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85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0 23:33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掌門你來做?

  青山掌門親自坐鎮,中州派別有想法,即便崑崙派等宗派對問道大會的結果有所質疑,也已經無法改變結局。

  不管問鼎還是奪鼎,終究仙菉有了歸屬,中州派開派三萬年的盛典便到了尾聲。

  當天夜裡白早去蛻皮之屋見井九,想與他說些事情,卻沒有見到人,這讓她有些不安。

  在她沉默離開的時候,何霑已經離開了雲夢山,瑟瑟發現後,追了他五百里,卻還是沒能追回來。

  奚一雲也向中州派告辭,連夜離開,回一茅齋去整理那本書籍。

  提前離開的還有很多人,都是曾經進過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數十年紅塵如煙雲般飄散於眼前,但又有誰真的能做到一朝盡忘?他們需要時間來重新穩定道心,繼而從那些紅塵感悟裡獲得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三年後他們可能在雲夢山再次相會,也有可能此生不再相見,只看最終能不能勘破這一關。

  第二天清晨,青山弟子在方景天與南忘兩位峰主的帶領下,與中州派道友們道別,然後乘坐劍舟離開。

  白早沒有看到井九的身影,隱隱不安。聽到方景天的解釋,在場的修道者們才知道井九已經隨著青山掌門真人提前離開,不禁議論紛紛,心想這哪裡像是問道大會的勝者,更像是拿著仙菉便要跑路,就算是青山宗想要給中州派留些面子,也不至於這般低調。

  ……

  ……

  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朵白雲向著雲夢山外飄去,就像在清透水面向遠方飄去的蓮花。

  這裡還處於雲夢大陣的範圍,可能是為了表示對中州派的尊重,那朵雲飄的不是特別快,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並非真實的由霧氣凝成的雲,而是由無數道極強劍意織成的劍雲。

  柳詞與井九在雲上前後站著,保持著同樣的姿式,背著雙手,平視前方,身形被遠處的朝陽襯著,如真實的仙人。

  承天劍插在天光峰的碑間,非真正大事不會出青山。當年雲台一役,柳詞生擒西王孫時,便帶著承天劍,但這次他沒有帶,因為井九的原因,所以只能馭劍雲回山,速度自然要慢些。

  井九的鐵劍比劍雲快很多,但柳詞嫌棄那把劍太髒。

  左右無事,只要離開雲夢山就好,劍雲就這樣飄著,他們偶爾說幾句不怎麼重要的閒話。

  ……

  ……

  「西海劍派勢衰,霧島老鬼更不會出來,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你應該向你師父學習一下。」

  「雪原裡那位到底生了個什麼?你如果不知道,那誰還知道?我又不知道師父藏在哪裡。」

  「以他的性格,終究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等著便是。」

  「既然這是中州的局,麒麟為何要跟著我們?」

  「想來是不甘心仙菉被奪,終究是好東西。」

  「他是不甘心蒼龍被你所殺,想殺你報仇。」

  被朝霞染紅的天空裡,隱隱傳來一道極淡的氣息。

  那道氣息古老而神聖,威嚴至極,明顯想要遮掩住,但哪裡瞞得過二人。

  他們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便知道來者是誰。

  柳詞當然知道從鎮魔獄裡逃出來的那道身影是井九。

  他自然也就能算到,在西海裡把過冬救走的所謂青山長老也是井九。

  他很清楚劍西來的劍有多強,過冬身受重傷,井九必然要奪仙菉。

  所以他讓柳十歲以無恩門弟子身份加入問道,然後親赴雲夢山坐鎮。

  青山宗修的是劍,講究的是萬事只在一閃念,追求的是一擊必死,在出手之前則是要算盡所有。

  想算清楚世間萬事比較難,但要算明白同門在想什麼比較容易,所以青山同門之間的配合向來不需要多言。

  當年趙臘月與柳十歲沒有任何聯繫,便能藉著童顏的局,一舉殺死洛淮南,也是此種。

  「蒼龍是冥皇殺的,與我無關。」

  井九做出了解釋。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他去鎮魔獄私會冥皇,繼而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確實可能給青山宗帶來很多麻煩。

  柳詞輩分低些,終究是掌門。

  當然,這個解釋更像是一句交待。

  柳詞歎息說道:「那要麒麟相信才行。」

  井九說道:「今後我不來雲夢山,它相不相信又能如何?」

  劍雲已經飄出雲夢山,來到了豫郡的上空。

  麒麟的氣息在雲夢大陣的邊緣停下,沒有再繼續跟著。

  它還跟著柳詞,便會被視作對青山宗不敬,或者是威脅。

  如果青山宗在下方的群山裡藏了一個鎮守,忽然來個反殺,它必然要吃大虧。

  ……

  ……

  麒麟想殺井九,必然不甘心,會把他拿到仙菉的消息洩露出去,事實上這個消息也瞞不住多長時間,相信回青山的路上可能會有些風波。

  井九自然不懼,與柳詞一路同行,比帶著白鬼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除了雪原深處,天下盡可去得。

  他只是想著到時候輪著來打發,會有些麻煩,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拳上層層縛著的無形劍意上戳了一個小洞。

  一道極淡的仙意,從那個細微小洞裡溢出,然後從高空灑向大地。

  豫郡四周多山,群峰險峻,密林幽深,而且有無數道地脈狹縫,隱藏著很多妖獸、邪宗高手,甚至可能會有些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大妖。

  這些妖物自然遠遠及不上麒麟厲害,但數量多了也很是可怕。

  仙意如雨露灑向人間,群山裡生出很多動靜,至少數百道強大的氣息漸漸生出,妖獸與邪修們向著天空望去,垂涎欲滴,哪怕明知道天空裡那朵劍雲必然不凡,卻依然忍不住生出強烈的渴望與貪心。

  柳詞知道麒麟在後方看著這邊,伸手再次封住井九的左手,然後一腳踩散劍雲,居高臨下望向地面。

  他的視線在群山間掃過,如真實的巨劍,帶去強大至極的威壓,然後嗯了一聲。

  這聲嗯很冷漠,很無情,很輕蔑,拖的稍微有些長,最後還拐了個彎,把那種不屑一顧、請君來死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

  朝天大陸最強者在此,群妖哪裡還敢停留,紛紛跪下表示臣服、不敢為敵,有的大妖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潛入地底,經由潛脈逃走,生怕被一劍斬死。

  劍雲重新聚攏,把二人的身影藏在了天空裡。

  井九想著卓如歲靠著崖壁懶散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可惜,說道:「你那個弟子不錯,只是越來越像你了。」

  柳詞淡然說道:「徒弟肖師有什麼問題?」

  井九說道:「你習慣了任何事情完備才會出手,就像當年那樣,這樣不行,似中州之道,太過黏乎。」

  這個評價很直接,尤其是說像中州之道,這對青山中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柳詞不悅喝道:「你來做掌門?」

  井九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柳詞說道:「那你話就別這麼多。」

  天空變得安靜起來。

  遠處傳來大雁的叫聲。

  ……

  ……

  行過豫郡,再過華陽,在南河州越過如泥線般的濁水,青山便在眼前。

  大地忽然隆起,生出無數座山峰,峰間有霧氣流瀉而來,來到山前便成了雲氣,把整座鎮子都淹沒了進去。

  從天空望去,那些雲霧就像是無數條白色的緞帶,在青峰之間揮舞,很是好看。

  白早重修道法後,臂間便垂著白色的緞帶,飛掠之時如驚鴻一般,就像是真正的仙女。

  秦國小公主好像也是這般打扮的。

  井九忽然想起來幻境裡似乎也有些火鍋,卻不知道是什麼味道,說道:「我要下去吃火鍋。」

  柳詞挑眉無語,心想你手裡攥著仙菉,青山就在眼前,結果不急著回去,反而要吃火鍋?

  雲集鎮裡的酒樓有幾家,有雅間還賣火鍋的卻不多,所以井九帶柳詞去的還是原來那家。

  酒樓的東家已經病故,現在接手的是三兒子,酒樓裡的陳設也已經很老舊,於是有了老字號的美譽。

  修道者與凡人之間的差別,就是在時間流逝之間令人絕望而傷感。

  鴛鴦鍋擱在桌上,簡單至極的幾盤青菜蘿蔔放在旁邊,老闆拿著金葉子退下樓去。

  他想著父親講述多遍的那些往事,沉重喘息了十數次,才慢慢緩過神來,揮手示意掌櫃去關門,不再接客。

  原來青山仙師真的喜歡吃自家的火鍋。

  ……

  ……

  紅湯還在翻滾,白湯已經快要熬幹。

  井九沒有動筷子,柳詞不以為異,很多年前在上德峰吃火鍋的時候就是如此——隨著修為日深,井九吃的火鍋越來越淡,直至不再吃,只有冬天的時候,元騎鯨用樂浪郡的新鮮食材打邊爐,他才偶爾動兩筷子。

  湯快幹了,火鍋也就快吃完了,到了該說正事的時候。

  「當初他用冥部弟子的身體逃出劍獄,在這裡被趙臘月截住,然後被一名孟姓弟子斬殺,實則是藉機脫困。」

  井九說道:「那名孟姓弟子在上德峰裡關了這麼多年,可審出些什麼沒有?」

  柳詞說道:「他說是受了方師弟的指使。」

  井九說道:「你如何想?」

  柳詞說道:「再看看。」

  井九說道:「先前我便說過,你習慣了任何事情都完備了再出手,這樣不行。」

  柳詞說道:「你行你來,掌門我給你。」

  井九沉默。

  柳詞說道:「那你就別想太多。」

  井九說道:「你不打算做點什麼。」

  「在這個故事裡,我們三人是欺師滅祖的大反派,方師弟想殺了我們替師父報仇,有什麼錯?」

  柳詞淡然說道:「面對如此有道理的事情,我能做什麼?」

  「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查到雷魂木是從碧湖峰流出去的,你便殺了雷破雲滅口。再比如就算有雷魂木,他也解不開我的劍陣,只有你可以。」

  井九抬起左手,看著上面縛著的層層劍意,平靜問道:「是你放了他?」

  火鍋真的快要燒乾了,白湯盡數變成霧汽,瀰漫整個房間,繼而充溢整座酒樓。

  街道上忽然傳來驚呼,雲集鎮裡到處都是雲霧,遠道而來的遊客們興奮不已。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的居民則是心煩意亂。雲霧迷人眼,看不清楚道路,容易摔跤,看不清楚蒸鍋裡的動靜,無法判斷包子熟了沒有。

  不同的立場,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仙凡皆如此。

  柳詞沉默了會,再次說道:「掌門你來做?」

  井九依然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那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柳詞輕拂衣袖,帶著井九從酒樓裡消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1 23:55
第一百四十章 陣陣陰風亂我心

  鍋裡的白湯終於熬幹了,幾段煮軟了的大蔥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鍋邊,看著就像卓如歲的眼皮。

  柳詞離開時的衣袖帶起了一場風,吹熄了鍋底的火,那些大蔥不用擔心被燒焦。

  包房與酒樓裡的霧汽也被清除一空,清風穿門而出,來到街上,驅散了所有的雲霧。

  清冷的陽光灑落在雲集鎮上,深秋的肅殺與高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呈現在人們眼前。

  外地來的遊客還好,鎮上的居民們則是驚呆了。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看過雲霧盡消的畫面。

  人們很快反應過來,這必然是青山仙師了不起的道法手段,趕緊跪倒在地。

  ……

  ……

  雲霧來自青山群峰,是水汽在天地間自然流動,也與那座大陣有關。

  青山大陣開啟,天光微有變化,峰間的紅樹青林,顏色也隱約有些感變。

  洗劍溪畔與峰間的弟子們抬頭望向天空,看到一朵劍雲,知曉是掌門自雲夢山歸來,紛紛行禮。

  那朵劍雲沒有落在天光峰,而是向著更遠處的神末峰飄去,神末峰禁制自開,滿山樹木微搖,似在歡迎什麼。

  青山弟子很是意外,想到一種可能,臉上不由露出驚喜的神情。

  小師叔回來了!

  過往在青山年輕弟子心裡,兩忘峰是最讓他們感到驕傲、崇拜的地方,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被神末峰取代。

  神末峰有趙臘月,有顧清,都與他們差不多年紀,便已有極盛之名,更不要說神末峰還有位小師叔。

  從當年梅會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井九被困雪原六年,後來為了突破劍鬼難關,他潛入朝歌城鎮魔獄,與冥皇共修三年,出來後又陪著過冬賞春歎秋,仔細算來,十五年裡他在青山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年。

  但他的名字沒有被青山弟子忘記,反而更加傳奇。

  趙臘月在青山試劍裡輸給了卓如歲,轉眼小師叔便在雲夢山裡贏了回來,還順手拿了中州派的問道第一!

  上德峰山間飄著薄雪,玉山師妹與輪值的幾位師兄坐在道殿裡,一面嗑著松子一面聊著閒天。

  他們忽然聽到外面的動靜,走出殿去,看著那朵劍雲落在神末峰頂,玉山小臉上滿是驚喜,把手裡的松子塞進身邊一位師兄懷裡,說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看著她的身影迅速變成山道上的一道雪煙,那位師兄歎息說道:「小師妹總這樣……都不知道她到底算哪座峰的。」

  ……

  ……

  劍雲落在峰頂,自然消散,化作無數道雲氣,與崖間的層雲匯在一處,再也無法分清。青山又是數年未見,換作別的修道者,或者會有些淡淡感慨,井九沒有這些想法,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看著峰頂彷彿永恆不變的道殿、洞府,聽著崖間傳來的猴子叫聲,他發現自己這一世在青山停留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世間行走的時間越來越多——都怪臘月當年非要去世間行走遊歷,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崖間猿猴的歡快叫聲戛然而止,樹林裡的摩擦聲也忽然消失,本準備來峰頂歡迎井九的它們發現了柳詞的存在,畏懼不敢向前。顧清與元曲從洞府裡走了出來,還沒來得給井九行禮便看到了柳詞,趕緊拜了下去。他們沒怎麼見過掌門真人,但從外門進入內門的時候,在那個小樓裡看過畫像,有哪個青山弟子敢不把那張臉記在心裡?

  柳詞示意他們起來,準備溫言勸勉數句。

  顧清現在名聲很響,日後應該會是帝師,這個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嘛,也有來歷……

  峰頂忽然響起落葉被踩破的聲音。

  白貓從洞裡踱了出來,長毛被梳的很乾淨順滑,不知道是元曲的手筆,還是藏在毛裡的寒蟬所為。

  青山鎮守白鬼大人爪落無聲,踩破落葉,自然是故意為之,提醒人們看看我,看看我。

  柳詞看了它一眼,望向井九說道:「堂堂青山鎮守,總不能一直給你守門。」

  井九說道:「青山鎮守,不來守著我,那去守誰?」

  白貓眼睛微瞇,心想你們這對師叔侄不繼續裝不熟了?真是無聊透頂。

  柳詞不知該如何回答井九的話,在顧清、元曲這些晚輩弟子面前,又不方便用那句話懟回去,苦笑離開。

  顧清與元曲在震驚之中,白貓已經走上前去,極其纏綿地蹭了蹭井九的小腿。

  井九知道它的意思,右手伸出食指,在地面一片樹葉上寫了幾行字,然後隔空抓起,正準備交給猴子,想了想遞給了元曲,說道:「給元騎鯨。」

  元曲有些緊張,看了看顧清帶著微笑的臉,又看了看白鬼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想現在什麼都不用裝了?

  他馭劍離開峰頂,沒敢直接去到目的地,而是按照上德峰的規矩,老老實實地停在山下,然後向著山上走去。

  沒走兩步,他便看到如風雪般疾掠而下的玉山師妹,有些吃驚,問道:「師妹你要去哪裡?」

  玉山見著是他也很吃驚,說道:「我要去見師叔,你怎麼卻在這裡?」

  元曲把手裡那片樹葉遞給她,說道:「幫我帶封信過去,就放在那天夜裡我和你看星星的石頭下面。」

  玉山帶著羞意呸了口,說道:「懶得理你與峰裡的師長有什麼關係,你自己送去,我要去神末峰。」

  元曲歎氣說道:「師叔那麼懶,怎麼會願意再收徒弟,就算你想轉峰,也沒人收啊。」

  玉山小臉上滿是自信的神情,說道:「當年試劍大會,是井師叔讓我拜在上德峰門下,他沒道理不管我。」

  元曲無奈說道:「別鬧,至少今天別去,師叔心情明顯不好,一直握著拳頭,看著就是想要打人。」

  玉山睜大眼睛,心想師叔性情雖然冷淡,但向來不與人發脾氣,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元曲苦著臉說道:「我不知道,師父又在閉關,誰敢去問?」

  ……

  ……

  兩小無猜的這對師兄妹在上德峰下做著很無聊的猜想時,神末峰頂有件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井九站在崖邊看了會兒熟悉的雲海,想著柳詞一路上說的那些話有些鬱悶。

  他轉身望向顧清,說道:「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

  顧清認真說道:「弟子聽著。」

  「今後你是要做掌門的,承天劍得練好些,別的先放放。」

  井九說道:「還有你的劍確實不行,不要總想著什麼劍隨人起,找時間我給你換一把。」

  顧清行事謹慎,遇事淡定,道心寧靜,但這時候還是傻了。

  他知道師父在青山與修行界都有極深厚的背景,但掌門這種事情……你說要弟子做,弟子便能做嗎?

  井九沒有理會有些失魂落魄的他,走進洞府,來到那扇緊閉的石門之前。

  趙臘月敗給卓如歲之後,便一直在這裡閉關。

  對很多修道者來說,閉關是件很神聖的事情,卓如歲當初在天光峰閉關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可能是因為當年閉關的次數太多,井九不這樣認為,也曾經對趙臘月等人說過,所以神末峰上的人們閉關還是會與外界保持溝通,甚至無聊的時候會出來聽聽對面清容峰的小曲。

  感受到他的存在,石門緩緩開啟,帶著一些煙塵,趙臘月走了出來。

  數年不見,可還安好?

  井九與趙臘月沒有問這些問題,只是互相打量了兩眼。

  趙臘月心想顧清說你已經游野中境,為何還把鐵劍背在身後?

  井九發現她的游野初境也已經圓滿,有了破境的跡象,對此比較滿意,但看著她的模樣又有些不滿意。

  趙臘月的短髮已經變成垂肩長髮,偏生沒有打理,看著亂糟糟的,比劉阿大都遠遠不如。

  他說道:「梳子呢?」

  這次離開青山的時候,他沒忘記帶走竹椅,也沒忘記把陰木梳留下來。

  趙臘月隨意說道:「反正又不見人。」

  不過現在見著人了。

  她伸手從空中抓出水來抹到黑髮上,頓時乾淨。

  「隨我來。」

  井九帶著她離開洞府,向峰頂更高處走去。

  顧清還像個泥塑般站在崖邊,白貓搖著頭跟在後面。

  峰頂最高處有個山洞,頂上被鑿空,可以承星光與天地氣息。

  當年井九便是在這裡,用劍游通知海外的巨人朋友去盯住霧島老鬼。

  他心意微動,伸手召出弗思劍看了看。

  趙臘月捂著胸口,瞪了他一眼。

  再如何信任,這般不告而取對劍修來說感覺還是很奇怪。

  弗思劍的顏色確實有些不一樣。

  他轉身望向趙臘月問道:「為何要壓制劍意?」

  趙臘月說道:「卓如歲是晚輩,我與他對戰本就是以大欺小,再用弗思劍,就更不公平。」

  井九說道:「這等多餘的想法,在外面不要有。」

  趙臘月說道:「若是敵人,自是一劍殺了。」

  井九很喜歡一劍殺之這種說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現還有些濕。

  趙臘月的手收進袖子裡,似乎在拿什麼。

  井九沒有注意到,右手輕揮,放出來了一些東西。

  趙臘月生出強烈的警意。

  她居然看不到那些東西。

  劉阿大也很警惕,甚至毛都炸開了。

  它聞到了那些東西的味道,可不就是鎮魔獄裡的那些蚊子!

  啪的一聲輕響,寒蟬從炸開的貓毛裡掉到地上。先前柳詞在時,它被嚇得半死,哪裡敢冒頭,這時候落在地面,它好奇地望向空中,半透明的奇怪眼睛不停轉動,彷彿在盯著什麼。

  井九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雪原小甲蟲居然能夠看到那些蚊子。

  當然,寒蟬可能並不是看到那些蚊子,而是用熱量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

  他覺得有趣,對寒蟬說道:「若你能管好它們,便給你用。」

  寒蟬愣了愣,忽然翻過身來,用腹部對準井九,表示臣服與感恩。

  緊接著,它的極細肢足高速摩擦起來,發出滋滋的聲音,很是好聽,就像是軟玉輕敲一般,歡快至極。

  ……

  ……

  白鬼在洞外趴著。

  寒蟬帶著那些蚊子在四周守著。

  神末峰禁制開啟。

  誰都別想再聽到他接下來與趙臘月的談話。

  即便是柳詞與元騎鯨也做不到。

  井九說道:「我有些事要對你說。」

  趙臘月有些緊張,點了點頭。

  安靜的洞府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井九說道:「坐。」

  趙臘月在他身前坐下。

  在外面她與井九的相處還是很自然,就像往年一樣,私下無人的時候,她對著井九卻是越來越乖巧聽話。

  井九說道:「有些事情,其實我忘了。」

  趙臘月心想這便是要說明了嗎?

  她不安說道:「有些緊張。」

  在劍峰行走,在人間行走,劍斬群妖,被不老林暗殺,再到暗殺洛淮南。

  無論遇著何事,她從不緊張。

  今天井九要說起往事,她便緊張起來。

  如何才能消除這種緊張?

  趙臘月從袖子裡取出一把梳子遞給井九,然後轉過身去。

  這樣可以不用直視他的眼睛。

  井九用右手接過梳子,開始給她梳頭。

  暗色的梳子在黑色的發頭間緩緩滑動,帶著一種美妙的韻味。

  「這把陰木梳是太平從冥間帶回來的,轉送給了我。」

  井九感覺到趙臘月的身體明顯僵了一瞬。

  「我能在鎮魔獄找到冥皇,也是因為太平的緣故。」

  他把這幾年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

  顧清回青山後說過一些,但鎮魔獄裡的那些細節以及隨後西海發生的事情,只有他這個當事者知道。

  最後他講到了中州派的問道大會,以及得到仙菉的過程。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在不周山奪鼎,向虛空踏出那一步,其實就在昨日。

  趙臘月有些吃驚,問道:「仙菉這時候就被你的左手握著?」

  「是的,仙菉裡除了仙氣,殘留著白刃的一道仙識。」

  井九接著說道:「我以前對你說過,景陽飛升成功了。」

  趙臘月想起來很久以前他確實這般說過,心想那你為何回來了?

  「他在那片更廣闊的天地裡停留過一段時間,然後遇著了問題,不得不被迫再返紅塵。」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那個問題是什麼,直到我握住了這張仙菉。」

  趙臘月說道:「因為……你對仙菉裡的仙氣很熟悉?」

  井九說道:「不是仙氣,是白刃留下的仙識似曾相識。」

  洞府裡變得很安靜。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你現在懷疑是中州派在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動了手腳,不是太平真人?」

  「當年在濁河畔我對你說,我查太平真人與景陽飛升一事無關,但不能說明他與此事無關。」

  井九說道:「他有動機,也有能力。」

  趙臘月說道:「你說過,煙消雲散的陣法沒有問題。」

  當年景陽飛升的時候,便是從這個洞府向著天空出發。

  那座名為煙消雲散的大陣,也是在這裡。

  「陣法確實沒有問題,青山諸峰沒有誰能在這裡動手腳,但陣法本身……可能就是錯的。」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也就是說,千年前他剛開始教景陽道法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景陽飛升成功。」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是如何傷感而無意義的一段過往。

  趙臘月不希望這樣,輕聲說道:「也許……就是白刃仙人在仙界偷襲了景陽真人,與太平真人無關。」

  井九搖頭說道:「如果不是陣法有問題,景陽飛升成仙後,白刃哪裡是他的對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2 23:31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晚來天欲酒

  趙臘月挑了挑眉,心想那是當然,但還是有很多不解,問道:「可她為何要想著借仙菉回來?」

  這同樣也是柳詞想不明白的事情,修道者追求的便是飛升成仙,已然成仙,為何還要重回舊地?

  井九說道:「可能是因為畏懼。」

  趙臘月說道:「她擔景陽真人還活著,發現真相後對雲夢山的徒子徒孫報復,所以想用分身回來盯著你?」

  井九說道:「那並非是真正的畏懼,她留下仙菉就像是留下後路,或者說歸路。」

  趙臘月認真問道:「她畏懼的到底是什麼?」

  井九說道:「大海與天空看似廣闊,終究也有邊際,但那個世界是真正的無垠空間,在那裡你尋找不到落腳點,沒有參照物,沒有同伴,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這便是真正畏懼的起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道心漸寂,孤障漸生?」

  「不錯,在那裡,自我存在於精神世界裡的投影會放大無數倍,漸漸吞噬本體。」

  井九說道:「她畏懼的便是無限以及身處無限裡的自己。」

  趙臘月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問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關於景陽真人飛升的事情,關於仙人與那個世界的秘辛,相信井九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除了她。

  這種信任或者是期望,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將來你總要去那個世界,提前知道些情形,沒有壞處。」

  井九的語氣彷彿她飛升是必然的事情。

  趙臘月覺得壓力更大了。

  一千餘年裡,朝天大陸只出現了白刃與景陽兩位飛升者,她是天生道種,對修道自信滿滿,也不敢如此樂觀。

  井九放下陰木梳,開始給她扎辮子,只用一隻右手,動作也很輕鬆。

  他只對趙臘月說這些話,自然還有別的原因,比如她與前塵往事無關,也就是說,他對柳詞與元騎鯨都無法完全信任,卻很信任她。因為她是當年他在朝歌城的小雪裡一眼瞧中的傳人,而她成為青山弟子後也沒有忘記他。

  作為被青山重點培養的天生道種,她什麼都不需要做,便可以擁有無比美好的未來,可是她依然冒著風險,調查那件事情,只為給他求個公道。

  承劍大會時她是所有師長爭奪的對象,便是柳詞與元騎鯨都想收她為親傳弟子,她偏偏選擇了登神末峰,重續他的傳承,哪怕遍體鱗傷依然一往無前。

  也就是從那個夜晚開始,井九決定把自己的一身所學都傳給她,毫無保留。

  在他想來,以小臘月的天賦心性,再繼承自己的道法劍學,如果還不能飛升,那真是沒天理的事情。

  既然沒天理,那還要天做什麼,到時候直接斬了。

  趙臘月把辮子甩到身前,回頭看著他緊握的左手,有些擔心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白刃不可能算到景陽從仙界跌落之後,居然還能活著,而且自己留下的仙菉居然會落在他的手裡。

  這一切都只是機緣巧合,而不是設好的局,但對井九來說依然是一次極其嚴峻的考驗,甚至可以說是生死攸關。

  擺在他面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煉化仙菉,不然仙菉裡的那道仙識會慢慢浸潤他的身體與道心,直至暗中佔據。

  問題是想要煉化仙菉,哪有這般容易。

  他與柳詞說自己要煉化仙菉的時候很平靜從容,但柳詞都看出來他並不自信。

  在青天鑒幻境裡,他把手伸向那個青銅鼎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了,仙菉裡隱藏的仙氣如果真正釋放出來,會有著無比巨大的威力,即便是通天境大物也很難正面抵擋。

  想要煉化仙菉卻不觸碰裡面的仙氣,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最困難的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層階太高,超出朝天大陸所有修道者很遠一段。

  「這次可能真的要去找一位朋友幫忙。」

  井九望向洞府上方。

  碧藍的天空無比深遠,沒有太多秋天的味道。

  他說的自然不是雪原深處的女皇,也不是異大陸的巨人朋友。

  趙臘月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天空,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好奇。

  幾年前井九為解決劍鬼的問題說要去找朋友幫忙,當時她與顧清等人都在想你居然也有朋友?

  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井九確實有朋友,而且他的朋友是末代冥皇。

  趙臘月很想知道,這次他準備去找誰,那位又是何等樣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看著天空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已經死了。」

  ……

  ……

  暮色籠罩著果成寺。

  松林紅暖如爐火,塔林斜暉無限。

  塔林裡有數百座或高或低的石塔,葬著果成寺的歷代高僧大德,卻沒有什麼陰森的意味,只是寧靜。

  陰三坐在禪堂前的石階上,骨笛湊在唇邊,手指無聲輕摁,吹著無聲的曲子,也沒有什麼悲慼的意味,還是寧靜。

  玄陰老祖從屋裡走了出來,站到他身後,沉默聽他奏完這首無聲的曲子,才開始說話。

  「鎮魔獄裡那人是井九,這消息為何不傳給中州派?」

  陰三放下骨笛,用袖子認真地擦乾淨,插回腰間,回道:「如果連這都還看不出來,中州憑何能佔著雲夢靈脈三萬年?」

  玄陰老祖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頭,說道:「但可以告訴他們井九的真實身份。」

  陰三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微嘲的笑容,說道:「這些年來,與他有關的無數細節都在說著相同的事情,他就像站在神末峰頂大喊我是景陽,你覺得這是想要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

  玄陰老祖歎道:「二位真人的想法如果能猜得透,當年我怎麼會敗的如此之慘。」

  陰三站起身來,淡然說道:「他需要他人的眼光與猜測來確定自己究竟是誰。」

  玄陰老祖聞言微驚,說道:「難道他失憶了?」

  陰三微嘲說道:「不,他只是在躲避。」

  玄陰老祖看著他的側臉,微微瞇眼說道:「那他到底是誰?」

  陰三拍了拍灰塵,說道:「我以前就說過,不管他是誰,反正不是景陽。」

  玄陰老祖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件事情真是有趣。」

  「我卻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傷感。」

  陰三向著塔林裡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裡。

  玄陰老祖看著暮色,微瞇著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奇異的神色。

  這時候的他哪裡像一條老狗,而是一只想要回到獅群的老獅,堅毅而充滿耐心。

  暮鼓響起,果成寺到了晚飯的時間,玄陰老祖抱著食盒來到前院的灶房裡,尋到那名熟識的胖僧人。

  二人躲到廊下角落裡,打開食盒,一隻滷好的大豬蹄子躍入眼裡。

  大豬蹄子左邊擱著幾張新鮮的蘇子葉,右邊則是幾張醃好的蘇子葉,各有風味。

  胖僧人看著豬蹄,忍不住流下口水,說道:「肉可真香啊,他在西海一切都好,配著吃不膩,正在想辦法勸說那位動心。」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加上口水的影響,吐字有些不清楚,但很明顯這說的不是豬肉穿腸過之類的廢話。

  老祖捧著豬蹄用力地啃了一口,連皮帶肉扯下小半斤來,含糊說道:「只需要一劍,殺兩位真人,連肉帶皮,青史留名,傷筋動骨,驚天動地,滿口香膩,憑何不動心?」

  胖僧人苦著臉說道:「你忘了放鹽……青山怎麼辦?」

  老祖抹了一把臉,滿臉油污,不屑說道:「提前就醃過,他又不是沒師父,不吃就住嘴,沒用的東西。」

  胖僧人悻悻想著,就你現在這樣,脾氣還這麼大?那位的師父也是遁劍者,雖然被青山困在南海霧島,但也算逍遙太平,哪像你這位遁劍者只能在廟裡偷偷吃肉,天天做狗?

  ……

  ……

  穿過塔林與松林,行經偏殿與側門,來到山崖間,便能看到下方那座菜園。

  斜陽西下,一聲吱呀,屋門被推開,小荷端著藥壺走了出來。

  陰三看著這幕畫面,聽著屋裡傳來的咳嗽聲,微微挑眉。

  柳十歲從雲夢山回來了,小狐狸精的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看來情況不怎麼好。

  他的異種真氣衝突問題,在修行果成寺佛法後有所好轉,這兩年又開始變得嚴重起來。

  禪子曾經寫過一封信,推薦他去一茅齋學習道法,如果他真能掌握這種道法,應該能完全解決體內的問題,然而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柳十歲卻沒有去。

  陰三知道這件事情,覺得很有趣。

  暮色越來越濃,天空越來越暗,他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走到菜園裡,推開屋門,看著柳十歲平靜說道:「有酒沒有?我今天想喝兩杯。」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4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3 23:14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二十三年的小池塘

  柳十歲認出他來,很是吃驚,旋即生出無比真摯的喜悅,喊道:「大師,不,前輩您好!」

  當初他來果成寺學習佛法,根本無法理解卷中真義,直至得到陰三的親自指點,才終於讀懂了經文,繼而壓制住了體內的真氣衝突。解經完畢,陰三便從他的生活裡消失,讓他很是想念,今日忽然重逢,自然非常激動。

  在他想來陰三必然是果成寺裡的高僧大德,下意識裡喊了聲大師,轉念一想對方既然要喝酒,說不得是自己想錯了,對方是公子請來的高人,於是趕緊換成前輩的稱呼。

  陰三微笑示意不必多禮,逕直在桌邊坐下,看著豐盛的菜餚,發現那隻小狐狸的手藝比當年更有精進,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這菜可以下酒。」

  這時候小荷端著一碗菜走了進來,看著陰三也很是驚喜。

  只不過與柳十歲不同,她的喜悅比較淡,警惕比較多,她不希望禪寺菜園的平靜日子出現任何變數。

  陰三看了眼她手裡的碗,發現是跳水泡菜,青筍與紅皮蘿蔔顏色搭的很好看,溢著淡淡的酸香,更是滿意,說道:「酒後可以來一碗飯。」

  小荷微笑行禮,把泡菜擱到桌上,去灶房裡取了乾淨的碗筷,斟了滿滿一碗。

  陰三端起酒飲了口,發現酒水倒是普通,有些淡,也不在意,又一口便把碗裡的酒喝盡。

  柳十歲趕緊替他把碗裡的酒再次添滿。

  陰三也不吃菜,直接又飲了一碗,有意思的是,明明極豪邁的喝法,反而被他喝出了理所當然的感覺。

  數年前鎮魔獄事變,冥皇殺蒼龍而死,那天傍晚他吹了首曲子,喝了碗酒,今天他也吹了首曲子,也特別想喝酒。

  連喝了兩碗酒,他才拿起筷子,挑著自己喜歡的菜揀了半碗,慢慢地吃著,間或夾一片紅皮蘿蔔清清口。

  「禪子不是寫了信讓你去一茅齋?為何不去?」陰三忽然看著柳十歲說道。

  柳十歲更加確認對方是果成寺的大德或者公子的友人,回以歉意的笑容,卻沒有說什麼。

  在雲夢山的時候,井九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那時候都沒有說,現在更不會說。

  陰三微微一笑,轉而問道:「此番問道,感悟如何?」

  柳十歲想了想在那個世界修行、當侍衛的生涯,發現實在很是簡單枯燥,談不上什麼感悟,抱歉說道:「沒有。」

  陰三問道:「那井九呢?」

  柳十歲想都沒想,直接說道:「公子與在外面也差不多,還是那樣。」

  陰三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就好。」

  ……

  ……

  雲夢山某處崖台,秋樹如黃蓋,隨風飄落幾片金葉。

  童顏站在樹下,看著崖外如夢境般的雲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手裡提著一隻精緻的小酒壺,每當有片葉子落下的時候,他就會提起來喝一口。

  修道者飲酒,與凡人飲酒沒有太大區別,還是需要好物相送。

  何霑去白城前把烤魚的製作方法抄寫給了他,他照著烤了幾百條,發現還是烤不出來那個味道,只好作罷。

  此時他用來送酒的好物不是那些隨風飄落的黃葉,是左手心裡握著的幾顆棋子。

  棋子在掌心摩擦、轉動,帶出清卻沉的聲音,有些好聽,對他來說,與一盤好菜無甚區別。

  他越來越少下棋,因為覺得無趣。

  世間無人能勝他,而他怎樣都勝不了井九,不管是在世間,還是在青天鑒的幻境裡。

  偏生井九下棋的方法還是那樣無趣……

  無趣才會想著飲酒,自然不會用真元消解,當第七十片黃葉飄落的時候,他終於感覺到了醉意。

  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真的不錯。

  童顏心想飛升成仙何必苦苦修道,凡人只需要幾壺美酒便可以。

  為了飄渺難覓的大道,付出那麼多真的值得嗎?

  他提著酒壺踏欄而起,乘風而去,在雲霧裡穿行良久,來到一處極其幽靜偏僻的山谷裡。

  這裡是雲夢山的邊緣地帶,又靠近禁陣,很少有中州派弟子會來這裡。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洛淮南才會把自己的秘府暗中修建在這裡。

  童顏提著酒壺,開啟洞府的三層禁制,走了進去,由晶石砌成的光帶遇新風而明,照亮裡面簡易而乾淨的陳設。

  洛淮南死後,這個秘密洞府便落在了他的手裡,談真人與白真人應該知曉他暗中做了些什麼,以沉默回應,自然也不會理會這個小洞府。

  童顏走到石桌前,沉默了會兒。

  這裡曾經有個綠色的小瓶,那是洛淮南為元嬰準備的最後退路,但他卻真正死在這裡。

  童顏把酒壺裡的酒倒了些在地上,然後坐下慢慢自飲起來。

  隨著時間流逝,他醉意漸重,撐額靠著石桌,將睡未睡時,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很微弱,就像狂風裡的燭火,似乎隨時可能熄滅消失。

  童顏霍然抬頭,眼睛明亮至極,哪還有半點醉意。

  此地幽靜偏僻,靠近雲夢大陣,洞府裡還有禁制隔絕內外,為何會有聲音?

  那聲音在極近的地方,甚至就像是在他的心裡。

  難道是邪派妖人的手段?

  童顏一臉漠然想著,即便是當年血魔教的聖女也沒有這等本事,宮裡那位胡貴妃也做不到。

  他相信這不是幻覺,自己也沒有喝多,把真元運進耳裡,專注的聽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耳垂微顫,終於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真的很微弱,而且微微顫抖,似乎極為寒冷,而且……他彷彿在哪裡聽過一般。

  他沉默地聽著,又聽了很長時間,終於聽明白了那個聲音說的是什麼。

  「少年……」

  「少年……救我……」

  「下棋的少年……是我……」

  童顏挑眉,挑得特別厲害,就像豎起來一般。

  他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青天鑒靈。

  那位叫做青兒的小姑娘。

  他童年的時候那個小姑娘曾經出來與他玩耍過,直至前些天在回音谷的小樓裡重逢。

  問道大會結束後,他請示師尊想去回音谷裡見她,但師尊沒有允許……

  是啊,青天鑒在回音谷,為何她的聲音會在心裡響起?

  難道自己真的喝多了,因為棋道受的挫折,以及洛淮南的遭遇,從而生出心魔?

  童顏的臉色忽然蒼白,不是因為喝多,不是因為畏懼心魔,而是因為他再一次真切地聽到了青兒的哀鳴。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聲音並非來自心裡,而是洞府裡的一道石縫。

  誰都不知道,洛淮南這個隱秘的洞府裡,有一條暗道可以通往雲夢大陣深處的地脈。

  那道石縫便是暗道的入口。

  那道微弱的聲音為何會在那裡傳出來?

  難道青天鑒被鎮壓到了地脈深處?

  青天鑒乃是真正的天寶,在中州派的地位與麒麟、死去的蒼龍差不多,只有兩位師尊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那個小姑娘究竟犯了怎樣的大錯,竟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童顏深研棋道,推演計算能力極強,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便靠近了真相,同時得出結論,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情。

  他把酒壺擱到石桌上,起身向洞外走去,毫不猶豫。

  感應到他的離開,來自地底深處的那道聲音漸漸消失,一切重歸死寂,絕望至極。

  童顏來到洞府門口,揮手擲出一塊玉牌。

  玉牌劃出一道流光,向著雲夢山某處而去,帶著他傳給白早的一道神識。

  ——我於青天鑒幻境有所感悟,決意閉關隱修,時間未知。

  他重新開啟三道禁制,轉身走回洞府深處,又做了一道屏障陣法,才走到石壁前,盯著那道石縫沉默了很長時間。

  很快他便得出了第二個結論,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地脈與雲夢大陣相連,如果想潛入地脈深處便不能用任何道法,不然一定會被發現。

  而像青天鑒這等天寶必然有人看守,甚至有可能是麒麟神獸,就算他真的抵達地脈深處,又能做些什麼?

  他沒能得出第三個結論。

  對他這樣聰慧至極、算無遺策的人來說,只有兩種情況不需要思考。

  一種是怎樣算也算不清楚,一種是怎樣算也沒有好結果,那麼這種時候便不需要再進行推演計算,直接做就好。

  童顏脫下身上的衣裳,仔細疊好,放在榻上,走到石壁前。

  穩定的雙手落在堅硬的石壁上,就像是抓進了豆腐一般,悄無聲息便挖下了一大塊岩石。

  很快那道石縫便被挖成了一個能鑽進去的洞口,地面堆著如小山般的沙石。

  速度看似很快,但想著地脈深處與地面的距離,便知道還是太慢。

  童顏已經算清楚,想挖到地脈深處大概需要十二年。

  這個事實沒讓他有半點退縮,他沉默不語地繼續挖著。

  對修道者來說,閉關十二年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

  ……

  冬天來了。

  青山大陣如往年那樣開啟,迎來初雪以及二雪三雪。

  神末峰頂,一處洞府石門開啟。

  井九背著雙手走到崖畔,向著風雪裡的諸峰望去,左手依然握著。

  雪落無聲,天光峰如常,上德峰如常,劍峰、昔來峰,峰峰都如常。

  眼前的風景,與前些年決定離開去朝歌城時的他看到的風景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不遠處的清容峰隱有曲聲傳來。

  賞雪、賞梅、總有說法。

  清容峰這些年的承劍、試劍成績都不好,與南忘的縱容離不開關係。

  井九搖了搖頭,看著雪地裡豎著的那根白旗桿,右手微彈。

  啪的一聲輕響。

  白貓從厚雪裡彈飛起來,憤怒地喵嗚一聲,渾身白毛炸開如箭,正準備撕碎來人,卻發現是他,只好悻悻作罷。

  它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微微歪頭,顯得有些困惑。

  五段雷魂木已經從劍獄裡回到神末峰,井九卻沒有讓阿大回碧湖峰。

  掌門真人明顯不同意他這樣把青山的鎮守當成看門貓來用,但他這麼怕死,才懶得理會。

  井九說道:「阿大,做好準備陪我去個地方。」

  需要專門說一句,還要做準備,那個地方想來極遠,要去很長時間。

  白貓很生氣,心想難道還來一次?如果隨你遊歷人間是去欺負人當祖宗倒也罷了,可每次遇著的不是蒼龍便是西海劍神這等凶人,誰頂得住?再說雷魂木剛回身邊,難道又要送狗?

  井九上次說服它是憑一個鬥字。

  龍虎鬥的鬥。

  這次他靠的是一個地名。

  「我要去果成寺,雷魂木過了明路,送回碧湖,柳詞親自看著。」

  白貓沉默了會兒,喵嗚了一聲表示同意。

  對於現在的它來說,飛升基本無望,便只能想著延壽,最好能與天地同壽。

  這方面的法門當然是禪宗最厲害,它早就想去果成寺聽經,只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顧清與元曲聽著動靜,從洞府裡走出來,對著一人一貓行禮。

  井九對顧清說道:「抱著貓,跟我走。」

  當初從朝歌城到西海,他們便是這樣走的。

  顧清來不及問,走到白貓身前,再次行禮,然後伸出手去。

  看著這幕畫面,元曲有些羨慕,有幾個青山弟子能抱著鎮守大人在世間行走?只不過顧清是井九的親傳弟子,他是師侄,終究隔著一層,也不好爭取什麼。

  沒想到白貓竟是不讓顧清抱,揮爪讓他站遠點,一臉嫌棄。

  趙臘月向崖邊走來,看著井九的眼睛說道:「我來吧。」

  白貓不停點頭。

  井九說道:「也好。」

  ……

  ……

  留了封信讓元曲轉交那邊,井九便帶著趙臘月、趙臘月抱著貓離開了神末峰。

  弗思劍太過顯眼,他們用的是那把鐵劍,而且沒飛多遠便落在了雲集鎮,吃了頓火鍋才正式離開。

  接下來的這段路他們沒有馭劍,而是步行。

  白貓在趙臘月懷裡歪著,覺得這趟旅途還算不錯,山路顛簸也無所謂。

  山路通過一座小山村,來到山樑上向下方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座越來越大的宅院。

  柳父在院子裡忙著什麼活路,依然滿頭黑髮,隔了這麼多年,看來身體依然康健。

  柳母抱著一個小男孩,手裡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走了出來。

  柳父迎上前去說了幾句什麼,全家人都笑了起來,其樂融融至極。

  趙臘月看著下面說道:「柳十歲知道嗎?」

  「我不知道。」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遞給趙臘月說道:「化在水缸裡。村子裡的池塘的風景不錯,你在那裡等我。」

  白貓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裡落下的微雪,心想大冬天的站塘邊賞景,你夠了吧?

  趙臘月說了聲好,抱著貓來到村子裡,往柳宅的水缸裡放了一顆藥,然後走到那個池塘邊,望向水面。

  雪花落在水面,瞬間消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已經快要游野中境,對凡人來說,就是真正的神仙,站在池塘邊也沒有人能看到。

  白貓感覺到她有些緊張,輕輕喵了聲,想安慰她。

  趙臘月看著落在水面的雪花,什麼話都沒有說。

  ……

  ……

  井九確認沒有人看著自己,無論天空還是地底,走出小山村,沿著當年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柳父柳母又生了兩個孩子,池塘邊的大樹已有老態,已經二十三年。

  穿過野林,走了很久,他終於來到那條溪畔,當初他就是在這裡切木生火,兩世為人裡第一次蒸乾衣服。

  溪水落著雪,上游的水潭更是飄著薄冰,但因為從山腹裡落下的瀑布,沒有被凍結。

  井九逆瀑布而上,進入山腹,穿過幽暗至極的通道,來到那座洞府裡。

  洞府裡的明珠散發著光毫,照亮了石榻與榻前的兩個蒲團。

  那人還躺在石榻上,臉上遮著一層深不可測的雲霧,又彷彿是萬千星辰,無法看清真容。

  井九走到榻前,說道:「陣法肯定有問題,今天我們先確認白刃有沒有出手。」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11-14 23: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4 23:34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之為不知

  石榻上的那個人已經死去多年,冥蛟筋做成的腰帶完全腐朽,斷成數截落在榻上,偏偏身體卻始終未腐,在破爛的天蠶衣下,到處都是裂口,墨般的陳年血漬塗在上面,看著有些詭異。

  不管青山還是中州或是大澤等地方,修道的第一步都是鍛體煉氣,境界越高身體越強,比如青山宗無彰境弟子的身體便可以稱得上堅逾鋼鐵,但正所謂人死道消,在沒有特殊處理的情形下,此人死了二十餘年身體依然不腐,實在是非常罕見,也不知道這人死前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什麼程度。

  井九沒有解下背後的鐵劍,伸出手指在洞府四周劃了數十條虛線,用承天劍法布了一座小型劍陣。因為境界稍低、以及與承天劍本命牴觸的原因,這座劍陣自然遠遠不及柳詞在雲夢山蛻皮之屋布下的那座,但也足夠堅固。

  做完這些事情,他在蒲團上坐下,雙手靜靜擱在膝蓋上,左手微微鬆開,五指之間出現一道極小的縫隙,一道淡金色的光線從指縫裡溢了出來,便要向著洞外而去,卻被劍陣所困,無法離開。

  這道仙氣只是長生仙菉裡仙氣總數的千分之一,以他現在的境界想要控制,依然有些辛苦,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他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釋出一道神念落在那具屍骸的身上。

  那具屍骸接觸到他的神念,忽然震動起來,彷彿要復活一般。

  這當然是假象,井九是在用自己的神念代替那具屍骸運功,想要逼出當初鎮壓在道心腑臟深處的那些東西。

  沒用多長時間,十餘粒光點從那具屍骸的身體表面的傷口裡飄了出來。

  如果仔細望去便會發現那些光點也泛著淡淡的金色,而且其實是些碎片,只不過因為太過細微,所以看著像是光點。

  井九抬起右手把那道從長生仙菉裡溢出的仙氣抹平,均勻地塗抹在眼前的空氣裡,形成一片淡金色的薄片,然後用劍陣把那些光點逼到了這片淡金色薄片上,就像是一位工匠正在嘗試把玉石鑲嵌在金箔上。

  那些碎片落在仙氣薄層上,只是微微顫動了一絲,便恢復了平靜,甚至比在那具屍骸裡更加平靜。

  看到這幕畫面,井九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但沒有停止動作,繼續看著那片仙氣薄層。

  他的眼神向來很平靜,眸子清澈,就像井裡的水面,這時候卻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不知道是仙氣與碎片反映進眼眸深處,還是自己神采飛揚,總之就像幽深的海底忽然生出一輪太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先天無形劍體,那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劍目。

  在這樣的一雙眼睛之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遁形。

  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井九緩緩閉上眼睛,舉起左手收回了那道仙氣,同時那些光點碎片也回到了屍骸裡。

  這道仙氣只是仙菉裡仙氣數量的千分之一,他這樣做依然很危險,畢竟柳詞不在身邊,阿大還在池塘邊。

  他沒有睜開眼睛,開始冥想回復,然後眼前的黑暗裡忽然出現了無數顆流星。

  那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飛行的仙劍。

  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

  這是他曾經親眼見過的畫面。(注)

  在鎮魔獄裡他對冥皇說過。

  除此之外,他還見到了很多。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裡有道若有若無的線正在牽扯著自己。

  那道線的另一頭是一片虛無。

  星域裡的虛無,並非真正的虛無,而是看不到的世界,或者極其高妙,或者層級太低。

  在那些世界裡,就連光的速度都很低。

  他回首望去,發現那片虛無是自己來的地方,就是朝天大陸。

  飛升還是出了問題。

  神末峰頂的煙消雲散陣沒能完全斬斷所有的塵緣。

  那道線可以說是因果,也可以說是他的身體裡還殘留著的一口濁氣。

  有人不想他離開。

  他並不在意,準備斬斷那根線,煉成幾道仙菉送回青山,便去往別的世界。

  他將在旅途裡尋求消解濁氣的方法,同時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風景。

  劍斬自心很難,所以他用的是不二劍。

  身心不二。

  劍落之時,偷襲同時到來。

  遙遠星域裡的數萬道飛劍,在他的眼裡變成了一道艷麗的煙火。

  ……

  ……

  井九睜開眼睛,沉默了會兒。

  長生仙菉裡的仙氣與屍骸裡殘留的仙氣碎屑,是完全同樣的事物。

  這便可以確定,偷襲他便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也就是現在朝天大陸修道界所說的白先人。

  他站起身來,看著榻上的那人平靜說道:「日她個先人板板的。」

  太平真人當年從益州學了火鍋的做法,他吃了卻沒有學會如何做,只是學了幾句益州話。

  沒想到今天終於有了用處。

  ……

  ……

  山村裡還在落雪,只是暫時沒有積起來,村裡的孩子也不像城裡的孩子那麼喜歡玩雪,所以池塘邊沒有人。

  趙臘月緊緊抱著白貓,站在風雪裡看著村口那條道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井九的身形出現,她緊繃的身體才終於放鬆下來,白貓也終於覺得鬆快了些。

  井九來到她身前,說道:「走。」

  趙臘月很想問他有沒有見到那位朋友,卻沒敢問出口,見他左手依然緊握,試探著問道:「還要去果成寺?」

  井九說道:「我說了要去找位朋友幫忙。」

  再至雲集鎮,鐵劍破空而起,很快便進了南河城,由朝南城沿濁水一路向東,往墨丘而去。

  鐵劍的速度真的很快,甚至可以說是超出想像。

  相對應的,迎面而來的罡風自然也很可怕,哪怕是普通的游野境界強者,也會被吹的失魂落魄,直接墜落。

  井九站在劍首,看著極遠方如緞面般的海洋,髮絲微飄,神情平靜,彷彿畫中仙人將要復活一般。

  趙臘月抱著貓坐在後面,低頭看著下方不停閃過的險峻群峰、如白氈般的平原,心想這也太快了吧。

  劍光在高空裡閃過,驚動了很多修行者與妖物,但看著那道飛劍恐怖的速度,感受著毫不掩飾的青山劍意,眾人都以為是青山哪位破海上境的長老出行,哪敢窺探,偶爾有修行者在天空裡遇到也是趕緊遠遠避開,行禮恭送。

  這種誤判省去了很多麻煩,如果讓人知道鐵劍上的人是井九,因為長生仙菉還說不定還真會生出什麼風波,那些邪道高手與妖怪們可不見得都能看出那隻長毛白貓的可怕。

  轟的一聲響!

  墨丘上方的天空裡出現一團白色的氣流,那道氣流上下相連,形成一個空心的圓圈。

  在圓圈的正中間,黑色的鐵劍顯現出身影。

  鐵劍降低了速度,也降低了高度,大地近了很多,畫面裡的景物與人也清楚了很多。墨丘地近東海,氣候溫暖濕潤,卻無酷暑之弊,而且土地肥沃,哪怕是冬季,地面依然沒有積雪,有些田裡甚至還生著青色的作物。大片農田依照顏色分成無數色塊,從天空裡望去很是賞心悅目,與那些雪原奇峰相較,少了些野趣,卻多了很多安寧。

  廣袤無垠的農田的中間有條筆直的大道,通往前方那片依山而建的寺廟禪院。

  大道上停滿了車輛,還有很多臨時搭建的窩篷,甚至還能看到席地而睡的人。

  這些都是前來求果成寺醫僧治病的病人,有很多穿著簡樸僧衣的僧人在其間行走忙碌。

  鐵劍落在果成寺前的樹林前。

  白貓難得從趙臘月的懷裡跳了下來,在地上四足分開,腰背下沉,伸了個誠意十足的懶腰。

  井九伸手把它拎起擱到肩上,它覺得有些不舒服,又向上爬了爬。

  看著越來越近的黃寺簷角,趙臘月問道:「醫者仁心,僧人度厄,我能明白,但會不會耽誤修行?」

  井九說道:「禪宗修的是心,對持奉此道的僧人來說,這便是修行,比死讀經書強。」

  「這位小公子說的有理,看來必然是哪位名門大派的……」

  果成寺的知客僧笑瞇瞇地迎上前來。

  修道有成,井九還是當年那個白衣少年的模樣,容顏也沒有變化。

  知客僧看著他的臉頓時無法再贊下去了,當他看到井九頭上居然趴著一隻白貓,唇角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不知來客……啊,莫非是青山的井九仙師?」

  知客僧終於想到了對方可能是誰。

  井九嗯了聲。

  知客僧再次望向趙臘月,發現這位少女容顏清秀可人,白衣乾淨如雪,黑髮結辮,很是好看,心想能與冷漠著稱的井九仙師並肩同游,那必然是中州派的白早仙子,正道兩大領袖的年輕一代強者同時來訪,這是出了什麼事?

  不管是什麼廟的知客僧,都是那些心思快,說話也快的人,果成寺也不例外,他心裡想著便說了出來。

  「不知白仙子……」

  「趙臘月。」

  知客僧愣了愣才醒過神來,好生羞愧,趕緊行禮,然後轉身望向井九說道:「不知二位青山仙師前來?」

  井九說道:「找人。」

  知客僧心想本寺與青山的關係向來平平,唯一就是禪子與神末峰一脈向來親厚,趕緊說道:「禪子去了白城。」

  井九說道:「我找大常僧。」

  知客僧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低著頭一伸手,打算就此再也不說一句話。

  帶著井九與趙臘月向著寺裡走去,這名知客僧漸漸平靜下來,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要知道大常僧乃是後寺裡的隱居長老,外界很少有人知曉他的存在。

  不過既然寺裡的師長沒有阻止,他自然也不會做些什麼。

  走過前寺的殿宇,穿過幽靜的林中石道,在松濤陣陣裡,看到了一片塔林。

  井九向那邊看了一眼。

  繼續行走了很長時間,來到果成寺最深處,此地山林更幽,鳥鳴亦無,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座禪堂。

  那座禪堂佔地面積不大,建築有些古意,與沿路經過的禪堂經捨比較起來卻又有些新。

  知客僧把他們送到禪堂前,便不敢再進去。

  井九與趙臘月走進禪堂,看到正在掃落葉的一位老僧。

  那位老僧便是他要找的大常僧。

  大常僧有些意外,問道:「二位尋我何事?」

  井九看著這位老僧,想著三百年前他的模樣,淡然說道:「我是井九,皇帝應該對你說過。」

  大常僧微微皺眉說道:「我不知道陛下與你是何關係,但我本就是替皇家辦事的人,你吩咐便是。」

  井九說道:「我要在這裡參禪。」

  大常僧有些吃驚,問道:「在這裡?」

  井九沒有再理會他,踏著落葉走到禪室後院。

  這裡有幾間靜室,有兩方水池,四周有雨廊,庭間有座小塔。

  那座小塔由灰石砌成,上面生著些青苔,看著很不起眼。

  井九靜靜站在塔前,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大常僧看著這幕畫面,覺得有些奇怪,但想著多年前皇帝陛下的那道聖諭,沒有多事,無聲退出庭院。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陪他站著。

  井九說道:「這是先皇的靈骨塔。」

  趙臘月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此時還是很吃驚。

  前代神皇假死退位,隱入果成寺為僧。

  原來在朝天大陸流傳了兩百多年的那個傳說是真的!

  ……

  ……

  注:作者曰 ─ 幾萬把飛劍,燃燒,時間,河流,銀翼殺手最後的那段台詞我會在大道朝天裡一直用。我以前本來以為這種明確的致敬根本不需要說,說出來多蠢,但後來發現有些孩子自己沒看過這些在我看來是誰都應該看過的東西,就覺得我是在抄襲,比如說慶餘年石碑上那段話抄襲十二國記……真是白癡一般的說法,想著就無語,所以在這裡申明一下。再就是洛淮南的小綠瓶已經碎了,我寫的時候忘了,感謝讀者指正,昨天已經在第一時間修改。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5 23:32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此廟此園可靜心

  趙臘月看著那座普通的小石塔,心想誰能知道這裡面竟然葬著前代的神皇陛下?

  井九說道:「他自幼便喜歡過簡單的生活,如果不是沒辦法,也不會在朝歌城當了那麼多年皇帝。」

  趙臘月抬頭望向他,問道:「你找的朋友就是他?」

  在神末峰的時候,井九說過他那位朋友已經死了。

  井九說道:「雖然不是很準確,但在我心裡他一直更像朋友。」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他緊握的左手上,說道:「他能怎麼幫助你?」

  「我來這裡的次數很少,但每次來的時候,都最為平靜。」

  井九看著那座石塔,眼神平靜,不知情淺還是情深。

  煉化仙菉最大的難關不是那些威力無窮的仙氣,而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

  真正的仙識無法被人間的道法手段消滅,會像春雨潤夜、燭火光梁般慢慢浸染道心。

  道心與禪心都是心,心靜如水才能抵抗這種浸染。

  這座小石塔、塔林裡的落日、落日照耀下的古寺、寺裡的晨鐘暮鼓、松濤裡的頌經聲可以幫助他靜心,然後引領那道仙識進入寂滅的所在。

  這就是井九來果成寺的原因。

  白貓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打量著安靜的庭院,有些困惑與緊張。

  它抬頭在空中嗅了嗅,不知道聞到什麼味道,漸漸平靜,從井九身上爬了下來。

  它沒有跳回趙臘月懷裡,而是慢慢走到小石塔前的蒲團上,把自己盤成了一個圓,閉上眼睛,再次進入香甜的夢鄉。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煉化仙菉是無法做到的事情,現在有了些信心。」

  井九說道:「你現在境界如何?」

  趙臘月說道:「游野中境不遠。」

  井九說道:「過速並非好事,接下來先穩一穩,靜一靜,在果成寺裡聽幾年經。」

  在他想來,小臘月的境界快要追到自己,自然要算過速。

  如果是別的事情,趙臘月絕對會聽他的,這件事情卻不然,倔強地抿著嘴,不肯出聲。

  當年進入青山宗前,她便把景陽師叔祖視為偶像與追趕的目標,遺憾於不能與這樣的絕世天才身處同一個時代,現在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怎能放過。

  井九知道小姑娘心裡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禪宗經文有些意思,十歲已經學了,你也先把這一課補上,對你有好處。」

  也許是因為他平靜的聲音顯得很有說服力,也許是他的手很溫暖,趙臘月終於同意,然後問道:「哪天去看柳十歲?」

  井九有些不解,自己前不久才在雲夢山與十歲見過,該交待的都交待了,還要去看他作什麼?

  看著他的神情,趙臘月終於確認他還是那個不理世事、不能世務的傢伙,看著言語與身上的煙火氣都多了些,其實都是假象,有些沒好氣說道:「他家就在果成寺,我們來了當然應該去看看。」

  人情世故這些東西再不重要,柳十歲可是被你送到果成寺來的,這都不去看看,那傢伙知道後得傷心成什麼樣?

  井九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不知道他住哪裡。」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

  神末峰與柳十歲負責聯繫的人是顧清,往菜園裡送東西的還是顧清,她離開神末峰之前,告訴她菜園地址以及提醒她提醒井九不要忘記去看看的還是顧清。

  換句話說,沒有顧清,她也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情,哪有資格指點井九,不過這件事情她當然不會對井九說。

  ……

  ……

  趙臘月與井九同時到訪,自然驚動了果成寺的大人物,井九不願處理這些事務,他想趙臘月也不願意,便把這些事情全部委託給了大常僧。

  大常僧當年是朝歌城裡的太常寺副卿,服侍了一輩子神皇,又在果成寺裡住了三百年,處理這些問題自然極為輕鬆。

  每年朝歌城都會有國公前來,代表神皇還願,都會住在寺裡,有相應的木牌方便進出。

  井九與趙臘月拿著兩塊木牌,便出了果成寺,來到了側門外的那道山崖下。

  冬天的陽光不怎麼暖,菜園裡也沒有太多青菜,看著有些荒蕪。

  站在崖上看著菜園,井九覺得這地方真不如何,連那幾叢竹子生得都不如何精神,真不知道柳十歲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

  ……

  冬日無法暖身,但可以暖心,柳十歲坐在門前的長凳上看經書,小荷在旁邊給他繡鞋面。

  看著井九與趙臘月走了進來,柳十歲有些驚喜,更多的是不解。他很清楚,公子這麼懶,絕對不會專門來果成寺看自己,更何況前些天他們才見過,還在幻境裡的皇宮裡相處了那麼多年。

  小荷則是吃了一驚,手指被針刺破也沒察覺,趕緊起身向井九行禮,然後對趙臘月行禮。按照神末峰的位序,趙臘月是峰主,當然應該排在首位,應該先對她行禮,但小荷看著井九便害怕,哪裡想得到這些。

  接風洗塵可以不喝酒,但家裡來戚了,總要吃頓飯。

  滿桌好菜,豐盛至極。

  井九不吃飯,隨便夾了筷跳水泡菜裡的青筍,覺得還是有些酸,便放下了筷子。

  小荷看著他的動作,不禁有些幽怨,直到趙臘月吃了一整條燜燉大魚,心情才好了些。

  吃完飯後,小荷出去給他們換新茶,井九忽然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柳十歲低著頭不說話。

  井九想著趙臘月在小石塔前不肯答應自己的模樣,不禁有些無奈,心想怎麼都這麼倔呢?

  趙臘月起身出屋,帶著小荷去遠處,以免打擾這對主僕的談話。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井九做出了承諾。

  對他來說這是極少見的行為。

  柳十歲起身,從牆角某個隱秘的暗道裡取出一個匣子。

  匣子裡有一把扇子還有一枝筆。

  井九看著那把扇子,說道:「普通。」

  然後他看了看那枝筆,神情微凝,說道:「不錯。」

  能被他點評一句不錯,必是朝天大陸極其厲害的法寶。

  屋裡忽然響起嗡嗡的聲音。

  冬天沒有蚊子,這是誰在叫?

  柳十歲忽然滿臉無奈地舉起手來,因為這並非他的意志。

  他手腕上的那根銀色劍鐲高速振動,聲音更是來自此處。

  銀色劍鐲嗡嗡叫著,就像劉阿大喵喵叫般,都是在提醒井九看看我,看看我。

  井九想著中州派的青天鑒,對它很不滿意,說道:「閉嘴。」

  柳十歲的手慢慢放下,不二劍不敢再發出聲音,屋裡充斥著幽怨的氣氛。

  井九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說道:「講。」

  「幾年前有國公來果成寺替陛下還願,我結識了一位官員,暗中打聽一下,才知道嚴先生原來是一茅齋的叛徒,聽說當年叛出書齋的時候,暗中偷走了管城筆,一直被齋裡的書生追殺,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我不知道嚴先生是不是好人,但我敢肯定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也不會為了救我而死……」

  柳十歲把當年的事情講了一遍,想著最後嚴先生化灰而逝的畫面,默默流下淚來。

  「當年冥皇便是被這枝筆所困,繼而被仙菉鎮壓。如果讓一茅齋的書生們知道這筆在你處,確實有些麻煩,」

  井九就像是沒看到他的淚水,說道:「……所以你不要讓他們知道就好。」

  柳十歲用袖子擦掉淚水,說道:「可是我怕去了一茅齋,會忍不住查嚴先生當年的事情,到時候肯定會給公子你惹麻煩……現在誰都知道公子與我的關係,就算讓你把我逐出師門也沒有意義。」

  井九歎了口氣,說道:「你也知道啊?」

  柳十歲說道:「是啊,所以我才一直不肯去一茅齋。」

  井九說道:「但你體內的真氣問題總要解決,自己考慮,實在不行,還是回劍獄求那隻狗。」

  柳十歲說道:「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合適,怎麼說屍狗大人也算我的長輩,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井九說道:「這你就錯了,說到見死不救,除了蒼龍便要算那條狗做的最多,因為它們就是做這個的。」

  柳十歲愣了愣,說道:「公子,你現在話好像比以前多了很多。」

  井九起身走到屋外,對正在看著無聊雪景的趙臘月說道:「走。」

  他與趙臘月走到菜園外,準備沿山道回寺,卻發現柳十歲跟在身後,很是自然。

  「嗯?」井九嗯了一聲。

  「公子你既然要在果成寺長住,怎麼能少了人服侍?」

  想起青山往事,柳十歲的心情好了很多,笑著說道:「說起來離開南松亭後,好些年沒做過這些事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好。」

  菜園裡的門關上了。

  吱呀一聲。

  很是幽怨。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4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6 23:32
第一百四十五章果成寺的生活

  井九剛回果成寺,迎面便看見了一個面熟的年輕僧人,只是與當年相比,這位僧人的臉更黑了,風霜之色更重。

  那位年輕僧人看著井九,更是驚喜至極,啊的一聲叫出來,然後下意識裡緊緊捂著嘴巴,不敢說話。

  井九待人待事向來冷淡,但不知為何看著這位年輕僧人便有些高興,可能這便是緣份,微笑說道:「又見面了。」

  年輕僧人見他主動與自己打招呼,更是激動,拚命地點頭,還沒有忘記單手合什,很是好笑。

  看著他這模樣,井九有些意外問道:「還在修閉口禪?」

  年輕僧人愣了愣才醒過神來,放下手來,羞愧說道:「習慣了,習慣了。」

  井九問道:「你師父呢?」

  年輕僧人說道:「師父隨渡海師叔祖去了雪原。」

  井九心想禪子去那邊,現在連律堂首席也前去增援,想來雪國那邊又有什麼動靜,而且動靜還不小。

  不過他沒有問什麼,反正他也不會去北邊。

  年輕僧人還想與他說些什麼,聽著寺外傳來的召集鐘聲,趕緊說道:「豫郡那邊有疫情,我得先走了。」

  剛跑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回頭問道:「您在寺裡會留幾天?」

  井九說道:「很久。」

  年輕僧人很高興,向著趙臘月傻笑著行禮,趕緊跑出寺門。

  「公子你認識他?」

  柳十歲有些好奇井九為何會認識寺裡的普通醫僧。

  趙臘月在旁邊說道:「當初我們第一次離開青山遊歷的時候,在朝南城遇著這位僧人與他的師父,二人不錯。」

  柳十歲想起來,自己那時候正準備著叛出山門,在天光峰的石室裡裝瘋賣傻,不由微微一笑。

  都是過去的事情,他在果成寺讀經七年,早已不再系懷,包括對曾經的師長白如鏡。

  穿過重重殿宇,回到了果成寺最深處的那處庭院前。

  柳十歲有些意外,問道:「你們住在靜園?」

  趙臘月問道:「這裡叫靜園?你知道這裡?」

  「前些年和國公替陛下來還願,那些官員便住在靜園外面,我來送過菜。」

  柳十歲指著靜園外面某個地方,山林裡隱約可以見到十餘幢樓舍。

  走進靜園,大常僧又在掃落葉,看似他不準備讓那座小石塔前保持著絕對的乾淨。

  柳十歲與大常僧問安,好奇地四處打量,視線最後落在那座小石塔上,問道:「公子,這是?」

  趙臘月在旁說道:「這是前代神皇的靈骨塔。」

  柳十歲震驚無語,半晌後才說出話來:「原來傳說居然是真的,神皇陛下真是假死,在這裡修佛……」

  趙臘月不再理他,看著庭院裡的三道雨廊,判斷哪處的光線好些,好留給井九。

  「不知道神皇老人家在這裡的法號是什麼,最終也是一塔容身,真是……」

  柳十歲走到石塔前,感慨至極,然後看到了在塔前睡覺得那隻白貓,神情微愣。

  「這貓又是……什麼?鎮守?白鬼大人?」

  他趕緊躬身,鄭重行禮,不敢有半點馬虎。

  從柳十歲走進靜園開始,聲音便沒有停止過,像枝頭落下的無數片樹葉,在空中不停飄著。

  大常僧覺得青山弟子好生有趣,又覺得有些麻煩,不由歎了口氣。

  柳十歲說話的時候,都是趙臘月主動接話,即便如此,井九還是受不了了。

  「一直忘了問,我讓禪子教你閉口禪,為何你現在話還是這麼多?」

  柳十歲神情茫然說道:「我不知道,禪子沒有說過。」

  井九心想那個小和尚辦事果然不怎麼靠譜。

  趙臘月卻有些擔心,禪子離開果成寺去了北方,表明雪國肯定有事,而且也無法幫到己等。

  井九倒無所謂,小和尚佛法精深,對他煉化仙菉當然能有幫助,但他太過聰慧,若見面次數太多,肯定會被認出來。當然認出來也不是大事,只是有些尷尬,當年在景陽假洞府外他靠著禪子的蓮雲才避開方景天的殺意……

  那聲「小友」他到現在都還無法忘記。

  在果成寺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靜園裡的庭院真的很安靜,鳥聲在遠處,深冬無蟬鳴,三道雨廊由大常僧、趙臘月、井九各佔一道。

  大常僧除了掃落葉,便是坐在蒲團上打坐冥想,只是年齡太老,更多時候是在曬太陽、打盹。

  趙臘月坐在蒲團上,身旁堆著數十卷佛經,認真閱讀著,偶爾閉上眼睛沉思片刻。

  白貓有時候在塔前趴著,更多時候在她的膝蓋上趴著,偶爾會鑽到大常僧掃成的落葉堆裡睡一覺。

  井九沒有讀佛經,也沒有打坐,取出竹椅便躺了上去。

  天空忽然落下雨來,白貓從落葉裡鑽出,回到趙臘月的身邊,安靜地趴著。

  現在深冬時節,只是果成寺地近東海,氣候溫暖,禪意隱於山,除非寒潮北至,才會落雪。

  柳十歲結束對靜園的巡察與初步打理,找到了茶壺小爐與相關事物,開始在廊邊煮茶。

  茶壺裡的水沸騰前後,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不管是在落葉堆裡還是在趙臘月的膝上,白貓也經常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白鬼大人居然這麼可愛啊。

  柳十歲想著這個問題,不時偷偷看一眼那隻貓。

  茶煮好後,分入四個碗裡,擱在各自身前。

  雨聲淅淅瀝瀝。

  茶香被雨絲衝淡,卻更香。

  柳十歲盤膝坐到雨廊一角,也開始冥想修行。

  某刻雨停,暮色籠罩古寺,他睜開眼睛醒來,把茶爐碗具收拾乾淨收好,又去屋裡整理了一番。

  就像當年在南松亭一樣,所謂服侍就是這些小事。

  「公子,我走了。」

  「嗯。」

  在暮色裡,柳十歲走出果成寺,回到菜園。

  吱呀一聲,房門被歡快地推開,小荷開心說道:「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柳十歲笑了笑,說道:「靜園裡的客捨只有一張床,睡不下。」

  小荷眼神微變,吃驚說道:「二位仙師難道……可不都傳說井九仙師與白早仙子才是一對?」

  「想什麼呢?公子喜歡睡竹椅。」

  柳十歲笑著說道,然後想起那張竹椅確實有些舊了,視線自然落在菜園某個角落裡。那裡生著幾叢他讓顧清想辦法從天光峰移來的竹子,不知道是水土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生得不如在青山時,也不知道用來修竹椅合不合用。

  ……

  ……

  五天後的清晨,有鐘聲隱隱傳來,井九從竹椅上站起,帶著趙臘月離開靜園,向寺裡走去。

  講經堂今日開課,由成迦大師親自講經。

  果成寺很大,殿宇禪室石塔到處都是,井九在其間自如行走,顯得很是熟悉。

  講經堂是一座大殿,這時候已經匯聚了數十名僧人,穿著代表不同輩份的僧衣,坐在蒲團上,沒有任何聲音。看著走進殿裡的井九與趙臘月,僧人們有些吃驚,要知道這裡是內寺,這二位施主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有僧人識得井九與趙臘月身份,低聲說了幾句,於是視線便落在了成迦大師的身上,看他如何定奪。

  成迦大師也有些意外,心想難道這兩位真是來寺裡聽經的?

  青山宗與中州派都是正道領袖,果成寺會給予足夠的尊重,但是講經堂向來不許外人在此停留……

  成迦大師想著禪子與神末峰的關係,笑著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景陽真人於禪子有半師之誼,今日就算是稍還一二。

  井九與趙臘月走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當初在棋盤山趙臘月曾經提醒過他,這種場合總是要講究些,所以他沒有帶竹椅過來,和那些僧人一樣坐到了蒲團上。

  果成寺講經沒有什麼開場白,隨著三聲石罄清鳴便開始了。

  成迦大師的聲音有些低沉,如鐘聲一般,圓融至極。

  今日他講解的是天樹七參經,頗有些晦澀,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在講經堂裡迴響著,頗有助眠的功效。

  坐在蒲團上的數十名僧人安靜聽著,表面上看著都很認真。

  有些境界不夠的年輕僧人忍不住暗中掐幾下自己的大腿,才能驅散睏意。

  趙臘月卻聽得很專注,沒有片刻分神,眸子越來越明亮,黑白愈發分明,很是精神。

  半個時辰後,又是三聲石罄清鳴,講經暫時告一段落。

  大部分僧人還是坐在蒲團上,繼續體悟大師的講解。

  有些僧人則是站起來,去到講經堂外的槐樹下,或者打拳,或者遠目,恢復些精神。

  趙臘月看著這些畫面微微一笑,想起顧清轉述的中州派問道大會場景,心想如果卓如歲在此,只怕用不了片刻便會進入夢鄉。然後她望向身邊的井九,想向他請教一些事情,卻發現他閉著眼睛,呼吸悠長平緩,竟是已經睡著。

  這是在聽什麼經?

  ……

  ……

  柳十歲去了靜園,發現井九與趙臘月都不在,去問白鬼大人但貓不理,只好去打擾大常僧,才知道他們去聽經了。

  那些經文他都已經讀過而且解過,不需要再去聽一遍,那今天去做什麼?

  他回到菜園,砍了幾根竹子,然後再次回到靜園,開始修那把竹椅。

  大常僧走到庭院間開始掃落葉,看著他越來越熟練的動作,微笑想著,心想這些青山弟子真是有趣。

  「每天落葉掃完之後都會運到哪裡?大師,以後這些事情就給我做好了。」

  柳十歲感受到大常僧的注視,一面修著竹椅一面說道:「聽公子說您以前是朝歌城的太常寺卿,偏生出家號法號大常,只是少了個點,真是有趣。」

  大常僧神情微變,心想這種事情哪裡有趣,不想再理此人,拿著竹掃帚繼續對付落葉。

  柳十歲回頭看了一眼,關心說道:「您這掃帚看著也有些舊了,剛好我今天帶了竹子,要不要給您做把新的。」

  大常僧很是無奈,心想難怪井九要你去學閉口禪。

  柳十歲說話向來不需要對手,低頭繼續修著竹椅,不停碎碎念著。

  大常僧歎了口氣,滿臉皺紋更深,看著那座小石塔,心想現在這裡如此吵鬧,陛下你要不要搬個家?

  ……

  ……

  寧靜而幸福的生活總是相似的,每一天都與前一天沒什麼區別,只是有時小雨,有時微風。

  靜園裡的雨廊下有蒲團、有竹椅,三人一貓或坐或躺或趴,就這樣便是一天。

  有時候白貓趴膩了會出去逛逛,這裡畢竟是果成寺,有很多禁忌,它也不會走太遠。

  每隔五天或者十天,講經堂有大師講解經文,井九便會帶著趙臘月去聽,有一次白貓實在閒的無聊也跟著去了一次,竟發現很有意思,也認真地聽了起來。

  竹椅已經修好,井九與趙臘月聽經的日子,柳十歲會留在菜園,把攢了好些天的農活全部做完,順便也活動下筋骨。只是冬寒漸深,他體內的真氣衝突又有些復發的跡象,咳嗽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小荷很是擔心。

  果成寺塔林邊的禪堂裡,陰三也在讀經。

  這裡離靜園和講經堂都比較遠,而且他向來自負佛法精深,不屑去聽那些晚輩說法,從來沒有去過。

  讀經之餘,陰三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坐在禪堂石階上曬冬天的太陽。

  老祖最常做的事情則是去寺外偷肉吃,經常吃的滿嘴是油。

  偶爾陰三會取出骨笛,吹一首無聲的曲子。

  老祖站在他的身後,摸著發紅的鼻頭,看著遠方,想著無聲的心事。

  陰三不知道井九在這裡。

  井九也不知道陰三在這裡。

  這對青山宗歷史上,甚至可以說是修道界歷史上最傳奇的師兄弟,就這樣彼此不知地在果成寺裡共度著時光。

  某天,陰三抬頭望向塔林外,忽然看到了滿眼青意,才知道春天已經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心微動,知道自己一定能夠解決身體上的問題。

  然後他想起了柳十歲。

  一個冬天過去,也不知道那個小傢伙的咳嗽好了些沒有。

  於是他去了菜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7 23:31
第一百四十六章 風中傳來誰的聲音

  推開屋門,陰三沒有看到柳十歲,只有小荷,微笑說道:「來討一頓酒菜。」

  小荷有些意外,趕緊請他坐下,便去安排。她對這位來歷神秘的前輩已經不再像前次那般警惕,因為她現在需要擔心的事情太多,比如柳十歲的身體,比如現在住在果成寺裡的井九。

  菜依然很豐盛,酒卻有些不一樣。

  陰三放下酒碗,微笑說道:「雷島上的烈性麥酒可不好弄到。」

  小荷站在一旁,有些緊張地抓著衣角。

  家裡的桌上忽然出現好酒,除了有朋友自遠方來,還有一種可能便是要求人辦事。

  陰三是個很隨意的人,隨意地飲著酒,吃著菜,隨意地說著話。

  「他總有一天是要回青山的,你的狐妖身份怎麼解決?」

  小荷沉默片刻,說道:「如果真的不行,我離開便是。」

  陰三說道:「狐妖易動情,擅謀斷,知輕重,既然你願意割捨,所圖自然不小,你是想讓他當掌門?」

  小荷知道瞞不過這位高人,說道:「前輩明見。」

  陰三搖搖頭說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當青山掌門。」

  小荷臉色微白,問道:「為什麼?」

  「我瞭解青山,有過他這種經歷的人都當不了掌門,除非他能做到我這種程度,但他可以嗎?」

  陰三看著大碗裡的那條燉魚,平靜說道:「他不行,所以他不能。」

  小荷臉色蒼白,卻平靜了很多,正如絕望之後便是放鬆,低聲說道:「他說,井九仙師也是這般認為。」

  陰三聽著那個名字,唇角微揚,說道:「至少這件事情他沒有忘記。」

  小荷問道:「您有什麼建議?」

  按照她的想法,柳十歲既然做不了青山掌門,那還不如在這菜園裡過些平凡的日子。但她也知道這只是癡心妄想,總有一天柳十歲會離開這裡,甚至會離開她。

  「世界很大,為何要局限在那座青山裡?就算你們將來會離開這裡,也可以去別的地方,甚至別的大陸看看。」

  這是陰三真實的感慨。

  如果不是心中有山,他當年早就走了。

  想著那些往事,他把筷子伸向盤裡堆起的青青菠菜,就像一把劍要去刺穿一座青山。

  「井九仙師來寺裡後,他就天天跟著,就像還是當年一樣,將來井九仙師一句話,他就得回青山,哪裡走得了?」

  小荷想著這些天的生活,便覺得有些苦澀。

  陰三的的筷子忽然停在半空裡,說道:「我最不喜歡吃菠菜,太苦。」

  小荷不明白他的意思,卻忽然感覺屋裡變得極其寒冷。

  那道氣息來自陰三的身體。

  小荷啪的一聲跪下,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

  陰三的氣息並不如何強大,卻讓她感覺到極度的恐懼。

  就像當年在海州城外的海神廟裡,她的左肩被井九一劍刺穿時那樣。

  ……

  ……

  果成寺前寺後院,外面還有大片農田,道旁有綿延不斷的棚子。

  前寺可以燒香、參佛、辦法事,後院則是寺裡僧人們清修的地方。

  塔林很幽靜,地方也很偏,因為靈塔的顏色多為白灰,所以最靠近這裡的那間禪室名為白山。

  陰三坐在白山禪室的石階上,看著那些石塔,沉默了很長時間。

  老祖抹著嘴從外面回來,看到這幕畫面,覺得有些奇怪。

  陰三經常坐在石階上曬太陽,但今天沒有太陽。

  而且以老祖的境界修為,自然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有些怪異。

  老祖小心翼翼問道:「真人,出了何事?」

  陰三聲音微澀說道:「我居然不知道,井九在果成寺裡。」

  老祖一直在猜測果成寺裡究竟誰是陰三的內應,現在看來那人應該已經跟著律堂首席去了北方。

  然後……他才醒過神來,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麼,陷入了沉默,鼻頭變得更加紅潤。

  塔林深處傳來烏鴉的聲音。

  「他來做什麼?」

  老祖聲音低沉問道。

  「那道仙菉有問題。」

  陰三說道:「他在青山解決不了,所以在這裡求佛法解脫……與我一樣。」

  老祖沉默了會兒,忽然向禪室裡走去,說道:「有幾卷佛經我還沒看過,帶著路上看。」

  陰三抬頭望向從塔林裡飛起的幾隻烏鴉,淡然問道:「為何要走?」

  老祖停下腳步,說道:「不管是躲還是殺,事後總要離開。」

  這句話很有道理。

  陰三說道:「我來這裡求佛法解脫,如今還未取得真經,如何能走?」

  老祖走回他身邊,試探問道:「那就殺了?」

  陰三說道:「我本就想殺了他,現在他送上門來,為何不殺?」

  「這句話太俗,不符合真人您的身份氣度。」

  老祖腆著臉說道:「而且您不是說他不是景陽,那殺他作甚?」

  陰三說道:「他不是景陽,也要死。」

  老祖神情漸冷,說道:「為何?」

  如果是別的事情,只要陰三說一聲,他絕會像狗一樣汪汪相應,但這件事情不行,他需要理由。

  現在禪子去了白城,住持閉關不出,果成寺裡無人能夠正面抵抗他的玄陰魔功,但就算他殺死井九,也必然會暴露身份,青山宗的兩位大物肯定會把他追殺至死,難道他要再次躲回不天見日的地底?

  陰三說道:「我看他不順眼,這個理由怎麼樣?」

  老祖搖搖頭,認真說道:「不怎麼樣。」

  陰三忽然站起身來,向塔林裡走去,留下一句話。

  「逗你玩的,以他的性情,身邊肯定帶著那隻貓,哪有這麼好殺?」

  老祖看著他的背影,問道:「那現在先避著?」

  陰三沒有停下腳步,說道:「先看看吧。」

  老祖忽然生出一種極為不好的念頭,沉聲說道:「真人要去看看他?」

  陰三沒有說話,在塔林裡停下腳步。

  老祖終於鬆了口氣。

  陰三取出骨笛,在幾座靈塔之間的地面上,畫出數十道線條。

  那些線條組成極其複雜的圖案,看著應該是某座陣法。

  鴉聲在天,寒風輕拂,落葉自塔林外滾了進來,把那些線條掩蓋,再也無法看見。

  ……

  ……

  今天講經堂沒有大師講經,井九在靜園裡。

  他躺在竹椅上,閉著眼睛,聽著風裡傳來的聲音,雙耳微動。

  這對招風耳,可以聽到寒風送來的所有聲音。

  那是天地間的所有聲音,包括僧人們的頌經聲,前面大殿裡信徒們額頭與地面接觸的聲音,香燭燃燒的聲音。

  按道理來說他的招風耳應該很顯眼,但所有看到他的人視線都會被他的臉吸引,很難注意到這點。

  聽著風裡的聲音,他的右手擱在竹椅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

  柳十歲坐在竹椅邊,盯著他的手指,隨著他的節奏不停地調整體內真元運行。

  二十多年前在小山村的池塘邊,這樣的畫面便經常發生。

  井九的手指忽然停住,然後睜開眼睛,向著靜園外望去。

  風裡的聲音有些亂,雖然只是瞬間,也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手指再次動了起來,只是這一次要快很多,帶著無數殘影。

  柳十歲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睜開眼睛,還以為依然是節奏,真元頓時亂了起來,趕緊停止。

  井九望向靜園外,眼神微異。

  即便是與長生仙菉相關的事情,他的推演計算也能得到大概的指向,為何今次卻什麼都算不清楚?

  柳十歲以為他在擔心仙菉的問題,說道:「我在果成寺認識一位大師,不知道是不是公子你的熟人。」

  井九收回視線,端起茶杯喝了口,搖了搖頭。

  他在果成寺只有一個熟人,識得幾位高僧,但井九誰都不認識。

  柳十歲心想原來是禪子的幫助,說道:「那位大師佛法精深,幫我解讀了很多艱深的經文,要不要?」

  井九把茶杯放回桌上,又搖了搖頭。

  另一邊的雨廊裡,趙臘月在溫習前日的那段經文,思考劍道上的疑難,手掌下意識裡摸著膝上的白貓,偶爾還會揉揉它的肚子。聽著柳十歲的話,她說道:「像他這般自大的人怎會認為世上有誰夠資格教他?」

  距離產生美,也能產生敬畏。

  如果太過熟悉,美就沒了,敬畏也沒了。

  這個道理對貓適用,對人也適用。

  她對井九的態度越來越隨意,快要回到最初那兩年。

  白貓沒有覺得被冒犯,舒服地直哼哼,然後呼嚕嚕,最後乾脆翻過身來,把肚子對著天空。

  井九沒說什麼,舉起茶杯才想起剛剛喝光了。

  柳十歲趕緊斟上。

  ……

  ……

  暮色漸深,想來便是到了回家的時候,陰三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灰塵,準備再去菜園叨擾一頓酒菜。

  老祖說道:「這時候還去?」

  陰三說道:「去看看。」

  老祖說道:「如果真在那裡看到了,你準備直接動手殺了他?」

  陰三搖頭說道:「既然他覺得自己是景陽,那就不會再去菜園,因為那對景陽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事,所以我不會遇到他。」

  老祖問道:「那你去做什麼?」

  陰三沒有解釋,直接離開了果成寺,去了菜園。

  他選擇的時間果然很好,柳十歲在屋裡與小荷吃飯。

  既然他不是公子請來的前輩,柳十歲自然也不會與他說公子的事,卻沒想到陰三主動提了起來。

  陰三喝了一碗酒,說道:「我知道井九在做什麼,我可能有些方法,你去問問他要不要學。」

  柳十歲有些警惕,說道:「我不是很清楚,但可以去問問。」

  陰三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說道:「不要告訴他我是誰,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說便是,如果他不相信我,不用便是。」

  第二天清晨,柳十歲帶著顧清家裡派人送過來的極品新茶與那幾張紙進了果成寺。

  井九接過那幾張紙看了看,發現筆跡很陌生,但語句卻有種熟悉的味道。

  更關鍵的是,那人的方法頗有幾分道理。

  這可不是參禪解經,而是煉化仙菉。

  世間有幾人能有這等水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8 23:32
第一百四十七 新年快樂

  玄陰老祖最近的心情有些問題,鼻頭越來越紅,頭髮越來越稀疏,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便是豬蹄子配醃好的紫蘇葉,都無法讓他露出笑容。

  在他看來,不管真人那封信裡隱藏著怎樣的深意或者陰謀,都太過冒險,如果讓井九猜到他是誰,那麼便必然要動手了。

  殺死井趙柳三人,青山年輕一代的巔峰戰力便要折損大半,對未來邪道的復甦有極大的好處,但現在怎麼辦?

  數十天過去,春意漸深,白塔經常被雨水打濕,松林變得更綠,陰三又去了一趟菜園,柳十歲剛好在那裡。

  柳十歲把已經發皺的幾張紙遞還給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公子說……有些想當然,沒什麼用。」

  陰三也不生氣,微笑說道:「是嗎?看來他對佛法也有幾分研究,那不知可否幫我解決一些疑難?」

  說完話,他從袖子裡又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春意深了,暑意自然便快到了,果成寺裡蟬鳴已起,靜園不再像以前那般安靜。

  白貓在簷下抬起頭來,向園外看了一眼,心想同樣都是蟬,外面這些討厭的小傢伙與寒蟬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一點都不乖巧。

  井九看完柳十歲遞過來的那張紙,陷入了沉思,然後也覺得蟬鳴有些煩心,揮了揮衣袖,一陣清風穿堂而過,入林而盛,片刻後蟬鳴皆止。

  柳十歲說道:「我要回些什麼?」

  井九說道:「我要想想。」

  需要他思考很長時間才能做出回答,可以想像紙上的問題不是普通的問題。

  能提出這種程度問題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趙臘月問道:「那人水平很高?」

  井九嗯了一聲。

  趙臘月說道:「他為何不乾脆隨著十歲來靜園找你?」

  井九說道:「僧人的怪癖向來很多,就像禪子喜歡玩泥巴,玩木棍,果成寺的住持也很少出來見人,就喜歡抄佛經。」

  趙臘月說道:「那人既然知曉仙菉之事,必然在果成寺裡輩份極高,說不定便是住持大人。」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他也許曾經是住持。」

  第二天他便寫好了回信,柳十歲交到陰三手裡時,卻已經是夏末了。

  看完那封信後,他坐在白山禪室的石階上看了一夜星星,老祖坐在旁邊,搖了一夜的蒲扇。

  他已經確認,井九隱約猜到了煙消雲散陣的問題,那麼他能夠相信井九在信上寫的東西嗎?

  陰三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再回信,也沒有再去菜園,就此斷了來往。

  ……

  ……

  果成寺裡處處經聲,菜園裡瓜果不斷,趙臘月的境界越來越穩定,相信再過兩年便能進入游野中境,創造青山宗的又一個紀錄。

  柳十歲體內的真氣也平和了不少,看起來短時間裡應該沒有太多危險。

  井九與白貓睡的不錯。

  時間流逝,轉眼又是一個冬天。

  今年大寒,來自雪原的寒風呼嘯南下,就連地近東海的果成寺都受到極大影響,落了好幾場大雪,雪中禪寺分外美麗,引來凡間好些文士賞雪、吟詩、作畫。

  大常僧對掃地依然執著,不讓落葉積下自然也不會讓雪積下,靜園被打掃的乾乾淨淨。

  井九覺得有些無趣,帶著眾人一貓從廊下搬進了屋裡。

  火爐裡傳來銀炭的辟啪聲,茶壺裡的水呼嚕不停,柳十歲與趙臘月坐在兩邊的牆下,閉著眼睛調息修行,他抱著貓躺在窗前的竹椅上,看著外面被雪染白的風景。

  風景被局限在很小的窗口裡,反而擁有了更加深遠的意味,因為觀察者往往會更加專注。

  他的視線落在左手上,感受著裡面彷彿源源不絕的仙氣與那道怎樣都無法被抹掉氣息的仙識,若有所思。

  傍晚時分,寺院外的遠處隱隱傳來鞭炮聲,然後便再沒有斷絕過。

  趙臘月好奇問道:「這是村民在驅趕山獸嗎?」

  井九很是無語,說道:「深冬大雪,田裡也沒糧食,野獸或者冬眠,或者南遷,下山做什麼?這鞭炮連綿不絕,明顯是出了大事,可能是誰家死人了。」

  趙臘月受教,說道:「原來如此。」

  「其實……」

  柳十歲的視線在他們的臉上來回,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是因為今天過年。」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過年挺熱鬧的。」

  趙臘月轉過頭去,不想接話。

  柳十歲趁機說道:「小荷做了不少菜。」

  井九與趙臘月拒絕了去菜園吃年夜飯的提議,他們現在對這些事情越來越沒有概念,自然也不感興趣。

  鞭炮一直不停地響著,雖然隔得極遠,還是能傳到他們的耳中。

  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井九沒有選擇屏蔽六識,雖然這是他很擅長的事情。

  直至夜色極深,鞭炮聲終於完全停止,被火光照亮的夜空變回了幽靜的黑。

  大常僧已經睡去,靜園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光線。

  井九睜開眼睛。

  此時新舊兩年相交,天地之勢最盛。

  仙氣來自這方天地之外,在天地之勢的壓制下,正是最弱之時。

  一道劍意從井九體內生出,籠罩整個靜室。

  他伸出右手,蘸著劍意,凌空寫了一篇經文。

  然後他把握成拳的左手,伸進那篇經文裡,緩緩閉上眼睛。

  沒有任何異象發生,如泥牛入海,又像春雨潤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著左手,眼裡露出滿意的神情。

  「怎麼樣?」

  趙臘月的聲音響了起來。

  井九轉頭望去,說道:「一成。」

  黑暗裡,趙臘月的眼睛明亮起來,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一年多時間煉化一成仙識,似乎很慢,其實已經很快。

  如果換作別的修道者,以井九的境界,想煉化仙識這種層階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仰慕的情緒在她心裡油然而生。

  她叩拜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對井九行弟子之禮。

  「你也新年好。」

  井九說道:「沒有紅包。」

  對過年這種事情,他沒有什麼概念,但並非真的不懂。

  就像對趙臘月為何要拜自己一樣。

  不需要對話,不需要說明,夜色再如何深沉,眼神對上,便知道彼此的意思。

  趙臘月坐到他身邊,依偎在他的懷裡,顯得很是依戀。

  這樣的小女兒家模樣,從來沒有人在她的身上見過。

  朝歌城裡的貴族小姐沒有見過,青山裡的同門沒有見過,就算她的父母也沒有見過,只有井九。

  她只會讓井九看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19 23:32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寫了五年的字

  如果沒有長時間的閉關,白早每年都會與父母吃一頓飯,而且只有一頓,就在雲台樹下。

  石桌上只有一些很簡單的菜,烤魚沒有動,酒只喝了一杯,談真人與白真人便離開了。

  白早沉默片刻,走到樹下望向崖外的雲海,心想如果童顏師兄在這裡,或者會熱鬧些。

  對修道者來說,閉關是常態,但她還是有些擔心,因為童顏閉關太過突然。

  她還有些擔心另外一件事。

  仙菉落在井九手裡,雲夢山沒有任何反應,尤其是母親表現的如此平靜,讓她有些不安。

  她想寫信去青山問問,最終還是作罷,輕聲歎了口氣,輕揮白緞,無數雪白的天蠶絲如雪一般落下,封住雲台。

  ……

  ……

  童顏在地底挖洞,挖出來的泥土與石屑,都被他用道法悄無聲息地碾實,縮小很多體積後,整齊地堆在兩側,看著就像一個又一個的石球。

  地道裡沒有燈火,到處都是黑暗一片,自然無法分清日夜,但他身為修道者,自然知道已經過了一年多時間。

  反正還有很多年才能挖到地脈深處,他表現的很平靜,而且沉默,反正這裡也沒有人能與他說話。

  那道若隱若現、卻又無比真切的威壓始終就在前方,在遠處,在高處。

  麒麟不會離開雲夢山,如果他接近青天鑒,一定會讓對方發現,那到那時候該怎麼辦?算不清楚的事情就沒必要去算,到時候再說好了,他看著橫亙在眼前的那條地河,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洗個澡慶祝新年的到來?

  ……

  ……

  某座山谷深處,雲霧繚繞,把天光都染成了乳白色、彷彿牛奶一般的事物。

  雲霧裡有十餘道石柱,白真人負手站在某根石柱上,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道極大的黑影在雲霧深處顯現出來,彷彿那裡忽然多出了一座山。

  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

  雲霧忽然攪動起來,明暗相間,自然形成數行豎排的文字,出現在白真人的眼前。

  那是麒麟的神識。

  「我感應到先人留下的仙識正在消散,雖然速度很慢,但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我很擔心。」

  白真人依然看著遠方,說道:「不老林方面說的很清楚,他在果成寺裡參佛學經,說不定還真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有人能從高空看清楚這裡的畫面,便知道她是在看著東南方向。

  果成寺就在那邊。

  麒麟的神識很快便再次在雲霧裡顯現出文字:「我要去殺了他。」

  白真人說道:「果成寺與青山的關係始終未明,不要行險。」

  霧裡出現文字:「那些小和尚難道還敢對我出手?」

  白真人說道:「你是我派鎮山之祖,依照門規不得離開,除非捨了本體。」

  雲霧安靜了會兒,片刻後再次顯現出一列文字。

  「殺死這些小傢伙夠了。」

  「不需要,因為我不相信他能煉化仙菉,哪怕……他真的是景陽轉世。」

  白真人神情漠然說道:「他現在境界太低。」

  ……

  ……

  冬天既然到了,春天自然也隨之而至。

  伴著一場微寒的春雨,果成寺裡的樹木開始生出新芽。

  井九與趙臘月在靜園裡過著平靜的生活,柳十歲打理菜園的時間多了起來,自然沒有忘記每天向井九請教劍道上的學問。

  隔些天趙臘月會去講經堂聽聽大師解經,白貓也經常會遛過去,趴在窗台上一面曬太陽一面聽經。

  僧人們見慣了這隻白貓,不以為異,偶爾還會去逗逗他,每每弄得趙臘月很是緊張,生怕它忽然大發凶性,嚴重影響青山宗與果成寺的關係。

  現在井九很少去講經堂,大部分時間都躺在竹椅上,在春風春陽春雨的陪伴下做著自己的修行,境界再無半點提升,但對禪宗功法與仙菉的感受更加深刻。

  某天午後他睜開眼睛,看到牆外滿眼綠色,才發現春意已深,有意無意地看了白貓一眼。

  白貓早已忘記自己活了多少年,反正除了元龜、麒麟這種老傢伙,沒有誰比它活得更長,發春這種事情早就與它絕緣,春困卻依然如期而至,說明慾望本來就不是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躺著才是。

  這幾天沒有下雨,塔前的蒲團被曬的很乾,柳十歲還給它鋪了些精心挑選的細草,睡得很是舒服,讓它有時候甚至會忘記少女的膝。

  它睜開眼睛醒了過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空,忽然想起來去年初春的時候,這張蒲團上好像還有幾張紙。

  同樣的春陽,同樣的春風,同樣的春意,同樣的蒲團,就差了那幾紙。

  它下意識裡站了起來,向靜園外走去,嗅著空裡飄來的味道,走過池塘與密林、小橋與弟子院。

  四周人聲漸起,它輕輕躍上牆頭,沿著簷角影牆來到果成寺的中段,然後跳進了那片塔林。

  前方有座安靜的禪室,石階上沒有人,屋裡也沒有人,安靜的就像是墳墓一樣。

  白貓走到石階上,盤成一圈趴下,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一覺睡到晚霞滿天,它才醒過神來,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回到靜園,它趴回小石塔前繼續睡覺,卻始終無法閉眼。

  它被一種很莫名的情緒困擾著,以至於沒有注意到,井九在靜靜地看著自己。

  ……

  ……

  白山禪室早已經人去室空。

  前寺灶房裡少了位反正很少出現的火工頭陀,至於那位基本沒有出現過的小伙更是很快就被人忘記,律堂戒備最森嚴的精捨裡卻多了老少兩位僧人。這兩位僧人自然便是陰三與玄陰老祖。

  陰三剃髮後更加清秀,甚至有些可愛,老祖剃髮後則是更加猥瑣,尤其是發紅的鼻頭更加顯眼,看著便厭煩。

  老祖揉了揉鼻子,走到陰三身後望去。

  他感受的很明顯,自從知道井九在果成寺後,陰三打坐冥想的時間更多了,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老祖注意到在陰三的頸後,有一個微微的突起,而且正在緩慢地改變位置。

  接著他嗅到了一道極淡的味道,神情微變,卻什麼都沒敢說。

  那道味道很淡,不臭但聞著讓人很不舒服,帶著若有若無的腐葉味,又像是放了很多年的老木頭。

  老祖知道這具肉身撐不住幾年了,也不知道真人能不能在十年裡找到讓神魂與肉身完美統一的方法。

  他們在果成寺裡已經停留了很多年,為的便是這個目的。

  老祖的視線落在陰三身前,蒲團前面的地上擺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話。

  那些話是井九寫的。

  老祖不明白,既然真人你不敢相信他的說法,為何要把這張紙擺在眼前?

  ……

  ……

  轉眼又是一年,新舊相交之時,天地之勢大盛,靜園裡一片黑暗,只能看到趙臘月的眼睛。

  她神情專注地看著井九。

  井九睜開眼睛,釋出劍意,伸手蘸劍意為墨,寫下一篇經文。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把左手伸進經文裡,而是沉思片刻,從經文裡選了幾個字伸手摘下。

  啪的一聲,拳掌相交。

  他的左手明亮一瞬,然後回復如常,瞬息之間,生滅已然循環一回。

  井九再次閉上眼睛,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睜開,對不知何時來到身前的趙臘月說道:「還可以。」

  趙臘月對著他叩拜下去。

  井九說道:「還是沒紅包。」

  趙臘月微微一笑,然後認真說道:「我可以破境了。」

  井九靜靜看著她,說道:「我覺得再穩穩,再等幾年。」

  趙臘月有些不解。

  她的游野初境已經完全穩定,道心劍意都已經到了最飽滿無缺的巔峰狀態,為何還要等下去?

  井九沒有解釋,她有些不滿,於是這次沒有坐過去。

  ……

  ……

  雲台樹下還是那些簡單的果盤,只沾著半縷酒香的杯,連殘羹剩菜都談不上。

  白早走到崖畔望向那些飄散隨心的雲,心想既然只有師兄喜歡吃烤魚,那以後我就不做給你們吃了。

  童顏師兄已經閉關兩年,究竟在修行什麼道法呢?井九你又在哪裡做著什麼事呢?

  春天的時候她終於寫了封信去青山,然後收到了顧清的回信,顧清在信裡語焉不詳,明顯是在隱瞞著什麼。

  她轉身看著桌上的那些果盤與酒杯,想著這些事情,覺得好生無趣。

  ……

  ……

  童顏還在地底挖洞。

  除此沒有別的任何事情。

  ……

  ……

  雲霧繚繞,麒麟的身影若隱若現,神識波動,形成文字顯現出來。

  「我感受到他又煉化了一些,如果不盡快阻止他,你的想法非但無法實現,反而會給他帶去無上好處。」

  白真人站在石柱上臨風而立,看著果成寺的方向沉默了會兒,說道:「我說過,按照門規你不能離開中州。」

  麒麟在雲霧裡顯現出文字:「我可以化身行走。」

  白真人平靜說道:「壓制境界下的你,神通不及本體百分之一。」

  雲霧裡很快現出一行文字。

  「但足夠殺死他了!而且我的神通雖然受到壓制,但神體不滅,沒有誰能傷害到我!」

  白真人收回視線,說道:「不允。」

  「蒼龍因他而死,我一定要殺了他!既然你的想法已經落空,現在便應該按照我的方法行事!我不會讓他有半分煉化仙菉的可能,不然若讓他得到那些仙氣,將來必成大患!」

  麒麟很憤怒。

  山谷深處的雲霧翻滾不安。

  那些顯現出來的文字,筆筆如刀,鋒利至極,滿著極強的殺意。

  ……

  ……

  時間流逝的比詩人的筆還要更快。

  在你感歎逝者如斯之前,該消逝的便已經消逝。

  轉眼間,井九與趙臘月來到果成寺已經五年。

  最近這段時間,井九越來越沉默,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卻越來越明亮,眼底深處隱有一抹金色,為那張絕美的容顏添上了幾分妖異的味道。

  再過些天便是又一個新年。

  那天夜裡井九會寫下最後一篇經文,嘗試完全煉化仙菉。

  如果成功,長生仙菉裡的無窮仙氣便會歸他所有。

  如果失敗,他便會被仙識反噬,隨時可能成為中州派的傀儡。

  趙臘月始終不明白,井九不同意她破境,自己卻不停地加快煉化仙識的速度,甚至不惜損耗大量劍元與神魂。

  他究竟在著什麼急?

  這個新年對果成寺來說也有特殊的意義。

  鹿國公將會代表神皇陛下前來還願。

  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今年的規模與層級卻要隆重很多。

  井九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直到聽著大常僧的歎息聲才想起來小石塔裡的他已經走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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