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72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5 21:37
第十五章 火鯉大王

  禪子回到了白城後方的那座小廟裡,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刀聖渾厚而再次有缺的聲音響起:「辛苦了。」

  「就是揍個小屁孩,沒用多少氣力。」

  禪子轉過身望向門檻外那堆散亂的木棍,搖了搖頭,低頭準備把那些木棍拾起來。

  這個動作引發了他體內的傷勢,噗的一聲,血水如霧般從他的唇間噴出,落在門檻與那些細木棍上。

  小廟裡變得異常安靜,刀聖沒有開口說話,死寂的彷彿墳墓。

  不知道過了多久,禪子才慢慢直起身體,望向雪原深處,發出一聲意味複雜的歎息。

  死寂與歎息都是源自於壓力——雪國對人族的壓力。

  「我一會兒喊人過來打掃乾淨。」

  禪子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唇角的血珠,看著雪原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動用寶鑒神通,重傷那道白色身影,把對方逼回雪原深處,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差不多二十三年吧?那個小傢伙居然就能強大到這種程度?」禪子忽然說道。

  那年梅會道戰時,雪原忽然生出異變,天地驟寒,很多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死去,井九與白早被困六年,因為冰雪女王懷孕了。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行,也不過二十多年,那孩子便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高階生命的血脈果然可怕。

  刀聖說道:「人族抵擋不住兩個女王。」

  禪子說道:「幸虧你我當初的推論是正確的,現在看來,這對母女互相殘害的時候可真不會留手。」

  刀聖問道:「為何你一直都堅持她生的是個女兒,難道那位就不能生個兒子?」

  「從人類有記載以來,北方的女王便一直存在,有誰聽說過什麼雪國皇帝?」

  禪子說道:「說起來那位究竟什麼模樣,現在朝天大陸就你一個人見過她。」

  刀聖的聲音消失了很長時間,才再次響起。

  「我雖然與她交過手,但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她。」

  禪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再作追問。

  普通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往往也會隔著很遠一段距離,尤其是像青山與無恩門這種劍修。

  絕世強者交手,更是往往會隔著數十里、數百里甚至更遠的距離。

  當年柳詞與西海劍神對劍之時,便隔著一片滄海。

  所以刀聖說沒有見過冰雪女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於說如此形態下的戰鬥,會不會讓人覺得不夠熱血,稍欠鐵血……難道這種境界層次的強者,還要像市井俗人打架那般大眼瞪小眼,唾沫橫飛?

  ……

  ……

  聚魂谷底最深處,隔絕深淵的透明巨牆前,炙熱恐怖的岩漿裡。

  一個漂亮的人與一隻金色的魚面對著面,大眼瞪著小眼。

  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這是井九與金色鯉魚共同的想法,區別只在於後者說了出來。

  魚唇嘟成可愛的圓圈,吐出一串如泡泡的話,同時也噴出了一些唾沫。

  那些唾沫濺在井九的臉上,他覺得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臉。

  金色鯉魚很驚奇,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熱的岩漿裡存活,甚至連自己的火液都無法擊穿他的臉皮,這怎麼可能?

  井九也很不解,心想這魚的口水居然比岩漿的溫度還要高,難道是遠古大戰後僥倖活著的大妖?

  想著那片荒原戰場上化作粉末的巨大骨骼,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對金色鯉魚的來歷生出新的判斷。

  他問道:「閣下是中州派的道友?」

  金色鯉魚的嘴嘟的更圓了,明顯很吃驚,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裡是聚魂谷底,透明巨牆是中州派封閉通道的禁制,岩漿河流裡忽然出現這麼一隻怪魚,用適越峰猴子的腦袋想都應該知道你應該與中州派有關。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說道:「請教閣下道號?」

  金色鯉魚的眼裡流露出驕傲的神情,說道:「吾乃雲夢神獸火鯉,又名火鯉大王,最擅吞食魂火,故而被山門請至此處,鎮壓冥間通道。」

  這隻火鯉是地火自然蘊養出來的精怪,自幼便在地底岩漿河流裡生活,喜火也離不開火,它並非是被中州派請來此處,而是中州派在聚魂谷底收伏它後,卻發現此鯉根本無法在雲夢山養著,只好把它留在此處,順便負責看管通道。

  它已經在地火裡養了兩萬多年,只算年齡,除了麒麟、元龜這種遠古神獸,只怕沒有誰比它還要老,就連阿大都要喊一聲前輩。問題在於,這種天地自生的精靈生長極其緩慢,經常需要長眠修養,直到現在它都還沒有成年。

  火鯉這次長眠本來應該還要再睡一千多年,兩年前卻因為一些事情提前醒來,心情本就不好,今天又遇著一些事情,所以才會如此憤怒。

  井九不知道這些事情,心想中州派不愧是能與青山偶爾爭鋒的宗派,底蘊確實深厚。

  青山的問題在於劍道過於直,兩道相爭時,難夠雙劍生火,殺性太重。

  過往數萬年裡,青山諸峰之間的殺伐太狠了些,不知道有多少秘密都隨著那些前代師長暴死消失在了黑夜裡。

  其中距離現在最近、也是最殘酷的一次殺伐,便是太平真人帶著他們做的事。他心想這次回青山後應該去劍獄探訪一下泰爐師叔,說不定隱峰地底也藏著什麼厲害傢伙,到時候四大鎮守變成五個甚至更多,豈不妥當?

  「我是火鯉大王,那你又是誰呢?火孩兒?」

  金色鯉魚看著他在如此高溫的岩漿裡神情自若,甚至還能說話,真是好奇到了極點。

  「青山井九。」

  他忘了用劍罡遮住臉,而且在岩漿裡就算遮住也瞞不過這隻火鯉的感知。

  事後火鯉只需要形容一番,中州派便會知道他是誰,那麼報假名字沒有意義。

  火鯉眨了眨眼睛,說道:「那不好意思,我得殺了你。」

  井九問道:「為何?」

  火鯉擺了擺尾巴,說道:「不要緊張,我們沒仇,但我記得上次入睡前好像聽誰說過,咱們兩家關係不怎麼好。」

  即便沒有成年,也不是真正的神獸,但在地底火河裡,它便擁有不弱於劉阿大的實力,想要殺死井九不是很難。

  井九的神情不變,問道:「你去過雲夢山嗎?」

  火鯉愣了愣,說道:「沒有。」

  井九說道:「平時有中州派弟子過來看你嗎?」

  岩漿河流裡如此酷熱,即便是修行者,落進去也只能變成一道青煙,而談白二位真人及以前的中州派大物肯定不會經常來這裡,所以他確信沒有人來看這隻金色鯉魚。

  「誰說沒有?每隔六百年,雲夢山便會派出弟子來看我,而且我與雲夢山可以隔空聯繫,如果通道出事能立即告訴他們,我以前醒著的時候,就經常和那邊聊天,再說了,就在前幾天……啊,沒什麼。」

  火鯉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收聲,魚唇嘟成更小的圓圈,更加可愛。

  「就算我們兩派關係不好,你也不見得一定要殺我,更何況我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不錯。」

  井九認真說道:「我最早認識的中州派弟子叫做向晚書,後來與一位叫做童顏的中州派弟子成了棋友,對了,你可能知道中州派現任掌門之女白早,我與她關係極好,你可以問她。」

  聽到童顏的名字時,火鯉的眼珠裡閃過一抹異色,但它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賊兮兮地說道:「那也不行,因為我看到你和那個冥部的大人物在說話,像你這種私通冥部的賊人,當然不能活著。」

  它不知道那個穿著寶藍色衣衫的小矮子就是冥師,但隔著透明巨牆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實力還遠在自己之上,自然能猜到對方來歷不凡。

  想到自己剛起床兩年,居然就這麼清醒,火鯉有些得意,餘光裡忽然看到井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岩漿,來到了岸上,不由急聲喊道:「你居然敢逃!」

  井九當然要逃,在岩漿裡對著這隻火鯉,想死不要太容易。

  就在他舉起右手準備離開的時候,岩漿河流裡的火鯉翹起了尾巴,然後重重拍落。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熾熱的紅色岩漿從河裡暴射而起,如滂沱大雨般射向崖壁。

  那些岩漿不只高溫那般簡單,更是蘊藏著極恐怖的力量。

  井九從宇宙裡取回宇宙鋒,擋在自己身前。

  只聽得一陣密集的啪啪響聲。

  他的雙腳在地面刻出兩道筆直的淺溝,後背撞到崖壁上才停了下來。

  宇宙鋒的劍面上出現數十處微微明亮的痕跡,好在劍身確實寬大,竟沒有一點岩漿落在他的身上。

  這隻火鯉太厲害了,他當然打不過,不然剛才也不會說那麼多棋友、關係極好之類的廢話。

  火鯉躍出岩漿河流,帶著難以想像的高溫與威壓,撲向井九。

  就在它快到井九身前的時候,井九忽然左手一翻。

  火鯉懸浮在了空中,盯著他的掌心,有些警惕問道:「這又是什麼鬼東西?」

  井九左手掌心裡靜靜趴著一隻白色的甲蟲,散發著淡而不散的寒意,正是寒蟬。

  寒蟬的位階極低,在雪原裡也只能排在倒數,對火鯉這種高階生命來說,自然沒有任何威懾力,但它身上攜帶著的那種最純粹的寒意,卻讓火鯉極度不喜,隱隱不安。

  井九說道:「它是雪國最可怕的存在。」

  火鯉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魚唇在圓與扁之間不停轉換,兩隻略微偏紅的前鰭不停拍打著魚身,像是肚子笑疼了。

  「你真以為我在這裡與世隔絕便什麼都不知道?你真以為我生得如此可愛便待蠢無知?」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話。」

  寒蟬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無辜,有些幽怨。

  火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微微喘息著說道:「我本想繼續逗你玩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如果你有本事把冰雪女王帶在身邊,我二話不說就讓你走,就算你帶著那些已經化形為人的雪魄大妖,我大概也會有所忌憚,但你居然帶隻位階最低的雪甲蟲就想嚇退我?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井九說道:「我是這麼想的。」

  寒蟬接受到了他的想法,趕緊以最快的速度翻過身來,對準了天空。

  很明顯,這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你準備把這隻雪甲蟲送給我當禮物?」

  火鯉惱火說道:「不是……就算你想要行賄本大王,能不能拿點兒值錢的東西出來?我看你那把巨劍就不錯嘛。」

  井九沒有說話。

  寒蟬忽然快速地摩擦自己的肢足,發出低沉的嗡鳴,就像真的是秋天裡的蟬。

  火鯉的眼神忽然發生了變化,因為它感覺到這隻雪甲蟲不是在賣萌,而是放出來了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很微小,小到連它都無法看到。

  火鯉感覺到強烈的不安,擺動尾巴,望向井九說道:「兄弟,有話好好說。」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6 21:05
第十六章 輕輕揮一揮右手,不帶走一粒塵埃

  棒子、老虎、雞,還有隻蟲子。

  井九、火鯉、蟬,還有些蚊子。

  以小勝大,一般都是意志力的勝利,但如果極小,勝利便會容易很多。

  以火鯉的實力,並不見得會害怕那些蚊子,哪怕那些是劉阿大都覺得很棘手的、鎮魔獄裡的蚊子。

  最關鍵的問題是,它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是什麼。

  未知會極度放大恐懼,更何況是它這種從來沒有離開過地心、還沒有完全長大、連影子都有些害怕的小傢伙。

  井九沒有說話,看起來是不準備與火鯉再多說些什麼。

  火鯉擺動著尾巴,向後退去數十丈,顯得很是警惕,隨時準備重新跳進岩漿河流裡,說道:「如果我把你勾結冥部的消息傳出去,你必然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聽著這等無力的威脅,井九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就算每隔六百年中州派便會派人來看它,這隻火鯉為何說話如此之順?

  最不解的是,他總覺得火鯉的語氣總有些熟悉的味道。

  崖洞裡的氣氛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變得更加緊張,只是有些尷尬。

  尷尬都是火鯉的。

  它這時候已經完全不想動手。

  問題在於,身為中州派供奉,如果一句話不說就放這名青山弟子離開,似乎太丟臉了些。

  火鯉忽然想到一個辦法,高興地喊了起來:「嘿,哥們兒,要不然這樣。你幫我一個忙,那我自然不好對恩人出手,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井九心想這倒確實很有道理,問道:「何事?」

  火鯉在空中轉過身來,露出背鰭,說道:「我昨兒在河裡洗澡,太過歡騰,不小心自己的嘴咬著了背,你也知道,像我這等層階的大王,除了自己也沒什麼能傷到我……」

  井九說道:「我給你治傷?」

  火鯉轉過身來,說道:「是啊是啊,當然,你就隨便治治,我也沒指望你治好,就是個心意問題。」

  怎麼可能咬到自己的背?它又不是長頸鹿。

  這肯定是假話。

  它只是不想說出自己敗在那件奇怪而可怕的破幡手下,那太丟臉。

  火鯉大王最不喜歡的就是丟臉。

  它讓井九給自己治傷,也是一樣的道理,不求治好,只求雙方都能有一個台階,各退一步。

  從此山高水長,海闊天空。

  井九走到河畔,望向火鯉的後背,發現它的尾鰭確實受了傷,四周的鱗片微微翹起,有的甚至已經焦了。

  他有些不解,心想有誰居然能深入聚魂谷底的地心傷著它,而且用的竟也是火系功法。

  井九不會治病,但治傷這種事情有一定經驗,畢竟已經磨了這麼長時間的劍。

  他踏空而起,輕輕落在火鯉背上。

  火鯉有些吃驚,心想難道你還真的會治傷?

  井九伸出右手,開始去除那些已經壞死、發焦的鱗片。

  那些鱗片很堅硬,即便是他的右手,想要去掉也需要費些功夫。

  他覺得這些鱗片很眼熟,待看到前方有處明顯是舊傷,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來自己從那名邪修手裡搶到的法寶,就是用這隻火鯉的鱗片所制。

  ……

  ……

  岩漿河流上空懸浮著一隻巨大的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的背上蹲著一個人。

  那人在不停地做著什麼。

  這畫面很奇妙瑰麗,但如果仔細去想,其實與椋鳥站在野牛背上幫它啄食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想到井九的身份,這確實有些羞辱,至少可以說有些惱火。但他就這樣安靜地做著,因為他也需要一個台階離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事情,而且火鯉的鱗片可以幫助他磨劍,那何樂而不為?

  真正讓他有些遺憾的是,他沒辦法用完好的魚鱗來磨劍,那些魚鱗散發著金屬般的光澤,明顯極其堅硬,奈何與火鯉的身體緊貼在一處,不要說磨劍,即便稍微用力,都會讓火鯉痛不欲生,所以他只能在去除焦糊、萎死的魚鱗時順便磨兩下右手,可是那些鱗片又已經被某種火毒所傷,枯脆至極,遠不如那個邪修的法寶好用。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把火鯉背上那些受損的、讓它感覺不舒服甚至痛苦的損毀鱗片全部去除乾淨,回到了岸邊。

  火鯉擺動尾巴,快速地轉了幾個圈,感覺輕快了很多,不由很是喜悅,說道:「趁本大王這時候心情好,你趕緊走吧,雖然沒能吃你,讓本大王有些遺憾。」

  井九也有些遺憾,如果這隻火鯉再在地火裡養六千多年,完全成年,他就可以用對方身上的鱗片磨劍,那樣它不會受傷,只是會有些痛,哄哄就好。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問道:「你說你沒去過雲夢山,那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火鯉的眼裡出現一道黯然的情緒,說道:「我成年之前只能在地火裡待著,哪裡都沒有去過。」

  原來如此。

  井九心想上德峰下面有道極寒地脈,青山裡卻沒有火脈,確實養不起。

  真是可惜。

  不然自己也不用去問脾氣不好的泰爐師叔,神末峰會多一條魚,青山再多一個鎮守。

  火鯉感覺到他的情緒,卻不知道他的情緒因何而起,以為他是為自己難過,心想這個青山弟子很不錯嘛。

  井九舉起右手,向著地面飛去,進入崖壁的時候,回頭有些可惜地看了火鯉一眼。

  火鯉搖動了兩下尾巴,也有些依依不捨。

  ……

  ……

  初春時節的冷山依然寒冷,荒原依然荒涼,四野一片肅殺,不要說野牛與牛椋鳥,就連蟲子都看不到一個。

  如此死氣沉沉,自然不可能全是天時的關係,而是與散落在原野裡的那些玄陰教弟子有關。

  風刀教的總壇在居葉城,但要全力防守雪原那邊的動靜,崑崙派外強中乾,根本無力理會冷山這邊的動靜,玄陰宗改宗稱教後,勢力擴展的極快,越來越強橫囂張,竟隱隱有了些當年的感覺。

  按道理來說,北方出現邪派復甦的跡象,身為正道領袖的中州派責無旁貸,應該著手應對,然而這些年雲夢山連續出事,蒼龍死、麒麟傷、童顏叛,長生仙菉給了井九,青天鑒自己跑了,談白二位真人哪有心情理會這些閒事。

  這段時間裡雪原又有異動,玄陰教在冷山的行事越發毫不遮掩,竟有了些光明正大的感覺。今次,那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帶著教中絕大部分高手與千名教眾,在這片荒原上布下極厲害的陣法,四處搜尋,似乎在尋找什麼。

  一名玄陰教弟子站在黃色的草甸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確認沒有任何痕跡,望向十餘里外,通過法器傳音道:「你那邊可找到什麼?」

  法器裡傳來同門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緊接著又有另外一名同門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說那個傢伙在地底已經躲了快兩年,那我們怎麼能找得到?」

  玄陰教徒三人一組,負責搜尋一片區域。

  按照教主親自確定的規矩,今次三名教徒嚴禁彼此靠近,必須保持十里之上的距離。

  這不是為了防止他們爭功,而是避免出現三個人被敵人瞬間殺死,從而無法發出警告的情況。

  這三名教徒如所有同門一樣,已經在冷山裡找了好些天,沒有任何收穫,冷累交加,難免有些怨言。

  放在前些年,他們肯定湊在一起,點上一堆火,喝些小酒,說說教中長老的壞話,時間會好熬的多。

  但現在他們早已沒有這樣的好日子,身上帶著的法器可以確定、記錄他們的位置,如果事後讓高層發現他們曾經靠近過,迎接他們的會是難以想像的慘烈教規處置。

  好在法器可以通話,他們可以通過聊天來打發一下時間,因為不知道法器能不能錄下聲音,自然不敢再說長老們的壞話,那就只能說些真正的閒話。

  「你懂什麼?教主大人親自出手,據說連火王都驚動了,才把那個人逼出了地面,所以才會讓我們在這裡找。」

  「說起來,中州派為何要把那人逐出山門?聽說那個人很出名的。」

  「那誰知道,要我看來啊,應該是那個人偷了中州派的什麼寶貝。」

  「哈哈哈哈!照我看不是偷了寶貝,莫不是偷了師娘吧。」

  「真是孤陋寡聞的傢伙!他的師尊是白真人,哪有什麼師娘,再說了,北方誰不知道他喜歡白早仙子。」

  「那他為什麼要跑?日後成為乘龍快婿,豈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說你孤陋寡聞,還真是無知!整個朝天大陸誰不知道,白早仙子喜歡的是青山井九。」

  三名玄陰教徒在法器裡津津有味地聊著天,完全忘記了可能會被錄音的事情。

  忽然,法器裡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片刻後才重新響起。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地面震了一下?」

  「有……震的有些厲害。」

  「我這邊還好,那看來是你那邊,你小心些。」

  「別說了!我真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這有什麼好怕的,冷山下面到處都是火脈,哪天不震幾下?」

  「你知道個屁!火王爺爺聽說就在這片地底!可別忘了前些天他才在教主手上吃了大虧。」

  「你說的有道理,教主與長老們自然不怕,可若是我們運氣不好遇著了,那不是立刻就得灰飛煙滅。」

  「孟老四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怕,喬沈,既然你那邊震的更厲害,自己當心些。」

  「喬沈……你聽到沒有?」

  「老喬?你沒事吧?」

  「老喬!」

  ……

  ……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沒有回話,因為他這時候有些恍惚,根本沒有聽清法器裡傳來的聲音。

  在他身前的荒原地表上忽然有了一個渾圓的黑洞,洞口不是很大,剛好可以容一人進出,再無多餘。

  煙塵漸落,一個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人穿著白衣,渾身泥土,看著有些狼狽。

  「這是哪裡?」

  那人站在地面跳了跳。

  那些泥土沙石就像荷葉上的露珠般,再也無法黏附,骨碌碌地滾了下來。

  哪怕再細微的微塵,都無法在他的身上停留。

  「這裡是……冷山。」

  喬沈聲音微顫說道,然後看到了那人乾淨後的臉,忽然醒過神來,對著法器大聲喊道:「跑,是井……」

  井九右手一揮。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的頭落了下來,在地面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宇宙鋒自宇宙出,破風而起,瞬間來到十餘里外,割落另外一名玄陰教徒的頭顱。

  如出一轍。

  井九的身體在原地消失。

  當他來到另一個方向的十餘里外時,那名叫做孟老四的玄陰教徒還在偏著頭聽著法器裡的話。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已經死了,聲音卻剛從法器裡傳出來。

  「……井。」

  井九揮手。

  孟老四也死了。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夏磨到秋,再從秋磨到冬,再至初春,磨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磨的鋒利了些。

  劍越鋒利,他的幽冥仙劍便會越快。

  宇宙鋒無聲而回。

  他伸手取下,向前方走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7 22:29
第十七章 井九的覺悟

  井九沒有馭劍,不是因為習慣,而是出於安全考慮。

  作為一名保守主義者,剛從地底出來便遇著三名玄陰教徒,總要先弄清楚冷山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方有座隨地勢而起的孤山,他走了上去。

  山勢越高,地面的野草顏色越淡,由黃而白,就像是雪一般。

  來到孤山最高處,他坐了下來,身前便是斷崖,崖下還是荒原。

  宇宙鋒從他手裡離開,切割下那些霜草,堆到他的身上與地面,然後悄無聲息鑽進草屑裡。

  井九收斂氣息,便成了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就算有人從他身前走過,都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他望向崖前的荒原,在近處很難發現的青草,如果隔得遠了,反而會變成零星的綠色。

  他這才想起來,原來已經到了初春。

  初春是萬物生發的美好日子,也是青山承劍大會召開的日子。

  那個少年能在劍峰上爬這麼高,看到自己與趙臘月後慌張的神情那般自然,抱著頭滾下山去的姿式那般熟練,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也不知道顧清把這件事情辦妥沒有。

  他這是在向師兄學習,避免再次迎來前世那種無奈的結局。

  多些徒弟與幫手總是好的,比如方景天、雞與屍狗、比如渡海僧、玄陰子還有剛與他見面的冥師。

  所以他才會在那個小山村裡收了柳十歲,接著便是趙臘月、顧清、元曲,還有現在那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少年。

  當然,如果自己收的徒弟裡出現柳詞與元騎鯨這樣的角色,那可能會帶來更多麻煩。

  此次與冥師見面沒有達成協議,看起來似乎也沒有說服對方的可能,但他證實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錯。

  師兄果然被他騙了。

  冥師知道他是井九,卻不知道、或者不認為他是景陽。

  不然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冥師應該笑才對。

  ——「我很擅長說服他的弟子背叛他。」

  這句話他想了很長時間才想出來,應該很有趣吧。

  冥師是他的三弟子,為何沒有什麼反應?

  以他的瞭解,師兄是一個很有趣、而且追求有趣的人,師兄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也應該如此。冥師沒有反應,說明他根本不相信井九就是景陽——這句話既然不是當事者說出來的,自然無趣,只會顯得荒唐,令人無語。

  好吧,元騎鯨可能是個例外。

  井九發現自己的判斷並非完全可靠,邏輯上有漏洞,不禁有些遺憾,心想回青山後應該找時間去上德峰,把這句話說給元騎鯨聽聽,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想這些事情的同時,他已經把崖下的荒原看了一遍。

  數百里方圓的荒原上那些偶爾挺直身體的野草、那些依然沒有解凍痕跡的冰溪,都沒能逃過他的劍目。

  那些玄陰教徒自然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三百二十二人。

  隔得有些遠,他無法無法判斷那些玄陰教徒的境界實力,只能從衣飾上判斷,至少有十餘名長老級別的人物。

  那些玄陰教徒三人一組,每組之間隔著固定的距離,看著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已經封死了把這片荒原,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走,就算那人能像井九一樣瞬間殺死三名玄陰教徒,也很難衝破這張大網。

  井九的視線隨著那些玄陰教徒的分佈趨勢向著西北方向移動,落在了千里之外的某個地方。

  那裡有座紅色的峽谷,裡面充滿了火脈的燥氣,即便隔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凶險,正是玄陰教的總壇。

  幾年前井九帶顧清去西海的時候,曾經從這裡的天空裡路過。

  那天夜裡,他親目目睹了烈陽幡的威力,同時感受到了一道充滿殺意的視線。

  他知道那道視線來自何人。

  那個小瘸子因為義父施豐臣的緣故,對他與趙臘月懷著極度的殺意。

  當時井九對顧清說,如果有機會自己會殺了此人。

  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身體被熾熱高溫的地火岩漿浸泡了這麼長時間,確實有些好處,比如柔軟了很多,可以極方便地進行塑形。

  從形狀來看,他的右手和左手已經沒有任何區別。

  但這也會帶來一些壞處,還是與柔軟相關。

  柔能克剛,卻不能替代剛的某些功能。

  他的右手已經復原很多,足夠鋒利,但離絕對境界還差了一點。

  那一點是肉眼都看不到的,甚至是感知不到的,說得再玄妙一點,甚至可能並非是真實的存在。

  即便是妖骨都無法磨掉這一點。

  井九再次望向千里外的那道紅色峽谷。

  那隻火鯉應該便是被烈陽幡所傷。

  烈陽幡不愧是邪道魔物,威力確實可怕。

  就算他的右手復原了,難道就能殺死手持此幡的王小明?

  他再次發現了青山宗的一個弱點。

  青山癡心修劍,不屑於或者說不習慣使用法寶。

  這種習慣延續了數萬年,形成了某種奇怪的現狀,那就是青山宗居然沒有什麼法寶。

  當然,青山九峰的劍法如果修至極處,甚至能演化出道法或法寶一般的威能。

  可終究不是真正的法寶。

  一名普通的中州派弟子,如果拿著萬里璽便等於多一條命,比如洛淮南。

  一名普通的玄陰教弟子掌握了烈陽幡便擁有了通天境的威能,比如王小明。

  可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弟子就算拿著三尺劍又有什麼用?

  元曲就能去西海把那隻飛鯨切成三千塊?

  劍隨人起。

  井九搖了搖頭,接著生出些不解,那位小明教主已經有了烈陽幡,這又是對什麼法寶上了心,竟是擺出了如此大的陣勢。

  ……

  ……

  那道紅色的峽谷沒有感受到井九的注視,依然如平日裡那樣,沉默而酷熱著。

  玄陰宗畢竟是有幾千年歷史的邪道大派,即便被青山殺過一遍,依然底蘊猶存。當初崑崙掌門何真人只敢在外遠觀,雲台之役時,談真人前來震懾冷山群邪,也沒有落下雲頭,明顯也是存著幾分忌憚。

  峽谷深處的山壁上有幾處崖洞,悶熱的空氣穿過後,便會變得清涼很多。

  前任宗主蘇七歌躺在榻上,看著站在崖洞邊緣的高崖,臉上流露出來一抹嘲弄的笑容,說道:「以往烈陽幡只是這座大陣的陣基,根本無法離開哪裡會想到現在竟能發揮出如此可怕的威能,現在想來,你是不是有些後悔?」

  高崖作為七代長老,在這道峽谷裡生活了無數年,對烈陽幡自然熟悉到了極點,聽著這話,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沉聲說道:「教主手持烈陽幡,可誅世間一切神,對吾教是大好事,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蘇七歌微笑說道:「當初我就說過,你借他逐走蘇子葉,便是與虎謀皮。教主他確實不擅陰謀詭計,別的手段也普通,但是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你的傀儡,因為他天生就是一尊真魔。」

  高崖冷笑兩聲,說道:「這樣的話你已經說過太多遍了,你究竟想做什麼?」

  蘇子葉說道:「我還說過……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陰影會再次降臨。」

  高崖知道他說的是當年那件慘事。

  那時候的玄陰宗在北方大陸橫行無道,可以說是自血魔教以後最強大的邪道宗派。

  當時的宗主天賦異稟,魔功蓋世,自稱玄陰子,以派為名,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但也就是過於囂張,最終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青山那兩位真人帶著九峰強者集體北上,把玄陰宗殺得血流成河,就連祖庭總壇都被毀了。

  玄陰子也被逼的遁入地底,永世不見天日,成了一名可憐的遁劍者。

  蘇七歌面無表情說道:「以派為名,與改宗稱教,究竟哪件事情更囂張一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烈陽幡現在越來越強大,只有我們那位年輕的教主知道驅使它的遠古秘法,所以他還會變得更囂張。」

  高崖冷笑一聲說道:「連沉睡裡的火王都敢隨意撩撥,他還準備怎麼囂張?」

  蘇七歌微嘲說道:「他連中州派的寶物都敢搶,又哪裡會在意中州派養的靈畜?」

  高崖沉默了會兒,說道:「中州派逐出童顏,竟是因為童顏偷走了青天鑒……你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

  蘇七歌說道:「我雖然不知道教主的消息來源是何處,但我相信是真的。」

  高崖看著那些向峽谷外走去、增援的教中弟子,聲音微沉說道:「你擔心青天鑒落在教主手裡,會讓舊事重演?」

  蘇七歌說道:「青山宗我們打不過,難道中州派就能打得過?」

  「如果教主真的煉化了青天鑒,吾教便等於再多一位通天戰力,不管是青山還是中州,總要想想同時面對兩位通天,需要付出些什麼……」高崖再次沉默了會兒,說道:「而且我們這些老傢伙又能做些什麼呢?」

  蘇七歌說道:「果成寺前些年出事的時候,據說有人看到了老祖。」

  高崖冷笑說道:「如此荒誕不經的話,你居然也會相信?」

  蘇七歌說道:「是的,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後來我不得不信。」

  高崖轉身,看到蘇七歌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挑眉,接著便看到了蘇七歌拿出來的一塊令牌,神情劇變。

  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在玄陰宗裡生活了很多年,比蘇七歌的輩份還要老,知道很多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難道老祖真的脫困了?」

  高崖震驚至極,卻沒有亂了心神,盯著蘇七歌的眼睛,沉聲追問道:「你癱了這麼多年,被自己的兒子收拾得極慘,宗裡早已沒有跟隨你的弟子,這東西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蘇七歌平靜說道:「確實已經無人效忠於我,但還是有很多人依然效忠於那個孽子,每每想到這點,我便覺得自己真是很失敗,同時……又有些幸運。」

  ……

  ……

  井九坐在孤山崖前。

  渾身草屑的他,看著就像是真正的石頭,只是隨著天光的移動,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夜色降臨,相信那些普通的玄陰教眾再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但他還是沒有站起來,靜靜看著荒原,通過玄陰教的陣法與人員分佈,推演計算著那件法寶的位置。

  他自然不可能光憑這些便算出來位置,不然玄陰教自己早就會發現那件法寶,只是算出一個大概。

  孤山崖前的石頭忽然消失。

  他出現在十餘里外的一處草甸上。

  幽冥仙劍如果用來變戲法,在人間肯定極受歡迎。

  在這片草甸上他沒有發現任何痕跡,卻聞到了一道淡淡的味道。

  那味道真的很淡,就像當年他在朝歌城外趙園倒進湖裡的那杯酒。

  按道理來說,他的五識再如何敏銳,也很難聞到這個味道,畢竟他不是屍狗。

  偏偏他就聞到了這個味道,可能是因為這個味道他很熟悉的緣故。

  在地底岩漿河流裡,他與火鯉大王說話的時候,也曾經感覺到過類似的熟悉。

  他明白了玄陰教在找誰,不禁有些意外。

  幽冥仙劍起,他從原地消失,循著淡淡的味道去往另一處山谷、另一處冰溪。

  他找了很長時間,沒有觸動玄陰教布下的陣法,也沒有讓玄陰教的人發現。

  晨光漸起時,他來到一片尋常無奇的枯死的樹林裡,終於發現了對方。

  那是一株很常見的野草,只有兩片葉子,在寒風裡搖擺,彷彿隨時可能落下,顏色卻是那般的青翠。

  他伸手扒開野草下的泥土,觸到了一樣堅硬的事物。

  那是一件青銅鏡,鏡面上刻著極細且繁複的花紋。

  事實上,那些花紋其實是由無數座建築、石橋、荒山與人的雕像組成。

  只不過那些雕像非常小,不及米粒的萬分之一大小,除了他根本無人能夠看到真實的模樣。

  井九的手指在青銅鏡上緩緩移動,有些感慨,或者沒有。

  他在那裡生活了七十年還是八十年?

  最開始的時候他住在楚國皇宮裡,後來他住在不周山上,沒去過別的地方。

  那些建築、石橋、荒山,他肯定沒有見過。

  但那些人他可能見過。

  他敲了敲青銅鏡面。

  「開門。」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8 22:23
第十八章 童顏的眼光

  敲了敲,那就是敲了兩下。

  兩聲輕響,青天鑒外放的幻境解除,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灰頭土臉,神情依然清冷驕傲,正是童顏。

  童顏看著井九有些意外,但沒有表現出來,眉頭都沒有挑一下。

  井九還是先注意到了他的眉毛比以前濃了些,問道:「怎麼回事?」

  童顏抬手摸了摸,說道:「可能在地底養的時間長了些。」

  井九說道:「又不是種草。」

  那棵小草輕輕搖晃兩下,青兒扇動著透明的翅膀飛了出來,繞著井九快速地轉了三圈,顯得很是激動。

  她驚喜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找到的我們?」

  井九說道:「我不是來找你們,來冷山有些事情處理,剛好遇著。」

  聽到這句話,青兒並沒有失望,小手在身前攏起,眼睛明亮如星辰,高興說道:「這就是緣份啊!」

  井九心想還能這樣理解?

  青兒望向童顏,說道:「你始終不肯相信別人,不願意找人幫忙,但現在是他自己找上門來,可不能讓他再走了。」

  井九說道:「你們一直都藏在這裡?」

  中州派是正道領袖,在朝廷裡的底蘊也極深厚,勢力強大至極,以舉派之力追殺一個叛徒,在所有人想來那人都必死無疑。結果這麼長時間過去,童顏居然還活著,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沒有誰知道他藏在哪裡。

  這比當年青山宗無法找到柳十歲還要難以想像。

  青山宗的大人物和兩忘峰弟子都知道柳十歲是假叛,童顏卻是真的。

  ……

  ……

  童顏背著青天鑒離開果成寺後,便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了。

  朝天大陸再大,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甚至就連蓬萊神島這種地方,也無法完全擺脫中州派的影響力。

  難道自己真的要冒著風險去遙遠的異大陸,或者學當年的太平真人那樣入冥?

  就在這個時候,青兒為他指出了一條明路,那就是冷山。

  正道修行者極少踏足此間,邪修妖獸藏在荒原與群山之間,就算中州派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每個地方都查一遍。

  更關鍵的是,她要童顏去的地方並不是冷山地表,不用擔心被那些散修出賣。

  那個地方在冷山地底最深處,在高溫的岩漿河流畔。

  那條岩漿河流裡住著一只恐怖的火鯉大王。

  大王是青兒的朋友。

  ……

  ……

  井九這才知道他們這些日子居然一直就躲在聚魂谷底,對青兒問道:「你居然與那條金色鯉魚是朋友。」

  聽著金色二字,青兒確認他見過小火,吃驚問道:「你居然也認識它?」

  井九心想難怪那隻火鯉在岩漿河流裡生活,從來不與外界打交道,說話卻如此之遛。

  火鯉與青兒故友重逢,想必說了很多話,也自然沾染了一些青兒的語氣?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並非來自青兒。

  井九想到某種可能,有些意外,對青兒說道:「你把火鯉的神魂引了進去?」

  青兒更加吃驚,說道:「這你也能猜到?你到底有什麼不知道的啊?」

  井九確認了答案。

  原來火鯉說話時那種熟悉的味道,來自青天鑒裡的某位故人。

  那是張太岳兒子說話的語氣。

  當然,在被貶去南國之前乃至回到楚國都城之外,那個傢伙說話的語氣都沒有這般濃烈。

  但他後來做了太常寺卿,經常進宮來陪井九說話,也不管井九樂不樂意,就站在殿裡一個勁兒的叨叨。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大公子越來越老,語氣也越來越濃,那味道……實在是井九在楚國少有的不佳回憶。

  「你在想什麼?」青兒睜大眼睛問道。

  井九醒過神來,問道:「火鯉是中州派的預備神獸,為何會幫你們?」

  青兒扇動翅膀,在他眼前好看地轉了一個圈,說道:「它要隔很長時間才會醒來與雲夢山聯繫一次,絕大多數時候,上次與它對話的中州弟子都已經在它的這次沉睡裡老死了,這讓它覺得很難過,所以後來的幾千年都不怎麼與雲夢山聯繫,也就陪我說說話,所以我們是朋友丫,他當然要幫我。」

  藏在冷山地底,又有中州派自家的預備神獸遮掩,難怪就連談白二位真人都找不到童顏的行蹤。

  只不過有些遺憾的是,冷山終究是邪道宗派的地盤,中州派發現不了,卻讓玄陰教發現了。

  更麻煩的是,一般修行者根本無法深入熾熱地底,對童顏造成威脅,可那位年輕的玄陰教主卻有烈陽幡在手。

  他用烈陽幡傷了火鯉大王,激發對方凶性,引發地底火勢蔓延,成功地把童顏逼出了地底。

  井九看到的三百多名玄陰教徒在荒原裡四處搜尋,便是要找到他,殺死他,然後搶走青天鑒。

  這些是他自己推斷出來的,可能與事實有些細節上的偏差,但差不多便是如此。

  「居然能去到那麼深的地方,也不容易。」

  井九對童顏說道。

  要知道火鯉大王居住的地方已經接近深淵,想要抵達那裡非常不容易。

  與棋道相比,他更欣賞童顏的這個本事。

  童顏自嘲一笑,說道:「下棋這種事情我不如你,但挖洞這種事情你可不如我。」

  當初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裡聽到青兒的呼救聲,他開始挖洞,日夜不休挖了數年時間才挖到地脈深處。

  不管是從連續挖洞的時間還是土方量來看,他都應該在修行界的歷史居於前列。

  井九搖頭說道:「下棋你不如我,挖洞就更不如我。」

  童顏自傲一笑,不願與他爭辯。

  井九說道:「既然你擅長挖洞,為何不從地底離開?」

  童顏說道:「玄陰教在地下也有佈置,很難離開。」

  井九回想自己在孤山看到的畫面,再次推演了一番玄陰教的陣法,覺得應該控制不住地底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

  他說道:「我去探路。」

  接下來便是見證挖洞本事的時刻。

  井九倒轉身體。

  嗡的一聲。

  野林間寒風輕蕩,地面上出現一個秀氣的洞口。

  童顏與青兒對視一眼,都覺得很無奈。

  井九與普通的青山劍修性情大不相同,但怎麼也是如此心急,他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

  沒過多長時間,那個洞口裡溢出一道熱風。

  井九落在地面,白衣微焦,黑髮微枯,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童顏看著他微笑不語。

  井九面無表情說道:「不是我挖洞不行,是烈陽幡太厲害。」

  他潛入地底沒有多長時間,便遇到了極密集的火脈。

  換作平時,那些火脈對他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影響。誰知道那些火脈與烈陽幡已經連為了一體,天然地火裡夾雜著陽罡之火,極為陰險。他稍有不謹,被那些陽罡之風燎中,如果不是幽冥仙劍太快,只怕會真的受傷。

  好在他用宇宙鋒護住了臉,眼睛沒有被薰到,不然說不定會流出淚來,那就真的太丟臉了。

  童顏不怕卻也不想聽青山的口頭禪,所以沒有取笑他,表示同意他的說法:「烈陽幡確實厲害,單以殺傷力來論至少可以排進修行界前十。只是烈陽幡的馭使秘法早已失傳,只能做陣基,那個年輕的教主又是從哪裡學到的?」

  井九自然知道原因。

  烈陽幡的馭使秘法之所以失傳,那是因為玄陰老祖被他與師兄逼進了地底。

  現在玄陰老祖重見天日,那道秘法自然也可以重新出現。

  這件事情的背後果然有師兄的影子。

  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童顏忽然說道:「那人自身也很可怕,二十三年就強大如斯,當初你是不是沒想到?」

  又是二十三年。

  那年朝歌城召開梅會,井九回家,鹿國公第一次摔了件名貴的瓷碗。天近人在舊梅園裡住著,梅園外的棋攤被童顏橫掃,滿城棋道高手齊聚,井九落下一顆棋子,那才是他們二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交手。

  趙臘月被不老林的刺客暗殺,從中聯繫的施豐臣自殺身亡,王小明哭著離開,陰三化作大鳥跟隨。雪國女王懷孕,參加道戰的年輕天才們死傷慘重,井九與白早被困雪原,間接引發了洛淮南的死亡。

  現在回頭看去,才發現原來那年竟然同時發生了這麼多事。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人生性多疑,而且暴戾好殺,忠於蘇子葉的下屬被他虐殺了很多,哪怕到了現在,只要稍起疑心,他還是會痛下殺手。當初為了重煉烈陽幡,他帶著玄陰宗高手連滅了冷山十四個邪道小宗派,連順便殺的散修在內,共計四百餘道神魂,盡數被他用來祭幡。但有意思的是他很少殺普通人,甚至嚴令教眾不得騷擾居葉城等凡間城鎮。」

  說到這裡,童顏再次看了一眼井九。

  井九說道:「如果你再看我,我會以為當時與臘月說話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童顏說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井九平靜說道:「她當時堅持應該殺了此人斬草除根,我覺得太麻煩,沒有做。」

  童顏沒有再說什麼。

  青兒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才是真的麻煩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9 21:48
第十九章 小明的腳步聲

  餃子就酒,越喝越有。

  麻煩這種東西,則是越躲越有。

  當年趙臘月要殺王小明,井九沒有同意,於是現在這個麻煩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青兒的歎息明顯是在嘲笑他,他自然不會接話,轉而問道:「你為什麼要偷這面鏡子?」

  鏡子自然是青天鑒,這話自然是在問童顏。

  童顏把當時的事情說了一遍。

  井九這才知道白真人已經知曉青天鑒的變化,想用冰封的手段讓青兒魂飛魄散。

  他搖頭說道:「掌握不了的都要抹滅,這倒確實像中州派的行事。不過你也是中州派弟子,為何會救她?」

  童顏說道:「她將會成為天寶真靈,那就是真的生命,聽說這還是你告訴她的。」

  井九嗯了一聲。

  童顏面無表情說道:「既然她是活人,便可被視為中州派弟子,無錯豈能被隨意處死?」

  這句話很有道理,問題在於,對宗派的整體利益而言,道理向來不怎麼重要。

  當年太平真人與他帶著柳詞與元騎鯨橫掃青山諸峰,憑的可不是什麼道理,也沒有問過那些道理。

  泰爐真人不服,直到最後依然不肯投降,才會時至今日仍然被關在劍獄裡,承受陰寒侵身之苦,始終不得解脫。

  想著那位雙手染滿同門鮮血,卻堅持認為自己有道理的混賬師叔,井九搖了搖頭。

  童顏誤會了他的意思,說道:「棋道,追求的是黑白分明。」

  井九想起了臘月的眼睛,沉默了會兒,接著問道:「棋道講究謀定後動,你也擅長,為何手段如此粗糙?」

  那天在地脈深處,童顏聽青兒說完後,想都沒想,背起青天鑒就離開了,確實不能算是偷,應該是明搶。

  「她當時很虛弱,已經要死了,沒有時間讓我想。」

  童顏平靜說道:「而且我以前想的太多,算的太多,卻始終越不過你,走另外一條道路,或者反而有些機會。」

  井九說道:「直覺也是計算,只不過略去了中間過程,出來的結果或者不夠精確,但大方向不會有錯。」

  童顏說道:「那你為何會來冷山,難道是因為你算到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來磨劍。」

  童顏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一直靜靜懸浮在半空裡的宇宙鋒,心想如此好劍還需要磨什麼?

  井九看了看青天鑒,沒有說什麼。

  離開青山後他去了很多地方,大澤、礦山、朝歌城,就是為了尋找完美的磨劍石。

  他從來沒有想過用青天鑒磨劍,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居然還是遇到了它。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就是它。

  用青兒的話來說,這就是緣份?

  想著這些事情,他抬起手來,很自然地摸了摸青兒的頭。

  童顏挑眉說道:「這是吾派真靈,還請道友尊重些。」

  青兒覺得有些癢,飛到童顏身後躲著,探出小臉,嘻嘻笑著說道:「是啊是啊,要摸去摸你的小早兒去。」

  童顏的眉挑的更高,顯得更濃,但明顯沒有因此而高興。

  「我歇會兒。」

  井九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枯死的樹林裡寒風呼嘯,灰暗的天空裡飛著幾隻木鳥,那明顯是玄陰教的法器。

  這片冷山荒原裡散佈著數百名玄陰教徒,地底與地表到處都是陣法與火網,對方隨時可能會找到這裡。

  童顏與青兒對視一眼,心想這人心真大啊。

  ……

  ……

  崖壁上的紅色很深沉,不像血,更像是某種塗料。

  因為溫度太高,風都是燥的,所以向山脈裡伸去很遠的峽谷並沒有什麼幽深的感覺。

  峽谷裡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稜角鋒利的紅石,滾燙至極,如果有人把生雞蛋在上面打碎,只需要數息時間便能得到一個完美的單面煎。

  數名玄陰教徒跪在地上,手與膝蓋都被被石塊割破了,流出的血被燙成了煙霧,散發著難聞的焦糊味道。

  「屬下無能,請教主懲罰。」

  他們根本不敢起來,對著前方那道身影不停地磕頭,不顧額頭也會被燙傷。

  在死亡的恐懼面前,疼痛這種感覺沒有存在的資格。

  那人轉過身來,皮靴碾壓著石塊,碎成紅色的粉末。

  「用了這麼長時間都沒能找到他們,還死了三名弟子……死的人呢?」

  他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與周遭熾熱的環境形成鮮明的對照。

  有教徒從峽谷外抬著三具屍體進來,正是被井九殺死的那三名玄陰教徒。

  那人慢慢走到三具屍體前,然後緩緩蹲下,身後的地面上留著一道淺溝。

  這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還很年輕,臉上也沒有什麼情緒,冷漠至極,眼睛深處卻彷彿有一團野火。

  當年柳十歲叛出青山之前,曾經用血魔教的魔功重傷簡若雲,當時他的眼裡也有類似的野火。

  「隨意出劍殺人,事後不用劍火焚屍,毫不掩飾……青山劍修果然還是這般囂張。」

  明王看著那三具屍首的斷頸處,感受著其間的鋒利意味,眼底深處的野火越來越盛。

  施豐臣自殺之後,他便離開了朝歌城,一路跳崖遇寶,進山得緣,終於修成一身驚天魔功。

  待逐走蘇子葉、掌權玄陰宗後,他重新祭煉了烈陽幡,更是成為了邪道的一位大人物。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殺死井九與趙臘月,自然對青山劍意進行過深入的瞭解。

  高崖忽然從峽谷深處走了出來,對著他躬身行禮,始終不肯起身。

  明王微微挑眉,舉手示意教眾散開。

  高崖起身苦勸道:「中州派還好說,童顏畢竟是個棄徒,可居然又來了位青山弟子……還請教主三思。」

  玄陰教現在勢力漸盛,尤其是在烈陽幡被重新祭煉後,更是讓教中某些老人有了些夢迴當年的感覺,可如果同時得罪青山宗與中州派這兩大正道領袖……那還是找死的節奏。

  明王面無表情說道:「既然是青山弟子,那就更要殺死,誰也不要勸我。」

  高崖臉色有些難看,低聲說道:「教主,您回祖壇時間尚短,有些事情可能您不是太清楚,三百年前老祖……」

  嗡的一聲,峽谷裡熱浪蒸騰。

  明王感應到烈陽幡上傳來的感覺,挑眉望向峽谷外,心想來的究竟是哪位青山劍修,居然觸著幡火還沒死?

  ……

  ……

  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了。

  玄陰教加強了搜索的力度,陣法也逐漸縮小範圍,已經有數組弟子來到了這片樹林的四周。

  青天鑒釋出的幻境,遠沒有裡面的幻境那般真實,可以瞞過普通修行者,卻沒有辦法瞞過真正的強者。

  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青天鑒必然會被發現。

  童顏看了青兒一眼,用眼神詢問自己二人是不是應該先行離開。

  井九喜歡睡覺就在這裡繼續睡好了,還可以順便吸引玄陰教的視線。

  青兒看了井九一眼,有些猶豫。

  也許是剛好,井九就醒了過來,無數道淡淡劍意自身下地底溢出,回到他的身體裡,讓衣袂輕飄。

  他自然不是真的在睡覺,而是在用劍意感知、計算玄陰教的陣法、確定地底那些異火的位置。

  一天一夜的時間,他的劍意已經搜索完畢百餘里方圓地底的情形,有了大致的判斷。

  他看了青兒一眼。

  青兒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了青天鑒裡。

  童顏把青天鑒背到身後。

  嗡的一聲。

  樹林裡起了一陣風。

  玄陰教徒們感覺到了動靜,紛紛掠至林間,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就連那株兩片葉子的野草也消失了。

  地面只有一個洞,幽深難測,不知通往何處。

  ……

  ……

  荒原北方,依然是冷山的範圍,只是這裡的氣候更加寒冷。

  數座非常雄偉的雪山攔在前面,擋住了通往雪原的道路。

  雪山前方的冰雪忽然隆起,然後炸開。

  井九與童顏從裡面飛了出來。

  這裡離雪原已經很近。

  井九相信玄陰教徒不敢來這裡,因為就連他都不想、或者說不敢來這裡。

  童顏背著青天鑒,渾身是土,看了井九一眼,有些佩服。

  井九挖洞的本事果然厲害,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再堅硬的岩石在他身前也是即刻便化。

  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井九居然把地底火脈與烈陽幡的陣法結構完全記了下來。

  地底火脈複雜至極,如迷宮一般,他們在其間穿行了很長時間,竟是一次都沒有遇到那些火焰。

  看著眼前那座大雪山,井九毫不猶豫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童顏覺得他的轉身有些生硬,稍覺奇怪,但還是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井九與童顏停下了腳步。

  那道腳步聲卻還在身後。

  童顏轉身望向那座大雪山。

  那道腳步聲便是來自雪山上方。

  聲音有些獨特。

  卡……擦。

  卡……擦。

  前一個聲音是正常的靴底踩碎冰雪,後一個聲音卻像是掃帚在雪地上拖行。

  片刻後,童顏看到了雪山上的那道身影。

  相隔數里之遙,依然能夠看到,那個人的步姿有些怪異,似是跛的。

  那道聲音,便是他的右腳在雪地上拖行。

  正是那位年輕的玄陰教主。

  他慢慢走到崖畔,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兩個人,說道:「我為你們準備的通道走的可還舒服?」

  童顏心情微冷,原來井九能帶著自己逃離玄陰教的陣法,本就是對方的安排。

  對方一直在這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這自然要比在荒原冷山裡四處搜尋他們來得輕鬆。

  「那你呢?」

  井九看著雪山上的他,問道:「別人為你準備的人生過的可還如意?」

  聽到這句話,年輕的玄陰教主神情驟變。

  離開朝歌城的二十三年裡,他經歷了太多的奇遇,比修行界最出名好運的何霑經歷還要誇張,不管做什麼似乎都能隨時揀到一些功法與晶石,所以他的修行道路非常順利,從來不需要擔心丹藥、晶石不夠,或者說功法品階太低的問題。

  無論怎麼看,這都有問題。

  但他不敢深思,因為他害怕一旦觸及真相,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安排這些事情的人奪走,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他只能用仇恨與境界提升來麻醉自己,同時用那句話安慰自己。

  ——我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要逆天改命,折斷那隻隱藏在幕後的黑手!

  重新祭煉烈陽幡成功之後,他的焦慮與隱憂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強烈,但也深知還遠沒有到抵達真相、揭露真相、戰勝真相的那一天。因為就連祭煉烈陽幡的秘法他也是揀到的……

  誰能想到,今天他卻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直接被人揭穿了真相。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有穿衣服的小孩子,赤裸的站在雪山裡,好生寒冷。

  哪裡有什麼明王……你還是王小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30 22:00
第二十章 不會打架的天階法寶,執著的醜小鴨

  井九靜靜看著雪山上的那個人,不知為何,眼神裡竟帶著一些憐憫。

  他以前並不知道年輕的玄陰教主就是王小明,直至那年帶著顧清路過冷山時,清楚地感受到了對方視線裡的殺意,於是很自然生出先殺死對方的想法。

  要殺死一個人,首先便要弄清楚對方是誰。在他陪著過冬賞春夏秋的時間裡,趙臘月與顧清通過捲簾人與別的渠道把此人查了個底兒掉,自然也包括那些所謂的奇遇。

  只要奇遇夠多,再如何離奇、不可思議的成長速度都可以得到解釋。

  但這種被安排的感覺、被控制的味道、遊戲似的氣息,井九太熟悉了。

  烈陽幡重新祭煉成功,讓他更加確信,隱藏在幕後的那個人就是師兄。

  井九彷彿已經能夠看到那個年輕人的悲慘結局,或者被他殺死,或者被師兄玩死。

  ……

  ……

  王小明站在雪山崖畔,看著地面上的那兩個人,震驚異常,心想那人究竟是誰,居然知道自己最大的隱秘。

  下一刻,他終於看清楚了井九的臉,不由愣住了。

  他喃喃自言自語道:「居然是你?」

  意外與震驚還有狂喜,各種情緒衝擊著他的心靈,讓他忘記了被井九一言揭露真相後的寒冷感。

  他唇角微微抽搐,露出有些神經質而生硬的笑容。

  他眼裡的那些野火燃燒的更加猛烈,就像無形隨在身邊的烈陽幡般,足以焚滅世間的一切。

  緊接著他的雙唇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笑容越來越狂野放肆,尖聲高喊道:「居然是你!井……」

  王小明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就像那位已經死去的玄陰教弟子一般,剛好就在那個井字那裡。

  一道清冷孤寂的劍光出現在雪山前。

  雪山頓時顯得不再那般冷。

  鏘的一聲清鳴。

  宇宙鋒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去到那處,斬了下去!

  王小明自然不會像那名玄陰教弟子,被一劍就砍死了。

  一道黑幡從王小明身邊的虛空裡顯現出來,迎風一卷,如浪花般,拍向宇宙鋒。

  那道黑幡色澤幽暗,彷彿深淵一般,上面塗抹著血色的斑塊,卻散發著極其恐怖的高溫。

  想來這便是玄陰教的至寶,傳說裡的烈陽幡。

  烈陽幡動。

  雪山裡彷彿生出一道烈日。

  宇宙鋒更加明亮。

  烈陽幡沒有真的擋向宇宙鋒,幡影森林裡,四周的空間扭曲變形。

  擦的一聲輕響。

  宇宙鋒順著變形的空間,擦著烈陽幡而過,斜斜飛進崖壁。

  片刻後,雪山那邊傳來轟隆如雷的聲音。

  劍光飛掠而回。

  無數厚雪在山那邊崩落,漸漸填滿山麓。

  ……

  ……

  井九伸手收回宇宙鋒,低頭望去。

  童顏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在做什麼?

  這一劍實在是太過突然,不要說王小明,就連他都沒有想到。

  「我不喜歡聽鬼哭狼嚎。」

  井九確認宇宙鋒沒有問題,說道:「這幡確實厲害,我現在不是對手。」

  童顏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在試劍,心想真是多餘,這還需要試了才知道?

  烈陽幡乃是玄陰教的至寶,品階極高,單以殺傷力論甚至可以在修行界裡排進前十,防禦也很是強大。

  不要說宇宙鋒的速度有限,就算是青山最快的弗思劍,想要突破烈陽幡,直接殺死王小明也極為困難。

  通過這一劍,井九判斷出烈陽幡確實厲害,王小明奇遇不斷,魔功很強,比自己只是稍遜數籌。

  他要殺死王小明,最簡單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拿一件與烈陽幡同階的法寶對轟。

  只要烈陽幡無法護主,殺死王小明自然不難。

  井九望向童顏身後的青天鑒,說道:「稍後用你開路。」

  青兒聽著這話頓時急了,從青天鑒裡飛了出來,說道:「我可不會打架。」

  井九說道:「嗯?」

  「法寶有很多種,有的神威可撼天,有的玄妙可悟道,不是所有法寶都可以用來作戰。」

  童顏對他解釋道,心想雲夢山裡的師長們說得對,青山宗沒有什麼寶貝,這方面竟是毫無見識。

  井九心想如果不能用來打人,天階法寶和破銅爛鐵有什麼區別?

  他對童顏說道:「那稍後我們先離開,你留在這裡,爭取多吸引一些火力。」

  青兒很是無奈,心想你們這些下棋的人難道都是這種性情?一言不合便要棄子?

  ……

  ……

  王小明站在崖畔,聽著大雪山那邊轟隆不絕的雪崩聲,感受著腳底傳來的震動,沉默不語。

  他很久後才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身邊那道劍。

  剛才井九的那一劍真的很快,而且很陰險,竟是早已悄無聲息來到近處,直到會引發他警意的極限位置才發起攻擊,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如果不是烈陽幡自動護主,他這時候只怕已經受了傷,甚至可能更慘。

  那麼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烈陽幡,他肯定不是井九的對手。

  這個事實讓他有些惘然。

  離開朝歌城後,他懷著無窮的恨意,投入了無數的時間與精力,以最大程度的刻苦與勤奮,藉著奇遇裡得到的晶石與丹藥,修行著同樣是奇遇得到的最好的邪道功法。算起來他比井九踏入修行界的時間只不過晚了數年而已,今天居然還是不及對方,難道自己真的永遠都追不上對方了嗎?

  不,那是因為井九的劍太好!

  聽說他在果成寺裡也有奇遇,煉成了一把仙階飛劍,想來便是這劍。

  既然都有奇遇,你把劍算成修行境界的一部分,我當然也要把烈陽幡進去,那我早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你!

  如此想著,他平靜下來,說道:「你的劍果然不凡,劍道天賦亦是不凡,但你知道你真正厲害的是什麼嗎?」

  井九自然不會理他,視線落在雪山四周,不知道在推算著什麼。

  童顏顯得頗感興趣,問道:「是什麼?」

  「你真正厲害的是運氣,就算明珠,也怕暗投,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可以加入青山。」

  王小明唇角微微抽動,神經質般笑了笑,說道:「可惜的是你今天運氣不好,被我遇到了。」

  井九知道這種時候這種人一般會說什麼,對此完全不感興趣,一個字都沒有聽。

  他再次看了看手裡的宇宙鋒,確認火鯉大王口水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對自己的想法更添了幾分信心。

  井九不說話,童顏只好繼續扮演對話者的角色,好拖延些時間。他看著雪山崖上的王小明,神情認真說道:「據我中州派查知,你向來不傷無辜,心存仁善,何不洗心革面,就此改邪歸正?」

  「改邪歸正?哈哈哈哈!」

  王小明大聲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荒唐的事情。

  「在我眼裡哪有什麼正邪之分?無論正道邪道,只要是修行者都該死!」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閣下不傷無辜,只是因為那些是凡人。」

  王小明說道:「不錯,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什麼修行者,哪怕練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我還是一個普通人。」

  從神情與語氣裡能夠看出來,他深深以此為傲。

  童顏問道:「閣下對修行者的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你們這些修行者欺壓我們普通人,已經欺壓了無數年,卻來問我們的敵意從何而來?」

  王小明憤怒地喊道:「我們就天生該被你們欺負,被你們奴役?憑什麼!」

  他的喊聲迴盪在幽靜的雪山前,山那邊再次有雪層崩落,轟隆轟隆,彷彿是在應合。

  童顏這次沉默了更長時間,說道:「終究是各自立場不同,你現在也已經是名修行者,應該能明白其中道理。」

  王小明沉聲說道:「不,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修行者。」

  童顏看著他的右腿,說道:「你現在魔功大成,明明可以修好自己殘疾的右腿,卻還是堅持做一個跛子,就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普通人的身份?」

  王小明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穿自己的內心,聲音微澀說道:「不錯。」

  童顏看著他憐憫說道:「可惜你做這些都是徒勞,因為你已經不是普通人,你已經變成你曾經最厭惡的修行者。」

  王小明被他的眼神與重複的話激怒,不耐煩說道:「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不這樣認為。」

  「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區別不是觀念,不是外貌,不是善惡,也不是壽元長短,唯一的標準就是能不能修行。」

  童顏搖了搖頭,說道:「能修行就是修行者,不能修行就是凡人,你自己怎麼認為沒有任何意義。」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根本懶得說。

  一隻美麗的白天鵝在萬尺高空上自如飛行,只因為懷念自己的鴨媽媽和姐妹,便非要說自己還是鴨子,這可能是重情重義,但不是事實。

  一個人變成了甲蟲,他當然還想繼續當人,可惜的是沒有人會接受他,他只能拿枝金屬片扭成的花,坐在垃圾場裡,懷念曾經的過去。

  如果童顏再刻薄一些,甚至可以問王小明這樣一句話。

  你堅持自己是普通人,不是修行者,那麼世間的普通人還會把你當成同類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31 20:34
第二十一章 天地皆火,上下皆鑒……或劍

  王小明愣住了,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童顏的這句話,於是他再次憤怒起來,喝道:「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是怎麼到的今天?你有什麼資格來斷定我是誰!」

  「你的事情,我確實知道不少。」

  童顏看著崖上的他說道:「整個村莊與可能的家人被兩個無知的修行者埋葬,義父施豐臣因為執念而死,就因為這些,你就繼承了他對修行者的看法,甚至不惜修行魔功,成為玄陰宗的宗主,也要毀掉這個世界?」

  井九看了他一眼,心想中州派事後果然仔細查過。

  「就因為這些?就?難道這還不夠!不錯,村子被泥石流淹沒的時候,我還很小,沒有什麼感覺……」

  王小明盯著井九,滿臉仇恨喊道:「但是義父對我恩重如山,你卻殺了他!」

  井九說道:「我沒有殺他。」

  他不喜歡替自己辯解,但更不喜歡背黑鍋,又不是十歲。

  「你撒謊!我知道你去過!就算你沒有親自動手,也是你逼死的他!」

  王小明想著朝歌城裡的那個小院,想著那些枯萎的白菜苔,流著淚水說道:「二十三年了……你知道嗎?我想你和趙臘月想的有多苦?我想你死……我更想你求死不得!」

  井九沒有再說話。

  童顏說道:「施豐臣買通不老林刺客,想要暗殺趙臘月,事敗之後畏罪自殺,與井九並無關係。」

  「義父他是朝廷高官,憑俸祿與那些小宗派的孝敬便能過上神仙般的日子,為何一直追著青山宗的大人物不放?」

  王小明抬起頭來,讓臉上的淚水被烈陽幡的燥意蒸乾,說道:「因為趙臘月她就是個禍害!我看過那些卷宗,弗思劍……果然是血染紅的!感謝上蒼把井九你送到我的面前來,今天我先殺了你,日後再去殺了她,送你們團聚。」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看井九一眼,就像井九已經是個死人。

  他對童顏說道:「看在你陪我說這麼多話的份上,我可以饒你不死,把青天鑒交出來便是。」

  烈陽幡與玄陰宗的法器、強者配合,在冷山荒原裡織成了一張巨網。

  他刻意網開一面,讓童顏與那名青山弟子能夠逃到這裡。

  隨著他的出現,這張網已經延伸到了雪山腳下。

  他不喜歡長老們的勸說,但也不想有人親眼看見自己殺死了一名青山弟子。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那名青山弟子就是井九。

  世間棋道最強的兩個人便是井九與童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可以算作最聰明、反應最快的兩個人。

  前面的配合、彼此毫不客氣的棄掉對方,都是證明。

  直到現在都沒有玄陰教的長老、強者出現,他們算到了王小明在忌憚什麼。

  童顏如果傳訊給中州派,那是找死,只能寄希望於井九。

  就在他這般想的時候,井九再次出劍。

  宇宙鋒破空而起,化作一道清冷的劍光,瞬息之間來到十餘里高的天空上。

  那裡的陰雲反耀著遠處太陽的顏色,彷彿正在燃燒。

  事實上,那些雲就是在燃燒。

  劍光陡然折回,又來到十餘里外的西方,卻又遇著一堵火牆。

  井九伸出左手,宇宙鋒飛回他的手裡。

  烈陽幡已經控制了這方天地,到處都有烈火隔絕。

  他把宇宙鋒的速度催到了極致,就算動用幽冥仙劍,也不過如此。

  宇宙鋒出不去,他自然也出不去,訊息也無法出去。

  王小明站在崖畔,居高臨下看著童顏,眼底深處的野火漸漸熄滅,殺意卻攀升到極點。

  「既然你不同意,那就一起去死吧。」

  說完這句話,他把右手伸到空中。

  烈陽幡再次顯出真身,幡桿被他緊緊握在了手裡。

  嗡的一聲,黑幡無風而起,呼嘯捲動,裡面的怨魂發出無數聲淒厲的哭聲。

  這些怨魂是祭煉之後的純淨念體,無識無覺,這等祭煉的手法要比井九在地底遇著的那名邪修高出無數個層次。

  隨著怨魂的淒厲哭喊,黑幡上那些如血般的紅色斑塊變得更加明亮,然後燃燒起來。

  當烈陽幡開始燃燒的時候,整個天地都開始燃燒起來。

  天空裡密雲遮日,雪山陰沉,忽然變得紅暖一片,緊接著散發著刺眼的火光。

  烈陽幡在王小明的手裡高速轉動,幡裡射出無數道火焰。

  火焰所過之處,冰雪瞬間融化,然後變成蒸汽,就連那些堅硬的石頭也迅速變軟,化作了汁液。

  緊接著,大雪山前的地面也生出無數道火焰。

  那些是烈陽幡引發的地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陽罡真火,與冥河裡的陰火並稱為世間最可怕的火焰。

  不要說童顏,就連井九與火鯉大王都承受不住。

  到處都是火。

  冰原變成沼澤,冰溪也變成淙淙清流,但只是片刻,那些水便被蒸發成了霧氣,遮住了視線。

  雪化後露出的野草,瞬間燃燒起來,在霧氣裡就像是閃動的星辰。

  這畫面彷彿仙境,卻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井九與童顏就像是汪洋火海裡的一艘小船,隨時可能被吞噬,變成虛無。

  烈陽幡不愧是天魔級的法寶,一旦全力鎮殺,威力真是強的難以想像。

  無數道火牆困住了井九與童顏,根本無處可逃。

  霧氣與火牆的那邊忽然傳來一道極其強大的威壓。

  一道火柱射了過來,那是來自烈陽幡的直接攻擊!

  眼看著便要被燒死,童顏右手握住了衣袖裡一件微硬的事物,心想難道現在就用?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身上一輕。

  青天鑒被井九拿到了手裡。

  井九走到童顏身前,舉起青天鑒便向那道火柱迎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

  氣浪噴湧,火焰狂舞,然後四散飛走。

  離他們稍近些的那幾道地火,甚至被鎮壓回了地底!

  明亮而帶著恐怖高溫的火焰,順著青天鑒的邊緣,向著四周不停噴吐。

  童顏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血水還沒有落到地面,便被高溫蒸發成了青煙。

  只是受到一些餘波震撼,他便受了不輕的傷。

  井九感受到右臂處傳來巨大的力量,彷彿有座山壓了下來。

  他依然穩穩地舉著青天鑒,右臂紋絲不動。

  如果從天空望向地面,或者會以為他舉著一個太陽。

  童顏的手指在空中連續閃動,道法疾施,把井九與自己衣服上的殘火撲滅。

  青天鑒依然擋著那道火柱,散發出明亮的光線。

  火海裡的空氣劇烈地流動,帶起呼嘯的狂風與雷鳴般的轟隆聲。

  他看著井九的背影問道:「能行嗎?」

  井九沒有回頭,說道:「比較耐燒。」

  火海外的遠處傳來王小明的笑聲。

  「有趣!青天鑒這種大乘天寶居然被你拿來當盾牌用,真是暴殄天物……可是天地皆火,你怎麼擋!」

  話音落處,烈陽幡再次顯露出威力。

  剛剛熄滅的地火再次從地縫裡生了出來,變得更加兇猛。

  更恐怖的是,雪山上空的陰雲翻滾,竟是落下無數團火來!

  滿天流火,就像是一場隕石雨,向著地面轟擊而去!

  青天鑒再如何厲害,終究只有這麼大,又如何能擋得住如雨般的流火?

  任何人在這種時候,大概都只會有一個念頭,如果青天鑒再大些就好了。

  井九把青天鑒扔到了天空。

  青天鑒迎風而漲,瞬間變成一個十餘丈方圓的青銅巨鏡!

  當初在回音谷深處,青天鑒本來就是這樣的!

  青銅巨鏡就像是一座極大的樹蔭,擋在了井九與童顏的頭頂。

  轟!轟!轟!轟!

  滿天流火落了下來,砸在了青天鑒的表面,濺起無數火花,發出無數巨響,就像數百座投石機同時攻城。

  童顏抬頭望向青天鑒,看著那些人像與亭台樓閣,有些不確信問道:「這樣可以嗎?」

  井九揉了揉右肩,看著天空裡青天鑒說道:「不會打架,再連這點兒用處都沒有,那叫什麼天階法寶?」

  ……

  ……

  人間戰爭的時候,攻城軍隊的大車上方往往蒙著一層鐵皮,可以擋住羽箭,還能擋住恐怖的熱油。

  青天鑒現在扮演的就是同樣的角色,只不過更加厚重,而且自行懸浮在空中,看著像是某種馭空法器。

  如果雪山前的地面沒有這麼多火牆,無法自如穿行,青天鑒甚至可以護著他們就這麼離開。

  無數道火團自天而降,如流星般重重砸在青天鑒的表面,濺出無數火苗,灑落在四周的荒原地面上。

  青天鑒緩緩下降,與地面離的更近了些,

  王小明冷酷的聲音再次從雪山上傳來:「確實有趣,但我說過天地皆火,你就算能擋住天,地呢?」

  話音方落,地縫裡升出的火苗忽然變高,火海更加洶湧。

  此時從地裡冒出來的都是烈陽幡的陽罡之火,如果是普通修行者,觸之即死。

  童顏施出天地遁法,踏空而起來到十餘丈高的空中,藏進青天鑒的陰影裡。

  那些從地底生出的恐怖火舌繼續向上,眼看著便要把他捲進去。

  一道極其寬大的飛劍忽然出現,擋住了那些火焰。

  宇宙鋒與青天鑒就像是兩塊鐵片,把他們兩個人夾在中間,只留出一道縫隙。

  烈陽幡的火焰很難鑽進去。

  童顏感受著腳底傳來的滾燙,吃驚問道:「這樣也可以?」

  井九說道:「這劍比較耐燒。」

  當初這把劍在雪原深處燃燒了六年,雖然劍火的溫度遠不如烈陽幡的陽罡之火高,但也算得上是百煉成仙。

  「這就是麒麟老祖幫你開光的那把劍?」

  「嗯。」

  「果然好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2 22:12
第二十二章 寒沙四面平,飛雪千里驚

  上面是鑒,下面是劍,四周封的不是特別嚴密,但那些可怕的火焰也很難如此準確地探進頭來。唯一的問題是金屬的導熱性太好,沒用多長時間,童顏便感受到腳下傳來滾燙的感覺。

  他很自然地聯想到熱鍋上的螞蟻,毫不猶豫踏空而起,用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把自己橫在半空裡。

  井九知道現在只是暫時緩解,他在烈陽幡的陽罡之火裡都撐不了太久,更何況別的劍與人,這樣持續下去,宇宙鋒隨時可能會融化,當然在那之前童顏肯定先會被燒死。他早就已經想到了這些,毫不猶豫召喚出了寒蟬,放在了自己的頭頂,同時右手隔空一抓,地面出現一個大坑,很多燃燒的泥土被他收去了別的地方。

  一道冰涼沏骨的寒意從上而下,就像件披風般籠罩住他的全身,多餘的寒意垂落到宇宙鋒上,然後再行散開,讓這裡的溫度降低了些。

  看著那隻通體雪白的小甲蟲,童顏有些吃驚,心想這是什麼異寶,居然能夠稍微抵抗烈陽幡帶來的熱意?

  寒蟬趴在井九的頭頂,有些不安。以前它都是趴在劉阿大的頭頂,劉阿大再趴在井九的頭頂,終究是隔著一層,現在這等於是直接在主人的頭頂,實在是有些不夠恭敬,而且主人想讓自己做什麼?難道是要我撲滅外面這些可怕的火焰?可我只是雪國裡最低階的雪甲蟲,哪裡有這種能力?

  在它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正在承受無數流火攻擊的青天鑒裡忽然傳出青兒的聲音:「不行了!不行了!」

  童顏看了井九一眼,心想你先前不是說青天鑒比較耐燒嗎?這才過去多會兒時間,就已經撐不住了?

  井九也有些不解,心想按照自己的推演計算,青天鑒的耐燒程度應該還在宇宙鋒之上,現在宇宙鋒剛開始發紅,還沒有融化,為何青天鑒就先不行了?

  青兒揮動著透明的翅膀,從青天鑒裡飛了出來,看著到井九頭頂的寒蟬,眼睛驟然明亮,就像看見花兒的蜜蜂般撲了過去,坐到井九肩上側身抱住他的頭,順便把寒蟬也抱進了懷裡,終於覺得涼快了些,對著井九耳朵說道:「再不想別的辦法,大家都要死了。」

  都要死了,說明要死的人不止一個。

  青天鑒的幻境裡,天空已經變成了暗沉的紅色。

  舊楚國南方某座山村裡,滿頭白髮的張大公子正在吃飯,悶熱的天氣讓他不停地流著汗,被井水鎮涼的小米粥也無法引起他的任何食慾。

  他看著依然明亮、散發著無窮熱意的天空,憤怒地摔碎了碗,破口大罵道:「我日他個鬼!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青天鑒的世界被冰封後,張大公子是第一個醒過來的人,他當然知道這個世界與以前已經有了很多的不同,比如時間明顯變得慢了很多,比如除了自己再沒有人醒過來,兒子與孫女們都在睡覺,村子裡別的人也都在睡覺,就連縣城裡也是如此,詭異的令人不寒而慄。

  他的性情與父母有些像,在某些關鍵時刻頗有渾不吝的精神,不然當初也不敢瞞著父親去行刺皇帝,如果換作別人,在這種詭異的世界裡只怕早就嚇死了,他卻只用了十幾天時間便適應了過來,反正家裡貯了很多糧食,不擔心會餓死,只是需要自己開火做飯,這倒是讓他對當初挑剔兒媳的手藝生出了一些悔意。

  至於那些沉睡的人好像不需要吃東西,他覺得這些人應該也會慢慢醒來,不怎麼擔心,每天就是在這家拿一條鹹魚、那家摘幾把青菜,倒是隨意,但今天中午的時候,整個世界忽然變得酷熱無比,這時候已經到了暮時,夜晚卻沒有到來,實在是讓他有些受不了了。

  他拿著木棍走出小院,爬到小山上向遠方望去,衣服早就已經脫掉,乾瘦的身體上到處都是汗。

  青樹已經枯萎,快要死去,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只怕河裡的水都會乾,那些沉睡的人呢?會不會還來不及醒來,便會被熱死?

  張大公子回頭看了眼山腳下自家的院子,想著可愛的孫女,枯乾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喃喃道:「陛下,你再不管,都要死光了。」

  ……

  ……

  井九道心深處忽然響一道鈴聲。

  瑟瑟的鈴鐺早就已經還了回去,這鈴聲來自何處?

  接著,他隱約聽到有人對自己說了一句話,大概明白了情形。

  青天鑒還能抵抗一段時間烈陽幡,那個世界卻承受不住了。

  這與他的推演有所偏差,方案只好稍作改變,提前使出那個手段,只希望不會影響到最後的結局。

  滿天流火不停落在青天鑒上,發出沉悶而恐怖的聲響,地縫裡溢出的火焰騰空而起,不停地燒著宇宙鋒,真讓人擔心它會變回雪原時的燒火棍。

  忽然間,無數泥沙平空出現,絕大部分都灑落在青天鑒的表面,有些則是落在下方的地面,當然還有些落在了宇宙鋒上。

  宇宙鋒發出滋滋的聲響,生起很多霧汽,劍身暗了很多,明顯降低了不少溫度,青天鑒也是同樣如此。

  青兒很吃驚,心想這些泥沙是從哪裡來的。

  童顏想著先前井九隔空一抓的動作,望向地面那個大坑,心想難道就是這些泥沙?

  當時那些泥沙還在燃燒,為何此時火都熄了,而且還如此寒冷?

  大雪山崖前,王小明通過烈陽幡清楚地感覺到那邊出現一道極寒冷的氣息,很是吃驚,心想這是什麼鬼?

  要知道烈陽幡的火焰溫度,高的難以想像,那道寒意居然能夠消耗不少火焰,那得是多麼寒冷?

  他完全想不出來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寒冷的事物,就算是青山上德峰的三尺劍也做不到啊。

  ……

  ……

  不要說上德峰的三尺劍,就算是上德峰地底的寒脈甚至是雪原深處那座冰峰的溫度,都不如那些泥沙裡蘊藏的寒意。

  宇宙是世間最冷的地方。

  井九把那些燃燒的泥沙送去了宇宙裡,不管是烈陽幡的陽罡之火還是別的什麼火,自然都會瞬間熄滅。

  緊接著,泥沙的溫度急劇下降。

  井九再把那些泥沙取回來,用來給青天鑒與宇宙鋒降溫。

  如果他往宇宙運送事物不受限制,烈陽幡對他來說當然沒有任何意義,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那樣的話,不要說烈陽幡了,朝天大陸的任何法寶與強者,對他來說都可以彈指而滅。

  哪怕這個過程簡單的就像是從錢包裡取錢,伸手進錢包再拿錢出來,也是要花力氣的,更何況是這麼多數量的泥沙。

  寒冷的泥沙擋住了那些可怕的火焰,然後急劇升溫。

  井九知道這種方法不能持續,對童顏說道:「我去殺他。」

  童顏說道:「幾成?」

  井九想著冥皇之璽、竹牌、幽冥仙劍這幾個壓箱底的手段,說道:「兩成。」

  青兒擔心說道:「這可怎麼行?」

  井九對青兒說道:「我很難死掉,如果我殺不死他,就帶你離開。」

  青兒曾經進入過他的身體,見到過那個黑暗、無垠而寒冷的世界,猜到他應該有辦法帶著青天鑒離開,說道:「你把他也收了啊?」

  井九說道:「他是活的。」

  青兒急聲說道:「我也是活的。」

  「這是兩種不同的活法。」

  井九望向童顏說道:「你有什麼遺言,先講給她聽。」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取下青兒交給童顏,就此消失不見。

  寒蟬在青兒的懷裡,驚恐地看著四周,心想主人這是準備不要自己了嗎?

  沒有新的寒沙,青天鑒急劇升溫,很快便變紅,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便要淌下銅汁,宇宙鋒的情形更是淒慘,已經開始變軟,看著就像一根麵條,不,麵餅。

  青兒是靈體,相對好些,童顏卻是無法承受這種高溫,衣服燒出無數破洞,頭髮枯萎,嘴上與臉上起了很多水泡,看著比宇宙鋒還要淒慘。

  寒蟬在童顏的臉上不停爬著,想替他降溫止痛,但實際上它才是最慘的那個,雪白色的身體已經變紅,眼看著便要熟了。

  「再堅持一下,他也許就能殺了對方。」

  青兒揮動著翅膀,在火焰裡飛舞躲避,不停給童顏與寒蟬打氣。

  「一成的可能性太小。」

  童顏對青兒說道:「收了青天鑒,我帶你離開。」

  直到這時候,青兒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後手,很是吃驚,心想你擅於下棋的人果然都是這般冷酷可怕嗎?

  說棄子就棄子,說隱藏實力便能隱藏到最後?

  她忽然生出希望,井九的棋道水平還在童顏之上,那是不是說明他也隱藏著什麼?

  寒蟬聽到了童顏的話,不再給他治傷,跳到了他的肩上,認真看著他的唇形。

  主人明明說有兩成可能,這個人卻說只有一成,這是瞧不起主人,還是覺得主人在騙他?

  但不管如何這個人騙了主人,等主人回來後,一定要想辦法告訴他。

  ……

  ……

  大雪山的那邊有個洞。

  那是宇宙鋒被烈陽幡震飛後,穿透山體留下來的洞。

  那個小洞下面是一道很細的雪流,雪流漸大,直至變成凝固的雪瀑一般。

  這就是剛才那場雪崩的後果。

  整條山麓幾乎都被填滿了。

  忽然,雪地表面微微隆起,漸漸升高,看著就像是站起來了一個雪人。

  那就是一個雪人。

  那個雪人很小,下半身埋在雪裡,於是顯得更加袖珍。

  這個雪人有雙黑色的眼睛,除此之外,臉上再無餘物,看不到鼻子,也沒有嘴巴。

  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它望向山那邊,感受著那邊的熾熱,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卻生出一道極其幽冷而可怕的氣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3 21:34
第二十三章 雪姬現世

  ……

  ……

  世間的雪人有很多種,至於到底有多少種,完全取決於那些喜歡玩雪的孩子以及少見雪的南方百姓的想像力。

  這個雪人看上去是最普通的那種,個頭很小,胖乎乎、就是臉上太乾淨了些,少了根紅蘿蔔和一根乾紅椒。

  但如果你仔細望去,便會發現這個雪人有兩個特別的地方。

  它有著一頭白色長髮,垂落到地面,髮絲不知道是用雪還是用什麼做的,看著非常真實,但正因為太過真實,反而給人一種非真實的感覺。

  其次便是它的眼睛幽深無比,黑的令人心悸,看著有些夢幻,當然更多應該是噩夢。

  它應該是位女性,那麼就應該稱它為雪姬。

  雪姬靜靜看著山那邊。

  那邊是無盡的火海,隔著這麼遠依然能夠感覺到那邊傳來的高溫熱浪。

  冰火不相容,任何火焰都是對她的挑釁,更何況是烈陽幡這樣的陽罡之火。

  她還在那片火海裡感覺到了有自己的臣民將要死去。

  這些火焰有些奇特,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刻的她,極有可能被那些火焰傷害。

  她沒有畏懼,只是靜靜看著那邊,按照血脈最深處的戰鬥本能分析著那邊的情況,可能離開,可能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感知到了一道氣息。

  感知到那道氣息的瞬間,她的意識海洋裡生起一陣風暴,被迫中止了難以想像其速度的計算。

  那道氣息來自她不曾踏足過的地方,極其寒冷,其本質近乎沒有運動的痕跡,快要接近絕對的靜止。

  絕對的寒冷與靜止是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她也覺得有些可怕,但同時那又是她這種生命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深埋於她本能裡的最強烈的渴望。

  這種追求與渴望,便是意識海洋風暴的源頭。

  雪姬站了起來,還是很矮小。

  她向著山那邊走了過去。

  她的步姿很奇怪,似乎兩隻腳被放在一個白色的布袋裡,只能蹦著向前走,看著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兔子。

  如此奇特的步姿,速度卻非常快,只不過數息時間,她便來到了山的那邊。

  這是是雪山,山麓裡到處都是先前崩落的積雪。

  雪都是她的僕人。

  山這邊到處都是火,從地縫裡冒出來的火,從雲層裡落下的火,被蒸乾的冰溪,被燒碎的石頭,就像人間煉獄一般。

  對從來沒有離開過冰峰雪原的她來說,這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畫面,引起了她的極度不適和極度不悅。

  王小明站在雪山崖上,她看都沒看一眼。

  她不關心任何弱小的人類,那個幡雖然是這些異火的源頭,也不是她現在最想確認的事物。

  她的視線落在遠處青天鑒下,看到了寒蟬,心想原來是卑賤的子民,還是最卑賤的那種,死了也無所謂。

  然後她看到了青天鑒上的那些泥沙,緊接她感應到了些什麼,緊接著又望回寒蟬。

  這些井九從宇宙裡帶回來的泥沙已經不再像先前那般寒冷,溫度很高,甚至已經開始燃燒。

  寒蟬更是已經通體艷紅,看著就像是熟了一般。

  無論怎麼看,這裡都沒有寒冷的存在可能,但她非常確定,自己尋找的那道寒意就在這裡,至少曾經在這些泥沙與那個卑賤子民的身上存在過。

  她的眼神變得更加深幽,身周的雪面猛地下沉,表面結出一層極其堅硬的冰。

  來自生命最深處的本能渴望、對那種境界的追求,讓她根本顧不得那些火,便向著遠方……跳了過去。

  一道白線出現在天空裡,空過無數層火海,留下洞口。

  啪的一聲輕響,雪姬落在了青天鑒下方的荒原上。

  荒原上的火焰不停地燃燒著,把她吞噬在其間,然後瞬間熄滅,她踩著的那顆滾燙的石頭表面結出冰霜,然後瞬間碎裂。

  雪姬抬頭向著青天鑒望去。

  荒原變得異常安靜,死寂一片。

  雲層裡落下的天火,地縫裡向外狂捲的火舌,彷彿都失去了所有聲音。

  青兒坐在童顏肩上,看著地面那個雪人,臉色蒼白,心想這是什麼怪物?

  看著那個雪人,寒蟬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懼,根本無法處理這道精神衝擊,直接嗝的一聲昏死過去,從童顏肩頭落下。

  寒蟬就像一片雪花,不偏不倚落在了雪姬的頭頂,就像以前在劉阿大頭頂那樣,作了個精緻而美麗的蝴蝶結。

  雪姬很滿意它的自覺,飛到青天鑒上,低頭望向那些泥沙。

  那些泥沙正在燃燒,散發著她不喜歡的焦糊味道,但其間卻有一道她最喜歡的味道。

  雪姬閉上眼睛,顯得很是沉醉。

  如果她可以呼吸,這時候肯定會深深吸一口氣。

  便在這時,烈陽幡召喚的天火再次落下,向著青天鑒不停轟擊。

  那些泥沙被砸的四濺散開,那道氣息也漸漸消失,就像寒蟬身上的味道。

  雪姬睜開眼睛,望向天空。

  她沒有表露情緒,但整個世界都知道了她的憤怒。

  她沒有發出聲音,但整個世界都聽到了她的厲嘯。

  數百道無形的波浪挾帶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雪花,射向了天空,看著就像是青天鑒噴出了一道雪瀑!

  雪瀑與滿天流火在天空裡相遇,發出無數聲轟鳴,生起暴風,捲得地面野火不停搖擺,天地因此而變色。

  流火不停落下,冰雪漸漸融化,雪姬的臉微微濕了,腳下滲出些清水來。

  那些水也極寒冷,在青天鑒的表面不停流淌,輕而易舉澆熄了泥沙裡的火。

  童顏凌空飄在青天鑒下,臉色蒼白想著那道無聲的厲嘯……此時急劇降低的溫度……來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接著他忽然發現,在下方擋著地火的宇宙鋒忽然不見了。

  ……

  ……

  烈陽幡不愧是世間最強大的法寶之一。

  那些火牆隔絕了天地,也把雪姬的無聲嘯鳴留在了雪山前。

  但地底那些縫隙總是可以遺漏一些過去。

  地底深處的岩漿河流畔,火鯉大王也聽到了這聲音,眼裡頓時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心想那位怎麼出來了?

  它很掙扎到底要不要出去,最終,它選擇留在了岩漿裡,因為它真的很害怕,誰能打得過這位呢?

  ……

  ……

  王小明不知道來的是誰,但他清楚地感覺到幡火被吞噬了很多。

  這個事實令他極度震驚,他祭煉烈陽幡成功之後,所向無敵,即便是中州派留在聚魂谷的火王都不是烈陽幡的對手。來者是誰?居然能夠吞噬陽火!難道是與烈陽幡相似的、天生陰寒的仙階法寶?可是朝天大陸哪裡有這種東西?

  崖前的空間忽然被撕開了一道縫,宇宙鋒平空出現!

  劍身依然滾燙火熱,卻是明亮至極,映著雪山便清冷了數分。

  烈陽幡自動翻起,把宇宙鋒捲入其中,頓時無法前進。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就在王小明想著這句話的時候,崖前忽然出現一道更加清冷的身影。

  井九穿過火海,來到場間,伸手握住宇宙鋒的劍柄,向前一送。

  嘶啦一聲輕響。

  宇宙鋒自幡裡出,向著王小明刺去。

  黑煙自崖間生,烈陽幡散出無數火團,王小明借火而隱,尖聲叫道:「你以為這就能刺中我?」

  在他尖聲叫出這八個字的同時,烈陽幡裡的那些怨鬼已經哭了無數聲,火勢席捲而去。

  這便是陽罡之火與陰靈之泣的配合。

  面對這種邪道手段,便是通天境大物也會覺得有些棘手。

  那些鬼哭對井九沒有任何影響,但陽罡之火著實可怕,即便是他的身體也只能支撐片刻。

  這片刻最多就是八個字的時間。

  勝負便在片刻之間。

  在這片刻間井九出了一劍,實際上出了三千餘劍。

  三千餘劍被烈陽幡擋住了絕大部分,只有極少數落在了王小明的身上,斬出數道血痕。

  同樣是在這片刻裡,烈陽幡的火勢已經把井九的身體吞噬。

  換作別的修行者,這時候已經化成了一道青煙。

  井九沒有死,但也受了不輕的傷,天蠶絲做成的白衣被燒成絲縷,身上出現焦糊的痕跡。

  烈陽幡實在太過可怕,他現在的境界無法正面抵抗,不退便會當場死去,可他依然平靜,明顯還有手段。

  荒原上忽然傳來一道無聲的厲嘯,同時一道狂暴的氣息高速趕來。

  雪山震動不安,無數冰雪轟然落下,瞬間把這道斷崖淹沒。

  王小明落在崖下,手執烈陽幡連退數百丈,警惕地看著遠方,緊緊地護住自己。

  井九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右手並指為劍,以最快的速度用承天劍法畫了一個陣。

  狂風呼嘯,一道白影來到雪山前,帶著比冰雪更加可怕的寒意。

  井九用了很長時間才推算出烈陽幡的一個薄弱處,才能用幽冥仙劍穿越火海來到雪山前。

  雪姬則是直接闖過來的,兩者的難易程度相差有若天地。

  穿過烈陽幡的重重火海,雪姬也付出些代價,身體表面融化了很多,看著苗條了些。

  冷霧從她的身上向四周散開,地面上的殘火漸漸熄滅。

  烈陽幡迎風招搖,生出無數道火焰向著她飄去。

  她就像是一個寒冷的黑洞,可以吸噬世間所有的光與熱。

  王小明震驚無語。

  雪姬看都沒看他一眼。

  她走到井九身前,伸手拿過宇宙鋒。

  她抱著劍,低頭認真看著,非常仔細。

  像是在欣賞一幅畫。

  或者是一個宇宙。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1-3 21:3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4 23:22
第二十四章 說走就走

  井九神情凝重,右手為劍,用承天劍法結陣,這是非常認真、甚至可以說如臨大敵的狀態。
  
  世間有幾個人能從這種狀態下的他手裡輕輕鬆鬆把劍奪過去?
  
  趙臘月不算。
  
  井九自己說的沒有錯,青山九峰的劍法裡他就屬承天劍法學的最差,只看將來顧清能不能長進些。
  
  當然如果他真要出全力,也可以與雪姬爭上一番,畢竟宇宙鋒是他自己的劍。但他感覺得很清楚,對方只對劍感興趣,更重要的是,王小明還拿著烈陽幡在不遠處,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雪姬來到場間之後,那些如雲如川的火焰,在空中畫出弧線向著她飄去,雲層裡的天火也不再往青天鑑那邊落下,而是向著她不停轟擊。溪水時而凝結成冰,時而蒸發成煙,通紅而滾燙的石頭被寒冷的水瞬間凍裂,場景無比混亂。
  
  烈陽幡明顯出了問題,幡間的陽罡之火竟然開始自行攻擊雪姬,不再聽從王小明的意志。
  
  寒風微起,井九從原地消失,來到數百丈外,右手破空如刃,斬向王小明。
  
  他沒有用冥皇之璽,因為還差些時間才能完全發揮出威力,也沒有用別的壓箱底的東西,用的就是自己的右手。
  
  當青兒說青天鑑無法用來戰鬥時,井九很是不解,心想不會打架的天階法寶,那與破銅爛鐵又有什麼區別。
  
  那麼會打架的天階法寶,又意味著什麼呢?
  
  他想試試看,自己從春磨到秋,再磨到春天的這隻右手,究竟恢復了多少威力。
  
  烈陽幡護住而起,擋在王小明的身前。
  
  陽罡之火這時候盡數被雪姬吸引住了,烈陽幡依然是很強大的法寶,卻無法擋住這隻右手。
  
  只聽得擦的一聲輕響,滿是黑魂火色的幡面上出現一道明顯的裂口!
  
  王小明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心想這怎麼可能!
  
  烈陽幡與他心血相連,幡體受損,他的心神也受到了極大衝擊,噗的一聲吐出血來。
  
  他悶哼一聲,魔功疾運,幡沿捲起巨浪,把井九震飛,同時送著他往雲裡去,瞬息之間便來到了高空之上。
  
  嗡的一聲輕響,衣袂輕飄,井九也來到了天空裡,就像王小明的影子,右手劃出一道厲光斬了下去。
  
  王小明魔功確實了得,厲喝一聲,化作數道黑煙,強行收回烈陽幡的控制權,捲起雲層裡的火息,轟在了井九的身上。
  
  天空裡響起一聲悶雷。
  
  陰沉著、卻不停燃燒著的雲層就這樣碎裂,然後迅速散開。
  
  地縫裡生出的火牆漸漸低落,直至消失無蹤。
  
  悶雷起處出現兩道筆直的線。
  
  一道線沒入雪山前,一道線落在遠方。
  
  ……
  
  ……
  
  遠方的荒原上有一個大坑。
  
  王小明閉著眼睛,身上的魔甲已經碎成兩截,胸上到處都是鮮血,臉色蒼白的像是紙一般。
  
  黑煙在他的身周繚繞著,他忽然睜開眼睛,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嚎叫。
  
  他怎麼都想不到,在最關鍵的時刻烈陽幡忽然出了問題,只知道攻擊那個不知何處來的雪人,竟是放過了井九!
  
  為了謀奪青天鑑,他準備了這麼長時間,結果現在只落得一身狼狽,還毀了一件保命的高階法寶,最可氣的就是,就連烈陽幡都被井九刺出了一道裂口!
  
  這道裂口對烈陽幡的影響雖說不會太大,但想要重新祭煉至完美,他還需要殺多少人?
  
  最令他憤怒和不甘的是,憑什麼自己就不如井九?
  
  他握著烈陽幡衝出了坑底,便要踏空而起,繼續與井九戰過。
  
  數道破風聲響起,高崖帶著數位玄陰教長老趕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幕畫面,趕緊上前把他攔住。
  
  教主忽然從總壇消失,接著烈陽幡有異動,他們便知道出了事情,待烈陽幡的火雲一散,便趕了過來,誰知道卻是看到了這樣的畫面。縱使對王小明的行事頗有不滿,這些長老也不敢做什麼,苦苦懇求他趕緊離開。
  
  這裡已經是冷山北麓,離白城很近,今日烈陽幡弄出如此大的動靜,必然會驚動那些正派強者。
  
  如果禪子等人趕了過來,趁勢把烈陽幡奪走,那玄陰教豈不是完了?
  
  離開的時候,王小明怨毒至極地看了雪山一眼,心想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玄陰教眾人離開後不久,正道強者果然趕了過來。
  
  來的是崑崙派的何真人與風刀教主。
  
  他們站在雲端,看著下方瘡痍一片的荒原與那座垮塌的雪山,深深皺眉不語,心想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些融化的石頭應該是被玄陰教烈陽幡燒化的,可是他們對付的是什麼人,竟是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
  
  ……
  
  稍早些。
  
  大雪山前的火熄滅了。
  
  烈陽幡被王小明收走,無根之火自然無法再燃,地底的那些火也回到原先的地方。
  
  井九站起身來,抹掉臉上的冰雪,臉色有些蒼白,望向遠方,微微皺眉。
  
  沒想到王小明的身上居然還有件魔甲,被他一劍斬碎,卻是保住了此人性命。
  
  雪姬依然站在原地,低頭看著雙手捧著的宇宙鋒,感受著上面的氣息。
  
  她的身體表面融化了不少,清水淌落到地上,瞬間成冰,但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被烈陽幡的陽罡之火傷的不輕,可能是因為沒有什麼戰鬥的經驗,也可能是因為在她原先的認知裡,像烈陽幡這種人族法寶對自己根本無法造成本質傷害。
  
  井九從雪地裡走出來,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甚至沒有看她手裡的宇宙鋒一眼,身形驟然消失,便到了數裡之外。
  
  青天鑑已經回覆原先大小,靜靜擱在地面,青兒揮動著翅膀,看著雪山的方向,小臉上滿是驚恐與茫然的情緒。
  
  井九說道:」走。「
  
  青兒醒過神來,指著雪山那邊說道:」你的劍還在那兒。「
  
  井九沒有理會,伸手揀起青天鑑,用被烈陽幡燒燬的白衣繫到身後,下一刻又到了數裡之外。
  
  童顏站在原地,看著消失在遠方的那道身影,心想這是明搶嗎?
  
  青兒根本沒注意到童顏被甩下了,提醒道:」你的蟲子也還在那邊呢。「
  
  井九沒有說話,心想別說是宇宙鋒與寒蟬,就算是不二與阿大也都顧不得了,現在能走多遠便走多遠。
  
  很快,他揹著青天鑑來到了百餘里之外的一片雪山裡。
  
  他感覺有些不對,才想到自己應該往南行,不應該在雪山裡走。
  
  雪山裡沒有什麼樹,斷崖顯得特別清楚。
  
  他落在崖前,沉默了會兒。
  
  風起時,宇宙鋒飄了起來。
  
  雪姬坐在劍上,身形小巧,白髮散在身後,就像是紗裙,寒蟬別在發間,顯得很可愛。
  
  她靜靜看著井九,黑瞳幽深,沒有任何情緒。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HarukanoHimitsu

LV:15 支援小組

追蹤
  • 96

    主題

  • 56479

    回文

  • 27

    粉絲