幻境裡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難道青鳥也找不到他?」

  白早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青天鑒出了什麼問題。

  童顏指著天空說道:「何霑在那裡。」

  白早順著他的手指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片碧藍。

  她看到的並非天空的顏色。

  那片碧藍明顯與四周真正天空的顏色不同,更加幽然,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

  那是還天珠投射出的畫面。

  那是大海。

  ……

  ……

  無比廣袤的碧藍海面上,有一個很小的黑點。

  隨著青鳥從高空向海面飛去,那個小黑點越來越近,直至被看清楚,原來是個人。

  那人穿著太監的衣服,背著雙手,在平靜的海面上緩步行走。

  他的臉被曬的有些黑,不再像當年那般蒼白,眉宇間的那抹沉鬱,也被陽光驅散,顯得開朗了很多。

  他感應到青鳥的靠近,抬頭向天空看了一眼,眼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青鳥再次飛起,畫面被急速拉遠,碧藍的海面仍然佔據著整個畫面,然後漸漸出現了無數條極細的白線。

  一道白線便是一艘巨船。

  白線至少有百餘條,那便是百餘艘巨船。

  那人行走在海面上,看似緩慢,竟要比這些巨船更快。

  百餘艘巨船組成的船隊,就這樣跟著他向著大海深處進發。

  ……

  ……

  看著天空裡的畫面,回音谷外的修行者們震撼無語,只有瑟瑟拉著那位水月庵少女的手,高興地喊著什麼。

  那人在幻境裡的境界應該是元嬰初境。

  這樣的強者修行者們都看過不少,這樣的畫面卻是少見。

  到了這等境界,為何不選擇馭劍飛行,或是御空而去,卻要在海面上行走?

  白早也很不解,問道:「他在做什麼?」

  「他在逍遙。」

  童顏看著天空裡的大海,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終於從蘇子葉背叛、裴白髮之死裡解脫出來,用果成寺的話來說,就是心障已消。

  笑容漸漸消失,他越發不解,既然青鳥能夠找到何霑,那就沒有理由找不到井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童顏看了白早一眼。

  白早沒有說話。

  在幻境裡的時候,童顏便已經猜到井九準備怎麼做,然後她也猜到了。

  但從歷史進程來看,井九的嘗試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

  ……

  十餘天後,雲夢山的天空依然晴朗,湛藍的天空裡出現了更深的藍,那是幻境裡的大海。看似單調的大海,其實很複雜,如果你願意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海水分了無數層,有著濃淡不一、味道不同的色彩與質感。

  如果有風來,大海便會變得調皮很多,繼而狂暴,如果安靜時,則會像透明的鏡子般令人心悸。

  更何況大海裡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魚與飛鳥,還有吃魚與飛鳥的海獸,還有很多島,甚至還有別的大陸。

  何霑的船隊抵達了兩處異大陸,暫時沒有深入探險,而這時候他已經離開趙國二十年。

  一天傍晚,他有些無聊,潛入海底抓了一隻巨大的海龜,給每艘船都分了些龜肉。

  海龜的肉怎麼做都有些粗礪難嚼,但如果烤來吃,別有一番風味,就像是剛風乾幾天的生牛肉。

  何霑躺在竹椅上,喝著美酒,嚼著龜肉,瞇著眼睛,吹著海風,很是快活。

  遠方的海面上忽然生起一道煙花。

  他微微瞇眼。

  海商送來了最新的消息。

  趙太后病死了。

  事實上,這已經是七十天前發生的事情。

  何霑沉默了會兒,把嘴裡的龜肉吐到甲板上,說道:「太難吃了。」

  然後他提著酒壺去到甲板的最後方,那裡被船艙的陰影覆蓋著。

  何霑在那片陰影裡站了一夜。

  也不知道那壺酒他是自己喝了,還是灑進了海裡。

  第二天,當年那些緝事廠的官員、如今海上的各方霸主們趕到了這片海域。

  他們只有一個問題:「大人,回嗎?」

  何霑看著海那邊平靜說道:「認識的都快死光了,回去做什麼?」

  ……

  ……

  沒有任何意外。

  趙太后死後不到三年,趙國便被秦國所滅,趙國皇帝被封為河間郡王。

  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想,秦皇陛下做的如此刻意,怕不是想激怒那位消失已久的何公公,把他引出來。

  就像世人對楚皇的評價,趙國亡國後,人們才開始懷念那位何公公,然而時已晚矣。

  緊接著,秦國用了一年時間便滅了齊國,又用了四年時間,把逃至北荒的蠻人部落趕盡殺絕。

  至此天下一統,秦皇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

  他的視線投向了東南方,數百里外的一座山。

  秦皇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但他沒有忘記在這個世界聽到的第一句話。

  「不管用什麼方法,如果能統一大陸,成為天下共主,便能得到神使認可,獲得青銅鼎,得到長生仙菉。」

  那座山叫做不周山。

  山裡有座廟。

  傳說神使就在那個廟裡。

  只是從來沒有人看見過,因為沒有人能夠靠近那座廟。

  這些年秦皇暗中派了很多人去不周山,沒有一個人能夠回來。

  這越發堅定了他的信心。

  他決定封禪不周山。

  ……

  ……

  從咸陽到不周山之間是莽莽群山,道路難行,密林難防。

  從秦皇決意封禪的那天開始,秦國征發了數百萬民工,破山毀林運石,開始修建一條大道。那條道路被命名為通天大道,寬三里,以夯泥為基,碎石為面,大道兩側二十里內被盡數清空,工程之浩大難以想像。

  為了修築這條大道,秦國橫徵暴斂,役民如奴,殘暴的統治激起無數次起義,最後都被秦國鐵騎血腥的鎮壓了下去。數十萬名民工與數量差不多的義軍屍體就被埋在道路兩側的泥土裡。

  第二年秋天,通天大道便修好了,秦皇沒有再多等一天,便宣佈封禪大典正式開始。

  數萬鐵騎與更多數量的軍隊、隨侍,拱衛著那座黑色的巨輦,緩緩行出咸陽城,走上了通天大道。

  如此規模的隊伍,只用了九天時間便來到了不周山下,可以想見秦皇是何等樣的迫切。

  這時候正是秋深時節,不周山裡滿山紅葉,如燃燒的雲朵一般,很是漂亮。

  秦皇沐浴更衣,焚香禱告,走上石階。

  他已經很老了,滿頭白髮,眼神冷酷如前,黑袍裡散發出來的霸氣彷彿實質一般。

  數十萬人在他身後跪下,如潮水一般。

  白早離開的時候曾經提醒過他,他可能會忘記很多事情,比如某個名字。

  秦皇確實已經不記得那個名字,但他總覺得有人會出現。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所以他按捺住性子,等了近兩年時間,也要先修好這條通天大道。

  他要先把那些反對自己的人都殺死,要清空通天大道兩側的所有山野,確保沒有人會打擾封禪。

  通天大道上沒有刺客出現,他不再擔心。

  這裡有數萬重騎,高手無數,就算是十個當年的墨公聯手,也不可能突破重圍殺到山上。

  秦皇離峰頂越來越近,有座小廟隱隱可見。

  數十名黑衣強者跟在他的身後,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這些強者都經過極嚴密的挑選,對秦皇無比忠誠,而且強大勇敢。

  秦皇對那座廟與神使的傳說還是懷著戒心,就像對任何無法掌握的人與事一樣。

  那些始終沒有歸來的死士,讓他有些不安。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道路盡頭出現一座小廟。

  秦皇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不知何時,青鳥從遠方飛來,落在枝頭,靜靜看著眼前的畫面。

  回音谷外的修道者們也在看著這幕畫面。

  秦皇將要獲得最後的勝利,仙菉還是會留在雲夢山。

  這是很多人在問道大會開始之前便想到了的事情。只是人們想不明白,何霑為何會忽然放棄趙國的大好局面,乘舟出海,就此不理世事?最重要的是,井九到底藏在哪裡,難道他就準備這麼眼睜睜看著秦皇問鼎?

  瑟瑟很是著急,心想那個漂亮笨蛋不會是把規則弄錯了吧?這可不是誰在幻境裡活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如果秦皇得到神使認可,問鼎成功,這場問道大會便會即時結束,所有問道者都會被送出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天空,童顏與白早在看,白真人也在看。

  她站在峰頂,靜靜看著天空裡的畫面,不知為何臉上沒有一點喜意。

  ……

  ……

  秦皇回首望向來時路,看著如玉帶般的石階,以及山下如黑潮般的臣民和大好河山,生出無限感慨。

  一路行來,無數艱辛,捨去很多,忘記很多,他終於走到了這裡,再也無人能夠阻止他。

  但他很快便要捨去這一切。

  他轉身走到廟前,便看到了那個青銅鼎。

  他有些意外,那個青銅鼎比他想像中要小很多,看著竟可以一手掌握。

  一個人站在青銅鼎旁,背著對廟外。

  那人穿著白色長袍,黑髮如瀑,垂落至地,隱有仙意,想來便是神使。

  秦皇解下皇冕擱到地上,提起前襟跨過門檻,跪倒在地,謙卑說道:「皇帝晝拜見神使大人。」

  白衣人轉身,黑髮隨風分開,露出了臉。

  那張臉清冷而絕美,絕非凡間能有,果然是仙人。

  秦皇抬頭望過去,正想讚美神使,忽然覺得這臉有些眼熟,不由愣住了。

  「你不是神使?」

  秦皇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震驚至極的喊道:「不!你是井九!」

  井九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秦皇覺得好生荒唐,臉色蒼白喊道:「這不可能!你怎麼能在這裡!」

  你在翻山越嶺的那一邊,拋箱棄馬、割繩絕義,背著辱罵與詛罵,艱難獨自前行,終於走到了峰頂。

  卻忽然發現這其實只是廣闊天地裡的一個小山丘。

  最關鍵的是,你的對手早就已經在這裡等候。

  這確實是最荒唐的事。

  也是最痛苦的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3 23:16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使現身
  ……

  ……

  山風吹入廟裡,有些微涼。

  秦皇看著身前的井九,臉色蒼白至極,這時候他已經冷靜了些,但還是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楚國被滅三十餘年,皇宮裡的那場火甚至已經被世人遺忘,誰能想到,這個人還活著,而且居然躲在不周山的廟裡!

  小廟是神使的居所,除了他這個有資格問鼎的天下共主,沒有任何人能夠跨過那道門檻。

  他盯著井九的眼睛,滿臉荒謬問道:「你憑什麼在這裡!」

  井九說道:「我一直都在這裡。」

  秦皇憤怒至極,說道:「不可能!這些年我派了無數死士過來,沒有一個能回咸陽,神使憑什麼對你網開一面!」

  井九這才知道那些不時前來打擾自己修行與清靜的傢伙來自何處,說道:「他們是被我殺的。」

  秦皇再次愣住,看著他的眼睛不確定說道:「是你殺的?那神使呢?」

  井九說道:「這裡沒有神使。」

  秦皇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小廟四處,卻確實什麼都沒看到。

  ……

  ……

  那年井九在皇宮裡放了一把火,趁亂離開楚國都城,便來到了不周山。

  別的問道者或者還需要通過傳說,或者某些線索,來尋找傳說中的青銅鼎在哪裡,他有青鳥幫助,自然不需要。

  在這裡,他看到了青銅鼎,卻沒有看到神使。

  時機未到,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青銅鼎,不管對它做什麼,都沒有什麼反應。

  井九確認後,沒有再理會它,但也沒有離開,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按照青鳥的說法,這裡應該是禁地,那麼青鳥找不到他的蹤影,對外界也有了一個很好的解釋。

  他在這裡住了很多年,準確來說是躺了很多年。

  他砍了些竹子做了個竹椅,尋常日子便躺在廟外的空地上,落雨的時候便會搬進廟裡,當然不會忘記把廟門開著。

  春天的時候,滿山青翠,秋天的時候,滿山紅葉,冬雪落下時,又換了白衣,盛夏之時,還有溪水可以清心。

  不管雨雪天氣,還是晴空萬里,不管是躺在竹椅上,還是把腳泡在溪水裡,他都在修行。

  就這樣,他在這裡過了幾十年,就像在神末峰一樣,很是簡單甚至枯燥。

  只是最近這些年,隔段時間便會有人來到廟前,然後被他殺死。

  神使依然沒有出現。

  鼎還是那個鼎。

  他明白了些什麼。

  那年秦皇坑殺齊國書生的時候,他就在崖畔看著咸陽城。

  以他當時的境界實力,想要殺死秦皇,有些困難,但並不是完全做不到。

  可是他沒有去咸陽,哪怕現在境界更強,他還是沒有離開這裡的意思,只是靜靜等著秦皇自己出現。

  昨日不周山下傳來動靜,他知道時間到了。

  秦皇在山腳下沐浴更衣、焚香清心的時候,他也在做著類似的事情。

  他去溪邊洗了個澡,用手抹掉了長鬚,換了件新衣裳。

  作為一名天生的修道者,他對很多事情都很淡然,但畢竟在這個世界生活了數十年,即將離開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來了難得的認真。

  ……

  ……

  「你真的很聰明,居然躲在這個地方。」

  秦皇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很是陰沉憤怒:「但神使怎麼可能允許你這樣做!」

  「我說過這裡沒有神使。」井九說道:「我只是在等你。」

  秦皇的聲音更加冷厲:「等著殺我?」

  「不止於此。」

  井九的手握住了劍柄。

  那把劍很短小,劍鞘居然是木頭做的,難道劍身也是同樣的材料?

  秦皇眼瞳驟縮,厲聲喝道:「護駕!」

  出聲之前,他的腳已經重重蹬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碎響。

  石板碎裂。

  巨大的反震力讓他的身體彈向廟外。

  就像狂風捲落葉一般。

  廟外的秦國強者早已做好了準備,一部分攔在了秦皇身前,另一部分向著井九殺了過去。

  無數道強大的氣息籠罩了峰頂,凌厲而可怕。

  那些迸射的石礫與煙塵忽然靜止在了空中。

  那些輕輕晃動的樹梢也靜止在了風中。

  那些強大的氣息彷彿也變成了冰柱靜止在了時間裡。

  數十道虛影出現在峰頂,看著就像是同時出現,又似乎有某種先後順序,只是無法分清。

  那些虛影都是井九。

  苦修數十年的他實在是太過強大。

  在青天鑒幻境裡問道者是神魂狀態,幽冥仙劍的速度可以達到難以想像的程度。

  靜止的空間與時間恢復了正常。

  山風乍起,先響起的是無數道清楚至極、無比密集的劍斬聲。

  擦擦擦擦!

  那些秦國強者保持著防禦或是進攻的姿態,身上平空出現了很多道筆直的劍痕。

  下一刻,那些秦國強者變成了方正的肉塊,散落在地面。

  井九站在原地,手握著劍柄,彷彿沒有動過,實則已經出了無數劍。

  他的劍實在太快,血水都還來不及從那些秦國強者的身體裡噴出,直至落到地上,才濺出來了些。

  當年在楚國皇宮,他提劍殺死陳大學士與那些武將、高手時還費了些力氣,現在則是如此輕描淡寫。

  秦皇臉色蒼白,想要御空而走,忽然左腿上出現一道血線,齊膝而斷。

  曾經救過他性命的那件珍貴軟甲,這一次沒能起到任何作用,直接崩裂開來。

  井九的劍在他的身上劃開一道極長的血口,從肩一直斜伸到腰間。

  無數鮮血噴射而出,變成霧般,把廟裡的白牆噴紅。

  青銅鼎上也落了些血珠。

  井九白衣勝雪,沒有沾上一滴。

  秦皇慘叫一聲,跌坐在地。

  井九第一次真正抽劍。

  他的動作很緩慢,劍身與鞘發出清楚的摩擦聲。

  這劍居然真的是木頭做的。

  木劍極輕,如紙一般。

  只有這樣,才能配合幽冥仙劍的速度。

  井九握著木劍擱在秦皇頸邊,只需要微微用力,便能砍斷他的頭顱。

  哪怕是木劍,隔得如此之近,還是會很冷。

  秦皇顧不得斷腿處湧來的痛苦,聲音微顫說道:「不要殺我。」

  井九靜靜看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神使一直沒有出現,是因為你沒能成為天下共主,沒有資格問鼎。」

  秦皇臉色蒼白說道:「只有朕才有這個資格。」

  井九平靜說道:「是的。」

  秦皇眼裡生出決然的神色,說道:「讓朕活著,待朕拿到仙菉,與你共同感悟,仙氣也分你一半!」

  青銅鼎上的那些血珠忽然滾動起來,然後開始生起細泡,就像是沸騰一般。

  沒用多長時間,那些血珠便幹了,留下的斑駁痕跡很像是用硃砂寫成的某種怪字。

  血珠滲進鼎裡,青銅鼎表面的紋路如水波一般流動起來,生出數道青煙,青煙裡有個小人若隱若現。

  那個小人高約兩尺,手裡拿著筆與紙,穿著史官的衣服。

  「神使!」

  秦皇蒼白的臉上生起興奮的紅暈,厲聲喝道:「看到沒有!朕才是天命所歸,只有朕的血才能請出神使!」

  井九沒有理他,看著青煙裡的那個小人,心想你終於出現了。

  他就是在等這件事發生,不然早就一劍殺了秦皇。

  現在神使已經出現,那還等什麼呢?

  秦皇看著井九的側臉,感受著頸間木劍傳來的寒意,猜到了他的想法,臉色再次蒼白。

  「你就算殺了朕,依然無法得到神使的認可。」秦皇眼裡出現一抹狠色,說道:「殺了我,誰都得不到仙菉,你好不容易藏到了今天,難道要冒這種險嗎?放了我,我給你三分之一的仙氣!」

  井九依然沒有理他,只是看著青煙裡的那個小人兒,也就是所謂的神使。

  神使拿著筆在紙上寫著什麼,感應到他的目光,抬起頭來說道:「是的,他說的沒有錯。」

  井九說道:「原因。」

  「天下共主才能問鼎,你只是個廢帝,有什麼資格讓我認可?

  神使面無表情說道:「你在這裡幾十年,我都沒有出來見你,你心裡應該有數才是。」

  井九說道:「我現在可以殺了他。」

  神使說道:「你就算殺了他也沒用,史書上那些刺駕成功的人們又有幾個成為新的皇帝?」

  聽著這番對話,秦皇的眼神越來越自信,看著井九說道:「如果你再不答應朕的條件,朕便只能給你四分之一。」

  井九還是不理他,看著神使說道:「你只是個死物,有什麼資格判斷問道的勝負。」

  「我是青天鑒的規則,沒有生死,我的判斷便是最後的決定,你只能接受。」

  神使把手裡的紙翻轉過來,說道:「而且我相信沒有人會質疑我的公平,因為一切有據。」

  那張紙上寫著無數個字,記載的是問道者們進入幻境後的經歷與事跡。

  井九沒有去看那些東西和那個榜單,靜靜想著某些事情。

  不遠處的樹枝上,青鳥靈動的眼眸裡有滿地血水、舊廟銅鼎,還有擔心。

  她曾經對井九說過——她是鑒靈,並非規則。

  井九沒有忘記這句話。

  他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做成那件事情,無法得到她的幫助,只能自己去面對。

  直面規則。

  「我知道你對自己排名如此之低肯定不服,但你生而為帝王,卻自我放逐,無論政績、民生、民望都是一塌糊塗。」

  神使指著紙上的記載點評道:「看看你做的這些事,不服也不行。」

  井九忽然收回木劍。

  秦皇頸間一輕,以為他準備答應自己的條件,眼神微變。

  他想著如何爭取更多好處,卻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井九提著劍走到青銅鼎前,看著神使說道:「按照你們中州派的標準或許有道理,但我是青山弟子。」

  神使說道:「既然參加問道,那麼青山弟子也應該……」

  井九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我在這座山裡等了你幾十年,不是為了等你說這些廢話,而是等你把鼎交給我。」

  秦皇扶著廟門站起身來,聽著井九的話,臉上露出荒謬至極的神色,心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神使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聽錯,你似乎是在威脅我?」

  井九說道:「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5 00:02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與天公試比高

  莽莽群山出現在天空裡,還有那條在高空遠眺也能清晰看見的筆直大道。

  修行者們看著秦皇登上高高的石階,來到山頂小廟,看到那個白衣如仙的男子。

  回音谷外響起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人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井九居然一直躲在神使居住的不周山裡!

  難怪就連青天鑒靈都無法找到他的蹤跡,只是規則允許他這樣做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次令人們震驚。

  隨秦皇上山的數十名秦國強者被盡數斬裂,秦皇重傷,而井九的劍似乎都沒有拔出來。

  回音谷外有很多真正的修行強者,眼力不凡,自然能看出來井九已經出劍,只是速度太快,身法玄妙莫測。但他們不知道井九用的究竟是什麼劍法,驚歎不已,心想青山的劍道天才即便在幻境裡竟也是如此了得。

  接著神使出現,拿出了那張紙。

  那是數十年問道。

  從問道者們初入幻境,其間風雨飄搖,白雲蒼狗,碧海藍天,直至秦皇封禪,被井九重傷於廟。

  那張紙最下方寫著二十六個名字,那是進入幻境的二十六名問道者,按照他們在幻境裡的停留時間長短、所建功業排出名次。榜單前列是幾個熟悉的名字,童顏第五,白早第四,奚一雲第三,何霑第二,白千軍自然居首。

  回音谷外的修行者議論紛紛,尤其對何霑頗感可惜,如果他不是忽然放棄大好基業,毅然遠赴海外,以他在幻境裡展現出來的能力與權謀,應能與白千軍一爭高低。

  有些意思的是,榜單倒數第一並不是最先離開幻境的問道者,而是那名叫做姜瑞的散修。

  想著那名散修在幻境裡的醜態以及最後慘淡的結局,修行者們很是不恥。

  青山弟子么松杉挑眉問道:「此人在何處?」

  有人應道:「好像早就已經離開,應該是怕何霑出來弄他。」

  大樹下,那位水月庵的少女聽著這些議論,望向瑟瑟,小聲問道:「你真準備把他一直關著啊?」

  瑟瑟說道:「我可聽不懂你說什麼。」

  事情做就做了,但承認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榜單倒數第二是那位崑崙弟子。

  井九與卓如歲的名字出現在很不起眼的中間段。

  這讓很多人感到吃驚,青山弟子們更是劍眉微挑。

  在他們想來,卓師兄殺了最多的問道者,小師叔更是了得,憑什麼排在這裡?

  如果放在平時,青山宗必然不會答應,只是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解決。

  神使說得很清楚,只有白千軍才能拿到仙菉,那井九應該怎麼辦,真的答應秦皇的條件?

  無數視線落在天空裡,注視著廟裡的井九,猜想他會如何選擇。

  在人們想來井九應該會答應秦皇的條件,即便是方景天與南忘這兩位青山大人物也持相同的看法。

  如果白千軍死在井九劍下,這次的問道大會便沒有勝者,仙菉還是會留在雲夢山,對中州派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為青山宗的利益考慮,井九也應該答應他。

  白千軍便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會如此強硬。

  回音谷外忽然再次響起一陣驚呼,因為他們看著井九提劍走到神使面前,然後聽到了那段對話。

  童顏與白早來到青天鑒旁,奚一雲與其餘的問道者也來到了這裡。

  他們看著閉眼沉睡中的井九與白千軍,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那個琉璃鈴鐺忽然發出一聲極其清脆的鳴聲。

  井九站了起來!

  眾人吃驚想著難道幻境裡的事情結束了。

  但井九的眼睛並沒有睜開,氣息也沒有任何變化,明顯沒有醒來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神魂在幻境裡面,真身為何能動?

  難道他居然連通了真實與虛幻?

  看著這幕畫面,包括白早與童顏在內,所有人都震驚的無法言語,覺得好生不可思議。

  ……

  ……

  威脅的前提是你有能力傷害、甚至消滅對方。

  所有人都覺得很荒唐,就像秦皇一樣。

  神使是青天鑒的規則具象化,那井九如何傷害甚至消滅對方?

  「規則就是這個世界運行所遵循的法則。」

  神使的聲音還是那般平靜。

  那些必須被遵循的法則,是無法被改變的,更無法被抹滅。

  比如春天的時候樹會變綠,秋天的時候會變紅,然後落下,變成腐泥。

  比如小溪會往下流,遇著山崖形成瀑布,匯成潭水。

  比如冰冰於水。

  比如青青於藍。

  神使繼續說道:「我的能力是這個世界的上限,這也是規則。」

  井九說道:「墨公當年觸摸到了上限,所以遇著雷劫。」

  「不錯,他知道自己無法逾越,所以選擇了放棄。」

  神使說道:「在這個世界裡沒有一種力量可以超過我,因為我就是那道線本身。」

  井九說道:「所以你對那道線之上的世界一無所知。」

  「你到底在發生什麼瘋?」

  秦皇再也聽不下去了,喘息著說道:「如果他可以被戰勝,我們這些人為何要如此辛苦爭搶問鼎的資格!」

  井九說道:「我沒有搶過。」

  秦皇愣住了,想著這些年的事,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覺得好生不可理喻。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是瘋的……你這個瘋子!」

  來到青天鑒幻境裡的修行者,每個人都自幼勤奮修行、努力,不肯浪費半點時間。

  因為他們想要獲得更高的位置與權勢,最終成為真正的天下共主,以求得到神使的認可。

  井九生來便是楚國皇子,很順利地成為皇帝,按道理來說,他起步的位置要比別的問道者都高,但是……

  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

  ……

  「墨公當年差天一線,差我亦是一線,我與天差不多齊。數十年後,我想知道究竟是天高,還是我更高。」

  井九說完這句話,揮劍斬向神使。

  神使沒有動,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輕薄的木劍,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振動,發出嗡鳴的聲音,足以切開世間最堅固的事物。

  然而,它無法斬開青銅鼎上散出來的煙霧。

  木劍遇煙而潰,變成無數粉末,隨風飄散,如青煙一般。

  青煙裡,神使靜靜看著井九,沒有憐憫,沒有同情。

  再如何強大的劍道修為,在規則面前都沒有意義。

  井九依然平靜,放掉手裡殘餘的劍柄,向前踏了一步,便要走進青煙裡。

  神使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那雙無情無識的眼眸裡忽然出現匪夷所思的情緒。

  擦擦擦擦,無數聲極鋒利的劍鳴聲在廟裡響起,然後迅速擴散至整座不周山,落在所有人的耳裡。

  轟的一聲巨響!

  小廟變成無數碎屑,激散而出。

  秦皇渾身是血,慘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知生死。

  陽光散落峰頂,已然沒有井九與神使的身影。

  ……

  ……

  山間的瀑布忽然倒流,溪水驟漲。

  滿山紅葉忽然漸漸變綠。

  極寒之地的冰忽然變得滾燙起來,蒸出無數雲霧。

  海上起了一場大風,海面卻平靜如鏡。

  無數雲霧彙集至不周山的上空,變成如鉛的厚雲,遮住了太陽。

  幽暗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一道筆直的劍光。

  無數天雷落下,釋放出恐怖的威能。

  閃電照亮天空,又驟然消失。

  那道劍光依然向上而去。

  在劍光的四周,隱約出現無數道身影,實則都是一人。

  ……

  ……

  青天鑒的世界裡,出現了無數異象。

  不周山處的動靜,吸引了無數視線。

  河間郡的一間王府裡,那位中年王爺看著天空裡的飛沙走石,臉色蒼白,害怕不已。

  南方某處山野,已然垂垂老矣的張大公子,看著忽然在深秋生出的野花,又看了看極遠處天空裡的那道劍光,忽然生出某種猜想,顫顫巍巍地跪到地上,叩了三個響頭,然後舉起雙臂,用蒼老的聲音嚷道:「陛下威武!幹死他們!」

  大海深處,所有船隊都緊急駛回了島間船塢,何霑一個人留在了海面上,感受著天道法則的細微變化,低頭不語。

  青鳥依然在枝頭,看著雷電交織的陰雲與那道不肯回頭的劍光,很是憂慮,憂的是井九能不能成,還有就是……都被人看了去,將來不知道有多少麻煩。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看似很長。

  其實很短。

  天空忽然放晴,一片碧藍,就如遠方的海。

  雷鳴電閃不再,那道劍光也消失無蹤。

  小廟已經變成廢墟,青銅鼎靜靜留在原處,散出青煙。

  青煙裡,神使的身形漸漸顯現出來,比先前淡了很多。

  井九回到峰頂,帶來一陣清風。

  清風拂過,青煙漸散,神使的身形也隨之離散,化作無數光點,消散無蹤。

  井九的神情有些疲憊,在原地站了會兒,才走到青銅鼎前。

  青銅鼎彷彿回到最初的模樣,但已經有了變化,那些紋飾裡隱隱透出亮光,隱有仙意溢出,難道仙菉就在鼎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5 23:34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奪鼎

  秦皇醒了過來,看著站在鼎前的井九,失魂落魄至極,喃喃道:「這不可能,規則怎麼可能被打破?」

  井九轉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問題真是愚蠢至極。

  修道的意義或者說目標,就是打破規則,擺脫束縛,飛升得大道。

  如果指望上蒼的憐憫或者允許,天雷不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必須不懼天雷,方能斬天而出。

  無論在真實世界裡還是在幻境裡,都是如此。

  從轉生在楚國皇宮的第一天,聽到腦海裡的那段話開始,他便沒有想過什麼問鼎。

  他想的是——奪鼎!

  成為天下共主,得到所謂神使的認同沒有意義,因為那依然是寄望於天、或者別的人。

  只要能夠突破規則,打破這個世界的上限,這鼎自然便是他的。

  在很多人包括秦皇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看來卻是所有問道者都應該做到的事情。

  青天鑒裡的世界固化不變,問道者來自外界,只要能夠保持道心清明,眼裡便不應該有那道線。

  以真實入虛妄,此間的規則又如何能束縛住他們?

  這件事情說起來簡單,實則非常困難,除了像井九這樣劍心通明、無視萬年風雨的人物,誰能做到?

  「就算你打破了規則,又怎麼拿到仙菉?」

  秦皇衝著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如果你得到神使承認,他會把仙菉給你,現在誰能給你!」

  青銅鼎表面的紋飾隱隱散出仙意,想來長生仙菉便在裡面,只是正如秦皇所言,井九該如何拿出來?

  「規則是世界的紋飾,消失之後,一切真實都將顯現。」

  井九沒有理秦皇,看著青銅鼎說道:「原來你就是仙菉。」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準備取鼎。

  他的手指離青銅鼎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他緩緩收回右手,靜靜看著青銅鼎,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是在等什麼。

  秦皇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湧起無數猜疑與不安。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井九換了左手,再次伸向青銅鼎。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便再無猶豫,他的動作如最輕的風與最快的閃電,握住了青銅鼎。

  過去的三十餘年裡,他在小廟裡看這個青銅鼎看了很多次,也握過很多次,確定只是普通的青銅鼎。

  但這一次他感受到了明顯的不同。

  一道極其強大的仙家氣息。

  還有一道極其幽然微渺的神念。

  青銅鼎忽然消失了。

  井九的神情變得很認真,左手握緊成拳。

  無數道明亮的光線從他的手裡射出,直接把他的手掌照的透亮無比,甚至就連骨頭都清晰無比。

  畫面秀美而又詭異。

  那些光線帶著極其清淡雅和的仙家氣息,看似溫和,卻不知道隱藏著多大的力量。

  井九雙眉微挑,身體顫抖起來。

  他這時候實際承受的痛苦遠超表現出來的程度。

  這是仙家氣息的衝擊!

  如果換作別的問道者,即便是道心最為堅毅的趙臘月,這時候也只有放開手掌一途。

  井九沒有放手,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像是紙一樣。

  峰頂遠處傳來一聲鳥鳴,似是警告。

  一道鮮血從他唇角溢出,但他還是不肯放手。

  遙遠的深空裡,甚至可能來自另外的世界,傳來一聲極其清亮的鈴聲。

  井九的眼神更加清明,近乎漠然,輕喝一聲。

  「收!」

  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本書被合攏。

  轟的一聲巨響。

  數百道悶雷同時響起,然後瞬間消散。

  不周山劇烈地震動起來,彷彿下一刻便會倒塌。

  峰頂的石礫廢墟盡數飄浮而起,向著四周疾速擴散而開。

  遠方的雲海也是同樣如此。

  無數事物被一道無形而宏大的力量逼退到了空間的邊緣!

  碧藍變得更加碧藍,澄淨變得更加澄淨。

  峰頂出現一片虛空。

  ……

  ……

  井九站在虛空中心,向天空望去。

  他發現天似乎薄了,那就是近了些。

  接著他往地面望去,發現地似乎厚了,那也是近了些。

  這也就意味著,天地似乎比先前近了數分。

  然後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依然緊握成拳,指間隱隱散發出絲絲仙意。

  那些仙意很淡,除了他應該無人能夠感知到。

  仙菉在手,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他舉目遠眺,從東方的碧海到西方的楚都,最後落在山間,發現青色的樹葉再次變紅。

  「走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他向虛空踏出了一步。

  ……

  ……

  雲夢山。

  回音谷。

  樓後洞府。

  青天鑒畔。

  很多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他從蒲團裡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所有問道者便知道有大事即將發生。

  井九忽然動了,向前走了一步。

  然後,他睜開眼睛,就此醒了過來。

  他望向四周,看到了柳十歲、白早、童顏、卓如歲、還一些沒記住名字的問道者。

  包括童顏在內,所有的問道者向著他齊齊躬身行禮,以為祝賀。

  井九點頭致意,看了柳十歲一眼,便抬步向洞外走去。

  那個琉璃小鈴鐺發出一聲清鳴,跟在他的身後。

  看著這幕畫面,眾人很是吃驚。

  問道者從青天鑒幻境裡回來後都難免會心生惘然,便是奚一雲這樣的人物也需要片刻時間才能真正平靜下來。

  誰能像他如此平靜,竟根本不需要時間消解真實虛幻的轉化,就像過去的數十年不存在一般!

  「你給我站住!」

  洞府裡忽然響起一聲憤怒的暴喝聲。

  人們轉身望去。

  白千軍坐在蒲團上,也已經睜眼醒來,眼裡滿是憤怒與不甘的情緒。

  「你這樣不符規矩!我不服!」

  童顏微微皺眉,於是變得濃了些。

  他知道師妹這時候不方便說什麼,準備開口。

  誰也沒有想到,白千軍這時候剛從幻境裡出來,還帶著秦皇的暴戾心性,恍惚之餘行事極為混亂。

  他使出天地遁法來到井九身後,一拳便轟了過去!

  他的拳頭裡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帶著極玄妙強大的氣息。

  井九轉身,也是一拳簡單擊出。

  白早暗道不好,井九不知道師兄動用了本命法寶,居然以拳相迎,只怕要吃大虧。

  她對井九的信心太足,根本沒想過要自己出手,這時候想要祭出南屏鍾也已經來不及了。

  青山宗修的是劍,中州派修的是玄門道法,都不以力量見長,但身為修行者,身堅逾鐵,拳頭自然也有如重錘。在所有人想來,兩隻拳頭相遇,必然會發出雷鳴般的轟鳴,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響徹洞府的,竟是一聲……

  「咔嚓!」

  這聲咔嚓非常清脆,就像是剛摘下的果子被某個少年用手強行掰開,又像是新鮮的甘蔗被人從中折斷。

  其實這聲音更像是年久失修的桌椅被人壓垮。

  就如不周山峰頂那座變成廢墟的小廟。

  咔嚓聲裡,白千軍的拳頭被震散,五指俱斷,本命法寶裂成碎片。

  那道難以想像的恐怖力量,循手臂而上,接連震斷他的臂骨與肩骨,便是肩骨與胸骨都裂出了無數道縫隙。

  摧枯拉朽,便是如此。

  白千軍被一拳擊飛,重重跌落在青天鑒裡,噴出無數鮮血。

  洞府裡一片死寂。

  人們震驚無比地望向井九。

  舉世皆知,尤其是在與卓如歲那場劍爭之後,井九可以說是年輕一代修行者裡的最強者。但白千軍也是中州派暗中培養多年的年輕天才,按道理來說,雙方的境界差距肯定沒有這麼大。

  為何井九與白千軍對拳,會有如此碾壓般的威勢?

  這絕對不是境界差距的問題,也不是劍元充沛的原因。

  人們的視線落在井九的拳頭上,發現他用的是左拳。

  童顏想起來一件事情——從青天鑒幻境裡醒來後,井九的左手一直握著,從來沒有鬆開過。

  想著幻境裡最後的畫面,他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猜想,難道井九並沒有把仙菉收起來,而是一直握在手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6 23:22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摘桃

  青天鑒已經停止轉動,白千軍落在上面,渾身是血,根本無法爬起。

  白早瞭解井九的性情,知道他不會就此罷手。

  果不其然,井九準備向青天鑒走過去。

  然而,白早還沒有來得及出聲,他便收回了腳。

  洞頂灑落的天光忽然變暗,一隻由青色光點凝成的巨手從天而降。

  白早悄無聲息站到井九的身前。

  童顏行禮道:「見過師尊。」

  洞府裡的問道者們才知道,竟是白真人到場,趕緊躬身行禮,斂神靜氣,哪敢出聲。

  那隻手落在青天鑒中間,拈起還天珠,也帶走了白千軍。

  過了一段時間,問道者們確認白真人已經離開,才紛紛直起身來,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很多。

  這時,青天鑒畔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怎麼就這麼著急呢?」

  說話的人是何霑,他已經醒了過來,眼裡沒有太多惘然與感慨,只有淡淡的追憶與不捨。

  人們才想起來,他竟是最後一個離開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只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等什麼?

  何霑站起身來,看著井九說道:「我在海上過的很是開心,你應該讓我再留幾年。」

  井九靜靜看著他說道:「此間也有碧海藍天。」

  何霑說道:「但沒有那些人。」

  井九說道:「這裡也有人。」

  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說的有理。」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眼童顏。

  然後他望向已經停止轉動、彷彿泥畫的青天鑒,說道:「總有一天我會再回去看看,你呢?」

  井九說道:「也許。」

  ……

  ……

  問道結束,青兒姑娘卻沒有再次現身,參加問道的年輕修行者們自行離開洞府,走出小樓,來到回音谷外。

  很多宗派的人們早在谷外候著,紛紛迎上前來,各種詢問與關切。

  柳十歲去了無恩門弟子所在的觀禮台,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么松杉、雷一驚等青山弟子很是興奮喜悅,走到井九身前,齊聲道:「小師叔威武。」

  井九平靜點頭,轉身望向從大樹下走過來的瑟瑟,說道:「你的鈴鐺很好用。」

  瑟瑟伸手把那個琉璃小鈴鐺召回袖裡,得意說道:「我的鈴鐺當然好用,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就好。」

  井九說道:「多五個。」

  聽著這話,瑟瑟眼睛驟亮,心想再多殺五個,那應該沒人敢生事了吧?

  水月庵少女站在她身邊,完全聽不懂她與井九在說什麼,一臉茫然。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水月庵少女完全沒想到他會與自己說話,看著他的臉,一時間竟有些無措,說不出話來。

  「搶了別人的問道名額,得了一張仙菉,居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過分!」

  瑟瑟佯作生氣說道:「記住了,這位師姐叫甄桃,不是假桃。」

  井九不知道她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心想難道這真的很過分,那是不是應該彌補些什麼?

  他看著水月庵少女的眼睛,認真說道:「名字很好聽。」

  甄桃覺得臉有些熱,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井九本就沒有對話的意思,繼續說道:「我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參加問道,所得仙菉自然也應歸於水月庵,但我暫時還不能給你們,要等一段時間。」

  聽到這話,甄桃有些吃驚,心想難道你還真要把仙菉給庵裡?

  吃驚的不止是她,而是在場的所有人。

  沒有人覺得井九是在用在找藉口拖延,因為這不是青山宗的行事風格,而且就算他不給水月庵也沒人能說什麼。

  可是……用了數十年的歲月才得到的仙菉,難道就這樣送了出去?要知道那可是仙菉,真正的仙家法寶,對修道者有著難以想像的意義,可不是普通的東西!

  青山弟子也很吃驚,在他們想來,仙菉是小師叔憑借匪夷所思的天賦與堅忍卓絕的數十年問道所得,自然想怎麼處置都行,只是仙菉太過重要,極有可能影響到宗派的整體實力,別的師長會同意嗎?

  ……

  ……

  還天珠被白真人取走了,青天鑒的世界裡便沒有了太陽。

  永夜就此來臨。

  溫度急劇下降,河流山川乃至樹木鳥獸,萬物皆被冰封,比真實世界裡的雪原還要寒冷,天地間一片死寂。

  這個世界裡沒有聲音,也沒有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停佇在原先的地方,保持著原有的姿式與動作,包括人類,沉默地等待著下一次幻境開啟。

  青鳥在黑暗的世界裡高速飛行,如閃電般穿梭,時而在凝固如脂在碧海上空,時而落在滄州城外的湖邊。

  看著荒涼而黑暗的世界,她的心裡生出無限的悲涼。

  按道理來說,這裡應該是她的世界,但她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就像過去數萬年裡的每次開啟與封閉,她只能無助地承受著這些輪迴——青天鑒是雲夢山的法寶,必須要服從主人的意志。

  除了悲涼,她的心裡還有很多警惕與不安,因為白真人取走了太陽,卻沒有召喚她出去問話。

  ——井九能夠拿到仙菉,離不開她的幫助,真人不應該察覺不到這些。

  想到井九拿到仙菉便乾脆地離開,連句話都沒有留下來,青鳥便有些生氣,心想真是無情的男人。

  比童顏差遠了。

  想著這些事情,她發現自己飛到了楚國皇宮,落在了簷角上。

  在這裡她看到過很多有趣的畫面。比如秦國小公主倒在楚國皇子的懷裡,比如黑瘦小侍衛拿著劍不停打瞌睡的模樣。當然,在這裡看到更多的還是那些無趣的畫面。比如墨公最終沒能拔劍,比如殺來殺去,比如井九只知道修行,卻不肯教自己究竟怎樣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忽然,她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有些不一樣。

  一陣微風在皇宮的紅牆黃瓦間穿行,穿過她的羽毛。

  這風沒有溫度,但有味道,帶著淡淡的鹹味與腥味。

  風來自海上。

  這是為什麼?

  青鳥揮動著翅膀飛起,在黑暗的天空裡,如閃電般高速穿行,在極短的時間裡,便在整個世界裡巡遊了三次。

  她再次落回楚國皇宮的簷角,轉首望向世間某處,眼神微亮。

  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嗎?

  她明白了。

  井九確實沒有給這個世界和她留下任何交待,但他留下了更寶貴的東西。

  他打破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個世界並未死去,總有一天會再次活過來。

  這個世界裡的人們也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再次醒過來。

  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不需要仙菉,不需要仙氣,不需要真人的法門,只需要這個世界與生活在世界裡的人們自己。

  青鳥再次飛了起來,如閃電般飛行,照亮夜空裡的每一處,以及世間的每個角落,滿是歡快的味道。

  閃電掠過,照亮某個山坡上的栗子樹,還有樹下的人影。

  ……

  ……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回到青山宗的觀禮台。

  白早覺得有些奇怪,不是因為他沒有與自己說話,而是她發現井九看似平靜,實則有些凝重。

  當初在雪原裡遇著那樣的危險,井九也沒有緊張,難道是因為仙菉的關係?

  童顏走到她身前,用眼神示意,她才醒過神來,望向身前的問道者們,平靜致意。

  此時在場的問道者都在青天鑒的世界裡生活了很長時間,短的也有十餘年,彼此沒有什麼恩怨,這時候在真實世界裡聚在一處,反而有種親近感。有資格參加問道,都是各宗派的天才弟子,不出意外其中至少一半,可能會成為掌門,至少也是長老。他們之間的親近感與這段共同的經歷,對修道界日後的形勢必然會有所影響。

  作為將來的正道領袖,白早自然不能錯過這種機會,對眾人微笑說道:「諸位想必在幻境裡都有頗多感悟,需要時間吸收,三年後再在此地相會,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問道者們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紛紛應下。

  奚一雲說道:「我在裡面讀了些沒讀過的書,寫了些書,打算回齋裡整理成集,若三年後事成,我自然會來。」

  眾人很是讚許,然後望向另外一位在幻境裡風生水起的人物。有人與何霑相識,笑著說道:「你在外面是天下第二,在裡面也是天下第二,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去世間遊歷,尋些法寶功法,爭取再往上走一步?」

  何霑看了童顏一眼,說道:「我有個朋友說過一句話……早有井九在上頭。所以第一就不想了,我打算去白城。」

  「白城,你為什麼要去白城?」

  瑟瑟心想你就算要裝成果成寺的僧人,也沒道理去那裡啊,難道是……她往何霑下身看了一眼,擔心想著別是受刺激了吧?就在她準備問他是不是不習慣多了些什麼的時候,甄桃忽然輕聲喊道:「那邊怎麼了?」。

  眾人望去,發現是青山宗的觀禮台,不禁有些吃驚,心想誰敢招惹那些人?

  那裡的氣氛確實有些問題,有些緊張。

  井九站在南忘身前,南忘的神情有些寒冷。

  瑟瑟頓時忘了何霑的事情,對甄桃說道:「我就說吧,青山宗怎麼可能把仙菉給你們,傻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7 23:41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難忘

  青山宗那邊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數百道視線落在井九的左手上。

  他左手緊握,不是因為激動,也不是憤怒。

  人們都看到了他在青天鑒幻境裡奪鼎時的畫面,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白千軍被重傷的消息也已經傳開,人們更加確定長生仙菉應該便在井九的左手裡。

  眾人很是吃驚不解,不明白井九為何不把仙菉收起來,而是就這樣抓在手裡,難道他就不擔心出事?

  某處忽然響起一道陰沉的聲音:「井九這樣做明顯不合規則,如果一開始就說明可以這樣做,誰不會想著破境?」

  說話的人是位崑崙派的長老,說的還是井九奪鼎的事情。

  一位大澤高手嘲笑說道:「就算你想,難道你能做到?」

  與青山親近的宗派發話,那些心向中州派的宗派自然也不會落下,紛紛發聲,認為井九以這種方式拿到仙菉,實在是令人無法服氣,場面有些混亂,眼看著便要搞事情的節奏。

  這個時候,青山宗的觀禮台上有人嗯了一聲。

  這聲嗯是從鼻子裡面發出來的,很是婉轉,並不好聽,透著股極懶散的味道,卻又極具挑釁意味。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聲嗯,覺得好不舒服,抬頭望去,發現那人是卓如歲。

  卓如歲抬起眼皮,在那些人的臉上慢慢看了過去,沒有說話。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那聲嗯便是青山宗著名的口頭禪。

  你們想死嗎?

  沒有人想死。

  想著卓如歲的威名和他在青天鑒幻境裡的凶名,包括那位崑崙派長老在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回音谷外一片安靜。

  井九用這種方式拿到仙菉,中州派是否認為合乎規則,反正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相信這時候幾位掌門真人應該正在雲夢深處商議這些事情。

  ……

  ……

  井九心想柳詞與卓如歲這對師徒還真的很像。

  他自然不會理會那些人,對南忘說道:「我之所以堅持,自然有我的理由。」

  南忘面無表情說道:「哪怕你的提議如此荒唐?」

  與瑟瑟等人想的不同,井九與南忘說的不是仙菉給水月庵的事情。

  因為連三月的原因,南忘從來都不喜歡水月庵,但不會理會這種事情。

  如果可以井九絕對不會與南忘說話,更不會靠近她的身前,但這件事情有些麻煩,他必須與柳詞盡快見面。

  「是的。」他說道。

  南忘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她身後的天空裡,出現數十道極細的弦,錦瑟劍破空而去,不知何處。

  這幕畫面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南忘對方景天說道:「我與井九先行一步。」

  說完這句話,錦瑟劍已然破空而回,數十道細弦,再次顯現。

  弦再收時,她與井九的身影已經到了前方那座山峰裡。

  方景天微微皺眉,心想發生了何事,也不想再多停留,吩咐青山弟子集合,然後馭劍離開。

  ……

  ……

  離開不是說直接離開雲夢山,而是離開回音谷。

  拿到仙菉便轉身走人,那會顯得太欺負人,太沒禮數,就像青鳥曾經對井九的看法那樣。

  劍光閃動,青山弟子回到了蛻皮之屋。

  方景天臉色微沉,直接沿著長廊走到崖後,來到井九的房間前。

  南忘盤膝坐在門前。

  數十道無形的劍弦遍佈四周,把房間圍住。

  方景天看著這幕畫面,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南忘說道:「他不肯說。」

  方景天說道:「我才知道,他居然真準備把仙菉給水月庵。」

  南忘說道:「我沒意見。」

  「誰允許他自己決定?」

  方景天大怒說道:「長生仙菉是白先人留下的至寶,對宗門事關重要,不要說他,便是你我也沒有決定的資格!」

  南忘看了他一眼,嘲諷說道:「難道你也要像簡如雲那般,把井九逐出山門?」

  很多年前青山試劍後,井九便成為了青山九峰暗中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他也沒有辜負期望,梅會道戰第一,現在又拿了問道第一。而且他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神末峰的長老,除了掌門與劍律元騎鯨,誰能動得了他?

  方景天的臉色更加難看,說道:「師妹,我記得你一直都很不喜歡神末峰。」

  南忘說道:「我現在也不喜歡,但我只是告訴你事實。」

  方景天沉默片刻,說道:「讓我進去與他說。」

  南忘說道:「現在誰都不能進去。」

  方景天說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南忘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方景天沒有辦法,拂袖而走。

  南忘睜開眼睛,看著欄外的流雲清風,問道:「仙菉……有問題?」

  井九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是。」

  他看著自己的左拳,仙菉就在裡面,即便被他的指掌封住,依然不停向外界散發著淡淡的仙氣。

  好在仙氣太淡,應該只有他與某些神獸能夠聞到。

  進入幻境前,他曾經做過數次推演計算,結果都不怎麼好。

  當時他就知道此次問道可能會有些問題,才會讓顧清先行離開。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只是已然如此,想再多也沒有意義。

  他推開房門,取出竹椅躺了下來。

  感受到身後的動靜,南忘微微挑眉,心想這畫面真是難看,於是盤膝飄起,比竹椅高出半尺。

  欄外崖間忽然傳來響聲,似乎有人正在往上爬。

  南忘與井九都沒有動,因為感知到來者是誰。

  井九依然躺在竹椅上。

  南忘依然飄在半空中。

  柳十歲爬上峰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奇怪的畫面,呆住片刻才醒過神來。

  「見過南師伯,見過公子。」

  他跪在地上磕了六個頭。

  井九說道:「要你過來是想看看你的情形,不過看你爬山如此輕鬆,應該無礙,那就回吧。」

  柳十歲啊了一聲,心想在幻境裡是您喊我不要走遠,自己好不容易來了,怎麼就要走呢?老實人不代表不聰明,他很快便想到,公子這邊肯定是有事,說不定還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不然南師伯為何會在這裡守著。

  他說道:「我留下來給您護法。」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是有些猶豫。

  「我親自守著他,你不用擔心,趕緊滾回你的地方去。」

  南忘臉色微沉說道:「本應在劍獄裡反省的弟子卻在世間招搖,傳了出去,青山師長還怎麼管教弟子?」

  井九說道:「他是掌門喊過來的。」

  柳十歲有些尷尬,心想確實如此,公子已經得了仙菉,自己還是早些回廟裡比較好。

  正準備離開,他看到那把竹椅磨損的有些嚴重,忍不住說道:「我在那邊種了些竹子,給你做個新的?」

  井九說道:「也好。」

  柳十歲翻過欄杆,順著原路從崖壁上爬了下去。

  想著先前的對話,南忘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冷哼一聲,說道:「你另外那個徒弟去哪兒了?」

  井九知道她問的是顧清,說道:「我讓他提前回了。」

  南忘挑眉,說道:「你進去之前就知道自己會贏,也知道仙菉有問題?」

  井九嗯了一聲。

  南忘沉默了會兒,說道:「掌門讓柳十歲以無恩門弟子身份加入、親自前來坐鎮,也是看好你能贏?」

  井九又嗯了一聲。

  南忘看著崖外的風景,若有所思。

  井九問道:「為何還沒回來?」

  他問的是青山掌門柳詞。

  南忘說道:「你不按規矩來,拿了仙菉自然有人不服,掌門真人要給你處理這些事情,哪能這麼快就回來。」

  井九說道:「如果我沒想錯,他會比想像的回來更早。」

  南忘說道:「仙菉的問題你真的只肯跟掌門說?連我也信不過?」

  她有些不悅,想到自己這個清容峰主居然給一個年輕弟子看門,便更加生氣。

  井九看著她的背影,知道她在生氣。

  他想起很多年前清容峰頂的那塊大石頭、石後的花樹與石上喝酒的刁蠻少女,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對他來說,這真是很罕見的情緒。

  緊接著,他想起那個少女喝醉後唱的小曲,微笑頓時消失。

  ……

  ……

  雲夢山某道秘谷的最深處,有一個極隱蔽的洞府。

  洞府裡的禁制非常強大,即便是通天境的青山強者來襲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一隻手拈著還天珠放在了石桌的中間。

  無數道光線從還天珠裡投射出來,照亮了洞府四壁。

  洞府是圓頂,那些畫面便連在了一起,看著無比廣闊。

  那些畫面,是問道者們在青天鑒幻境裡的數十年。

  哪怕是最偏僻的山村,最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在這些畫面裡。

  畫面高速地掠過,變成無數各種顏色的綵帶,但在那雙無情無識的眼眸裡,卻與真實的畫面沒有區別。

  白真人不需要問青鳥幻境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調出那個世界,觀看過去發生的事情。

  青鳥根本沒有辦法隱瞞她任何事情。

  白真人沒有看別的問道者,只是在看井九與青鳥。

  她看著楚國皇宮裡那個嬰兒無聲出生,看著他站起身來,看天看地,看著他長大成人,修行不理世事。

  墨公進入皇宮,井九第一次真正出手。

  「很快。」白真人自言自語說道:「但還不夠快。」

  畫面繼續高速向前,很快便來到最後階段。

  不周山裡,滿山紅葉如火,石階如玉帶,秦皇登階而上,於廟裡遇井九。

  數十名秦國強者被斬成肉塊,秦皇身受重傷,井九的手還在劍柄上。

  當時青鳥望遠山,看紅葉,看秦皇,有意無意間,略過了一些極重要的畫面。

  這些畫面,現在都落在了白真人的眼裡。

  「夠快了。」她說道。

  洞府深處的陰影裡慢慢顯現出一個玉盤般大的獸眼,幽冷恐怖,滿是殺意。

  「你在鎮魔獄裡大鬧一場,蒼龍因你而亡,結果剛過幾年就來我中州奪寶……」

  白真人看著畫面裡正向虛空走去的井九,面無表情說道:「真以為我忘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8 23:56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是,師叔

  陰影裡那隻玉盤大的眼睛,便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

  聽到白真人的話,麒麟的眼神更加冷酷,殺意彷彿實質一般,明顯想要去殺了井九。

  「仙菉無法被煉化,他便是個死人,你不用親自出手。」

  白真人淡然說道:「這件事情,你我就當不知道好了。」

  「鑒靈有問題,要不要喚出來問一下?」麒麟用神識說道。

  「都要成妖了,何必多此一問?」

  白真人伸手向夜空裡抓出一物。

  那個物體正是青天鑒,只是不知被她用什麼道法縮成一個小圓盤,可以握在手裡。

  無數道極寒的玄氣,從白真人的指間溢出,青天鑒表面漸漸結冰。

  這層玄冰看似極薄,實則無比堅硬,就算是仙劍也很難斬開。

  她揮手把被冰封的青天鑒,鎮壓進了雲夢山地底深處絕脈裡。

  數百年後,鑒靈消散,幻境重啟,或者青天鑒才能重見天日。

  看著這幕畫面,麒麟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滿意的神情,覺得如此處置最為妥當。

  白真人離開洞府,來到雲夢山高處,氣息漸冷,彷彿變成了一座堅可不摧、寒氣逼人的雪山。

  今次問道大會,中州派的目的是替仙菉尋找繼承者,只要夠強,不管是誰都可以。

  但既然拿到仙菉的是那名青山弟子,那麼繼承者便會變成承載者。

  繼承者與承載者只有一字之差,遭遇卻有天壤之別。

  就像她對麒麟說的那樣,那人會被仙菉控制,變成一個傀儡,除非對方能夠煉化仙菉。

  放眼世間,有誰能夠煉化仙菉呢?

  想著這個問題,她的眼底深處出現一道極淡的警意。

  逃出鎮魔獄的灰影、被放出來的冥皇、問道數十年只想著修行破境、不周山頂踏碎虛空……

  難道真的是你?

  你居然還活著?

  那這次你總該死了吧?

  ……

  ……

  蛻皮之屋的地板、牆壁、門框上都被割出無數道痕跡,看著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天光落在上面,被反射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井九躺在竹椅裡,右手的食指在門框上緩緩摩娑,感受著那種奇妙的觸感,看著南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崖間忽然生起一陣山風,吹散流雲,破開一個若有若無的空洞,隱見青衫閃動。

  南忘起身行禮。

  青山掌門柳詞從崖外走了進來。

  他毫無疑問是朝天大陸最頂峰的大人物,但除了身形有些高大,再無特異之處。

  他穿著件尋常的布衣,雙眉平緩,神情溫和,就如鞘中劍,毫無鋒芒。

  當然,他的氣息寬廣而包容,也像是道劍鞘,能承一切事物。

  柳詞揮手示意南忘離開。

  南忘微微挑眉,錦瑟劍動,把劍弦盡數收斂,然後轉身而走,哼了一聲。

  看著她生氣離開的樣子,柳詞寵溺的笑了笑,然後注意到,井九的臉上也掛著淡淡的微笑。

  柳詞有些吃驚,要知道這種程度的淡淡微笑,對井九來說,也已經算是寵溺到了極點。

  如此看來,在青天鑒裡七十年,終究還是有了些變化。

  柳詞袍袖微動,承天劍意散出,一座無形劍陣,籠罩了蛻皮之屋。

  哪怕雲夢山的麒麟潛至近處,也無法聽到他與井九接下來的談話。

  「長生仙菉不是副菉,是正菉。」

  沒有任何寒暄與前言,井九直接說道。

  柳詞說道:「白先人當年留下三主三副,後來鎮壓冥皇時用了一道正菉,問道大會居然也拿出一道正菉,他們想做什麼?」

  仙菉乃是真正的仙家法寶,當今世間只有中州派有,那是白刃仙人飛升時留下的遺產。

  副菉裡的仙氣若讓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換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讓修行者得了則能延壽數十載。正菉的仙氣更多,更重要的是裡面極有可能殘存著白先人的仙意,那對修行者來說是參悟天地至理,飛升得道的最高法門。

  柳詞本就不理解,就算中州派想當正道領袖,何至於拿出一張仙菉作為問道之賞。

  現在知道是正菉,更讓他覺得奇怪。

  換成他這個青山掌門,那是絕對捨不得的。

  中州派究竟想做什麼?

  仙人不在世間,無人接觸過仙菉,按道理來說,沒有人能猜到中州派的想法,但井九例外。

  他說道:「仙意就是白刃留下的一道仙識,她可能通過某種道法自外界歸來。」

  柳詞想著當年冥皇被鎮壓時的畫面,神情忽而凝重,說道:「奪捨?」

  井九說道:「不錯,和你師父當年想的事情差不多,所以中州派需要挑選一個最強的、最適合的道身,先用仙識暗中控制,然後靜待那一刻到來。」

  柳詞覺得莫名其妙,說道:「好不容易才出去,回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只是一道仙識,回來的想必也不會是全部的她。」

  柳詞望向崖外的雲夢諸山,搖頭說道:「中州之道,總是這般黏乎。」

  井九說道:「對中州派來說,這便是一道隱而不發的雷霆,日後若真有事,雷霆降臨,無人能抗。」

  即便通過仙菉回到朝天大陸的白刃仙人只是分身,依然不是大陸上的修道者能夠對抗的。

  仙人便是仙人,百分之一的仙人也是仙人。

  柳詞說道:「很想看看雷落時,會是怎樣的威勢。」

  井九說道:「落不下來,因為她的運氣不好,仙菉落在了我的手裡。」

  柳詞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井九說道:「當然是煉化了這道仙菉,讓她無法回來。」

  柳詞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知道這是很難的事情。」

  井九看著左拳,說道:「既然已經在我的手裡,那就只有這麼做。」

  柳詞說道:「如果你真能煉化這道仙菉,雲夢山肯定能猜到你的身份。」

  井九平靜問道:「我是壞人?」

  柳詞淡然說道:「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

  井九說道:「既然如此,就算世人猜到我的身份,又能如何?」

  世間知曉他真實身份的只有數人。

  趙臘月或者隱約猜到了,但她既然不肯挑明,他就當她不知道。

  就像水月庵裡那位一樣。

  他的真實身份暴露,真正受影響的是青山的聲望。

  飛升成功的師叔祖和飛升失敗、轉世重修的師叔祖,這是兩回事。

  柳詞說道:「你想好如何煉化這道仙菉了嗎?」

  井九說道:「我在思考。」

  柳詞說道:「在你思考的過程裡,那道仙識會佔據你的道身,控制你的道心,如何阻止?」

  井九說道:「若不可行,我會把左手斬掉。」

  柳詞看著他的左手,說道:「其實我有個很好的方法,拿個東西把你的拳頭套著,保證不會出事。」

  井九瞇著眼睛,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不會同意。」

  柳詞微笑說道:「我就是隨便說說,你急什麼。」

  井九說道:「盡快送我回青山。」

  柳詞的視線再次落在他的左手,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完全的信心可以煉化這道仙菉。

  蛻皮之屋地面上的那些裂痕忽然顫動起來,然後微微上浮,變成肉眼可見的線條。

  柳詞的眼神平靜卻又專注,就像是永遠沒有風的水潭。

  井九知道他要做什麼,微微挑眉,但沒有拒絕。

  無數道劍意落在他的左手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裹了起來,就像是做了一個無形的拳套。

  再沒有一絲仙氣能夠從井九的指縫間流走,再靈敏的神獸也無法聞到味道。

  這是青山主峰的承天劍法,也是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陣法,看似無形,實則有質。

  井九承認不管是他還是師兄,承天劍都沒有柳詞學的好,顧清的天賦還是差了些,只看能不能想些別的辦法。

  他問道:「奪鼎不合規則的事情解決了?」

  柳詞說道:「不然我來這裡做什麼?知道你向來不走尋常路。」

  井九說道:「既然中州派拿出仙菉是這種想法,便不會阻礙,至於我選擇的道路都是唯一的道路,並非刻意。」

  柳詞搖頭說道:「當年打牌的時候師父就說過,你的路數與眾不同,有些一根筋。」

  井九說道:「我們有三百年沒打牌了吧?」

  柳詞沉默了會兒,行禮說道:「是的,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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